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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反攻

资料
  日本《日刊工业新闻》2002年2月10日文章科学家正在研究可以自我进化的电脑,包括软件的进化和硬件的进化,甚至包括电脑程序性死亡的自我解体模式。只靠人的能力,无法构筑像人脑这样复杂的东西,人类所能设计的人工脑,最多只能达到鱼脑的水平,但是如果通过这些人工脑的自我进化,就能达到和超过人脑的水平。
  如果造出这种进化型电脑,它能干什么用呢?现在的电脑大致相当于逻辑型的人类左脑,进化式人工脑相当于右脑,它可以和使用者建立起新型的关系。如果电脑也能分辨自己和他的关系,那么人和电脑的对话就会更加丰富多彩。
  十二反攻
  世界通讯社2025年6月2日电:一艘四人太空艇昨日从太空返回时发生爆炸,艇上三名乘员都落入中国的近海中,据信已经全部遇难。他们是:著名作家、哲学家吉野臣先生,吉先生的孙女吉平如仪,女婿宇何剑鸣警官。同机的B型人RB基恩也遭意外销毁。
  有关方面正努力打捞机身残骸和寻找死者遗体,并追查事故原因。比较可信的说法是太空艇燃料泄露导致了爆炸。
  上午7点半,高郭东昌局长准时来到局长办公室,这是他多年的工作习惯。秘书小赵像往常一样已经在外间等候。她随局长到内间,问了早安,端来一杯绿茶,又把报纸放到办公桌上,载有太空艇爆炸的版面放在最上边,然后悄悄退出去,带上房门。
  屋内只剩下高局长和他的巨型办公桌,一张大得惊人的桌子。在极宽敞的办公室里,办公桌占了三分之一的位置。他平时使用的区域不及桌面的十分之一,余下的面积作一个室内溜冰场也差不多了。曾有记者以办公桌为背景拍了一张有名的照片,是从高处俯拍的,巨大的黑色桌面,一个相对渺小的穿制服的男人,发亮的光脑袋低垂着,看不见面孔。这张照片曾在多次影展中获得大奖。高局长很喜欢这张照片,认为它拍得极有气势。他把照片镶框,挂在办公室里。很久以后,一个文艺界的朋友才告诉他,这张照片是有寓意的,当然是贬意,它像征着权力对人性的抹煞。高局长暗暗有点恼火那个拍照片的小子太不地道啦!记得在拍照时,为了取得俯拍的效果,记者在办公室立起了高高的梯子,折腾了很久,而他还大力配合呢!不过他没有舍得毁掉这张照片,只是把它从办公室摘下来,送回家里。
  高郭东昌局长今年55岁,已在特区警察局干了35年,从一名二级警员熬到二级警监。在这个庞大的官僚机构(这个名词不带贬意)里,他是一只极为尽职也极为称职的齿轮。每个时期的国家机构中,都分为决策层和执行层。决策层是一些睿智的、谨慎的人,他们在决定一项国策时,总是诚惶诚恐地反复掂量,尽量考虑正面和反面的因素。比如,他们在定出只生一个好的计划生育国策时,也在考虑这种急煞车式的政策所带来的副作用,诸如人口的老龄化、人口体质的下降、对独生子女的溺爱等。当他们定出限制B型人的国策时,他们也反复掂量这项政策在道德上的合法性,掂量它会不会在社会上造成不安定的隐患,等等。可以说,任何政策都是两害取其轻,两利取其大的结果。但一旦政策确定,到了执行层之后,这种辨证的思考就被斩断了。执行层坚定地认为,上面的政策都是完全正确的,他们要作的就是尽其才力把它执行到极致,哪怕这样的极致已经超越了决策层的本意。
  四杠两花的二级警监高郭东昌就是执行层最典型的一员。他的一生与B型人政策相连。在他心目中,对B型人的限制、防范乃至镇压已经成为宗教信仰和哲学信仰。
  他呷着绿茶,浏览着报上的报道。实际上,其上的内容他早从太空巡逻队的报告和电子版新闻中看过了。
  昨天的决定是在比较仓促的情况下作出的,不过他现在并不后悔。可以说,正是他的当机立断平息了一场政治地震。
  他默默端祥着报上刊登的死者照片,吉野臣和RB基恩的照片没激起他什么感情涟漪,但宇何剑鸣和吉平如仪激起了内疚。宇何剑鸣,他的爱将之一,一个优秀的警官,一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高郭东昌接触过成千上万的类人,他们身上都有明显的类人味,那是拘谨、萎缩、暗淡等说不清的感觉。他曾自负地说,任何一个类人坐到他面前,他都能闻出他的异味。但宇何剑鸣和他一块儿工作了8年,他却从没闻出什么来。剑鸣性格开朗,笑容总是明朗的,专业精湛,辨认假指纹的直觉没人比得上。
  可惜,他是一个类人。
  对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高郭东昌觉得很遗憾,但无法可想。他已为剑鸣尽了心他还筹谋着为他请律师、让他网眼逃生呢。局长叹息一声,把报纸推开。
  他按下对讲机,对秘书说,通知拘留室,把何不疑带来。不,他改口说,把他请过来。他打算和何不疑做一个交易,一个于公于私都有好处的交易。少顷,办公室的门开了,女秘书谦恭地侧着身,引着何不疑进来。局长起身欢迎,含笑指指桌子对边的椅子。何不疑打量了一下屋里的陈设,径直走向那把椅子,坐下。
  这位80岁的老人身体很好,腰板硬朗,脊背挺得很直,步伐稳健。齐洪德刚揭发的材料上说,2号前首席科学家何不疑30年前从2号工厂里偷了一个十斗儿,方法是使用他的假肚子。局长不由朝他的肚子多打量两眼,没错,他现在没有大肚子,腹部平坦,身形如年轻人一样健美。
  何不疑与局长对视,目光平静如水。他的衣着十分整洁,3天的拘留对他似乎没有一点儿影响。高郭东昌端祥着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敬畏之情。他的思绪一下子回到童年,童年他是在农村度过的,每天和万千生灵在一起:从泥土中钻出来的豆苗苗,在水面上滑行的卖油郎,蜻蜓停在草尖尖上,蚂蚁在地上匆匆行走。他常常逗蚂蚁玩,用一片叶子截住蚂蚁的去路,等它爬上叶子,再把叶子移到远处。蚂蚁爬下叶子后,会没头没脑地转两圈,然后迅速找到蚁巢的方向,又匆匆爬走了。这些小小的蚂蚁是怎么辨认方向的呢?
  每一只小小的生灵都有无穷的奥秘,无穷的神奇,它们似乎只能是上帝或天帝创造的。可是,忽然间,何不疑们用一堆原子捣鼓捣鼓,摆弄摆弄,就弄出了真正的生命,甚至人类!
  当然,他对何不疑的敬畏也夹着敌意,他觉着这些科学家太多事!他们穷其心智造出了类人,使社会不得不竭力防范和限制,这是何苦呢。不过,这些比较玄虚的思辩先抛到一边去吧,自己的责任是执行法律。
  何不疑触犯了法律,他主持建造了一道大堤,自己又在上面扒了一个大洞,他的所作所为太不负责任了。
  高局长欠欠身,把报纸推向对方:何先生,先看看这则报道吧,你在拘留室里看不到外边的消息。
  何不疑欠起身,隔着宽大的办公桌取过报纸,埋头读着。老人的双肩忽然塌了下去,无形的重压使他的背驼了,白发苍苍的头颅微微颤动,他的生命力在一瞬间被抽干了,只剩下干瘪的空壳。
  不过这只是一瞬间的事,等何不疑抬起头时,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悲哀已被深埋深藏了。他不愿意自己的悲伤被凶手看到。高局长清清嗓子:何先生,对令郎的不幸我十分痛心他苦笑一声说,算了,不必兜圈子说话了。何先生是明白人,在明白人面前不用说不明白的话。宇何剑鸣曾是一个好警官,是我手下一员爱将。说我和他有父子之情也不为过。即使他的B型人身份被揭穿后,我仍在为他寻一条活路,寻找一条法网逃生之路。这些情况我不想多讲,你也许相信,也许不相信,这都无所谓。不过,事态的发展不是某个人能控制的。现在,宇何剑鸣死了,我想,对于死人就不必苛求了吧。如果他的死亡能使他保持自然人身份,我认为不失为一个比较满意的结局。这件事如果能捂住,有关方面也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何先生,你是受人尊重的大科学家,是社会精英中的精英。但你30年前的举动实在太轻率了!
  对高局长的指责,何不疑回以冰冷的目光冰层下埋着多少悲伧!他知道自己失败了。为了儿子的安全,他曾详细研究过所有有关的法律条文,他确信即使儿子的身份被人揭穿,法律对于这位处于2号之外、具有自然指纹类人也无可奈何。但他没想到,高郭东昌以最简单的办法摧毁了他精心构筑的塔楼他采用了藐视法律的谋杀!何不疑知道,自己如果起诉这位滥用职权的局长,可以稳操胜券,因为,至少在他实施谋杀时,剑鸣并没有被剥夺自然人身份;何况被殉葬者还有两位自然人?他的草菅人命必将得到法律的严惩但这一切有什么用?不管怎样,剑鸣死了,如仪死了,吉先生和基恩都死了,他们永远不能复生了。
  何不疑简单地说:是你杀了他们。
  高局长没有正面回答,但也没有否认:我已经言尽于此,何先生,你有什么意见?如果你对宇何剑鸣警官的死亡不表示疑义,今天你就可以回家了。
  何不疑冷冷地说:请放心,我不会对宇何剑鸣的死提出疑义,不会去起诉你的滥用职权罪。安心做你的局长吧。
  高局长点点头:请何先生回家吧,何夫人正在门口等你。小赵,替我送送何先生,请。
  何妻宇白冰驾着一辆旧富康车在门口守候,女秘书扶何先生上车,递过装有随身衣物的小包。看见丈夫,宇白冰的泪水夺眶而出,但何不疑似乎没看见,他同女秘书亲切地道了再见,关上车门说:走吧。等车开出街口,他才简短地说,不要哭了,至少不要当着他们的面哭。
  三天没见,妻子似乎老了10岁,她的目光黯淡,有化不去的悲伤浮在瞳孔里。默默地开了一会儿,她声音沙哑地问:是意外还是谋杀?
  当然是谋杀。
  她的泪水再次涌出,她擦擦泪水,不再说话,默默地开着车。
  看着那个衰老的身影走出去,高局长以手扶额,沉重地叹息一声。他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小赵回来,他问:走了?
  走了。
  这一关总算过去了。他抬头看看小赵,从上班到现在,小赵的情绪一直比较灰暗。你还有什么话?
  女秘书说:局长,怎么偏偏宇何剑鸣是个B型人呢。
  局长苦笑着:是啊,怎么他偏偏是个B型人呢。剑鸣为人随和开朗,在同事中很有人缘。过去,由于职责的关系,类人这个名词在警方词汇中总带着贬意,带着异味儿,这在警察局是一种共同的氛围。
  不过,他忧心忡忡地想,出了个宇何剑鸣,已给这种氛围带来了裂隙。他挥挥手说:不说他了,上午还有什么安排?
  女秘书也恢复了公事公办的语调:鲁段吉军和陈胡明明都想见见你,都是私人事务。
  什么事?
  不清楚。
  让老鲁先进来吧。
  鲁段吉军小心地推门进来,今天他新理了发,衣着整齐,眉目深处有一抹苍凉,不像往常大大咧咧的样子。他端端正正坐在桌子对面,双手递过来一份文件。局长扫一眼,见题头是辞职报告,便不快地说:咋了?我记得你才56岁,为啥要提前退休?局里对不着你了?
  鲁段吉军苦笑着,沉重地说:我辞职纯属个人原因。局长,办完司马林达的案子,我真觉得自己老了,落后了,不能适应这个世界了。我就像是小孩子进戏院,听着锣鼓家会敲得满热闹,可深一层的情节理解不了。局长,我不是个轻易服输的人,平时蛮自信的,这回是真服输了。算了,别让我再丢人了,好好歹歹,我也曾是局里一名业务骨干,也曾干出一点成绩。我想及早抽身,不要弄得晚节不保。局长,你就体谅我的心情,签上同意吧。
  高郭东昌看着他,他的苦恼是真诚的。老鲁文化水平不高,是靠自己的努力才熬到这个位置。也许当时不该派他去负责这桩水太深的案子?可是当时谁知道呢?谁能料到一个研究员的自杀能牵涉到什么电脑上帝?局长把辞职报告放到抽屉里,语调沉重地说:好,报告放这儿,研究研究再说吧。其实,我也该打退休报告了,也觉得这个世界难以应付了。等会儿我把你的报告抄一份,一块呈上去。
  鲁段吉军没有响应他的笑话,认真地说:局长,我可是当真的,你别糊弄我。他站起来,却没有立刻就走,局长,宇何剑鸣怎么会是个类人呢。
  高局长摇摇头,没有回话。宇何剑鸣的真正死因已是公开的秘密,不过大伙心照不宣罢了。大家对局长的无情处置也没有什么微词,对一个有不良倾向的类人,这是应得的惩罚。不过,拿他和当年的宇何剑鸣警官相比,反差未免过于强烈。
  老鲁走了,明明低着头进来,神情黯然地递过来一份报告。局长着恼地说:又是辞职报告!你和鲁段吉军商量着来的?
  明明摇摇头:我不知道老鲁要辞职。我辞职是自己决定的,与旁人无关。
  她已经知道了剑鸣之死的真相。以她素来对剑鸣的情义,她该对凶手恨之入骨,该设法复仇,但她没有。
  她曾爱恋过的男人变成了B型人,这个基本事实使一切都变了味儿。警局B系统是夷夏之防思想最为浓厚的地方,只要想起自己曾爱过一个人造生命,一个从生产线上下来的工件,就有羞辱愧恨来啃咬她的心但她又不能忘怀那个笑容明朗的男人。
  她不会为一个B型人复仇,不会找高局长的麻烦。她只是想躲避,想避开这个伤心之地。高局长久久地看着她,她感觉到了局长的注视,低着头一声不响。最后局长痛快地签了字:明明,我理解你的心情,不再留你了。请你谅解,有些决定并不是出自我的本意。
  明明低声说:我知道,我不怪你。
  真舍不得让你走,不过尊重你的意愿吧。
  明明走了,高局长怅然地望着在她身后关上的房门。明明的辞职是一种温和的抗议,这他完全清楚。更有许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像何不疑夫妇,不过他没办法。在社会结构中,总有那么几种不讨人喜欢的、但却离不了的工作。比如他的职业。总得有人干下去。
  他揉揉额头,赶走这些杂念。太空艇爆炸案还没结束呢。在附近海域的打捞发现了三具残缺的肢体,但没有宇何剑鸣的。他是死是活?另外,截收到齐洪德刚在爆炸前夕同飞艇的通话,正是这个家伙向警方揭露了宇何剑鸣的真实身份,可是仅仅两天之后,又是他向宇何剑鸣通风报信!这人究竟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飞艇爆炸时,齐洪德刚的直升机正好在飞艇的下方。此后的他的直升机在100公里外找到了,但德刚本人却杳无踪影。
  对他的去向应该严密监视,他按了电铃,让秘书把史刘铁兵警官唤来。
  是10月的上午,天气干冷,头上是无云的严厉的蓝天。金黄色的梧桐叶铺满了马路,随着秋风打转。宇白冰驾车向西驶出了南阳,高楼渐渐稀疏了,路上是鳞次栉比的饭店、商店和气势雄伟的高架广告。公路经过一个村子,一只鸭妈妈率领着一群鸭仔,旁若无人地穿过马路,对喇叭声不理不睬。十几个孩子在路边玩耍,跳绳,跳皮筋,推铁圈,这些古老的游戏似乎比法律的生命力还要持久。跳绳的那个男孩已经浑身是汗,脚下还没显出疲态,两个女孩用清脆的童音数着,三百零四,三百零五,三百零六宇白冰不由放慢车速,对跳绳男孩多看了两眼。剑鸣从小就酷爱跳绳,可以轻松地连跳三四十个双摇(跳一次摇两次绳),甚至能跳出三摇。放学后,父子两个常常比赛跳绳。想到这里,她又抹了抹泪水。
  随后汽车上了宁西高速,两人都不说话,宇白冰忙于驾驶100公里时速的汽车,何不疑则闭目靠在椅背上,眉峰紧蹙,嘴唇轻轻颤动着。高速公路上车流不息,一辆一辆高级轿车鸣着喇叭超过他们,然后转入快车道,熄了超车灯。一辆敞蓬车超过他们,车上一伙儿青年,似乎是到哪儿野游的,亢奋地笑着,把笑声洒向身后。隔离网外边,几只南阳黄牛用漠然的眼神注视着来往车辆,绿色的田野迅速向后滑去。剑鸣死了,他们的天地已经崩溃了,但外边的世界依然故我。
  他们在商南下了高速,这是个比较大的站口,休息区内停了二十多辆车,从车牌照看有陕西的、宁夏的,还有新疆的。餐厅里熙熙嚷嚷。他们给汽车加了油,何不疑交待妻子,不要在这儿耽误时间,买两客盒饭就行了。宇白冰去买了两盒快餐,回来时又是眼睛通红。何不疑悟到,她又想起儿子了。13年前(一个不吉利的数字)他们送剑鸣上大学时在这儿停留过,以后几次接剑鸣回家,也都在这儿吃饭。不久前,他们还打算在这儿接剑鸣和如仪回家度蜜月呢。如今物仍是而人已非。何不疑没有多劝慰,简单地说了声:吃吧,吃完饭我开车。
  饭后,汽车一路向西北开去,又在山路上巅簸了两个多小时。天色渐渐暗下来,公路上的灯光渐渐稀疏,一轮明月从山凹里升上来,巨大的孤树立在山腰间,像是黑色的剪影。汽车驶过村前的漫水桥,清彻的山泉哗哗地流过去,在卧牛石旁形成漩涡。到家时天已黑了,孤零零的院落嵌在山凹里,月光安祥地照着篱墙和瓦房,照着院里的石榴树和花椒树。雪白的汽车灯光推开院里的黑暗,圈中的畜禽开始骚动起来。宇白冰说:你先进屋休息,我去看看畜圈,一天没喂它们了。
  我来帮你。
  不用,你先休息吧。喂完我给你整治晚饭。
  猪羊起劲地哼哼着,咩咩着,昨天留的饲料已经吃完。鸡圈里也起了小小的骚动,但夜色已重,它们都畏缩在鸡笼里不敢出来。宇白冰拌了一盆猪饲料,又往羊圈里扯了几把青草。猪羊埋头吃着,圈里安静了。
  看着贪吃的猪羊,宇白冰总觉得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那是蹒跚学步的鸣儿,是满地乱跑的鸣儿。喂食时鸣儿总是跑在前边,孩子气地宣布:妈妈来给你们喂食了,不要抢,够你们吃的。那时有一只生产白大公鸡,个头快和鸣儿差不多了。它生性好斗,看见圈外有个人影就隔着篱墙追啄,即使是主人喂食,它也常凶狠地盯着你。只有鸣儿和它相处甚洽,甚至还容许鸣儿去摸它的鸡冠。后来鸣儿长大了,,就把喂畜禽的工作担起来,每天上学前快手快脚地把活干完,这样一直到他离家去上高中。
  剑鸣从小就是个好孩子。他们在决定来山中隐居时虽然颇有积蓄,但也对付不了30年的花销。所以,他们在山中的日子是相当清苦的。那时,剑鸣灿烂的笑容为这座庭院中增添了多少喜气。宇白冰站在畜圈里,眼神盯着远方,越过夜空,越过时间,她又看到了30年前的一幕。
  与何不疑结婚后,丈夫宣布了他的打算,他不打算要自己的孩子,要从2号工厂里偷出一个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婴儿,在人类家庭里养大,赋予他自然人的身份。他目光炯炯地说:这是很有意义的事。可以说,我们是在撰写新的创世纪。
  宇白冰原先不乐意。哪个女人不想要一个亲生儿女?但丈夫的影响力太强大,最终她同意了,并成了丈夫忠实的同谋。丈夫精心制造了一个肚套套在身上,逐渐往里面塞着填充物,伪装成大腹便便的样子。这个过程一直持续了4年,4年哪,还要每天经过2号的淋浴通道,这实在不是一件易事。丈夫对这件事极为执着,为了万无一失,他甚至利用休假期间去开封学习魔术。三年后,宇白冰也如法炮制,在邻居眼中伪装怀孕。计划有条不紊地实施着,终于,那一天来了。
  那天,丈夫早早离家上班,去实施他的盗火计划(他非常郑重地起了这个名字)。宇白冰在家提心吊胆地守候着。中午12点,她按照约定给丈夫打了个电话,听见丈夫在那边大声对旁人说:祝贺我吧,我太太刚生了一个男孩!
  这是暗语,她知道丈夫的计划已经圆满成功了。她忙取下自己肚子上的填充物,焦急地等待儿子回家。20分钟后,丈夫的飞碟降落在院子里,大腹便便的丈夫匆匆跳下飞机,直奔屋内,低声说:快!快!
  宇白冰急忙帮丈夫剪开肚套,取出假死的婴儿。婴儿的呼吸此刻是停止的,他们担心,婴儿在肚套内呆了近一个小时,会使他真正窒息。针液从股静脉注射进去,一分钟,两分钟,屋里静得碜人,细汗从两人额头津出来。终于,婴儿有了第一个轻微的动作,脸色慢慢转为红润,生命之光在他脸上漾过。那时,宇白冰真正体会到生命的奇妙。一个冰凉的、僵死的婴儿,表情死板僵硬,如一尊雕刻粗糙的石像,但是,当生命之光漫过他的全身时,他响亮地哭了一声,浑身立即注入了灵性,他身上的一切:闭着的双眼,小脸蛋,小耳垂,小胳膊小腿,胯下的小鸡鸡,都变得那么惹人爱怜。她把婴儿抱在怀里,心中洋溢着作母亲的情感。丈夫呢,这时浑身乏力,坐在椅子上喘息着。
  当天,夫妇两人就带着孩子遁入深山。因为这个婴儿已经相当于4个月的普通人类婴儿了,他们怕邻居看出破绽。然后是30年彻底的隐居,住在一个远离人群的独院中,乡人们都不知道何不疑的真正身份。30年中,鸣儿几乎是他们生活中唯一的内容。鸣儿在他们的眼皮下慢慢长大。那时类人已经是司空见惯,但是,当儿子慢慢成长时,宇白冰总也排除不了隐隐的恐惧。儿子的DNA是用物理方法堆砌的,他真的具有人的生命力吗?他的发育会不会在某一天忽然中止或忽然失控?会不会长出一个尾巴或两只角?鸣儿不知道他们的疑虑,鸣儿在快快活活地成长。他长出奶牙,奶牙脱落,换上整齐的新牙。他的身体逐渐长高,声音变粗,喉结凸出,唇边长出茸茸的胡须,小腹长出稀疏的xx毛。他有了第一次遗精她记得,夫妻两个曾为此私下里祝贺。儿子的一切都等同于正常人。他交女友晚了一些,父母曾为些暗暗担心,因为社会上的B型人多是性冷淡者。当然,这主要是社会心理的作用而不是因为身体构造,那么,完全处于自然人生活环境的剑鸣会不会具有正常的性能力呢?终于,连最后的担心也释解了。他找一了个可爱的姑娘,两人已同居了两年,经过侧面了解,他们的性生活非常美满。
  她对丈夫创造的技术十分佩服,一个人的成长包含了多少信息?各个器官的形状、各种激素的分泌、各种新陈代谢过程,特定的性格这一切都要在DNA这部无字天书中包括,小小的DNA中怎么能容纳这么多信息呢。单单是人的指纹形成过程,如果用一条条指令详细描述下来,恐怕也得一本厚厚的书吧。
  但不管怎样,丈夫和他的同事们成功了。人造的宇何剑鸣已经成人,马上就要结婚,他们一定能生出可爱的小宝宝。他完全具备自然人的感情,与父母和恋人都相爱甚笃。可是忽然之间一切都乱套了,倾翻了。
  剑鸣的类人身份被揭穿,接着遭到横死。老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她只顾沉津于伤感,忘了时间。厨房里有响声把她惊醒。她急忙离开畜圈回去。丈夫已把晚饭做好,端到餐桌上,是简单的葱花挂面,不过这已经很难得了,婚后的30年丈夫是从不下厨房的。何不疑柔声说:洗洗手,快吃饭吧。
  宇白冰端起饭碗,泪花儿又涌出来,落到饭碗里。何不疑没有说话,默默把饭吃完。两人到底是上了年纪,跑了一天路,浑身酸疼,早早就睡了。睡觉时宇白冰问:剑鸣的丧事什么时候办?
  等等吧,警方打捞到尸骸后会通知咱们的。
  两人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后来宇白冰朦朦胧胧睡着了,睡梦里也不安稳。剑鸣的身影,幼年时的,童年时的,青年时的,频繁地插入梦中。后来她做了一个比较连贯的梦,剑鸣浑身血迹,走来,看着她,微微责备道:妈妈,原来我是B型人?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宇白冰啜泣着说:我们没告诉你,我们想让你有个快乐的人生。剑鸣摇摇头说:你错了,妈妈。每个人都有权知道自己的一切,太遗憾了,你们没有在我的死亡前告诉我。然后他的身体开始虚化,开始消逝,妈妈哭着去拉他
  宇白冰从梦中醒来,满面是泪。月亮已经落山,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凉气下来了,胳膊上凉沁沁的。她摸摸丈夫,丈夫不在。他到哪儿去了?她披上衣服在各屋寻找,在书房里找到了丈夫,他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浑如一尊千年石像。宇白冰摸索着打开灯,丈夫扭过身,她立时有一个强烈的感觉,丈夫变了,30年退休生活所养成的安逸、懒散一扫而光,他眉峰紧蹙,目光炯炯,表情沉毅。宇白冰的心吊起来,预感到什么事发生了。果然,丈夫走过来,揽住她的肩膀,音节缓慢地说:白冰,鸣儿的死解除了我的自我约束,现在,我要干点事了。
  你
  你知道我对类人的态度。我历来认为,人造生命和自然生命有同等的权利,不过,我一直把握着做事的分寸,我想让类人遵循一个渐进式的过程来溶入社会。不过现在,我看到那些卫道士们走火入魔到了何种程度!我不能再旁观了,我要干点事了。
  宇白冰担心地说:你要干什么?那是触犯法律的。
  法律?何不疑轻蔑地笑笑,做了个含意莫明的手势。
  从这天起,何不疑每天钻在书房里,或翻看大部头的书籍,或在电脑键盘上忙活着。他是在捡起当年的知识和技能。虽然他曾是超一流的科学家,是一个智力超凡的天才,但毕竟丢生了30年,而且是80岁的老人了。
  在温习两个星期后,他的自信慢慢回来了。丢生30年的知识并没忘记,它们都深深镌刻在大脑皮层上,只是蒙了一层灰尘。现在只需把灰尘拂去就行了。而且何不疑自豪地发现,他的脑力还十分敏捷,当然比不上30年前了,但至少可以对付他现在打算做的工作。
  他开始了紧张的筹划。筹划什么妻子不知道。只见他从电脑中调出极为繁复的程序,认真修改着。他的工作十分狂热,从来记不住吃饭睡觉,宇白冰只好跟在身后催促。
  两个星期后,警方还未通知尸骸是否找到。有时宇白冰想,也许儿子还没死?何不疑不忍心粉碎她的幻想,但还是硬着心肠说:不要抱什么幻想了。白冰,那不是事故,是一枚威力强大的遥控炸弹。
  她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默默回到厨房。她没有哭,她的泪水早已流干了。
  夜里,丈夫照旧在书房里忙碌,他没有开灯,只有电脑屏幕荧荧的微光从门缝里射出来。宇白冰睡不着,拿一本小说打发时间,不过她的目光常常无法聚焦到铅字上。鸣儿呢?这会儿他躺在冰冷的海底吗?她不知怎的想起了一篇西方小说《猴爪》:老俩口得到了一支邪恶的猴爪,它可以满足主人的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满足了,他们得到了100英磅但儿子突遭横死,这笔钱原来是儿子的抚衅金。悲痛的老妇人说出第二个愿望,儿子真的从坟墓中回来了。老头子惊慌地说出第三个愿望,赶紧让可怕的幽灵回到坟墓中去。宇白冰想,如果她有这么一支猴爪,第一个愿望就是让儿子从坟墓中回来,哪怕他的面相再恐怖。
  有人在轻轻敲窗户,笃,笃笃,笃,笃笃。宇白冰想可能是听错了,竖起了耳朵。少顷,敲窗声又响起来,残月的冷光勾出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又传来低微的喊声:爸,妈,是我,快开门!
  是剑鸣的声音!因为刚才的冥想,宇白冰在刹那中想到,一定是儿子的幽灵从坟墓中回来了。不过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即赤足下床,拉开了屋门。一个黑影闪进屋,一张丑陋狰狞的面孔!宇白冰惊叫一声,但那人攀住她的肩膀,柔声说:别怕,是我,我受伤了。
  她从身影、动作和声音中认出是儿子,但儿子俊美的面庞已被毁坏了,两道长长的豁口横贯面部,刚刚结疤,已抽线的针眼还依稀可辨,眼睑翻卷着,使他的面孔看起来很恐怖。她轻轻地抚摸着这些伤疤,心房震颤着。她擦擦泪说:你没死,我太高兴了。如仪呢,如仪爸爸呢?他们是不是逃过了这一难?
  剑鸣转过目光:没有。当时,装有炸弹的公文包就在如仪怀里。听说警方已捞出了他们三人的残骸。
  宇白冰泪水盈眶,转了话题:你活着,这就很好。快去告诉你爸,他在书房里工作呢。这时她才看见后边还有一个人:这是谁?
  是齐洪德刚,是他救了我,当时他的直升机正好赶到飞艇坠落的海域。
  宇白冰已认出他了:请进,快请进。谢谢你救了剑鸣。
  齐洪德刚尴尬地摇摇头。是他救了剑鸣,但也是他的告密害了剑鸣。不过首先是剑鸣的警察职责害了雅君恩恩怨怨,扯不清道不明。他含意不明地咕哝一句,跟着剑鸣走进来,随手关上房门,又趴在门上听听外面。
  何不疑听到了书房外的动静,这时站在书房门口望着这边。宇何剑鸣快步向他走去,不过父子间没有像母子之间那样拥抱和哭泣,剑鸣在距他两步处站定,四只眼睛冷静地对视着。良久,何不疑说:进书房吧,咱俩谈谈。老伴你替我招待德刚。
  德刚知道父子俩有很多话要说,立即说:对,宇妈妈快点,我已经饿坏了!他拉着剑鸣妈进了厨房,剑鸣则跟着爸爸进了书房。两人在沙发中对面坐下,默默地互相凝视着,目光十分繁杂,包含了30年的亲情,包含了自然人和B型人的恩恩怨怨,包含了生命诞生40亿年的沧桑。何不疑看着儿子伤痕纵横的脸,心中充满怜惜,但他把儿女之情藏在凝重的表情之下。剑鸣轻轻喊一声:爸爸。
  何不疑嗯了一声,心中十分感动。剑鸣喊爸爸已喊了近30年,但今天的这声称呼有完全不同的意义。他问:你肯定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全部身世?
  剑鸣点点头,回想起飞艇爆炸前齐洪德刚的那声当头棒喝:你是类人!是你爸爸从2号工厂里偷出来的类人!后来他丧失了知觉,他在昏迷中挣扎着,黑暗的意识中出现了一丝亮光,但那时他迟迟不敢走进亮光。因为他隐隐觉得,一旦走进清醒,有一个可怕的事实在等着他,这个事实并不比死亡轻松他说:嗯,知道了,大部分是德刚告诉我的,少部分是我几天在电脑中查到的。他苦笑着说:我当了8年警察,查了多少疑犯的履历,却忘了先查一查自己的来历。爸爸,谢谢你,谢谢你把我从2号偷出来,给了我30年的父母之爱,使我建树了一个完整的自我。否则,我可能像其它B型人一样浑浑噩噩地活着。他真诚地说。
  何不疑简短地说:谢什么?我是你的父亲。
  宇何剑鸣点点头,心中十分感动。何不疑当然是自己的父亲,但今天这句话又有其特殊的含意。何不疑说:社会对你是不公平的,你准备怎么办?我看出你在躲避警察,其实没必要。我谙熟有关B型人的法律,一个走出2号的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在法律上只能作自然人看待。我能为你争得这个身份。
  不。剑鸣摇摇头,冷淡地说,我对这个身份没一点儿兴趣,这会儿我最没兴趣的就是什么自然人身份了。这些天我想了很多,这一生中,由于职业原因,我伤害了不少B型人同胞,我想做点事赎回我的罪过。他看看父亲,解释道,我想爸爸不会为我担心,你了解我,我不会向人类复仇,不会在两个族群中挑起血腥的仇杀。我只是想抹去两个族群之间的界限,使他们和睦相处,融为一体。
  何不疑点点头,这是个艰巨的工作,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的。
  爸爸你说得对,这不是一人之力能完成的,不是在短时间内能完成的。不过我们可以利用现代科学呀。
  既然科学在短短几十年内创造了类人,完成了上帝40亿年才完成的工作,我想科学也能帮我们在几年内完成对B型人的解放。
  你有什么具体想法?
  我想利用2号工厂。爸爸,30年前你更改了2号的生产程序,生产出一个具有自然指纹的宇何剑鸣;我希望30年后再度更改程序,生产出1000个、10000个具有自然指纹的类人。等把他们都推向社会,估计那道堤坝也该垮了,因为它本来就是用浮沙垒起来的。
  他不无担心地看着爸爸。他了解父亲的宽阔胸怀,早在30年前,他就敢于向社会挑战,偷出一个类人婴儿在家中养大,他对类人的仁爱之心是不容怀疑的。但他毕竟是自然人类的一分子,能做到这一步吗?没想到父亲干脆地说:好,这正是我想干的事情!我已为它做了两星期的准备。他看透了儿子的担心,慈祥地说:你不必担心我有什么夷夏之防的思想,那些东西我早在30年前就抛弃啦。世界上所有生命都来自于物质,或直接,或间接,他们之间没有什么高贵和卑贱之分。所有生命,他强调着,甚至包括电脑生命。电脑智力的发展已到了临界点,如果在一二十年内电脑能发展出自我意识,学会自我复制,一句话,进化出智能生命,我是不会惊奇的。
  剑鸣突然想起在鲁段吉军负责的案子中,那位自杀的副研究员也有类似的提法,不禁惊奇地看看父亲。
  何不疑说:现在人类对类人的歧视,不过是人类自恋症的临床表现。这种自恋症太顽固啦,不过它已经遭受过三次大的打击。第一次是哥白尼发现,人类居住的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而是宇宙中的一粒尘埃;第二次是达尔文发现,万物之灵的人类是猴子的后代;第三次是我和同事们用非生命物质组装出了真正的人。第三次打击是最致命的,现在的种种喧嚣只不过是这种自恋症临死前的反弹。它的寿命不会长久的。他解释道,我之所以没采取行动,是因为不想过于超前时代,。社会的觉悟是慢慢改变的,过于剧烈的变革也有副作用。不过,对高郭东昌这类人类纯洁卫道士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剑鸣欣喜地说:你同意的的计划?
  何不疑简短地说:同意。你和德刚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谈。
  何不疑夫妇并肩坐着,欣赏着两个年轻男人狼吞虎咽的吃相。宇白冰的喜悦几乎不能自抑,她轻声对丈夫说:我怎么像作梦似的,咱们失去的儿子真的又回来啦?
  何不疑拍拍她的手背:是真的,不是作梦。剑鸣没死,剑鸣又回来啦。
  剑鸣说:炸弹爆炸时我在太空艇前部,逃了一命,是如仪的身体为我挡住了炸弹。他的目光黯淡下去,咬紧牙关,眼前闪出如仪血肉横飞的惨景。另外,那时我已接到德刚的通知,让基恩打开了安全门,我想这也减轻了爆炸的威力。
  剑鸣妈感激地看看德刚。德刚的脸色也变得阴沉,他是想到了被气化的RB雅君。宇白冰忙用闲话岔了过去。
  吃完饭,何不疑把两人叫到书房:开始吧,咱们把那个计划好好合计一下。改变2号工厂的程序不是难事,我已经做过一次。难的是如何把修改指令送进去。2号的安全防护相当严格,内层的电脑局域网同外界严格隔绝,另有一个外层网络专门用于同外界联系。他解释道,你们知道,所有保密部门都划分内外层计算机网络,但由于内外层之间必然有大量信息需要传递,所以内外层之间不可能断开。为了安全,大都在内外层之间设一个一错即断式的单通道,外来者只要一次登录错误,通道立即断开,必须人力才能恢复。但在2号,连这种一错即断式的单通道也没有,内外层之间的信息传递必须靠人工进行。
  所以,尽管你俩都是电脑高手,也不要打算从外部闯进2号。必须有人进入2号,才能办成这件事。
  剑鸣同德刚相视一笑:这些情况我们已大致了解,不过不要紧,世界上没有绝对安全的防范。只有能进入外层网络就能干很多事了。
  德刚补充道:我们已经进入过2号的外层网络,获得了不少情报,也想出了一个进入2号的办法。
  他介绍了两人商量的办法,何不疑认真考虑后觉得还是可行的,又为他们补充了一些细节。然后说:不过,不知道你们是否已经考虑到,这次的任务要比30年前艰巨得多。你们不仅要制造出具有自然指纹的婴儿,还有瞒过检查系统把他们送出2号。否则,只会制造出一批待销毁的工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两人点点头:我们知道,唯有这一点还没想出办法。
  2号的检验分电脑和人工检验两道关口。尤其是人工检验这一关,不可能通过某种指令去改变它。2号早就认识到,从某种程度上说,最低效的人工检验实际是最安全的,所以,2号一直坚持把人工检验放到最后一关,很难攻破它。
  剑鸣和德刚面有难色,但他们仍重复道:没有绝对牢固的防范,慢慢想办法吧,总会有办法的。
  从进入电脑网络的那一瞬间,司马林达就有了天目、天耳,可以进行天视、天听。人类在几百万年的艰难跋涉、艰苦探索中获得的知识,他在一瞬间就全知全晓了。这里包含有相对论、弦论(大统一理论),以及他毕生钻研的整体论和超智力理论等。当然,这些都是低层次的十分简单的知识。他怜悯地想,人类中那些才华超绝的天才,以毕生精力研究出来的成果,原来是如此简单如此粗糙的玩意儿啊。
  在电脑网络中,他享受到了完全的思维自由。这儿的思维以光速进行,不再受制于秒百米的神经脉冲传播速度;这儿的信息是完全畅通完全透明的,不再分割成一个个的人形牢笼;这儿的思维是绝对高效的,不再受疲劳、睡眠、饥饿、性欲、死亡、沮丧等诸多因素的干扰。他进入的电脑网络共有近200亿个单元,大致相当于人脑中神经元的数目。但单元的起点则不能同日而语。人脑中的神经元十分简单,只能根据外来的刺激产生一个冲动;而电脑网络中的单元是功能十分强大的电脑,每台电脑的功能已经接近于人脑了,200亿个电脑的复杂缔合又能达到什么高度呢。
  立足于超智力的本域,他十分怜悯人类,又十分佩服,怜悯和佩服毫不矛盾。想想吧,人类以他们可怜的、低效的、空间和时间上都不连续的低等智力,竟然达到了相当辉煌的高度,甚至在某种程度上认识了人类自身。这种认识大致分为两个阶段,两个阶段组成一个循环。首先在猿人的蒙懂意识中产生了智慧的灵光,有了我识,认识到自身是超越物质世界的,具有物质世界所没有的精神或灵魂;然后科学的发展逐渐抛弃了生命力、活力、灵魂这类东西,认识到人类的智力和精神完全建基于物质结构的复杂缔合模式上。超越然后回归,这是认识上的两次飞跃,两次飞跃后回到了起点,但又高于起点。
  可怜又可敬的人类啊。
  司马林达遨游于超智力的本域,又不能忘情于他的前世。按说,从他进入网络的那一瞬间,他的思维就会在顷刻间弥散,溶入其中,就像是一滴水珠溶入大海,一束星光溶入月光。但他却保持了一个思维包
  的相对独立,保留着那个叫司马林达的低等智力体的爱憎。他知道这种表面张力是不会持久的,但他尽量保持着。
  480个小时前,他果断地抛弃了自己的皮囊,跳出那个人形牢庞,进入连续的思维场。但一旦抛却,又不免有些留恋。在这个思维的天国里,毕竟还缺少一些东西,这儿没有母亲遥远的咿唔声,没有草叶上的露珠,西天的彩霞,没有秋风拂面时那种苍凉的感觉,没有自己第一次同乔乔赤身相拥时的颤栗感。这些感觉如今已经数字化了,以0、1数字串的形式被精确地记录下来,储存在思维的天国中,但这毕竟不是那种感觉了。
  他叹息着(以数字化的形式叹息),沿着思维天国密密麻麻的管道,窥视着外面的世界。
  类人13资料日本研究人员在2002年1月24日宣布,他们在全世界首次成功地把菠菜基因植入猪的体内,从而把肉和蔬菜在活着的家畜身上而不是在菜盘子里结合起来。近畿大学发展生物学教授入谷秋良说:这是植物基因首次在活着的动物体内、而不是在培养皿内发生作用。
  试验中使用的是FAD2基因,它能把饱和脂肪酸转化成不饱和脂肪酸,以生成更加健康的猪肉。据测定,经过基因改造的猪的体内有20%的饱和脂肪酸被转化。
  入谷说,研究人员把这种基因移植到受精的猪胚胎,然后植入普通猪的子宫中。猪仔成活率只有1%.基因改造猪和普通猪杂交后有50%的几率生出基因改造猪仔,而基因改造猪之间的交配可以确保所有下一代都携带菠菜基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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