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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我读大学时,学校建在一片荒园里。这里的一切亭榭都已倒塌,一切池沼都已乾涸,只余下一片草木茂盛的小山,被道路纵横切割,从天上看来,像个乌龟 壳——假如一条太古爬来的蛇颈龙爬到了我们学校,看到的就是这些。它朝着小山俯下头来,想找点吃的东西,发现树叶上满是尘土,吃起来要呛嗓子眼。于是它只 好饿着肚子掉头离去。天黑以后,这里亮着疏疏落落的路灯。

有个男人穿着雨衣,兜里揣着手电筒,在这里无奈地转来转去,吓唬过往的女学生——他是个露-陰-癖。老师的样子也像个女学生,从这里走过时,也被他吓唬过…… 看到手电光照着的那个东西,她也愣了一愣,然后抬头看看那张黑影里的脸,说道:真讨厌哪,你!这是冬天发生的事,老师穿着黑色*的皮衣,挎着一个蜡染布的包皮。她总在快速的移动中,一分钟能走一百步——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无可替代。这也是真实发生的事,但我不能把它写进小说里,因为它脱离了生活——除非这篇小说不叫作《师生恋》,叫作《一个露-陰-癖的自白》——假如我是那个露-陰-癖,这就是我的生活。别人也就不能说我脱离生活了。
 
 
8
 
 
  冬天里,有一次老师来上课,带着她的蜡染布包皮。包皮里有样东西直翘翘地露了出来,那是根法国式的棍面包皮。上课之前她把这根面包皮从包皮里拿了出来,放在讲台上。我们的校园很大,是露-陰- 癖出没的场所,老师遇到过,女同学也遇到过。被吓的女同学总是痛哭失声,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假如那个吓人的家伙被逮住了,那倒好办:她一哭,我们就揍 他。把他揍到血肉模糊,她就不忍心再哭了。问题在于谁都没逮住——所以她们总是对着老师不依不饶。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有责任安慰受惊吓的人。在讲课之 前,她准备安慰一下那些被惊吓的人,没开口之前先笑弯了腰:原来昨天晚上她又碰上那个露-陰-癖了。那家伙撩起了雨衣的下摆,用手电照着他的大鸡|巴。老师也拿出一个袖珍手电筒,照亮了这根棍面包皮……结果是那个露-陰-癖受到了惊吓,惨叫一声逃跑了。讲完了这件事,老师就接着讲她的热力学课。但听课的人却魂不守舍,总在看那根棍面包皮。那东西有多半截翘在讲台的外面,带着金黄|色*的光泽。下课后她扬长而去,把面包皮落在了那里。同学们离开教室时,都小心地绕开它锋端所指。我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以前还端详了它一阵,觉得它的样子很刺激,尤其是那个圆头……然后,这根面包皮就被遗弃在讲台上,在那里一点点地干掉。我把这件事写进了我的小说,但总是被“克”槍毙掉,并用红笔批道:脱离生活。在红色*的叉子底下,她用绿笔在“棍面包皮”底下画了一道,批道:我知道了。她知道了什么呢?为什么要写到这个露-陰-癖和这根棍面包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晚上,办公室里一片棕色*。“棕色*的”穿着棕色*的套装。头顶米黄|色*的玻璃灯罩发出暗淡的灯光,溶在潮湿的空气里,周围是黑色*的办公家具。墙上是木制的护墙板。现在也不知是几点了。我伸手到抽屉里取出一盒烟来——我有很多年不抽烟了,这盒烟在抽屉里放了很多年,所以它就发了霉,抽起来又苦又涩,但这正是我需要的。办公室里灯光昏暗,像一座热带的水塘——水生植物的茎叶在水里腐烂、溶化,水也因此变得昏暗——化学上把这种水叫作胶体溶液——我现在正泡在胶体溶液里。我正想要打个盹,她忽然开口了。“棕色*的”首先提出要看看我的脚丫子,看看它被踩得怎样了。这是从未有过的事:以前他们都是只管踩,不管它怎样的。先是解开重重鞋带,然后这只脚就裸露出来:上面筋络纵横,大脚趾有大号香皂那么大。它穿五十八号鞋,这种鞋必须到鞋厂去定做,每回至少要买两打,否则鞋厂不肯做。总而言之,这只脚还是值得一看的,它和旧时小脚女人的脚恰恰是两个极端。我要是长了一对三寸金莲就走不了路,站在松软 的地面上,我还会自己钻到土里去。小脚女人长这双大脚也走不了路,它会左右相绊——但是“棕色*的”无心细看,也无心听我解说。她哭起来了。好好的她为什 么要哭?就是要长工资,也犯不着哭啊。我觉得自己穿上了一件新衬衣,浆硬的领子磨着脖子,又穿上了挤脚的皮鞋。不要觉得我什么谜都猜得出来。有些谜我猜不 出来,还有些谜我根本不想猜。但现在是在公司里。我要回答一切问题,还要猜一切谜。
 
 
  穿过夜雾,走上停车场,然后就可以回家了。上了一天班,没人不想回家,虽然在回家的路上可能会遭劫——不久之前,有一回下班以后,我和“棕色*的”走 在停车场上,拣有路灯地方走着,但还是遇上了一大夥强盗。他们都穿着黑皮衣服,手里拿着锋利的刀子,一下子把我围住。停车场上常有人劫道,但很少见他们成 群结队的来。这种劫道的方式颇有古风,但没有经济效益——用不着这么多人。我被劫过多少次,这次最热闹,这使我很兴奋,想凑凑热闹。不等他们开口说话,我 就把双手高高举了起来,用雷鸣般的低音说道:请不要伤害我,我投降!脱了衣服才能看见,我的胸部像个木桶,里面盛了强有力的肺。那些小个子劫匪都禁不住要 捂耳朵;然后就七嘴八舌地说:吵死了——耳朵里嗡嗡的——大叔,你是唱男低音的吧。原来这是一帮女孩,不知为什么不肯学好,学起打劫来了。其中有个用刀尖 指住我的小命根,厉声说道:大叔,脱裤子!我们要你的内裤。周围的香水味呛得我连气都透不过来。真新鲜,还有劫这东西的……这回这个故事非常真实。它根本就是真事。被人拿刀子逼住,这无疑是种生活。我苦笑着环顾四周,说道:小姐们,你们搞错了,我的内裤对你们毫无用处——你们谁也穿不上的。除非两个人穿一条内裤——我看你们也没穷到这个份上。你们应该去劫那位大婶的内裤。结果是刀尖扎了我一下,戳我的女孩说道:少废话,快点脱;迟了让你断子绝孙——好像我很怕断子绝孙似的。别的女孩则七嘴八舌地劝我:我们和别人打了赌,要劫一条男人内裤。劫了小号的裤衩,别人会赖的,你的内裤别人没得说——快脱罢,我们不会伤害你的。这个说法使我很感动:我的内裤别人没得说——我居然还有这种用处。我环顾四周,看到闪亮的皮衣上那些尖尖的小脸,还有细粒的粉刺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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