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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逆鳞

两人折入一条小巷,巷子尽头,一直机灵鬼呆柯柯坐在那,面前摆了一个卦摊。他的身子瘦瘦小小,脑袋大得出奇,上面光光溜溜,生了六只眼睛,上下四方各有一只,不用掉头,就能眼观六路。

“大蘑菇!”蛛仙子勒住龙蛛,冲机灵鬼叫喊一声。

“谁是蘑菇?”机灵鬼大不高兴,六只眼睛溜溜乱转。

“叫你呢!”蛛仙子说,“会龙牙占卜吗?”

“龙牙占卜?”机灵鬼的眼珠转的更快了,忽左忽右目光诡谲,“你要算什么?”

“这两天运道不好,给我算算转运的法子!”

六只眼睛一阵风转,机灵鬼掏出六根弯弯的白牙,向天一抛,落地散开,形如六瓣菊花,飞快旋转起来。

转了一会,龙牙停下,机灵鬼冷冷的打量一眼:“出了这条巷子,向左走七十四步,拍门道喜,永亨利贞!”

“哦!”蛛仙子倒出一点紫液金,丢在挂毯上面,“大蘑菇,算对了我有重赏,算错了,哼,小心你的皮!”

“错不了!”机灵鬼慢吞吞的收起金点。

两人走到了巷子尽头,转身向左,又见一条小巷,比起先前还要幽深。流萤掠过头顶,留下微弱的颤鸣,小巷的两侧布满了浮雕,雕像有人有妖,狰狞和气,面目各异。

走了七十四步,龙蛛默默停下,蛛仙子左右瞧瞧,忽见右边石墙上雕刻了一个威猛的甲士,身披重铠,高举大锤,身后隐隐约约似有一道小门。

蛛仙子举起手来,拍了拍那扇门户,石门光亮一闪,甲士动了起来,抱锤拱手,冲着两人发出声响:“恭喜发财!”

声音浑厚低沉,天素心头一动:“这不是拍门道喜吗?”忽听蛛仙子笑着说:“永亨利贞!”

甲士像转身向后,大力推开石门,石门洞开,发出淡淡青光。

一瞬间石门飞速放大,甲士的雕像也高高耸起,化为丈八高矮,人和蜘蛛全都变小,落到了一条石铺的小道上,小道弯弯曲曲直通那道门。

天素猛的明白自己进入了某种幻境。身在墙外,石门看起来很近,身在墙上却有长长的一段。沿途可见浮雕走来走去,彼此见面还互相打招唿。

进入石门,身后轰隆一声,门户紧闭。天素眼前一亮,出现了一间深广的巨室,横直五百多米,居中燃起了一盆纯青的火焰,流光曳影,如波如浪,整个大厅好似浸在水中。

围绕火盆,肃然坐着四个人,各个戴了面具,不知是男是女。

“第三鳞!”一个人转眼看来,“你迟到了!”其余人应声望来,面具凹凹凸凸,布满鳞甲,狰狞可怖。

“有事耽搁一下!”蛛仙子平静回答,一转眼她也戴上了一张鳞甲面具,看那纹路,应是龙鳞。

“龙鳞?”天素心头一动,似乎悟出什么。

“这少女是谁?”一个高大者洪声说,“第三鳞,你忘了吗?逆鳞聚会,不许外人前来!”天素听到这儿,心里一阵狂跳。

“她不算外人!”蛛仙子轻轻哼了一声,“她是天无吝和楚莲的女儿!”

“是她?”一个瘦小者语带诧异,“今年的青榜天元,匹敌皇秦的奇才?”这人声音娇脆,分明是个女子。

高大者唔了一声,口气缓和下来:“黄龙王的女儿吗?那不是外人。不过,天皓白警告过我,不许将她引入逆鳞!”

“天皓白?”蛛仙子冷哼一声,“第二鳞,那老东西的话,你倒记得明白!”

“第三鳞,你别出口伤人,无论如何,天道师也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希望?哼,我不信这个东西,即使有希望,那也在我自己手里!”

“你还是那么狂妄!”第二鳞叹了口气。

“与狂妄无关!”蛛仙子高声大气,“谁都有选择的自一由 。天皓白选择了贪生怕死,躲在八非学宫做他的缩头乌龟。那么,素丫头也尽可以选择,是否加入我们逆鳞!”

“没错!”体态娇小的女子说,“这女孩子前途远大,有她加入,大有可为!”

“第四鳞!”蛛仙子点了点头,“认识你这么久,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呵!”娇小女笑了笑,“第三鳞,你今晚吞了火爆符吗?”

“哼,懒得理你!”蛛仙子转向角落处,“第一鳞,你猜我今晚遇见谁了?”

“唔!”第一鳞慢吞吞地说,“愿闻其详!”

“无相魔!”蛛仙子一字字说道。

众人发出一声低唿,第四鳞忍不住问:“结果怎样?”

“被他逃了!不过,跟他一起的三个魔崽子,全都被我捉来了!”

“三个?”第一鳞摇了摇头,“不对,我感受到了六个人的元气!”他顿了顿,“三个魔徒,一个白虎人,一个玄武人,还有一个,奇怪,像是苍龙人,可又不全是!”

“狗鼻子还真灵!”蛛仙子扬声大笑,“好哇,你倒是猜猜,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又来了!”第四鳞咯咯发笑,“第一鳞,你可得好好猜,要不然你这位置可坐不稳!”

第一鳞沉默时许,淡淡地说:“他是苍龙人,可不是道者,他是一个度者,震旦里的度者只有一个,若我料得不差,他该是九星之子,苍龙方非!”

大厅里响起几声轻唿。

“第三鳞,别闹了!”第四鳞笑着说,“快把茧壳打开,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瞧瞧这个九星之子!”

蛛仙子挥笔一指,蛛丝散落,方非暴露身形,他还在酣然沉睡,脸上透出一丝红晕。“真一人比通灵镜里瞧这好看!”第四鳞在那儿评头论足,“可说他是九星之子,我还是不敢相信!”

“是啊!”第二鳞叹了口气,“老实说,我很失望!”

“全都是废话!”蛛仙子两手叉腰,“他是九星之子,又是苍龙人,假如你林天经地义,第一鳞,你说是不是?”

第一鳞叹了口气:“第三鳞,这才是你迟来的原因吧?”

“算你聪明!”

“你不要忘了,九星之子有正的、也有反的,他的将来很难说。”

“好家伙,只要是我的主意,你就一定得反对吗?”蛛仙子提高音量。

“不敢!如你说的,谁都有选择的自一由 。”

“好吧,我给他自一由 !”蛛仙子一挥笔,方非醒了过来。

方非睡眼惺忪,左右一看,四面的情形吓了他一跳。七只神蛛他都认识,可是二次见面,仍是心惊肉跳。天素站在一边,尽管戴了面具,可也还算熟人。至于其他五位,面具古怪可怕,映着青幽幽的火光,鳞甲贲张,狰狞异常。

“小子!”蛛仙子上前一步,盛气凌人,“你还认得我吗?”

方非张口结舌:“你,你……”

“我什么我?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利滚利已经好几万了!”

“欠你的钱?”方非急转念头,出了一身冷汗,“你,你是……”

“我是你的大债主兼救命恩人!小子,我说的话你听不听?”

“救命恩人?”方非煳里煳涂,左手的掌心隐隐作痛,抬起一看,上面还有一缕淡红色的灼痕。他恍惚想起,自己昏迷以前似乎受了重伤,这么说起来,蛛仙子救了自己?这个小气女人,哪有那么好心,说不定又是为了钱。

一想到“钱”字,方非矮了半截,双手摸东摸西,嘴里支支吾吾:“我、我没钱!”

“今天先不说钱!”蛛仙子说到这儿,又觉不是味儿,“可你想赖账,那也是不行的!我带你来这儿,是有别的事情……”

“喂!”第四鳞大叫,“第三鳞,自一由 选择可是你说的!”

蛛仙子哼了一声,冷冷地说:“苍龙方非,我是你的大债主,又是救命恩人,现在我要你加入逆鳞,你答不答应……”

“自一由 选择!”第二鳞、第四鳞齐声叫嚷。

蛛仙子白了二人一眼:“就你们多事”

“逆鳞?”方非心中茫然,“那是什么?”

“龙之逆鳞,触之必怒!”蛛仙子不及说话,第一鳞悠悠开口,“逆鳞是一个组织。第八次道者战争以后,苍龙道者饱受压迫,逆鳞所要做的,就是替天下的苍龙人讨还一个公道。更重要的是,我们必须承继伏太因的遗志,为下一次五九之会做好准备!”

“五九之会不是结束了吗?”天素忍不住说道。

“不见得!”第一鳞口气冷峻,“种种迹象表明,五九之会还没有结束!”

“什么迹象?”

“比方说……”第一鳞沉默半晌,声音低沉艰涩,“天宗我还活着!”

啪,火盆里的青焰轻轻爆响,冷光摇曳,众人的身影一阵模煳。偌大的洞窟沉寂如死,沉重的唿吸间,夹杂着幽远的滴水声。

“不可能!”天素高声大叫,“他死了,九星镇魔符,伏太因……”

“死的是伏太因!”第一鳞叹息着打断少女,“天龙舍身一搏,也不过禁锢了他的肉身、削弱了他的魂魄。天宗我还活着,他的威力大不如前,就像一个孤魂野鬼,在阴暗荒僻处诡秘行走,他还握有魔道的权柄,我甚至听说,他在千方百计地寻找隐书,想要破解九星镇魔符!”

方非听到这儿,一股黏滑的冷流从顶门直灌下来,浑身冰凉通透,不觉微微发抖。

“隐书?!”其余人惊声尖叫。蛛仙子说:“第一鳞,你说什么鬼话?”

“我这次召集各位,说的就是这件事情!”第一鳞的声音又慢又沉。

蛛仙子呆了呆:“他……他找到了吗?”

“他如果找到了……”第一鳞顿了一顿,“这世界的末日就不远了!”

“我们得阻止他!”第二鳞洪声高叫,“无论如何,我们都要阻止他!”

“我不信!”天素大声说,“第一鳞,天宗我已经死了,我的爸爸不会白死,伏太因的牺牲也不会没有结果!”

“呵!”第一鳞笑了笑,“固执的丫头,也许,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怎么证明?”天素的脑子里嗡嗡作响,胸口又闷又痛,几乎难以唿吸。

“第三鳞!”第一鳞沉默一下,“放了三个魔徒!”

“从魔崽子嘴里套话?亏你想得出来!”蛛仙子一面哼哼,一面扬起符笔,三只白茧跳了出来,翻滚着落到火盆面前。女道者符笔再指,茧壳无声瓦解,露出三个直挺挺的人一体 。

魔徒双目紧闭,全都面红如血。原来神蛛白茧,正用可以疗伤解毒,反用却是极厉害的禁制。三人法力高强,可是一旦困在茧里,全都昏昏沉沉地失去知觉。

僵直片刻,黄衣人第一个醒转,接下来,死鱼眼、鹰钩鼻先后睁开眼睛。三人东张西望,不胜讶异,死鱼眼看见方非,眼露凶光,少年给他一瞧,也不觉心跳加快,浑身都不自在。

死鱼眼左右摸摸,不见符笔,于是两手一搓,想要引发笔上的禁制,可是搓来搓去,一点儿动静也没出现。

蛛仙子摸出三支符笔,抽出其中一支,笑嘻嘻地问:“你找这个?”死鱼眼瞪着符笔,呆若木鸡。三个魔徒知情知趣,明白遇上高人,站在那儿惊疑不定。黄衣人率先还过神来,大声说:“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不必知道!”第一鳞说话慢条斯理,“你的底细,呵,我倒是知道一点儿。”

“哦?”黄衣人的眼里闪过一丝讥嘲,“你倒说说看!”

“你叫莫森吧!”第一鳞话一出口,黄衣人脸色惨变。逆鳞的首领接着说了下去:“你爹是苍龙莫秋池,做过黄龙中军的裨将,可后来受制于禁飞令,在家务农至今;母亲苍龙岑一可,做过吏部灵官司的管事,后来在亡灵海以身殉职。莫森啊,你是个地道的苍龙人,家世清白,也算出身名门。十一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九年前从心字组毕业,七年前进入魔道,在无相魔手下供职。你入魔的时间不长,成绩倒很辉煌,沧水碧阳城的苏家灭门案是你干的吧?我记得,苏照邻的小女儿只有五岁;天柜山洗月村的灭村案也跟你有关,一夜 工夫,四十户人家叫人食了魂……”

“够了!”莫森扯起嗓门尖叫,“你到底是谁?”

第一鳞轻哼了一声,目光一转,又落在死鱼眼脸上:“朱可贞,你是地道的朱雀人吧!”

死鱼眼的身子抖了一下,死沉沉的眼珠忽地有了光彩。

“你的父亲朱雀朱灿荣,是大罗天城有名的财主,母亲玄武师茵,一生相夫教子。你有两个哥哥、三个妹妹,个个都比你有出息。长兄朱含章,大名鼎鼎,是十二凤凰里的人物。十三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九年前从井字组毕业。六年前进入魔道,在无相魔手下供职,你血债累累,一下子说不清,出名些的,大概是三年前龟山卢方镇的案子,一晚死了十二个人,男子五人,女子七人。”

死鱼眼目光游移不定,心中大大犯疑,自己食魂害人,向来随心所欲,做过就忘,从不留意。可是眼前这人,不但知道时间地点,就连人数细节,也比他自己还要清楚。

“牧涛!”第一鳞又盯着鹰钩鼻,轻轻叹了口气,“你爹牧天野,当年何等英雄,他在星元大战中战死,你的母亲玄武容雨,含辛茹苦地将你养大。八年前你考入八非学宫,头一年不幸淘汰出局,从此一去无踪。五年以前,你以魔徒身份出现,做了无相魔的走狗。你食人魂魄,可说丧心病狂,最为可恨的是,你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放过……”

“她活该!”牧涛面庞扭曲,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老太婆多管闲事,她是自作自受……”魔徒叫得声嘶力竭,两眼幽幽发绿,鼻孔一开一合,唿哧哧直喷粗气。

方非瞧着牧涛,心头闪过一个乌黑峭拔的人影,那张苍白面孔,就如一个空洞的幻影,也许一入魔道,人性就已枯萎,这样的东西,不能再称之为人,只是一个无血无泪的怪物。

第二鳞徐徐起身,高大的身躯似在发抖:“牧天野是我的老友,他活着无愧于天地,死了却受不孝子的玷污。今天,我要尽一尽朋友的本分,代他清理一下门户!”

“好吧,牧涛归你!”第四鳞也站了起来,“朱可贞归我!”

魔徒一方如临大敌,纷纷瞪眼握拳,最先招唿蛛仙子的那位逆鳞逍遥站起,笑嘻嘻地说:“你们两个还真会挑肥拣瘦。唉,谁叫我排名第五呢?做小伏低,就得多多出力。莫森,没法子,咱们俩就凑合着玩玩?”

莫森的嘴角微微抽动,一面盘算如何脱身,一面大声叫屈:“我们没有笔,这场比试不公平!”

“比个屁试!”第二鳞厉声说,“这是生死相决,死一个才算数!第三鳞,把笔给他,我可不想占人便宜!”

“食古不化的老东西!”蛛仙子将笔一丢,三道光亮,分别射向三个魔徒。

三人捉笔在手,心神大定。牧涛为人暴躁,率先发难,他一张嘴,发出一声怪叫,怪声洪亮绝伦,震得大厅瑟瑟发抖。怪声未绝,牧涛人影消失,一只长尾怪鸟闪现出来,双翅一鼓,洞里起了一阵狂风。

“大尾鸢?”第二鳞哼了一声,“小畜生,看清楚!”身子一挺,一片青气涌过,钻出一头庞然雄狮,毛如黄金,双脚一撑,腾地跳起三十多米。

牧涛入魔以来,从未遇见过真正大敌,对手跳得这高这快,他始料不及,竟被狮子扑了个正着。

大尾鸢情急尖叫,尾巴一甩,扬起一片黑烟。谁知狮子摇头,满头金毛飘如云旗,黑烟一遇金鬃,好似霜雪向火,转眼化为乌有。

一声悲鸣,狮子在上,大尾鸢在下,双双掉落下来,砰的一声,整座大厅为之抖动。

鸢鸟尖声怪叫,叫声难听得要命,它使劲扇动翅膀,一对爪子朝天乱抓,恨不得把雄狮撕得粉碎。狮子猛不可当,嘴里吼声连连,左爪一扬,咔嚓连声,鸟爪断了几根趾头,右爪一挥,鸟羽漫天,化作星星绿火。

恶鸟惨叫,狂狮怒吼,两个庞然大物满地翻滚厮杀,所过处石屑四溅飞出,威力可比炮弹碎片。朱可贞与牧涛狼狈为奸,多次一起作案,眼看同伴落了下风,一抖笔,想要助阵。谁知一道符光飞来,白如霜雪,快不可言,还没上身,朱可贞就觉如堕冰窟,他慌忙躲闪,可是迟了,白光碰着笔锋,奇冷蹿入指尖。魔徒连手带笔,结了一层坚冰,手臂又僵又沉,居然挥动不灵。

他忙运元气,融化冰层,可是第四鳞不容他喘气,雪白寒光接连飞来,好似冰霜长矛,又如绝顶毒一药,碰上一星半点,立刻凝血冻骨、不可化解。

朱可贞符笔冰封,什么符法也使不出来,除了尽力躲闪,再也没有别的法子。可是对手身手太快,如影随形,任他使尽解数,也是摆脱不掉。片刻间,魔徒通身僵冷,举动越发迟缓。

三人中莫森最为狡猾,见势不妙,心生逃意,谁知刚一动身,前方人影闪动,第五麟无声无息地拦在前面,笑嘻嘻地说:“好朋友,走路可以,先把双腿留下!”

腿留下了还走什么路?莫森又气又急,挥笔大喝:“呸,你说话可以,先把舌头拔了!”

“好说!”第五鳞一边躲闪对手强攻,一边把手伸进嘴里,狠狠一扯,拉出老长一条舌头,齐根而断,不见流血,握在手里扭来扭去,简直就是一条活蛇。莫森惊奇骇异,一不留神,第五鳞闪电逼近,举起那条舌头,在他脸上舔了一下。

舌尖掠过脸颊,真是又凉又滑。莫森大叫一声,接连后退,手上符笔乱挥,卷起一片火海。第五鳞张开嘴巴,居然咯咯大笑,接下来发出声音:“好朋友,你说得对,我舌头拔了,照样可以说话!”

“妖……妖术!”莫森心里想着,嘴里忍不住叫嚷出来,对手的法术太过邪气,压根儿不像道术,倒像是花妖魑魅的伎俩。

第五鳞也不反驳,笑嘻嘻垂下目光,啧啧说:“好朋友,厉害啊,你的腿都断了,居然还能走路?”

莫森低头一看,险些昏了过去,不知何时何地,他的双腿齐根而断,左腿向左,右腿向右,各自跑到一边,兴冲冲地跳起舞来,丢下半截身子无处着落,可怜巴巴地浮在空中。

这小子心性残忍,食魂以前,最爱折磨受害的道者,砍手剁脚,无所不为,当时只觉满心欢喜,现在惨事落到自己头上,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没难受完,魔徒心头一动,忽又生出疑惑,他凝目细瞧,舌头也好,双腿也罢,尽管自行其是,可都没有流血,一刹那,他恍然大悟:“哎哟,又是幻术!”

一夜 间两次受困幻术,莫森气得要命,慌忙凝聚心神、返照空明,一眨眼,断舌断腿统统消失,低头再看,身子回复原状。第五鳞哈哈大笑:“不错,有一套!”

莫森打起精神,掉头又跑,一眨眼飞到石门前方。可是不知怎的,石门明明就在眼前,可是任他飞得如何迅疾,总是无法摸到。整座大厅收放自如,似乎随他飞行,也在不住扩展。

“狗东西!”莫森气冲冲掉头,第五鳞背着双手,笑嘻嘻站在后面,不远不近,也不出手阻拦,再瞧整座大厅,还是原来模样,大小高矮都没改变。

莫森心里明白,若不击倒这人,决然无法离开。他狗入穷巷,怪叫一声,恶狠狠扑了上去。

第五鳞也嘻嘻一笑,一抖手,不用法器,竟也飞了起来。

两人都是高手,举动极其神速。这时尽力比快,来来去去,分分合合,远远看去,快如子弹横飞,超乎人眼极限,可是曼妙之处,却又好似一场华丽的对舞。

这是一场死亡之舞!只有一方死掉,舞蹈才会停止。这时传来一声呜咽,又沉闷,又无奈。方非转眼望去,第四鳞闪到一边,袖手站立,朱可贞却一动不动,不知何时,化为了一尊寒冰的雕塑。

冰雕深处,魔徒张嘴瞪眼、呆呆柯柯,外面的坚冰势如洋葱,还在飞快地包裹,手里的符笔就似断了的电线,噼里啪啦地闪着火光,照得冰层忽明忽暗。

坚冰不住增厚,抵达方非近前。少年心生好奇,忍不住伸手去碰。指尖碰到冰面,彻骨生寒,他刚要缩回,忽听啪的一声,冰上出现了一道裂纹。

以此开端,裂纹好似蛛丝蔓延,瞬间布满整块冰面。哗啦,冰块土崩瓦解,连带冰封魔徒,裂成千百碎片。冰中人无血无肉,活是一一团一 虚无的幻影,冰块飞快融化,朱可贞也随之化去,到了最后,化为一地清水,就连一根羽毛也没留下。

方非张大嘴巴,两只傻呆呆的眼珠,恨不得从眼眶里掉落下来。

一声长吟,震动四壁,转眼望去,远处的两人停住舞蹈,两道黑影双双落下。

两人凝然对峙,身形依稀仿佛,过了时许,左边那人光亮一闪,光芒来自体内深处,似有什么无声地裂开。

右边那人晃了晃身,走向对手。两人一动一静,擦肩而过,动者掉过头来,冲着静者吹了一口长气。一刹那,静者随那气息,先头后身,袅袅化为了一一团一 白烟。

一个大活人,竟被一口气吹成了灰!

人影一闪,第五鳞坐回原地,懒洋洋的神气,或是刚刚回巢的熊罴。

牧涛躺在一边,绝望呻吟,他的羽衣七零八落,浑身光溜溜的,只剩下了一条短短的裤衩。金狮的前爪按在他的心口,另一只爪子高高举起,不知怎的,迟迟不肯落下。

“嗐!”蛛仙子冷笑说,“第二鳞,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吗?大男人一个,心肠比女人还软?”

金狮闷声不吭,明晃晃的眼睛里淌下两行泪水。

“第二鳞!”第四鳞叹了口气,“你想得不错,牧天野顶天立地,的确不该血脉断绝。可是一入魔道,虽生犹死,留他在世上,只会害死更多的人……”

雄狮长叹一声,爪子一顿,就要拍下,这时候,牧涛狂笑起来,他一面呕血,一面狂叫:“……我知道你们,逆鳞余孽,我知道你们!你们毁得掉我的肉身,毁不掉我的灵魂,我会回到鸿蒙的怀抱,我的魂魄将万古长存。天宗我已经醒了,五九之会还要重来一次。你们一个也别想逃掉,所有的魂魄都将归于一人。尽管得意吧,尽管高兴吧,你们的好日子不长了,魔王就要降临,这个世界,注定化为灰烬……”

“你胡说!”天素听得心颤神摇,忍不住踏上一步,“天宗我已经死了……”“呵!”牧涛咧开嘴巴,冷冷诡笑,“蠢丫头……天宗我是不朽的神……神,又怎么会死……”他口中低语,眼里的光芒却黯淡下去,“死”字出口,魔徒把头一歪,奄然气绝,他的身子燃起一片火焰,转眼间化为了灰烬。

天素站在那儿,忘了动弹,牧涛的话好似一阵狂风,卷走了她的血肉,只留下了一具空荡荡的驱壳!

“魔徒的话,你总该信了吧!”第一鳞轻轻叹气。

“我……”少女掉过头来,面对逆鳞首领,“我要加入逆鳞!”“你想清楚!你的敌人不止是魔徒,身为逆鳞,你还有别的敌人。”

“我很清楚!”少女斩钉截铁,“那正是我想要的!”

“那么——”第一鳞扫视其余四人,“表决吧!”

蛛仙子率先举手,第五鳞跟着举手,第四鳞迟疑了一下,也举起手来,这时第二鳞变回原形,老狮子清了清嗓子:“天皓白说……”

“去你的天皓白!”蛛仙子恶狠狠将他打断,“喂,第一鳞,你怎么不举手?”

“我不同意!”

“什么理由?”

“无可奉告!”

“你……”蛛仙子瞪着第一鳞,喘了两口粗气,“管你的,三比二,还是通过?”

“当然!”第一鳞淡淡回答。

“好!现在第二次表决!”蛛仙子两手叉腰,活脱脱就是众人之首,“同意苍龙方非加入的举手!”

“嗐!”第二鳞叫了起来,“别人还没答应加入呢!”

“谁?”蛛仙子白他一眼,“你说他?”嘴巴向方非一努,“他敢不答应?喂,小子,你不答应,我马上要你还债!”一面说话,一面面露凶光。

方非头大如斗,他煳里煳涂来到这里,又煳里煳涂看了一场搏斗,现在更加煳里煳涂地被人胁迫加入逆鳞。可他囊空如洗,还不起蛛仙子的高利贷,想来想去,只好暂顾眼前。

“我加入!”方非苦了一张脸,声音小得好像蚊子。

“好了!”蛛仙子挥舞右手,“表决,表决!”

“算我一票!”第五鳞热心快肠,压根儿每票必举。

第二、第四垂手不动,四只眼盯住方非,充满疑虑神气。蛛仙子心里焦急,一转眼,忽见第一鳞慢悠悠举起手来,女道者惊喜过望,大胜欢叫:“三比二,再次通过!”她忽地想起什么,转身冲方非大叫,“小子,别以为做了逆鳞,就可以赖账不还!”

“我可没这么想!”方非悻悻回答。

“那就好!”蛛仙子心满意足,“一码归一码!欠了债就是要还的!”

“喂!”第二鳞义愤填膺,“第三鳞,你又放同道的高利贷?”

“闭嘴,不管你的事!”

“好吧!”第一鳞徐徐起身,“现在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发誓!”他走到火盆前面,左手伸入火中,天素走上前去,也伸手入火,方非战战兢兢,把手伸进火里,那火并不灼热,反而冰冰凉凉,好似浸入了一一团一 冰水。

“苍龙有神,生我逆鳞,除魔卫道,泽被众生——”

“——苍龙有神,生我逆鳞,除魔卫道,泽被众生!”

“触我逆鳞,苍龙必怒,东方震荡,旦日不出——”

“——触我逆鳞,苍龙必怒,东方震荡,旦日不出!”

第一鳞念一句,两人跟一句,片刻念完,盆中冷焰冲天而起,分成两股火光,飞到二人头顶,化为了两个数字。方非头上是“九”,天素头上是“十”。

数字亮了时许,幽幽熄灭。第一鳞点头说:“那么,苍龙方非,从今往后,你是第九鳞,苍龙天素,你是第十鳞。平时你们姓名相称,可是一旦逆鳞聚会,就只有第九鳞和第十鳞,再也没有方非、天素!”

方非茫然点头,天素心里却怏怏的不是滋味,她明明先入逆鳞,排名却落到了方非后面,一时越想越气,恨恨盯了方非一眼。

“关于逆鳞,你们要严守秘密,如非五人一团一 表决同意,即使至亲好友,也不许透露半分,如果出卖逆鳞……”第一鳞说到这儿,目透锐芒,“我们将会毫不手软,派人夺取你们的性命!”两个新人对视一眼,默默点头。

“这次聚会,事关隐书,”第一鳞顿了顿,“我们必须抢在魔道前面!依我猜测,隐书很有可能在天皓白的手里,第九鳞……”无人应声,第一鳞掉过头来,瞪视方非,少年这才回过味儿,忙说:“我在!”

“据我所知,天皓白对你很赏识,不但邀你前往皓庐,还请你吃了午饭,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的!”

“我要你继续跟他接近,千方百计地找出隐书。这件事干系重大,是你入一团一 后的第一件任务,嗯,也是最重要的一件!”

方非心里苦涩难言,自己带着隐书找隐书,也算是一个大笑话,可是明知这样,又偏偏不能说出来。

“我呢?”天素憋了半晌,忍不住问,“我有什么任务?”

“你?”第一鳞瞥她一眼,“你的任务,就是协助第九鳞寻找隐书!”“我协助他?”天素又惊又气,“怎么是我协助他?”

“他跟天皓白走得更近,换了是你,能够进入皓庐吗?”

天素无言以对,瞪着方非,气得胸口发痛,恨不得飞起一脚,把这个碍眼货踢得不见踪影。可她哪儿知道,碍眼货心里的苦恼,比她只多不少,方非闷闷想着心事,第一鳞后面说的话,他一大半也没听进去。心里一会儿想着怎么蒙混过关,一会儿又想到简真和吕品,几次想要询问天素,可是话到嘴边,又叫少女的目光逼了回来。

逆鳞们头头是道,讨论了半天,临到分手,也无结果,第一鳞只好吩咐见机行事,至于方非、天素,平时若有消息,可与蛛仙子联系。

因为虎探的缘故,众人都从后门离开。出了后门,漆黑一一团一 ,不见妖怪市场,又进了地下水道。

到了岔路口,逆鳞各走一方,须臾散得干净。

方非仍与蛛仙子一路,跟在天素后面,连身咳嗽,想要引起对方的注意,可是少女恨他抢了风头,对他总是不理不睬。

道路一路向上,走了时许,掀开一块顶板,方非再次看见天光,可是一眼望去,尽是残垣断壁——这个地下世界,居然连着忘墟。

“我要走了!”蛛仙子回望天素,两人对视一眼,眼里似有千言万语。可她们都是冷傲性子,心中纵然不舍,也不轻易流露。蛛仙子叹了口气,笔尖一划,蛛茧齐齐分开,接下来,他跳上龙蛛走掉了。

方非看见了两个室友,心中十分惊喜,简真先醒,他两眼一张,先是一顿拳打脚踢,跟着大惊小怪,连说是在做梦。吕品却唿唿大睡,一点儿也没醒来的意思。方非摇晃半天,他才赏脸苏醒,揉着眼连连哼哼。

简真不胜好奇,他明明遭人食了魂儿,怎么一觉醒来,居然来了忘墟。他扯着方非盘问,事关逆鳞,方非不敢多说,推说自己刚醒不久,要问就问天素。

少女见他推卸责任,怒从心起,两眼出火,简真一看,再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去问天素。他望着四周形势,一脸的胆战心惊:“忘墟也是学生的禁地呀,如果叫人看见,今晚一个人要记大过两次!四个人八次,唉,全组都得开除!”

四人飞出忘墟,天素返回极乐塔,丢下三个男生,不知何去何从。

凌虚子送了命,燕眉仍无消息。方非灰心丧气,又怕魔徒不肯罢休,于是提议返回学宫。简真经此一劫,心虚胆怯,听了这话,深表赞同。吕品一想到祖母还在,回去无异自投罗网,听了两人主张,笑着说:“死肥猪,你身上的绿色还没散呢!这么早回去,不怕丢人现眼吗?”

“啊!”大个儿经他提醒,才想起这件事来,低头看看,哀哀号叫,“这绿色多久才会散啊?”

“两天两夜!”方非想起燕眉的话。

“这可怎么办?”简真急得一团一 一团一 乱转。

“不是还有两天假期吗?”吕品诡秘一笑,“我知道一个地方!又舒服,又安全,就是魔徒也不敢撒野!”

“什么地方?”两人齐声问道。

吕品笑嘻嘻地说:“天外天!”从回龙壁向西,是一片高低起伏的山峦,星空到了这儿,倾斜垮塌,整个儿倚在巨大的苍然木上。

磷芝随处可见,疏密有致,光华明亮,映照苍蓝树身,发出熹微的反光,一眼望去,汗漫无垠,恍若天上星河的倒影。

穿过巨木下方,狂风迎面吹来,横柯斜影,涌动起伏,糅合苍茫的夜色,势如躁动不安的兽群。

巨大的飞虫从身边掠过,通身发亮,恍若划过夜空的流星,发出骇人心魄的颤鸣。虫子模样古怪,目光却很宁静,来去自一由 自在,瞧也不瞧三人。

山中的夜气饱含雨势,水汽涌上面颊,叫人心中畅快。将近“天外天”时,下了一阵透雨,风雨过后,万物如洗,草木星星点点,发出明亮荧光,花朵无声绽放,传来幽幽香气。

飞到一棵苍然木前。这棵巨木上枯下荣,高为万木之冠,下面是含青滴翠的枝叶,上面是夜光斑斓的化石,无尽的风雨抹去了化石的枝丫,只留下光秃秃的树干,仿佛千丈孤峰,逍遥直入云端。

接近孤峰绝顶,化石人为凿空,变成了一栋房舍,门窗四面轩敞,透出融融的暖光。

“天外天是震旦里最古老的酒馆。”吕品望着灯光,兴致勃勃,“斗廷的职员、学宫的道师,没事儿都爱来这儿喝两盅,昨天的玄冥节,晚上一定不少人。”

“昨天?”大个儿抬头望天,小声咕哝,“玄冥节都过了吗!”

酒馆门口有个露台。三人落到台上,迎面看见门上的招牌,“天外天”三个字写得漫不经心,落款却是“支离邪”的大名。

两个树妖站在门边迎客,一个满头黄叶,带着三人进入酒馆。观众冷冷清清,吕品吹嘘的热闹没有出现,想必夜色已深,喝酒的人都散去了。

屋里陈设古雅,上下四壁磨得溜光,清楚可见树木条纹,地上摆了若干桌椅,材质也是古木的化石。门边左侧,有一张大大的柜台,柜台里有个老头儿,头发稀稀拉拉,正在埋头记账,客人到了也不抬头。右侧站了六七个花妖,静悄悄的一言不发。

简真大失所望,这儿和极乐塔真有天壤之别,什么又舒服又安全,安全先不说,舒服肯定不算。

酒馆里几乎没有客人,只有靠窗处坐了一个白发男子,嵴背挺得笔直,身着淡白羽衣,隐隐泛出金色。

男子自斟自饮,面朝窗外,望着雨后空山,只是悠然出神。

“三杯加冰的虫露酒!”吕品觅地坐下,“另外六瓶加琼浆的沙棠果汁。哟,冰蝶鸟呢,上哪儿去了?哈!”

“四只烧鸡,五笼蟹黄烧卖,两盘水晶牛肉,还有……”大个儿点了一大堆点心,煞一煞肚里的饥火。

花妖一阵穿梭,半晌酒菜上齐。三人在神蛛茧里睡了一觉,元气充沛,这时已是凌晨,居然毫无睡意。吕品呆坐无聊,从弥芥囊里扯出四灵飞行棋,缠着简真下棋。

龙吟虎啸,下了一通,简真招架不住,连战连败,吕品一边践踏对方战阵,一边假惺惺地指点:“死肥猪,你干嘛不复一活这只白虎呢?复一活了就能吃掉我的苍龙呀!”简真一听有理,复一活白虎,吃了苍龙,不料吕品的玄武乘虚而入,简真不但丢了一只朱雀,吃掉的苍龙又叫吕品复一活过来,张牙舞爪,直接俘虏了他的裸虫。

大个儿目瞪口呆,大骂懒鬼奸诈,可他老没记性,到了下一盘,又听吕品蛊惑,贪图蝇头小利,丢了通盘大局。

“有意思!”一个声音响起,低沉而冷静。三人掉头一看,那个白发男子,不知何时来到桌边,三人专注棋路,居然不曾留意。

这人满头白发,年纪不过四十,长方脸膛棱角分明,肤色白里泛黄,好似年久岁深的象牙,光洁细腻之余,透出一股子冰冷刚硬。宽大的额头下方,两簇白眉飘若飞雪,两眼细细长长,一转一动,泛起一抹碧光。

这目光扫过三人,方非跟他目光一遇,心房一缩,浑身无端绷紧。

吕品望着那人,神色十分奇特,仿佛震惊,又似迷惑。

白发男子拍了拍简真肩膀,不知怎的,大个儿好似受了电击,面如死灰,抖索索让到一边。

“来一局!”白发人悠然坐下,拂去盘上的棋子。

他坐在那儿,比简真还要高出半头,方非坐在一边,一股无形压力好似山倒天倾,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白发人的元气无比锋锐,方非敢与任何人打赌,这个不速之客,一定是个白虎人。

吕品略微失神,默默挥出符笔,两方棋子重新列阵,白虎激啸,苍龙长吟,朱雀烈焰熊熊,照得玄武阴暗不定。

“你先!”白发人说。

吕品笔尖光闪,左边苍龙连走两步。

“好个强龙出头!”白发人霜眉一扬,“那么我猛虎蹑后!”他不用符笔,指尖轻轻一勾,白虎不进反退,退了一步。

两人紧一着,慢一着,就这么走了起来。

吕品行棋飘忽凌厉,时有天才怪想,布局又深又险,往往出人意表。白发人的着法看似四通八达,仿佛开阔散漫,其实处处都是陷阱,看似攻势如潮,其中又有极厉害的后招,吕品想要乘虚而入,总觉障碍重重,无机可乘。

一转眼,这局棋下了半个时辰,两人依然难分胜负,棋盘上一尸一横遍野,棋子死了大半,白发人的一方,只剩下一只苍龙、两只白虎,吕品一方,也只有一只朱雀、两只玄武。六枚棋子彼此生克,动弹不得。

两人陷入了一阵长思,白发人沉静自若,吕品却是满头大汗,唿吸又沉又浊,仿佛就要虚脱。

弹指工夫,左边的白虎挪了一步,符光闪动,朱雀迎上,右边的白虎后退一步,复一活了一只玄武。吕品玄武直进,也复一活了一只苍龙,接下来,两人闪电换子,白发人金克木,白虎杀死了苍龙,吕品水克火,玄武杀死了朱雀。

换子以后,又是一阵沉寂。

“呵!”白发人一振羽衣,飘然站起,盯着棋局微笑,“好家伙!”吕品却盯着棋盘,呆呆发愣。

白发人转过身,冲方非伸出手来:“你是苍龙方非?”

方非一愣,也不由伸出右手,两人双手紧握,白发人的手指瘦劲有力,握得少年彻骨生痛。

白发人目光冷淡,在方非脸上转了一转,笑笑说:“我是白虎皇师利!”白虎皇师利!这五个字好似五雷轰顶,震得方非四肢发软、舌头僵硬,一股寒流从天灌注,整个人好似活活冻住。

皇师利打量他时许,松开五指,转身说:“杜老头,多少酒钱?”

“不多,十粒金!”柜台后的老头儿头也不抬,皇师利一扬手,一点紫液金落在柜台上,叮地弹起老高。

“多了!”杜老头说。

“多的,算下一次的酒钱吧!”

“下一次?那又是猴年马月咯!”

皇师利呵的一笑,目光投向门外。黑暗中传来一声怪吼,声如虎啸,动人心魄。忽地人影晃动,门外钻进了几个人,为首的一个正是巫史。

阴暗星见了皇师利,松了一口长气,说道:“白王,您真在这儿啊?”

“是啊!”皇师利漫不经意地说,“难得清清静静,喝了两杯淡酒,下了一局好棋,更难得的是,”他目光一转,转向方非,“还见到了一位小朋友!”

巫史脸色发青:“白王,您这样不对!”

“哦?”

“您这么私自外出,万一有个长短,我忝为白虎厅首领,又怎么向天下人交代?”

“天下人?”皇师利仰头望天,似乎叹了口气,“天下不知多少人盼我死呢!”

“白王……”

“巫史!”皇师利挥了挥手,“我不是三岁的汉子!”他抬起右手,一个虎探快步上前,将一领白披风递到他的手里。

皇师利翻身披上,回头微微一笑,意味深长地说:“苍龙方非,后会有期!”

少年来不及回答,天道者转过身子,大踏步走出门外。门外的虎啸更响,借着昏暗的符灯,露台上停了一辆纯白的大车,拉车的是四头穷奇,形似巨虎,横插双翅,雪白的皮毛闪闪发光,上面布满了金色的条纹。

皇师利走到车前,一头穷奇冲他低吼,天道者就像打发小猫小狗,摸了摸穷奇的颈皮,随后举步跨进车门。穷奇低声怒吼,一抖双翅,去势如电,飞过残月的下方,消失在冷寂的空山里。

巫史目视主子消失,回望方非,嘴角透出一丝狠笑。方非见他神色不善,心子不由颤抖一下。

“阴暗星!”杜老头抬起头来,昏花老眼悠悠一转,“这儿可是天外天啊!”

巫史稍稍沉默,笑着说:“杜老头,你多心了!”手一挥,领着一群虎探去了。

方非松了一口气,再瞧简真,大个儿张着嘴巴,定定望着门外,脸上的惊恐挥之不去。吕品一言不发,还在盯着棋盘,他的魂儿仿佛离了身子,附在棋子上面,还在那儿纵横厮杀。

方非心思起伏,不曾想在这儿遇上了白王皇师利。这位震旦的主宰,本应该风光无边。为何大好的节日,偏在这个孤峰绝顶独饮闷酒?难道说,手握无上的权力,也有化解不开的心事吗?

这个杜老头也挺怪,皇师利到了这儿,居然还得掏钱买酒。这个怪老头儿,也毫不含煳地把钱收下了。

方非一转眼,又见杜老头埋头理着账本,似乎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又见吕品还在想棋,不由凑上去问:“到底谁赢了?”

“看起来是平局!”简真说。

“不!”吕品直起身来,“我输了!”他指了指棋盘,“皇师利只要复一活这一只苍龙,我就输了!”

简真瞧了半天才领悟过来,惊讶说:“他怎么没接着下?”

“嗐!”简真大咧咧地说,“兴许他没看见这一步!”

吕品白他一眼,大个儿大怒:“喂,你那什么眼神?”

“道理很简单……”杜老头也不抬头,说话慢条斯理,“皇师利不想复一活那只苍龙,如果复一活苍龙赢了棋,他宁可输掉这一局!”

三人一愣,吕品只觉悻悻,输赢在所难免,对手不屑取胜,足见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

这时天将发白,天外天有现成的客房,吃过早饭,三人要了一间,一觉睡到傍晚。

吕品逃避祖母,简真等待肤色还原,三个人无处可去,在天外天呆了两天,无事可做。吕品、简真终日下棋,简真屡战屡败,老大没劲,转眼瞅见方非,忽地两眼放光,口口声声要教度者下棋。吕品看出大个儿的龌龊居心,站在一边咧嘴冷笑。

四灵飞行棋,三十枚棋子,对垒双方各有一只裸虫、两只白虎、三只玄武、四只苍龙、五只朱雀。按照五行生克,玄武克朱雀克白虎克苍龙克裸虫,裸虫生白虎生玄武生苍龙生朱雀。裸虫不能飞,只可在四格里转悠。苍龙横直飞四格;玄武横直飞三格;白虎横直斜飞两格;朱雀横直飞一格。裸虫之外,四灵遇上相生棋子,可以多飞一格,比如苍龙遇上玄武,水生木,苍龙能飞五格。

方非给简真纠缠不过,勉强上阵,简真砍瓜切菜,连赢几盘,心里又舒服,又痛快,可是从第四盘起,大个儿忽觉艰难起来,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勉强赢了一盘。到了第五盘,一个马失前蹄,居然输给了方非,从那以后,他就走了背运,第六盘输了,第七盘又输,大个儿连输三盘,脸色发青,借口犯困,悻悻睡觉去了。堕落刚到学宫,假期已过,家长全被赶走,林映容也不例外。懒鬼松了一口气,没有老太婆,一切恢复原样,又可以自在睡觉、自在通灵,闲来欺负简真取乐,这日子只有神仙可比。

方非一上摩云圣道,就感受到了周围的异样目光,到了学宫门口,帝一江一 一看见他,立马瓮声瓮气地吹起口哨:“你还敢回来哇?小子,你的事儿发了!”

“什么事?”方非一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圆道师呵呵直笑,很是幸灾乐祸。

方非心怀忐忑,刚进龙尾阁,一群三年生待在楼底大厅,唿啦围了上来,竞相喝问:“嗐,九星之子,听说你赢了太叔明?是不是真的哇?”

方非又窘迫,又得意,红了一张脸,支吾两声,挤出人群。刚上墙壁,闻子路冷不丁又冒了出来:“我听说了,我听说了,九星之子,你打败了太叔明吗?”

方非无奈点头。闻子路张了张嘴,扬起右手,狠狠拍打学弟:“大快人心哇!那小子仗了爹妈的权势,一贯飞扬跋扈,我早就看他碍眼了,只是一直没机会教训。这下好了,你在大庭广众之下叫他栽了个跟斗,闹得白虎人全都没脸。对了,听说那小子请了长假,回家养伤去了。”

“养伤?”方非微微吃惊,“他伤得重吗?”

“都是借口哇!你想,三年生输给了一年生,现在来上学,还不活活羞死吗?过一段日子,大伙儿把这事忘得差不多了,他也许才敢回来。啧啧,三年生里面,太叔明的排名可不低,嗐,九星之子,你一战成名哇……”

闻子路一路走到四十九号,嘴里唠叨个没完,挨到吃饭时间,他又非跟方非一道,走路时挨着方非,脸上神气活现,见人就打招唿。

一进如意馆,目光纷纷射来。方非浑身都不自在,招来饭菜,还没来得及吃,禹笑笑又乐呵呵凑上来:“喂,你打败了太叔明哇?”

“那个……”方非支吾说,“都是运气!”

“少谦虚了,到底怎么回事?说说,快说说……”

“喝!”大个儿嫉妒了老半天,这时终于有话可讲,“赢了就赢了,有什么好说的,哼,箕字组一边儿去,别打搅危字组吃饭!”

禹笑笑指着简真,小手指气得发抖:“我问方非,关你什么事?吃饭,吃饭,你就知道吃饭,这跟猪有什么分别?不好意思,我向猪先生道歉,它吃饭的时候可比某些人安静多了!”

“你骂我是猪?”简真抖索索站起来,脸色白里透青,眼里包了一汪泪水,“你居然骂我是猪?”

禹笑笑一时气愤,戳了大个儿的疮疤,话一出口,有些后悔,再看简真这个摸样,心里五味杂陈,轻轻哼了一声:“不跟你说了!”转身走到桓谭那一桌去了。

简真恨恨坐下,还没平静下来,就听一阵吆喝,司守拙、钟离焘一前一后地走了上来。

这一对活宝走到了桌子前面,举起拳头一顿猛捶,溅起的热汤险些扑了大个儿一脸,简真怒喝:“司守拙,你脑子坏了?”

“死肥猪,滚一边儿去!”司守拙的眼里只有方非,“好小子,一年生打败三年生,心里一定很得意哇?”方非懒得理他,低头自顾自吃饭。

“老司,你说得不对!”钟离焘阴阳怪气地接嘴,“一年生前面,应该加上‘终生’二字!”

“没错。”司守拙拍了拍脑袋,一副如梦初醒的样子,“我几乎忘了,过了今年他就淘汰啦。方非呀,等你出宫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个顶哌哌的大勋章,上面写清楚:‘打败三年生的终身一年生,北斗九星的私生子,红尘里来的狗东西’……”

方非腾地起身,两眼喷火,钟离焘笑嘻嘻凑过来,指着脸说:“来呀,狗东西,打我呀!喂,大家看清楚,他先打我的哟!到时候问起来,大家都要给我作证哟!喂,九星骗子,你不是打败了三年生吗?有本事你打我呀!有本事打我呀……”

小度者双手发抖,还没有所回应,一只脚横空飞来,狠狠踹中了钟离焘的屁股。白虎人一心挖苦方非,不防背后遇袭,直挺挺飞了出去,跌了个野狗抢食。

“谁?谁?”钟离焘翻身爬起,一掉头,只见天素面无表情,冷冷坐下。钟离焘大怒:“天素,你干的好事!”

“哦?”天素瞅他一眼,“踢你就是干好事,那真该多踢几脚。”

“你、你非法斗殴,记大过一次!”

“谁说我非法斗殴,是你求我打你的!”

“你胡说!”

天素一扬笔,如意馆里响起一个声音:“你有本事打我呀!有本事打我呀……”声音又尖又高,不是钟离焘是谁。

“我、我那是叫方非……”钟离焘一阵气短。

“哦?”天素还是一副冷淡神气,“我还当是叫我呢!钟离焘,你敢说这话不是你说的?”符笔一挥,“留声符”又响起来——“你有本事打我呀!有本事打我呀……”越听越古怪,饭厅里的笑声响个不停。

钟离焘的脸色阵红阵白,这时司守拙扯他一下,使个眼色,两人灰溜溜地走了。

天素哼了一声,开始用餐,她挺腰直背地坐在那儿,比起任何皇后公主都要神气。

同桌的男生可倒了大霉,冰山女横挑鼻子竖挑眼,一会儿嫌简真吃相难看,禁止他的嘴里发出奇声怪响;一会儿又呵斥吕品,威胁他吃饭再打瞌睡,就把油汤扣在他的脑门上;至于方非,“吃吃喝喝符”使得乱七八糟,也给天素找到由头,狠狠奚落了一顿。

闻子路见势不妙,转到另外一桌,丢下危字组三个,吃这一顿晚饭,倒似吃了吕太后一千个宴席,别说吃得愉快,就连消化也成了问题。

还没吃完,乐当时的大头挤满了一墙,大宫主脸色铁青,两眼扫了一圈,忽地大喝一声:“苍龙方非!”方非不由应声站起。

“你马上来一趟宫主室!”乐当时的两簇眉毛抬得老高。

大厅里响起白虎人的喝彩声。方非的热血冲到脸上,他跌跌撞撞地走出大门,几乎不知道怎么离开的如意馆,又怎么走到了宫主室的外面。

这是一栋华美的白屋,坐落在云巢和天籁树之间,屋前的花圃里长了一大畦歌仙花,朵朵大似面盆,颜色十分俗艳,花蕊一张一合,活是一张张大嘴。歌仙花的中间,探出来若干修长的银竹,到了晚间怒放银光,好似一排银灯,照亮了花间的小径。

方非一踏上小径,两边的歌仙花就唱开了:

“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数第一,勤勤恳恳谁能比?

人人都夸宫主好,宫主好得不得了。

有他带领不用怕,学生个个都听话,从此踏上精英路,八非学宫传佳话。”

调子优美整齐,词听起来却不是味儿。方非在书上看过,歌仙花就像鹦鹉,本身全无主见,唱的歌都来自主人的传授。所以说,这首狗屁不通的颂歌,一定出自乐当时的手笔。

室门紧闭,方非迟疑一下,举手敲门,敲了几下,全无回应。这时一朵歌仙花开口说:“刚才的歌没听见吗?唱一遍歌,门才会开!”

方非一听,脸色大变:“我、我不会唱啊!”

“这个容易!”那花大咧咧地说,“我唱一句,你学一句!”

方非无法可想,强忍呕吐冲动,跟那花哼哼唧唧。歌一唱完,房门刮地开了,一束强光射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走进门里,客厅雍容华贵,迎面的墙壁上挂了一幅巨大的画像,画中的乐当时踩着飞轮,神采奕奕。

画像下面的人不止一个。乐当时的左边是一个须发苍苍的白衣老者,他的右手边,坐了一对中年男女。男的器宇轩昂,额上束了一道白玉头箍;女的衣着华贵,首饰从头顶戴到脚尖。她的脸色苍白冰冷,好似打磨光滑的大理石,两只三角眼左右斜飞,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骄横。

方非一进门,三角眼就投了过来,眸子深处火星迸溅,腾地一下,那女人站了起来。

头箍男随之起身,伸手将她按住,低声说:“之怡,我们来之前说好了的!”

女人的胸口一起一伏,死死望着方非,眼眶里涌起一片潮红,泪水滚来滚去,几乎就要流淌出来。

“嗐!”乐当时连连招手,“太叔夫人,坐下,坐下,为这种人动气不值得!”

“我怎么不动气?”女人的声音尖锐嘶哑,“阿阳死了,阿明又受了伤,全都跟他有关系,你们八非学宫到底是什么地方?是吃人的妖怪吗?乐宫主,你扪着良心说说,我们太叔家哪点儿对不起你们了?三百年来,我们捐给八非学宫的钱还少吗?我们辛辛苦苦养大孩子送到这里来,也不指望他们有什么了不起的作为,只望他们平平安安,学一点儿安身立命的本事,难道这样也有错吗……”女人越说越气,伏在头箍男身上嗷嗷大哭,男人狠狠瞪着方非,眉间透出一股怒气。

方非心跳如雷,脸如火烧——这对男女就是太叔明的父母,看这架势,竟是兴师问罪来了。

乐当时挨了一顿呵斥,又狼狈,又恼怒,掉过头来大骂:“太不像话了,苍龙方非,你拜了个九星共曜,就敢无法无天了吗?”

“我没有!”方非一股热气冲口而出。

“还嘴硬?”乐当时扬起符笔,空中出现了一道“摄光取影符”,上面两个人来回恶战,突然一个人掉落下来,滚入一片电网,脸上痛苦扭曲,看模样正是太叔明,方非飘在天上,不住发出“风甲符”,将他按在网上,直到太叔明昏厥过去。

“这是什么?”乐当时怒视方非,“你说,这是什么?”

方非深吸一口气:“我们在决斗……”

“闭嘴!”乐当时将手一挥,丢来一页大纸,“念念庚条。”

方非拾起那纸,抬头处写着《八非学宫学生守则》,他硬着头皮念了下去:“庚——学生未经准许,严禁进入以下地点:忘墟、极乐塔、水冷心、妖怪市场,违者记大过一次……”他心头一沉,“我是去了极乐塔,可太叔明也去了!”

“闭嘴!”乐当时一挥手,“再念丙条!”

“丙——学生不得私自斗殴,违者记大过一次,主动挑衅一方,如果情节严重、致人伤残死亡者,可予开除出宫!”

“没错!”女人叫得声嘶力竭,“这样的人,就该把他开除出宫!”

“我没挑衅!”方非的心里又酸又热,像是煮了一大锅酸梅汤,“我没有挑衅太叔明!”

“我就知道你会狡辩!”乐当时冷冷一笑,眼里透出一丝狡狯,“你们两个过来!”

方非的身后有人应声,他这时才发觉,屋里面还有别人。回头一看,朱圭和申屠华走了上来。

“你们两个,玄冥节的晚上见过这个人吗?”乐当时一指方非。

两人狠命点头,朱圭大声说:“我们在街上遇到他,他见了太叔,一脸的装模作样。太叔本来不想搭理他,谁知他突然说——太叔明,你的死鬼弟弟还好吗?”

“你听听!你们听听!”女人右手怒挥,“这话还有人味儿吗?”

“我——”方非大声说,“我没说过这样的话!”

“你说了!”两个证人齐声大叫。

三人成虎,方非百口莫辩,气得浑身发抖。乐当时冷冷地说:“朱圭,别理他,接着说。”

“太叔一听这话,自然十分生气,两个人就吵起嘴来,大伙儿都说了些难听话,这里,咳,我就不重复啦。后来,这小子居然向太叔挑战。太叔起初不敢相信,还反问:‘这么说?你要跟我决斗咯?’”朱圭瞅着方非,拖长声气,“方非,你怎么答的?”

屋里的目光都落到度者身上,方非神思恍惚,怔怔不语,乐当时大不耐烦:“喂,问你话呢,你当时怎么说的?”

“我、我……”方非咽了一口唾沫,只觉一阵无助。

“心虚了吗?好,我代你说!”朱圭大声说,“他说‘没错’!申屠华,你也听到了吧?方非说的‘没错’!”

“对!”申屠华粗声粗气地说,“我还留了声呢!”他符笔一挥,闪出一道“留声符”,听声音是太叔明和方非,两人一问一答,问的是:“这么说?你要跟我决斗咯?”答的是:“没错!”

方非的热血都冲到了脸上。现在可以肯定,那天晚上,太叔明设了一个极恶毒的圈套,他故意这么发问,还偷偷地留了声,全是为了事后开脱。就算杀了方非,他也可说对方挑衅,这么一来,按照《学生守则》,他甚至不会遭到开除,顶多记一次大过。

如果那时输了——方非真不敢再想下去。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乐当时瞅着方非,脸上喜气洋洋。

“我……”方非一咬牙,“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认了,他认罪了!这个该死的东西!”那女人唾沫飞溅,恨不得扑上前来,把方非撕成碎片。

男子的脸色十分阴沉,皱了皱眉,冲那白发老人说:“阳明星,你都听到了。这次羽斗,对方挑衅在先,犬子受了重伤。我们夫妇不远万里来到这儿,不为别的,只为讨个公道!”

老者深深看了方非一眼,叹气说:“乐宫主,八非学宫的学生有法免权,先要开除出宫,才能一交一 给斗廷。再往后呢?是不是也如禹封城一样,关进天狱,囚禁三年?”

突然间,他的心里涌起一股傲气,面对这些人,再也不愿流露一丝的软弱,尽管酸气冲鼻,可也紧咬牙关,两眼直直地盯着上面。

“好!”乐当时眉开眼笑,“我宣布……”

“乐当时!”一个苍劲的声音悠悠传来,“如果我是你,后面的蠢话一个字也不会说!”

这声音好比久旱的甘霖,方非的心中冰凉一片,身子陡然松弛下来。

乐当时大张嘴巴,到嘴的词塞了车,全都堵在嗓子眼上,他憋得面红耳赤,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门口。大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清瘦的影子,静静地站在那儿。

“天皓白!”乐当时的脑子转过弯来,“你来干吗?”

“抱歉,不请自来!”老道师走进屋里,回头看了看歌仙花,笑咪咪地说,“乐宫主,你的歌词写得真妙!”说到这儿,哼哼唱了起来,“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数第一,勤勤恳恳谁能比?人人都夸宫主好,宫主好得不得了……”

“行了,行了!”乐当时羞得鼻子也歪了,“我问你来干吗?”“我也听到了一点儿风声!说是来了几位贵客!元迈古,好久不见!”

白发老者欠身微笑:“天道师神采依旧,可喜可贺!”

“老了!老了!”天皓白笑笑,又转向太叔夫妇,“太叔广、连之怡,你俩毕业也有十八年了吧!”

夫妇俩神气尴尬,太叔广低声说:“早想来看天道师……”

“客套就免了!”天皓白摆了摆手,“你镇守西方,责任重大,没空来瞧我,也是应该的!”太叔广的脸色阵红阵白,讪讪地说不出话。

“各位的话我都听见了!”天皓白笑了笑,“鄙人不才,稍微有点儿异议!”

“什么异议?明明就是证据确凿!”乐当时粗声大气,面孔发红。

“太叔夫人!”天皓白笑看女子,“鄙人有一事请教!”

连之怡慌忙摇手:“不敢当,家祖父连仲山是您的学弟,家父连倾城是您的学生,加上我,连氏三代都受过您的教诲,天道师只管教训,请教不敢当的!”

老道师摇了摇头:“你先别客气,我可不是谦虚,只是后面的话有些伤人,所以先打个铺垫。”说到这儿,他目光凝聚,“如果有人说——连之怡,你这个未央城来的杂种——敢问太叔夫人,你会怎么做?”

一股火焰掠过女子面颊,嘭的一下,又从两只眼里冒了出来:“天道师,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呵,打个比方,夫人请如实回答!”

众人面面相觑,连之怡死死瞪了天皓白一会儿,大声说:“那还用问吗?我、我要跟他决斗!”

“好!”天皓白点点头,又冲两个三年生说,“朱圭、申屠华,刚才的录音我听了,可惜是删节版本,听起来不大过瘾!我这儿有个完整版,你们要不要听听?”两人对视一眼,面如死灰。

天皓白一扬手,空中响起了一连串声音:“嗐!看呀,这是谁呀?这个人,不是九星骗子吗?”

哄笑声……

“太叔明!闪开!”

“小子,你少得意了!极乐塔可是学生的禁地,你就等着被开除吧!”

“你不是学生?”

“你能跟我比?你这个红尘来的杂种!”

唿哨声,脚步声……

“嗐,狐狸小子,咱们可得算一笔账!”朱圭的声音。

“你是谁?我认识你吗?”答话者拖腔拖调。

“狐狸小子!你还欠我五十粒金呐!”

“还有我!”申屠华的声音也很清楚。

“唉!是你们啊,我想起来了。朱圭、申屠华,你俩一手棋下得比屎尿还臭!”

“什么?”

怒吼声,脚步声……

“怎么办?”说话人的声音比蚊子还小。

“太叔明!我俩的过节,不要牵连别人!”方非在说话。

“这么说?你要跟我决斗咯?”

“没错!”方非答得十分果断!

“留声符”戛然而止,客厅里陷入一片沉寂。

“朱圭、申屠华!”天皓白慢慢开口,“你们的‘留声符’使得太差劲了。身为你们符法道师,我感到很失望。明年的求职推荐,我打算加一条小小的考语,建议一切声光行业,都不要聘用你们!”

三年生闭上眼睛,齐声发出呻吟,天皓白德高望重,他这一条考语,等于判了两人半个死刑。

天皓白又转向连之怡,城主夫人脸色灰白,两眼木木呆呆,活是一对玻璃珠子,她呆了一会儿,大叫一声:“天道师,你偏袒人!”

“我偏袒了谁?”天皓白摊开双手,“夫人自己说过,如果有人那么骂你,你就跟他决斗!我只是纳闷,到底骂人算挑衅呢,还是挨骂算挑衅呢?阳明星,你是局外人,你来评评理?”

元迈古微微苦笑:“当然骂人算挑衅!”

“还是阳明星脑子好使!”天皓白笑眯眯捋了捋一胡一 须,“好吧,进入极乐塔,是方非的不对,私自斗殴,也是方非的不对,证据确凿,记两次大过。当然,方非犯的错,太叔明一件不少,所以也记两次大过!未央城主,你说对吗?”

太叔广按捺心中怒气,嗓音微微走样:“天道师断案,总是那么公允!”

“你嘴上说我公允,心里骂我老煳涂吧?”

“不敢!”

天皓白笑了笑,转身说:“我倒忘了,这件事还得乐宫主定夺!”

乐当时心里大骂:“老狐狸,元迈古都认了,我还定夺个屁?”他惯于见风使舵,假装沉思一下:“天道师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只是,方非毕竟伤了人,记大过惩罚太轻!”

“这我也想好了!”天皓白笑了笑,“我建议,罚方非在‘长流书房’将《八非学宫学生守则》抄写十遍!”

“十遍?”两个三年生低声惊唿。

元迈古也皱起眉头:“天道师,这惩罚太狠了吧?”

“比起开除出宫,可是便宜他了!”天皓白笑嘻嘻看向乐当时,“乐宫主,你说对吗?”

乐当时脸色发青,连声咳嗽:“那么,就按天道师说的、咳、办吧!”

“这件事结了?”

“结了!”乐当时答得有气无力。

“我还得提醒一下乐宫主。假期结束,探亲的家长如无特别事宜,都应该离开学宫!”

“这……”乐当时扫了太叔广夫妇一眼,那对夫妻呆柯柯站在那儿,好似两尊冰雪雕塑,他们万里迢迢来讨公道,结果讨了两次“大过”回去。

“苍龙方非!”连之怡失声尖叫,“你给我记着,我才不管什么守则法律,总之从今往后,太叔世家跟你势不两立!”

“太叔夫人……”元迈古微微动容。

连之怡一跌脚,发疯似的冲出门外,刚一出门,歌仙花就纵声高唱:“乐当时,乐当时,聪明能干排第一,勤勤恳恳谁能比……”

经过精心调一教 ,只要人来人往,歌仙花就要唱歌,这时的歌声钻入乐当时的耳朵,好比千百根钢针轮番刺扎,大宫主满脸通红,恨不得钻进地缝。

太叔广叫了声“之怡”,也匆匆跟了出去,他是谦谦君子,心中尽管不满,仍然不忘行礼道别。

天皓白目送太叔广离开,向元迈古说:“老朋友,来也来了,不用急着走吧,上我那儿喝杯‘龙雀舌’如何?”

“天道师不是下了逐客令吗?”

“呵!”天皓白眨眨眼,“子时以前,都还是假期嘛……”

“太叔广他们……”

“他们自己要走,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呀!”元迈古面露苦笑,“人说皇师利难缠,你比他难缠十倍!”

“呵,拿我这老废物跟白王大人比,你不怕折了我的阳寿吗?”

“你也活够了!早点儿死了大伙儿清净!”元迈古盯着天皓白,神气半真半假,老道师却不介意,哈哈一笑,一手挽着元迈古,一手拉住方非,三人并肩出门,连向大宫主告辞也免了。

歌仙花的歌声中,三人走到岔路口,一条通向皓庐,一条通往龙尾阁,天皓白放开方非:“你记好了,从明天起,要把《学生守则》抄写十遍!”

方非不胜感激,刚要道谢,天皓白却摆摆手,不待他说话,与元迈古说说笑笑地去了。

方非站在路边,望着老道师的背影,心中起伏难平。回想刚才的一交一 锋,对方早有预谋,使了“留声符”也罢了,天皓白为什么也有一道“留声符”?难道说他一直暗中保护自己?可这也说不通,他如果暗里跟踪,古宅一战,也轮不到蛛仙子出头。

方非心头一乱,思绪如麻,遥望弦月初上,清辉遍洒,支离邪沐浴其中,格外巍峨高耸。一阵晚风吹过,道祖衣袂飘举,宛然欲活,踏着万古苍茫,似乎向他走来。

这个离天犹近的巨人,当初为何创造了隐书?因为那一块小小的石板,方非的命运横生变故,一如这空蒙的月光,若有若无,变得不可捉摸。

这个支离邪,他又是否料到,后代人中会出现食魂的魔星?数万年来,道者战争打得死去活来,道祖在天有灵,又该情何以堪?还有那道奇怪的谶语——“五九之会,存亡之际,十八相逢,万象归一”。这又意味着什么?为何每次想到这一句话,方非都觉心惊肉跳,久久无法平静。

谜一团一 一个接着一个,仿佛重重夜色压来,方非站在花木丛中,不觉有些痴了。节后的第一堂课是妖怪常识,地点设在造化教室。方非赶到墨宫,不见重檐叠屋,只见碧波汪洋。波心深处涌出来两朵九瓣白莲,枝叶扶疏,高入云表。其中的一朵菡萏未开,花瓣里藏着奥室;另一朵天然绽放,摇曳生姿,四面花瓣舒展,托着一座教室,露珠化为了桌椅,环绕着花心的讲台。

花朵里上课,实在新奇有趣。砰,帝一江一 跳了出来,开口就是一顿训斥:“玄冥节完了,好日子到头了。喝,谁还没有收心?举一个手,我来帮他收拾收拾!”

笨蛋才会举手。老妖怪骨碌一转,得意洋洋:“今天,我们来讲妖灵附体!”贝雨高举右手,帝一江一 不耐烦地说:“小雨点,你又有什么事?”

“不是该讲蛇妖的十二种相态吗?”小丫头老实说,“上一堂课才讲到第六种,您说过,这堂课讲第七种!”

“我说过这种话吗?”大圆球溜溜乱滚。

“说过!”两姊妹异口同声。

“我说过又怎么样?”帝一江一 恶狠狠叫道,“谁是道师?你还是我?有本事你来讲哇?喝,给我好好坐下,再问这种蠢话,我就算你顶撞道师!”小丫头眉红眼肿地坐了下来。

“苍龙天素!”帝一江一 大声点名,“你来说说,什么是妖灵?”

“某些妖怪执念太强,死后精魂不散,专找宿主寄生,妄图延续寿命,这种精魂,就叫妖灵。”

“祛除妖灵的法子有几种?”

“两种,毁身法和镜祛法!”

“说仔细些!”

“毁身法就是采用非常手段,使宿主感到痛苦,这种痛苦如果传给妖灵,妖灵就会被迫离开;镜祛法需要一面照妖镜,还有一位顶厉害的道者,透过镜中的魂魄,把妖灵从宿主的魂魄上剥离下来!”

“很好,坐下!”帝一江一 摇头晃脑,“朱雀京放,你来说说,凭这两种法子,可以祛除所有的妖灵吗?”

“不一定!”京放高高瘦瘦,相貌疏朗,平素低调沉默,这时见问,起身说,“这两种方法,只能祛除后天妖灵,对先天妖灵无用!”

“什么是后天?什么又是先天?”

“后天妖灵,是宿主出生后附体的妖灵;先天妖灵,是宿主出生前附体的妖灵!先天妖灵和宿主的魂魄融为了一体,祛除妖灵,就会杀死宿主!”

教室里响起一片窃窃私语,众人的目光都投向百里秀雅。丑女浑身发毛,忽地怪眼圆睁,撒泼大叫:“瞧什么?有什么好瞧的?”众人慌忙扭过头去。

“京放说得对!先天妖灵不可祛除,后天妖灵可以祛除。法子就如天素所说,分为毁身法和镜祛法,可要当真祛除,每种妖灵都有讲究,比方说狐妖……苍龙方非,你打什么岔?”帝一江一 怒气冲天,大吼大叫。

方非站起身来,心子扑通乱跳:“帝一江一 道师,敢问饕餮的妖灵怎么祛除……”话没说完,有人扯他衣角,低头看去,大个儿神色慌张,冲他死命眨眼。

正觉不解,帝一江一 冷笑说:“你问这个干吗?”

“我,我的一个朋友被饕餮附了体,他、他……”

“附体多久了?”帝一江一 问。

“十、十多年吧!”

“还活着?”

“是啊……”方非话一出口,就听简真发出一阵呻吟。

“胡说八道!”帝一江一 声如雷霆,“告诉你小子,少跟我寻开心,这是上课时间,我没空跟你瞎一胡一 闹!”

“我没瞎一胡一 闹……”

“闭嘴!”帝一江一 气冲如牛,“你说饕餮附体,宿主十多年还活着?告诉你小子,那根本不可能!一旦饕餮附体,只有两个结果,要么吃得太多,把自己活活撑死,要么总是吃不饱,结果只好吃掉自己。哼,这还不算,七千年前,妖界发生过一场大战,战争中饕餮死了个精光,连魂儿也没留下一只。喝,你说你的朋友还活着?那他少说也有七千岁了!”

教室里哄堂大笑。方非面红耳赤,两眼怒视简真,恨不得把他化为灰烬。大个儿趴在桌上,发出一串牙疼似的哼哼。

“妖灵附体,祛除第二,预防第一,预防妖灵附体,最好的法子,莫过于‘邪灵辟易符’……咦,苍龙天素,你又有什么事?”

少女站起身来:“帝一江一 道师,邪灵辟易符,可以抵挡无相魔吗?”教室里一片哗然,许多学生流露出恐惧神气。

帝一江一 呵呵笑了两声,嗓音十分异样:“问得好啊!魔灵和妖灵不同,妖灵只可附身一次,一旦祛除,就会消灭。魔灵却要强大许多,它可以寄生多次,寄生于任何宿主。对付这个魔头,普通的‘邪灵辟易符’没有用,只有少数道者写下的符咒,才可抵御它的入侵!”老妖怪停顿了一下,“打个比方,八非学宫的道师不少,可是数来数去,只有一个半道者,写得出抵御魔灵的符咒!”

“一个半?”众人都很好奇。

“一个是天皓白,山烂石呢,只算半个!”

天素听到这儿,缓缓坐下,两眼盯着桌面,一阵沉思默想。

“好了!”帝一江一 接着说,“镜祛法太高深,你们眼下做不到。所以,我们今天先讲毁身法!”老妖怪伸出触须,冲天一捞,触须上多了一一团一 绿幽幽的火光。

“妖灵?”有人惊叫起来,胆小者纷纷起身。

“别害怕!”帝一江一 说,“这是玉兔妖的灵魄,附在身上,没什么大不了的。”老妖怪骨碌一转,尖声怪叫:“苍龙方非!”

方非应声站起,帝一江一 又叫:“苍龙天素!”天素也站起来。

“你们两个到讲台上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默走到台上。帝一江一 说:“方非,现在我要把兔妖灵附在你身上!”

“什么?”方非脸色惨变。

嗖,帝一江一 凑近少年,低声冷笑:“你敢说不同意?哼,我算你顶撞道师!”

方非脸色发白,帝一江一 又冲天素喊:“天素,你来祛灵!”天素点了点头,两眼盯着方非,露出一丝嘲弄,仿佛在说;“你可落到我的手心儿里了!”

“张开嘴巴!”帝一江一 伸出触须,捅了捅方非的胸脯,少年哭丧了脸,无力地张开嘴巴。绿火迎面飞来,咕嘟钻进嘴巴,一股冷意直抵胸口。那感觉就像是大冷天喝了一口冰冻汽水。

“每个人的体质不一样,刺激妖灵的法子也不尽相同!”帝一江一 不慌不忙,还在那儿闲扯,“天素,你来说说,使人痛苦的感觉有哪些?”

“冷、热、酸、痛、痒、麻!”

“什么符法可以造成六种感觉?”

“寒照符、炙身符、酸心符、砭肌符、百挠符、电刺符!”

妖灵入体,方非不胜焦急,再听这些符法,个个名头不善,分明就是一整套酷刑。他越听越惊,浑身麻痒难受,嗓子越来越干,脑海里不住闪过萝卜、白菜、水果,不由东张西望,打心眼里发起痒来。

“嘻嘻,呵呵,哈哈……”学生里响起一阵哄笑,不少人笑得东倒西歪。方非扭头一瞧,众人笑得更响,帝一江一 拖长声气说:“看到了吗?这就是妖灵附体的后果……”

方非忙使一道“镜光符”,眼前涌出无形圆光,对面一照,不由两眼发黑,险些昏了过去。

镜光里面,方非两眼通红,嘴唇皱皱巴巴,变成了三瓣兔唇,唇缝中央,还有一对长长的兔牙,更离谱的是,他的头发眉毛全都变白,两只耳朵,正在嗖嗖地向上生长。

“天、天素……”方非的嗓子又尖又细,喉咙里好似堵了一一团一 棉花。他快要哭了,眼巴巴望着天素,少女却在那儿皱眉眨眼,不知想些什么。

“毁身法因人而异,有人怕冷,有人怕热,有人怕痒,有人怕痛,只有找到恰当的刺激法,才能逼出妖灵。”帝一江一 扯起嗓子,“天素,你打算用哪道符法逼出妖灵呢?”

“不知道!”少女的回答直叫方非心头一沉。

“那你打算怎么办?”

“每样试一次,不就知道了吗?”

方非变了脸色,撒腿想跑,刚一转身,就听天素锐喝一声:“冰凝雪铸!”

一股冷气直扑后背,方非如堕冰窟,浑身哆哆嗦嗦,牙关得得作响。

可是妖灵没有离开。“哈!冷的没用!再试热的!”帝一江一 在一边煽风点火。

“六阳罩身!”天素一扬笔,冰霜消融,身如火烧,方非连蹦带跳,可惜声带受阻,无法大声惨叫。

“热的也没用!接下来用酸的……”帝一江一 话没说完,天素疾喝一声:“酸心蚀脑!”

一股酸气从心底涌起,扩散到了方非的全身,他的两眼又酸又热,扑簌簌地流下了泪水,这眼泪货真价实,也不全是因为天素的符法。

“砭肌刺骨——”

“电蛇钻窍——”

天素一道道符法尝试下去,妖灵还是稳如泰山。方非难受极了,心中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帝一江一 勾结了太叔广,故意陷害我……”这念头一闪而过,忽听天素的一声大喝:“百爪挠心!”

符光扑面,仿佛千百只雷蚊一起涌来。方非浑身奇痒,一股热气从小腹直冲而上,他不由张开嘴巴,哈地笑出声来。随这笑声,方非喉头一凉,绿焰冲口而出,嗡地飞到空中,只一闪就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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