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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深夜,他们的车子疾驰在北新公路上,新辟的公路平坦宽敞,繁星满天,月明如昼,公路一直伸展着,一长串的萤光灯像一串珍珠,延伸到天的尽头。公路上既无车辆,也无行人,只有乡村的人家,传来几声遥远的狗吠。梦轩猛然煞住了车子,-青问:“干什么?”

“我要吻你。”梦轩说。

拥住了她,两唇相触的那一瞬间,他依然有初吻她时的那种激动-青似乎每天都能唤起他某种崭新的感情,时而清幽如水,时而又炙热如火。

“我说过要教你开汽车,现在正是学开车最好的时候,”梦轩说:“来吧,我们换个位子。”

“现在吗?”她愕然的说:“夜里一点半钟学车?”

“在的,夜里学最好,没有人又没有车,这条公路又平坦,来吧!等你学会了开车,我们可以驾着车子去环岛旅行,两人轮流开车去。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要教会你生活!”

“好吧!如果你不怕我把车子撞毁,就教我吧!”-青说,真的和梦轩换了位子。

坐在驾驶座上,她对着梦轩发笑,梦轩把她的手捉到驾驶盘上来,板着脸,一副老师的样子,指导着说:“放下手煞车!”

“什么是手煞车?”-青天真的问。

梦轩告诉了她,她依言放下了手煞车,然后调整了排档,梦轩警告的说:“这是自动换档的车,油门可别踩得太重,当心车子冲出去煞不住,万一冲了出去,赶快放掉油门,改踩煞车,知道吗?”

“我试试看吧!”-青说。

车子发动了,-青胆子小,只敢轻轻的踩着油门,双手紧张的紧握着驾驶盘。但是,车子出乎意料之外的平稳,在宽阔的街道上滑行。看到那样一个庞大的机械在自己的驾驶下行动,-青高兴得欢呼了起来:“看!我居然能够驾驶它,我不是一个天才吗?”

大概是太得意了,方向盘一歪,车子向路左的安全岛直冲过去,慌乱中,她把方向盘急向右转,车子又差点冲进了路边的田野里,梦轩大喊:“放油门!踩煞车!”

好不容易,车子煞住了,-青惊得一身冷汗,白着一张脸望着梦轩。梦轩一把揽住她,拍着她的肩,又笑又说:“真是个好天才呵!”-

青惊魂未定,犹疑的说:“刚才是不是很危险?”

“其实没有什么,”梦轩说:“你的速度很慢,顶多只会撞坏车子,不至于伤到人,学车最危险的一点,就是该踩煞车的时候,心一慌就很容易误踩油门,只要你把油门和煞车弄清楚,冷静一些,就没关系了。来吧,继续开!”

“你有胆量坐我开的车子呀?”-青问。

“为什么不敢?”梦轩拂开她面颊上的头发,对她深深微笑。“即使撞了车,也和你死在一块儿?”

“呸!干嘛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梦轩笑了,说:“怎么你有时候又会有这种多余的迷信呢?”

“我不怕谈到自己的死亡,但是很忌讳谈你的。”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如果我失去了自己的生命,顶多不过进入无知无觉的境界,假如失去了你……”她垂下眼帘,低低的说:“那就不堪设想了。”

“哦,-青,”他拍拍她的手:“你放心,你不会失去我,永远不会,我是个生命力顽强的人,上天给我一个健康的身体和坚强的心,为了要我保护你,我会是一个很负责的保护者。”

她对他静静的微笑,好一会儿,他振作了一下说:“好了,继续开车吧!”

她回到汽车的驾驶上,在那杳无人迹的公路上,来回练习了将近一小时的汽车驾驶,深夜两点多钟,才回到碧潭的小屋里。对碧潭这幢静谧温馨的小洋房和那占地颇 广的花园,梦轩为它题了一个名字,叫作“馨园”,取其温馨甜蜜而又处处花香的意思。走进屋里,梦轩说:“你猜怎么?在度过这样丰满的一个晚上之后,我非但 不疲倦,反而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也是。”-青说。

“我想写一点什么,”梦轩坐在沙发里,用手托着腮。“我现在有满胸怀的感情和思想,急于要用文字表达出来。”

“为什么不立刻写出来呢?”-青坐在梦轩脚前的地毯上,头倚着他的膝。“你已经有很长久的一段时间,什么都没写过了,来吧,你写,我在一边看着。”

“你会很厌气的。”他抚摸着她的头发。

“我不会,”她慢慢的摇着头。“只要在你身边,我永远不会厌气。”

他们走进了书房,-青为他铺好纸,放好笔,没有惊醒老吴妈,她用电咖啡壶烧了一壶咖啡。咖啡香弥漫在室内,和窗外传来的栀子花香揉和在一起-青坐在梦轩的 对面,双手交叉着放在桌上,下巴放在手臂上,安安静静的张着一对痴痴迷迷的眸子,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他。她的眼光搅散了他的思想,他不由自主的放下了笔, 和她对视了起来。黎明慢慢的爬上了窗子,曙光照亮了窗帘,梦轩仍然一字未写,握着-青的手,他说:“我知道了,人在过分的幸福和满足里,是写不出东西来 的,所以,许多文艺作品都产生在痛苦里,许多作品表现痛苦也比欢乐来得更深刻。”

“因为人不容易忘记痛苦的事情,”-青说:“却很容易忘记和忽略幸福。”他们在天已透亮的时候才上床,枕着梦轩的手臂,-青轻声的说:“梦轩,我想见见你的孩子。”

“哦?”梦轩有些诧异。

“你知道我不会生育吗?”

“是吗?”

“是的,但是我很喜欢孩子,我一直梦想自己能成为母亲,而且……”她叹口气:“我多么想给你生一个孩子,他一定会综合我们两个人的优点,是我们爱情的纪念,将来他再生孩子,他的孩子再生孩子,我们爱情的纪念就可以永远不断的在这个世界上传下去。”

“哦,”梦轩笑着说:“你说得多么傻气!”

“我可以见见你的孩子吗?”她再问。

“当然,我过两天就把他们带来玩,不过,他们是相当顽皮的。”

“我会喜欢他们!”她担心的说:“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喜欢我?”

“他们善良而天真,他们会爱你的,没有人能够不爱你,-青。”

“真的?”

“嗯。”

她满足的微笑了,翻了一个身,一样东西从她的睡衣里滚了出来,是那粒紫贝壳。在她病中。她总是摩挲玩弄这粒紫贝壳,已经被她摸得十分光滑了。握住了它,她甜甜的说:“噢!紫贝壳!”

阖上眼睛,她立即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那粒寸刻不肯离身的紫贝壳还紧握在手中。梦轩没有马上入睡,回过头来,他望着她。她唇边有着满足的笑意,熟睡得像个孩子。他看了很久,然后,自己的唇轻轻的贴向她的额,低低的说:“-青,你不知道,我是多么多么多么的爱你呵!”

美婵是个很容易把一切恶劣事实都抛开不管,且图跟前清静的女人,她一生最怕的是操心和劳神,即使有极大的悲痛,她大哭一场,也就算了。所以,她倒也是个很 能自得其乐的人。她生平所遭遇过的最严重的事,就是父母的相继去世,但是,丧事既有姐姐、姐夫料理,她也就像接受一件必然的事情一样接受了。自从父母去世 到现在,真正让她痛苦的事,就只有梦轩和-青同居这件事了。

她接受了这件来到的事实,就如同她接受任何一件事实一样。最初,梦轩的抚慰平息了她的伤心,可是,梦轩变得经常不回家了,由每星期回来三四次,减低到回来 一二次,她才发现问题的严重。她对梦轩的感情是朦朦胧胧的,像小说里描写的那种可以让人生,可以让人死的感情,她从来就没有产生过。她认为男女到年龄就结 婚,是一种必然的事情,丈夫对于她,就是一种倚赖,一种靠山,一种伴侣,和孩子们的父亲而已。但是,她害怕被遗弃,害怕孤独,害怕演变到最后,梦轩会要和 她离婚,以便娶-青。增加她这种恐惧心情的,是三天两头就带着一群孩子来拜访她的陶思贤夫妇。

陶思贤觊觎梦轩的财产和事业,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许多人生来就会原谅自己的失败,而嫉妒别人的成功,陶思贤就是这样。尤其当他的生活越过越困难的 时候,梦轩的财产就更加眩惑他了。虽然,他每个月都或多或少可以从梦轩那里弄到一些钱,但是这些小数字是满足不了一颗贪婪的心的。当他最初发现梦轩另筑香 巢的时候,他以为抓住了他的把柄,可以得到大大的一番好处,没料到梦轩完全不受他那一套,竟和盘向美婵托出,而干干脆脆的拒绝了他的要求,这使他不止老羞 成怒,简直达到怀恨的地步。梦轩既然不能听命于他,贡献出自己的财产,就一变而成为他的敌人了。

这天晚上。他们一家五口又“阖第光临”了梦轩的家。正像陶思贤所预料的,梦轩没有回家,而去了“馨园”。美婵正烦躁的待在家里,和孩子们胡乱的发着脾气。看到了陶思贤夫妇,她的精神似乎振作了一些。但,当雅婵第一句话说的就是:“怎么,梦轩又不在家呀?”

她就按捺不住,立即眼泪汪汪了。招呼他们坐下,孩子们马上和孩子们玩到了一块儿,美婵拭了拭眼泪,叹口气说:“他现在那里还有在家的日子!”

“你就由他这样下去吗?”陶思贤问,燃起一支烟,觑眯着眼睛,注视着他的小姨子。奇怪着以她那样丰腴的身材和白皙的皮肤,怎么挽不住一个男人的心?何况她唇红齿白,丝毫未见老态,和雅婵相比,她实在还称得上是个美人呢!

“不由他这样下去,又怎么办呢?”美婵绞着她的双手,像个无助的孩子。

“美婵,你得拿出点主意来,”雅婵说:“瞧吧,他遗弃你就是时间问题了!”

“事实上,现在还不等于已经遗弃了美婵,”陶思贤和太太一唱一和。“一星期里只回来一天半日的,八成是为了孩子才回来呢!再过一年半载,那个女人也养个儿子女儿的,看着吧,他还会管你们才有鬼!”

“是呀,”雅婵说:“你没有听说过吗?妻不如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男人都是些馋嘴猫!”

“喂喂,雅婵,我可不是呵!”陶思贤说。

“你?你也敢!”雅婵得意洋洋的说,深以自己的“御夫有术”而骄傲。

“我──我怎么办呢?”美婵一个劲的揉搓着双手,求助的看着姐姐、姐夫:“你们说我怎么办呢?”

“你也该拿出点威风来呀!”雅婵抢着说:“到他那个小公馆里去吵呀,骂呀,砸东西呀,抓住那个女的打一顿呀!现在这个时代又不作兴男人讨三妻四妾的,你难道还想博什么贤慧名吗?去打它一个唏哩哗啦呀!”

“这──这怎么做得出来?”美婵面有难色:“怎么好意思去吵去闹呢?”

“你呀,你真是的!”雅婵的女高音,陡的又提高了八度:“人家好意思霸占有妇之夫,好意思和你丈夫轧姘头,你还不好意思去吵呢!”

“老实说,去吵去闹并不能解决问题,”陶思贤不慌不忙的说,望着美婵:“最要紧的,你得把经济大权抓过来。”

“经济大权?”美婵愣愣的问,她从来没有考虑过什么经济问题。

“当然,你想,那一个女人会心甘情愿的给人做小?还不是看上了梦轩的财产,梦轩现在迷着她,一定用房子啦,金钱啦,往她身上堆。古往今来,为一个女人倾家 荡产的人有的是呢。将来,往好里头想,那个女的捞饱了钞票一走了之,梦轩成个穷光蛋回到你身边来。往坏里头想,他们双宿双飞,带走所有的钱,抛下你们母子 三个完全不管,那你带着两个孩子,人财两空,以后的生活准备怎么过呢?”“那──那──”美婵越听越心乱,眼眶热热的,只是要掉眼泪:“那我怎么办呢?我 从来就不管他的钱,怎么才能抓到经济大权呢?”

“问他要呀,”陶思贤说:“美婵,不是我说你,你也真老实得过了头!你是他正娶的太太,你有权管这档子事呀,为什么不去法院告他们一状呢?告那个女的妨害家庭,这官司你是百打百胜,如果你要打,我帮你介绍律师!要吗,干脆和他离婚,让他付几百万赡养费!”

“离婚?”美婵呆呆的说:“我不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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