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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2)

再过一年半载,缆车径也不再存在,将改建为另一座毫无性格的豪宅。

但今日,百合花仍然芬芳。

傍晚,春池到医院去转了一趟,回来时,在梯间碰见若非。

“咦,没出去?”

若非捧着一大叠书,春池定睛一看,书名叫《联合国简介》、《儿童安全理事会政纲》……

春池没好气,这人可真不会浪费时间。

若非有点尴尬,“我知道是你先看见他。”

春池没好气,“对不起,我对此人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普通朋友。”

“真的?”

春池笑,“你放心,不必顾忌。”

“春池,你真大方可爱,换了是别人,不爱也争,爱也争,不管三七廿一争到手再说,没用,至多搁一旁。”

春池啼笑皆非,“有那样无聊的人?”

“满街都是。”

“谁会那样惊人地荒废时间精力,对,说来听听你研究有何心得。”

“在联合国办公,不算高薪。”

春池笑,“你是求才,还是求财?”

“我没想过归宿问题,最重要是人物精采。”

春池哼一声,“我们的归宿,当然是我们自己,衣食住行全部自理,即使将来退休养老,也绝不求亲靠友。”

若非称赞:“好志气,”

“你怎么看?”

“我渴望恋爱,或是恋爱的感觉,若为着一层楼,一架跑车而放弃恋爱,多么可惜,不如自己动手解决生活问题,那么,喜欢爱谁便爱谁。”

春池笑着点头,“如此慷慨陈词,可见你收入甚丰。”

“彼此彼此。”

若非喜欢漂亮的男生。

“你呢,春池,说说你的理想对象。”

“一个令我笑的人。”

“在都会中,找财主更加容易。”若非同情春池。

“是,”春池承认:“都会中至多名与利,其它一切,都非常难能可贵。”

若非说:“可是许多人仍然担心会得少了这两样。”

“我有事要做,迟些再与你激辩。”

若非看着她,“我将打电话给吴乙新。”

春池答:“尽管去马。”

她拱手:“承让承让。”

春池不由得嗤一声笑出来。

第二天早上,她一边吃早餐一边看日报。

副刊上有两个女性撰写的杂文专栏,取向非常有趣,一个三日两头坚持女性必须由男人供养,另一个不时表态她坚决不会照顾男性。

只是读者又看得出二人根本没有对象,不知担心什么,所有憧憬及忧虑均属镜花水月,非常凄惶。

春池翻到另一页。

有一格小小启示:“寻人:请于七○年间居住缆车径一号租客与港报电子信箱联络。”

一看就知道由吴乙新刊登。

措辞十分含蓄,春池认为他做得很好。

电话来了,“对不起,用了你们的地址。”

“没有关系,况且我不是业主。”

“约好若非一起今晚吃饭,希望你也来。”

春池一怔,林女行动真还敏捷,不知怎地,她拒绝了,“今晚要超时工作。”

“我明日北上,约三天后返来,届时再联络。”

“一路顺风。”

医院有一棘手个案正在等她。

一名十岁男童意外失明,无论如何不接受事实,令人心碎。

他并没有大吵大闹,只是不停问为什么,最令春池身心疲累的便是这种病人。

下班回到家中,忽然想听母亲的声音。

“你说一抵达便与我联络,难道飞机一飞整个月,刚刚到吗?”

春池只是陪笑,母亲真有一套,不愠不火。

“我很好很忙,不必牵挂,这里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比老家一年还多,十分精采。”

“你们都那样说,我却想念你幼时,在家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唉!现在我与你爸终于盼望到多年憧憬的静寂。”

春池忽然泪盈于睫。

“丘伯母送了一只金毛寻回幼犬给我们。”

春池精神一振,“那多好。”

“是!家里多些生气。”

“妈妈,假期我会回来看你。”

“小心门户,注意健康,慎交朋友。”

“是是是。”

春池倒在床上。

还没来得及自省,却听见门铃响。

仍然只有春池在家,她到楼下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精神奕奕的中年女子,短发、套装,双目充满智能神色。

春池客气地问:“你找谁?”

她反问:“是你登报找七○年缆车径住客?”

“不,不是我,是一个朋友,你是老房客之一?”

是她?不,不像,春池直觉十分灵异,这位女士不似受过严重创伤。

果然,她说:“我的好朋友在这里住过。”

“呵,大家都是为朋友。”

“我叫钟惠颜,是本市港报的副总编辑。”

“哦!”春池答:“我是港报忠实读者。”

钟女士叹口气,“沧海桑田,现在我明白变迁是怎应一回事了。”

春池急不及待,“请上楼详谈。”

“我想见当事人。”

“他往上海公干去了,三天后回来。”

“他寻谁?”

“生母。”

钟女士哎呀一声,“我一看到广告就猜想是他,你可知道他生母姓名?”

“余心一。”

“果然是找心一。”

春池兴奋到极点,“请通知他母亲前来相会。”

“她移居旧金山,我已与她失去联络。”

春池失望地跌坐沙发里。

钟女士抬起头说:“当年有两个年轻女子住这里,一个是心一,另一个叫卓羚。”

“卓羚,这名字好熟。”

“她是北美洲唯一华裔著名美术设计师。”

“哗!她在这里住过?”

“是!卓羚与我尚有联络,只是各有各忙,已经不复当年无话不说。”

“告诉我。”春池急不及待,“余心一近况如何?”

“她早已再婚,生活丰足。”

春池松口气,听她没有沦落,真是好消息。

钟女士也问:“寻找生母的年轻人,他是否一个好青年?”

“绝对一表人才,兼有高尚职业。”

钟女士也放下心头一块大石。

她自手提包中取出几张合照给春池看。

相中人秀丽端庄,这时看,又不大像连春池了。

她轻轻说:“像三姊妹似,你们是第一代经济与精神都独立的职业女性吧。”

“不!”钟女士笑,“在我们之前,还有更能干的女性。”

“当事人一回来请他立即与港报联络。”

“让我把照片用打印机复制一份。”

钟女士说:“我帮你。”

她坐到计算机面前一看,“咦,你仍用窗口?”

春池笑,“应该换爪哇?”

“正是。”

照片复印出来,春池小心收好。

钟女士告辞。

春池一直送她到门口,依依不舍。

她问:“对港报有意见吗?”

春池不假思索,“俗世清流,有诚有信。”

钟惠颜眉开眼笑,“谢谢,谢谢。”

她走了,春池沉静不来。

她试把吴乙新的身世图片拼凑起来。

已略有头绪,他生母在旧金山,今日信息发达,寻人比从前容易。

春池纳罕,他们见面又该说些什么?

她的世界还容得下他吗?抑或,母子可维持朋友般关系,而他的生父,又扮演什么样角色,他此刻身在问处,为啥无人关心?

春池下楼去找,若非看到她门口钉着一张便条:“有事外游,稿件绝无拖欠,回来实时联络。”

春池讶异,这人去了什么地方?

她顺道打开信箱,取出帐单,还有若非留言。

“春池,我临时决定随乙新到上海一行,做他向导,三日即返。”

春池发愣,这样主动,她自叹弗如,追求快乐,分属应该,何必理别人怎样想,春池又释然。

那天晚上,春池躺床上,双臂枕在后颈,这样想:将来,遇到喜欢的人,也得向若非学习,不过,追求异性真是学问,成王败寇,弄得不好,神经会会跟在人家身后,丑名四播。

第二天一早就到医院,区医生来找春池。

“连小姐,有一宗病例需你帮忙,有对夫妇,几经辛苦成功怀孕,经过超声波检查,不幸证实胎儿脊椎外露。”

春池轻轻说:“胎儿尚未出世,不属我职责。”

“我们只得你一个驻院心理医生。”

春池不出声。

“现在只有两个选择,终止怀孕,以及替胚胎做手术。”

春池问:“父母的意思如何?”

“他们想做胚胎手术。”

春池说:“会导致早产,脑部积水,情况更加复杂,即使勉强可以行走,也不是一个健康的人。”

“正是,母亲身体情况欠佳,我亦劝她放弃这项主意。”

“真是一项困难的选择,无论怎样做,恐怕都会后悔。”

“在这个案中,我们决定保护母体。”春池轻叹。

凡事不能想太多,否则一个人的理智会燃烧殆尽!

他为什么不爱我,为何战争中生命受到杀戮,他的运气怎样会好到这种地步,善人偏偏罹到恶疾。

见过那对夫妇,春池整天情绪低落。

回到家中,开门进去,听见一声叹息。

春池脱口问:“谁?”

接着有人在她身后说:“是我。”

一转身,却是李健文。

不,叹气的不是他,莫非……呵,她终于听到了。

李健文拦住她,“有一件事请你帮帮眼,给点意见。”

春池不由得微笑,“什么事?”

他自口袋里取出两只盒子,“这里有两副耳环,你来看看。”

春池说:“我对珠宝一无所知。”

“你说哪副顺眼就可。”

“是你戴?”春池笑意愈来愈浓。

“不错。”

“健文,恕我老实讲一句,你不戴耳环最清爽。”

“真的?”他十分意外。

“绝对不骗你。”

李健文怔怔地说:“我倒没想过。”

春池拍拍他肩膀。

“对了,若非明天回来,要请你在酒吧喝一杯,已经嘱我订了首印!

“她与你通过电话?”

“正是。”

却不理连春池,不知搞什么鬼。

楼下门铃响,李健文说:“我的澳洲朋友来了,我们将商量到墨尔本开酒吧。”

这个营地过几个月就要解散,真得早作打算。

他匆匆去应门。

但那不是李健文的客人,那人找连春池。

一照脸,春池便知道她是谁,春池曾在许多英文杂志上看过她的照片,读过她的访问。

她叫卓羚。

鼎鼎大名的她一点架子也无,满面笑容,“你是春池?”她伸手来握,“你已见过我的朋友惠颜,我一接到消息立刻赶来。”

“请进来坐。”

“噫,岁月无情,我想见见那个孩子。”

春池微笑,“他早已长大成人。”

“你是他女朋友?”

“不!”春池否认:“我认识他不久,普通友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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