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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没有最好,只有最合适 第九节

  又过几天,江岳阳和许莘一起来看顾小影。
  顾上影已经在家里闷得难受,想出门玩又怕被顾妈骂,正百无聊赖的时候,看见这两人就跟看见救星差不多。
  可是江岳阳开口就是给管桐求情:“顾小影,你高抬贵手,原谅我师兄算了。”
  顾小影苦笑:“江老师,你给我点时间,我现在做不到那么大度……再说,你们男人也体会不到那种痛苦。”
  她直直看着江岳阳的眼睛,表情平静:“你没有度过在38度的高温里,全身发冷是什么感觉吧?很疼,疼得你不想活了……可是这种很快就结束的疼和之前漫长的呕吐相比。已经不算很折磨。不过现在我也知道了,疼或者恶心呕吐都是可以忍受的,只要在那个时候,你身边有人陪着你,照顾你,支持你……江老师,我从来没有拖过管桐的后腿,他想加班就加班,想出去挂职就出去挂职,他也认定了我会永远都站在这里等他。可是,他凭什么就认定了我会一辈子站在这里等他?”
  江岳阳面色一紧:“顾小影,你——”
  “他总觉得我对他的职业有偏见,其实他对我的职业就没有偏见吗?”顾小影语气和缓得让人觉得害怕,可是没人知道那些起伏的记忆也烙在她的心底,疼得厉害,“我不忙吗?我要教课、备课、做课件、改卷子、写小说,还要做家务……我常常觉得时间不够用,可还是支持他去所有他想去的地方。我真的已经尽我所能地去理解他,可是又有谁能理解我一些?经过这件事情之后,江老师,不瞒你说,我意识到了一件事,就是我身边真的不一定需要一个男人了……既然最痛苦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熬过来,那他还有什么存在价值?”
  听到这里,连一向支持顾小影的许莘都害怕了——段斐离婚的阴影还没有消散,她实在是无法承受第二次打击了!
  她只能结结巴巴地开口:“小苍蝇,管大哥很心疼你的,他就是太忙了……”
  顾小影静静地看着许莘:“莘莘,管桐心疼很多人,当然也包括我。可是分母太大,我这个分子就不占多少比例了。”
  “不是的,顾小影,”沉默已久的江岳阳终于艰难地开口,“恰恰是因为你在师兄心里太重要,所以他从来都没有告诉过你他自己的压力和苦处。”
  他叹口气:“管桐告诉过你他以前那个女朋友的事情吗?”
  “以前的女朋友?”顾小影搜肠刮肚,“人事厅的那个?”
  “是,”江岳阳点点头,“管桐是不是从来都没告诉你,他有多感激你的父母?当年他和蒋曼琳师姐恋爱整整三年,毕业后两人都找到了不错的工作,可是蒋师姐的父母还是反对他们在一起,理由很简单,就是嫌师兄是从农村出来的。这些,你知道吗?”
  顾小影略有些迟疑:“好像,说过一点。”
  “可是,像我们这些在城市里长大的人都体会不到那种痛苦吧?那种赤裸裸被人鄙视的滋味,应该比凌迟还难受,”江岳阳叹口气,“那时候经常是我陪他喝闷洒,可是师兄从来没有埋怨过蒋师姐,他总说这种事怪不得别人,如果他能做得再好一点,至少还可以让他的后代过上更好的生活,可以改变后代的身份,不至于被人瞧不起。顾小影,这样的压力,他从来没有告诉你吧?”
  顾小影微微张着嘴,定定地看着江岳阳,不知该说什么好。
  “顾小影,你知不知道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凡事不憋在心里,可是,你得发挥这个优点啊,你得让师兄把他的难处也说出来。他承担的压力太大了,”江岳阳感慨,“师史是我见过的最勤奋的人之一了,在他这个年纪里,也算是最成功的人之一了。何况你早先也嫌公务员们尸位素餐,现好不容易有一个披肝沥胆的,你还嫌人家不顾家,那以后公务员们是干活好还是不干活好?”
  顾小影苦笑一下:“江老师你甭激我,你就当我是叶公好龙好了。我做旁观者的时候比较容易客观理智,轮到我自己就承受不了。可是我真的没有什么勇气了,你看段斐师姐在家里花的心思少吗?到头来不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是没有勇气去给别人做嫁衣裳的。”
  半晌没说话的许莘也心有戚戚焉地点点头。
  “段斐和你不一样,”江岳阳看着顾小影摇摇头,“我也认识孟老师,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被老婆伺候得太舒服,也管得太严。你段斐师姐那不是帮男人分担压力,那简直就是干涉……”
  “不准这么说我姐!”许莘没等江岳阳说完就横眉立目,“我姐对姐夫绝无二心!”
  “那当然,我也没说她有二心啊,”江岳阳顺手拍拍许莘的脑袋,被她嫌恶地躲开,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说,“都住一栋公寓,我和段斐也算是邻居吧。据我观察,她连孟旭穿什么衣服,怎么跟人打招呼、买菜买哪个摊位的都要管,这不是干涉是什么?其实照我说,到了咱们这个年纪,二三十岁了,真是很难为别人改变什么了。你也别指望结婚后就真的要去改变对方——觉得合适就在一起,觉得不合适就干脆别别结婚,这才是正常道理。”
  “你自己都没结婚,哪来那么多歪道理?”许莘斜眼看江岳阳——打从江岳阳表示不赞同段斐的做法后,她就看他哪儿都不顺眼。
  “我就是实话实说,再说我这就叫旁观者清,你们都是当局者迷,”江岳阳不服气,瞪许莘,“你也没结婚,你怎么能这么不客观?哎你怎么总跟我对着干?”
  “我凭什么就得顺着你呢?”许莘觑着江岳阳道,“不就是相过一次亲吗?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管得着我吗?”
  “许莘!”江岳阳脸红了,瞪着许莘,“你怎么连这个都说?”
  顾小影只好出面调停:“不要吵不要吵,我正在思考呢,你俩跟头鸡似的干吗?”
  她看看江岳阳,安慰他:“我早就知道你俩相亲了,也不算新闻了,算了算了。”
  江岳阳气急败坏,扭头看许莘:“你怎么能告诉别人?”
  “我告诉别人怎么了?”许莘干脆站起来叉腰,瞪眼,“又不是见不得人!我还没嫌你丢人呢,你凭什么嫌我丢人啊?!”
  “我没嫌你丢人,我是觉得这个事情本身很丢人。”江岳阳很郁闷。
  “可是这个事情就是我参与的啊!你嫌这事情丢人不就是嫌我丢人吗?”许莘明知道自己在偷换概念,可就是想难为一下江岳阳,便死抓着话题不放。
  顾小影都看不过去了,伸手拉一下许莘的衣裳袖,叹息:“神仙你坐会儿,别跟吃了炸药似的,难道你不觉得现在最应该爆炸的是我吗?自家的事都理不清呢,还要来断你俩的无头公案。”
  许莘为姐姐打抱不平失败,只好悻悻地坐下来。
  不过严肃的话题一旦被打断也就进行不下去了,江岳阳汉口气起身告辞:“顾小影,你好好休息,我们还是先走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拽一拽许莘的长头发。许莘气恼,转身就咬江岳阳的手,被江岳阳勒住脖子往外带。顾小影在二人身后看着他们那副剑拔驽张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许莘被江岳阳拖着,一路出了顾小影家门口。可是刚走了两级台阶却突然停住了,江岳阳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也停住脚步。
  只见许莘回过头,看看站在门口的顾小影,讷讷地犹豫一下才开口:“小苍蝇……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件事,可是我觉得再怎么闹别扭也别拿离婚开玩笑。换了是我,我都不敢想,如果我很在乎的那个人突然离开我,再也不回来,或者将来还会成为别人另一半,我要怎么办?”
  说完这句话,许莘才摆摆手,反手拽过也有些发愣的江岳阳,一路拳打脚踢地下了楼。
  留下顾小影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扶着门愣住了。
  她想:是啊,如果有一天,管桐和别人在一起了,自己要怎么办?
  直到进了屋子,顾小影才觉得后怕起来——上帝啊!她都不敢想象,一旦两人劳燕分飞后,自己会不会每个夜晚都想他?
  她只是这样幻想一下,就觉得自己的心脏纠结着疼起来。
  天啊,如果有那么一天,管桐看顾小影就像看陌生人……他甚至可能和别人再婚,和别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他们最亲密的时分她顾小影会在哪里,会在做什么?她会不会知道,那个离开他的男人依然过得很幸福,她会不会知道她曾经天经地义拥有着的那些如今都变成了别人的?
  顾小影猛地一哆嗦,身上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正发呆,听见门响,是顾爸顾妈买菜回来。顾妈一开门,看见顾小影站在客厅里傻呆呆的样子,心里还一惊,赶忙问:“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我挺好,”顾小影干笑一声,急忙往书房走,“我就是想想我要看哪本书。”
  “有时间多休息一下,不要总是看书,”顾爸看着女儿叹气,“或者给管桐打个电话也好,他走的时候还一万个不放心……”
  “爸,你真比我妈还别啰嗦。”顾小影笑。
  顾爸瞪一眼顾小影,不说话了,转身跟着顾妈进了厨房。
  顾小影吁口气,赶紧躲进书房。
  书房里还是那副样子,整齐,带一点墨汁的清香——管桐闲暇时,除了看那些顾小影怎么也看不进去的枯燥书籍,也就喜欢练练毛笔字。当然偶尔也下下象棋,顾小影嘲笑说他的爱好比正常人提前了三十年。她有时候会带他玩跳舞毯、WII,不过很可惜,在这方面,管桐的四肢极不协调,从远处看过去,好像癫痫。
  想到他满头大汗手足无措的样子,顾小影的唇角就微微翘起来。
  你看她还是爱他的,尽管不说在嘴上,尽管不久前还是那么绝望,可他到底还是她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原来,生活最本真的地方就在于,每个现实生活中的人,都比小说中的角色理智很多。
  书桌上摊开一张宣纸,看来管桐走得急,没有来得及收起来。顾小影微微叹口气,走上前准备帮他收拾书桌。
  然而就在她看清楚那幅字的内容时,顾小影突然有些发愣!
  她有些不相信地眨眨眼,再眨眨眼,看见白色宣纸上一笔一画写着一阕并不算多么广为人知的词。
  是工整的小楷,一字字,一句句,柔柔地撞上她的心房:明月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唐)吕岩.《梧桐影》。
  “呼啦”一下子,好像有热流从顾小影心中涌过——梧桐影,是管桐和顾小影吗?
  那么,既已立尽梧桐影……今夜故人来不来?
  泪水一点点浮上来,顾小影不会不知道,管桐那样死板而含蓄的人,写这样一阕词,一定是到最欲哭无泪、无处表达的时候,才能落笔的吧?
  她似乎都能看到,在她的沉默与抗拒里,管桐度过了多么内疚与痛苦的两天,他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写这阕词的时候,想的都是她……兴许,还有他们他们那未曾谋面就已经失去的孩子。
  那到底是他的骨血,这两天,他心里一定也不好受。
  这样想着,顾小影再也无法忍住,只能任泪水一滴滴落下来,打在雪白的宣纸上,渐渐洇湿了墨迹,化成一片片浓重的雾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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