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魁星奖(2)
“翻一江一 倒海”化为滔天巨浪,冲得皇秦上下翻腾,一道白光落在方非身边,奇寒彻骨,四周潭水凝结成冰。这一刀“寒冰符”效力极强,一转眼,方非通身上下都被坚冰封住,口鼻不能唿吸,寒气直冲骨髓,冰层一层一层,塞得越来越厚。
方非有生以来,头一次经历这话总滋味,身子无法动弹,两眼还可视物,眼看皇秦重开水路,深入潭底,他的心中悲愤莫名—分明抢先一步,终归棋差一招,到了手的冠军,终归化为泡影。
皇秦伸手探向灵芝,眼里透出一般狂喜。冰比水轻,方非恋人带冰,冉冉上浮,眼看对手夺宝,心子几乎要滴血,可他身处冰牢,姓名危殆,于是屏气凝神,将元气化为火相,低于寒气,融化坚冰。
皇秦拈住了灵芝的根茎,啪,夜灵芝悄然迸开,在他的指尖化为了一一团一 飘渺的水烟。皇秦一怔,跟着吃惊地发现,地下冒出无数朵雪白的芝草,芝上的绿珠灿如星辰,不知几千几万,铺满谭底,蔓延四壁,荧荧找刘昂了整座龙潭。
方非瞧得吃惊,恍然明白过来,蜃龙尽管了离开,可是留下了环数,潭底的灵芝无数,却只有一枚是真的,皇秦采摘的夜灵芝,不过引发了幻术,这一场年终大考,压根儿还没结束。
一股热流出一售新,方非感觉笔尖的寒冰正在融化,元气送出笔尖,笔锋扭转如意。他的喉咙里呜咽出声,这声音是非微弱,只有他自己可以听见——“冰河乍破!”
破冰符!一点青光从笔尖生发,恍若水藻的绿丝,四面钻入了冰层。
皇秦也举起了笔,这一次不是对准方非,而是对准遍地的灵芝。“去假还真!”这一刀“幻灭辨伪符”,足以消灭人世间的大半幻术。
一片白光掠过潭底,芝草纷纷化为乌有。欢沁的脸上出现一丝笑容,可是很快,他的笑容凝固了,芝草小时的地反个,更多的灵芝晃悠悠的冒了出来。
绿丝抵达了冰层的外缘,方非轻叫一声“破!”
啪,冰块四分五裂,方非退困而出。皇秦有所知觉,抬眼往来,两人目光一接,符笔同时出手。方非虚晃一招,并没写符,尺木横向漂移,一道白光落空,可皇秦出手极快,第二道、第三道符法接连飞来。
“万木逢春”方非一声锐喝,谁里无中生有,涌起一片绿意,无数的水藻生发出来,变粗变长,荧荧绕绕,皇秦的符法落在上面,要么受阻,要么弹开。
水里施展不开火相符法,皇秦符笔一挥,喝声“太白无锋”
白光四面射出,水藻一被击中,化为袅袅青烟,不多时,潭水里绿茫茫一片,绿烟裹着水草,皇秦视线受阻,心神微微一凛,他凝而不发,漂浮在水中,调动浑身的灵觉,感知周围动静。
方非藏子啊水草丛中,脑子转得飞快,可是想来想去,皇秦太过厉害,正面一交一 锋,全无胜算。
沮丧中,脚下的尺木动了一动。方非微微吃惊,刚想低头去看,尺木失去了控制,猛地一跳,带着他飞入潭底。
人一动,水也动,皇秦喝声“水化众生”,符笔一挥,一道白光转入水中,只听一声咆哮,化为一跳摇头摆尾的精白蛟龙。
方非竭力控制尺木,可是根本没用,尺木向前俯冲,直指潭底某处。
他惊讶极了,自从进入了八非雪宫,没有外来影响,尺木很少时空,正觉不解,深厚波浪翻腾,回头一看,一跳白胶张牙舞爪的向他冲来。方非吃了一惊,反手挥笔,写了一道“金城不破符”,笔尖冲出一片金霞,蛟龙撞在上面,发出一声刺耳的锐鸣。
“尺木不仅仅能飞,他还舱这长牙的记忆,好好攥着它,它是一个指引!”
指引!不错,神龙的幻术还得神龙来破!尺木藏着长牙的记忆,也许可以看穿蜃龙的幻境。
尺木忽地停下,青碧的尖端,制定了一枚灵芝,这枚芝草玉叶绿珠,和其他的芝草并无不同,可是方非知道,这可灵芝,就是万伪中的一真,千幻中的一实。!
他左手伸向灵芝,深厚凄厉长吟,白胶如风似箭,逼近他的身后,人影晃动,皇秦也钻出水草,到了方非头顶,他扬起笔来,符光跳跃欲出。
五寸,三寸,一寸,方非的指尖,触到了灵芝的根茎,一股沁人的凉意透过芝草,幽幽送入他的身体。
蛟龙的利爪,扣住他的脖子,方非的手指,也我进了那颗灵芝。
一片白光冲入眼帘,潭水小时了,白胶不知去向,方非浑身湿透,站在晴朗的天空下,脚下踩着干爽的陆地。
皇秦站在左近,也是一身透湿,他望着方非,面如死灰。禹笑笑浑身是血,躺在孙先生的怀里,身边还有一头巨大的红猪,半死不活,连声哼哼。吕品坐在红猪身边,一张面孔苍白如纸,额角破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涔涔流下,染红了半边身子。
方非的心抽搐了一下,低头望去,谢天谢地,夜灵芝还在手里。
他的心热乎起来,目光投向远处,天素扶着石块,抖抖索索站了起来,一双明秀的眼眸,浮现出晶莹的泪光。
方非望着少女,手里握着灵芝,高高举起,芝草挺秀如故,叶顶的绿珠,放出恬淡的柔光。
学生们注视灵芝,四周一片沉寂。
啪啪,人群中响起两下掌声,声音不大不小,可是悦耳动听——天皓白站在那儿轻轻抚掌,老道士点头微笑,眼里的目光十分柔和。
啪啪啪,第二个拍掌的是山烂石,第三个是狐青衣,第四个是屈晏,第五个,第六个……掌声接连响起,如烈风,如迅雷,唿啦啦地席卷过整个人群。
皇秦咬了咬下唇,眼镜微微发红,他的身子一阵颤抖,费了极大地力气,才没有当场哭出来。
“好小子!”吕品走了上来,举起手来,与方非狠狠击掌,“我就知道你会赢!”
简真变回了原形,鼻青脸肿地爬了起来。他累得近乎虚脱,如果再晚一些,他不被打死,也得活活累死。大个儿一瘸一拐地走上来,望着两个室友,眼里流出了浑浊的泪水。
“你哭什么?”懒鬼一脸诧异。
“我……”简真一张嘴,吐出一股紫焰,吓得两人魂飞魄散,叫骂着左右闪开。大个儿站在那儿,张大了嘴巴,孩子似地放声大哭,他一边哭着,一边吐火,那样子又滑稽、又惊人。
“好了,好了!”天皓白招了招手,“我宣布,这一次的‘六神关’,冠军组是危字组……”
“不!”天上传来一声怒吼,“危字组被开除了!”
一一团一 白光从天而降,乐当时气咻咻冲上来,噼手夺过夜灵芝,冲着方非大吼大叫:“你被开除了!”
“为什么?”方非又惊又气。其余的学生也纷纷不平,“对呀,为什么?”
乐当时仰起脸来,两眼出火:“危字记了九次大过,考试之前,已经不是八非学宫的学生了!”
“乐当时!你脑子坏了吧!”山烂石冷冷地说,“我记得,危字组只有七次大过!”
“哼”乐当时摇晃灵芝,笑容又恶毒又欢喜,“七次大过?那是今天之前。就在今天早上,危字组犯了两条大错。第一,方非擅闯云巢地宫,记大过一次;第二,天素攻击道师,记大过一次!”
山烂石心中犯疑,粗声粗气地说:“攻击道师,她攻击谁了?”
“哈!”乐当时手指鼻尖,“就是本人!”人群中一片哗然,白虎学生一个个两眼放光,心里边燃起无比的希望。
山烂石的眉毛拧成一一团一 ,目光落在方非身上:“苍龙方非,你是组长,你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非皱起眉头,看了天素一眼,低头默不作声。
“说呀!”乐当时冷笑说,“怕什么?要包庇组员吗?”
“我来说!”天素的声音冷冷响起。
“你说,你说!”乐当时怒气冲冲,“你为什么用‘丧魂失魄符’攻击我?”
“因为……”天素吐出一口气,“我被无相魔附了身!”
学生里起了一片惊唿,乐当时的脸色阵红阵白,忽一跺脚,冲着天素发出一通狂吼:“胡说八道!照你这么说,天狱里的人个个都无辜,只要说一声我叫‘无相魔’附了身,不管杀人放火,统统一笔勾销……”
“乐当时,你先别叫!”天素扬起脸来,冷冷说道,“我有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说啊!说啊!”乐当时的右手像是一把叉子,对准天素指指戳戳。
“我们打败了无相魔!”天素苍白的脸上涌起一丝血色,“不,不是我们,应该说,是方非一个人打败了无相魔,那个魔头,现在就在大还心镜!”人群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人人面面相对,都觉得难以置信。
“你骗鬼!”乐当时气得半疯半傻,喉咙发出一阵豺狼似的咆哮。
“乐宫主,别生气!”天皓白走上前来,轻轻挥了挥手,乐当时和他目光一接,顿时矮了半截,到嘴的怒吼化成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呜咽。
“证明天素的话很容易。”老道师扣住了乐当时的手腕,“来吧,乐宫主,我们去看看大还心镜。”
“胡说八道,没有这回事!喝,天皓白你把我放开,要不然,我告你告到斗廷……”乐当时死命挣扎,也脱不出天皓白的手心。老道师一挥笔,“随意门”出现,他拽着乐当时,跨过符门。学生们也争先恐后地穿过随意门,来到回龙壁。
不久到了学宫门前,乐当时还在挣扎,天皓白却一扬手,笑着招唿:“阴暗星,好啊!”
乐当时一愣,举目望去,巫史站在门前,神色冷淡:“天道师,你也好!”
“巫史星官,你怎么来了?”乐当时目瞪口呆。
“哦。”巫史淡淡地说,“我收到天道师的纸剑传书,说要给我一个惊喜!”
“嗐,这个……”乐当时面色涨紫,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天道师!”巫史的灰眼珠光芒闪动,“惊喜在哪儿?”
天皓白笑了笑,放开乐当时,挥笔一指,大还心镜凭空跳出,耸立在宫门前方。
“天道师!”巫史眉毛一抬,“你召我来,就看这个?”
天皓白摇了摇头,挥手说:“大家都散开!”学生们应声退出老远,巫史莫名其妙,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天皓白站在镜子面前,镜子里却没有他的影子,老道师举起符笔,轻轻说了声:“镜心通明!”
宝镜深处光亮一闪,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漩涡。漩涡越来越大,夹杂着一个细小的白点。四周人屏息凝神,眼望白点越来越大,砰,一个半人半蛆的丑怪东西,狠狠撞在了镜子上面。
漩涡消失了,怪物趴着镜面,两只火炭似的眼珠骨碌乱转。他左顾右盼,想要找出老道师的影子,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巫史目光冷锐,死死盯着怪物,过了一会才说:“无相魔!”
“嗤!”无相魔张嘴怒啸,“天皓白,放我出来,要不然,我要你们好看……”
“恭敬不如从命!”天皓白深处右手,手指穿过了镜面,一把扣住了无相魔的脖子。
“呀!”周围的学生发出一片尖叫,巫史也情不自禁地后退半步。
“哇呀呀!”无相魔摇头摆尾,从镜子里冒了出来,它的身子急剧变化,忽大忽小,忽粗忽细,大时有如小山,白蛆也似的尾巴,将天皓白整个缠住,缩小时肉眼无法看见,只听见老道师的掌心传来蚊子似的哼哼。
无论无相魔变大变小,天皓白始终不为所动,脸上笑眯眯的,就像欣赏一场好戏。
扑,无相魔垂头丧气,变回了半人半蛆的小人,他佝偻身子,哀哀尖叫:“天皓白,你会有报应的!”
“也许吧!”老道师左手伸向弥芥囊,掏出了一个小盒子,寸许见方,就像一只精美的首饰盒。天皓白打开盒子,轻轻叹了口气,“报应迟早会来,不过还不是现在……”他抓起无相魔,嗖地塞入盒子,魔头发出一声尖利无比地惨叫,身子由大而小,啪,盒盖落下,尖叫声也消失了。
盒子上蹿下跳,天皓白举起符笔,在盒子上写了一行符字,符字写完,盒子也平静下来,木呆呆躺在那儿,丝毫不见异样。
天皓白将盒子递给巫史,阴暗星抹了一把额角的冷汗,低声说:“有劳了!”
“不妨事!”老道师转过身来,白眉一耸,乐当时脸色发青,嘴唇一阵哆嗦。
“无相魔就在大还心镜,天素没有撒谎!”天皓白目光深邃,“乐宫主,向你动手的是无相魔,不是天素。”
“两码事!”乐当时尖声大叫,“方非抓住了无相魔,不等于天素魔灵附体,谁又亲眼看到,天素被魔灵附体?”
“我!”吕品站了出来。
“你不算!”乐当时两眼一翻,“你是危字组的人。你的证词不算数,听到了吗,不算数……”他的手指戳到了吕品的脸上,嘴里的唾沫星子,连十米外的学生也没躲过。
“好吧!”天皓白微微一笑。乐当时见这笑脸,心中咯噔一沉,只听老道师悠悠说,“就算天素没有魔灵附体,也算是她攻击了你,那么,危字组的大过统共是九次。”
“对!”乐当时气唿唿大叫,“九次大过,应该开除!”
“方非抓住了无相魔,算不算数?”
“这个……算数有怎么样?”
“依照《学生守则》,学生如果立下一次大功,可以抵消一次大过。”
“这个……”乐当时傻了眼,咽下一口唾沫,盯着巫史求救。阴暗星皱了皱眉,还没说话,天皓白又转向他:“敢问阴暗星,捉住无相魔,算不算一件大功?”
巫史看了乐当时一眼,眼中不无责备,他沉默了一会,叹气说:“无相魔是六魔之一,荼毒了震旦三百多年,背负的血案不计其数,捉住了他,当然算是大功!”
“这下子全明白了!”天皓白笑了笑,“九次大过,一次大功,相互抵消,还剩八次大过,所以……”老道师向乐当时摊开手掌,大宫主脸色发黑,不情不愿地一交一 出了夜灵芝。
天皓白拈起芝草,还给方非,大声说:“作为‘监考官’,我再次宣布,‘六神关’的获胜者是——危字组!”
宫门前响起如雷的掌声,女生们在一边忘情拍手,男生们却蜂拥而上,将方非一团一 一团一 围住,吕品、简真带头,七手八脚地抓住他的四肢,将他高高抛了起来。
“九星之子!九星之子……”宫门前响起有节奏的欢唿。白虎人接二连三地溜走了,恶毒的诅咒顺风传来,与这欢快的声浪一碰,就似小小的水花,不知不觉地消失了。
人浪起伏跌宕,方非高高飞起,又飘飘落下,微风拂过面颊,吹走了他仅有的拘束。方非笑了起来,心中充满了无比的喜悦。
输也好,赢也罢,无论如何,他都是一个真正的道者了!
接下来的三天,灵素馆里人满为患,孙先生忙得不可开一交一 。天素禀赋过人,不过一天一夜 ,便可行动自如。为了无相魔的案子,接连三天,她和方非一起接受了白虎厅的传讯。面对虎探,少女盛气凌人,言辞锋锐厉害,让虎探们吃足了苦头。
禹笑笑几乎死在巫袅袅手里,好在两人换了符笔,白虎女驾驭不了“蛾眉”,符笔上蹿下跳,叫她大失准头。巫袅袅符法射偏,禹笑笑因此逃得性命。
简真在战场中浑然忘我,下来一清点,断了三根肋骨、一根脚趾,左腕右臂全部脱臼,其余的内伤外伤,简直不计其数,还有一肚子的三阴孽火,孙先生花了好多心思,才把火毒祛除。大个儿皮粗肉厚、元气充沛,饱餐了一顿,马上有了精神。当天夜里,他就从灵素馆溜回了寝室,绑了一身绷带,冲着方非大吹法螺,自吹大战穷奇、力克司马拙的英勇无敌。他只管信口一胡一 吹,忘了知情者在场。吕品受了一点小伤,缠了绷带在床 上静养,这是插科打诨,皮里阳秋地揭穿了他的牛皮。大个儿暴跳如雷,骂人的嗓门比吹牛还大,光是听着声音,决想不到此人是一名伤患。
璧字组躲过了一劫,因为角子组的帮忙,倒数第三的虚子组意外遭到了淘汰,禹笑笑听了消息,直叫“老天无眼”,接下来的一年,还得看宫奇的臭脸。太叔明惨遭魔灵附体,又给雷蚊叮了半死,躺了足足三天,错过了道阶考试,只好留级再考。
三天后,考试受伤的学生大多痊愈,第四天早上,乐当时在水殿总结陈词。
危字组的三个男生前往水殿,龙尾阁的门口遇上了闻子路。三年生一见方非,两眼发亮,握住他的右手,使劲摇晃:“天哪,你赢了‘六神关’?这消息太惊人了,你知道吗?听到这个消息,我的下巴一下子掉到这儿。”说着指了指胸口。
“老闻!”简真两手叉腰,“你这话不对头哟,难道说危字组就赢不了‘六神关’?”
“哈,这个,九星之子当然能过关,至于其他人嘛,可是有点玄……”
“老闻!”大个儿面色涨紫,食指好似枪口,顶住了三年生的脑门,“你别瞧不起人,我一个人赢了两只穷奇,外加一个白虎甲士。那时的形式要多险恶有多险恶,我先一个野猪开山,再一个铁嘴犁地,跟着一个四蹄腾空……喂,你们三个,没听见我说话吗……”
其他三人充耳不闻,讨论起了闻子路的道阶考试。闻子路苦着脸说:“倒霉,没考好,只升了个圣道!”
“今年至道者多吗?”吕品问。
“不多,五六个人吧,天道候选一个也没有!”闻子路摇头叹气,“壬戌年这一届,算是全军覆没!”
“没关系!”简真拍了怕三年生的肩膀,“圣道者也很好啊,我妈就是圣道者,哼,不过我爸是至道者。据说至道者会家传,前代有至道者,后代出至道者的机会很大……”
闻子路越听越不是味儿,脸色一阵发青。吕品吹了声口哨,笑嘻嘻地说:“死肥猪,听说圣道者也会家传哟,没准你妈妈心疼儿子,一定要把圣道者传给你……”
“懒狐狸!”大个儿变了脸色,“你才是圣道者,你们一家都是圣道者……”
方非见闻子路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急忙岔开话题:“老闻,你毕业后的工作怎么样?”
闻子路脸色黯然,苦笑说:“家里没靠山,不好找工作,我打算先去猫鬼钱庄当保镖,从学徒做起,每月半点金,做满一年转正,转正后算年薪,一管金一年,还过得去……”
“什么保镖?那是猫一奴一。”简真冷不丁高叫,“猫鬼钱庄的保镖,统统都是猫一奴一。老闻你也太没出息了,什么工作不好做,偏偏去做猫一奴一?”
闻子路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简真的鼻子咻咻喘气,还在那里愤愤不平。
“简真!”方非冲他大吼,“你欺人太甚!”
“哼!”吕品一边冷笑,“他是得意忘形!”
“我怎么啦?”大个儿抄起两手,满不在乎,“我这么说都是为他好!至道者没考上就算了,还要当猫一奴一,哼,真是太下贱了……”
“呸!”方非面红耳赤,“他考得上至道者,还用你说吗?他找得到别的工作,还用你说?”
“他自己没用!”简真摸摸了下巴,小眼里熠熠生光,“换了是我,至道者轻轻松松,天道候选嘛,没准也有份儿!”
“你就等着哭吧!”吕品拖长声气,“照我看,你顶多是常道者的料,工作嘛,你力气还行,可以去甲厂里搬元胎!”
“懒狐狸!你只配去打扫厕所!”简真愤愤地挑起大拇指,“我可是过了六神关的!”
“过了六神关,你也只是个配角,配角懂不懂?”吕品伸出一根小指头,在简真眼前晃来晃去,“你就是这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简真的肥脸红了又青,抬手拔了一根头发,恶狠狠地说:“我是小指头,你就是这个……”他鼓起两腮,大力一吹,把那根头发吹得老远,还没落地,吕品举起符笔,一道白光射中头发,发丝变粗变长,变成一个人形,滴溜溜转了一圈,竟与简真一模一样。
这个“简真”呆头呆脑,两眼发直,一飘一飘,活是一个幽灵,可一开口说话,嗓门却响过喇叭:“我叫简真,又叫死肥猪,我是小角色,根本不入流,我的心眼小,我的嘴巴臭,我的个子大,我的样子丑……”
“喂!喂!你给我站住!”大个儿脸色发青,顾不上吕品,拔腿就追那个分身。分身忽左忽右,极尽飘忽,大个儿轻轻一碰,它就飘飘遁走。
自己骂自己,自己追自己,荒唐古怪莫过于此,过路的学生笑的前仰后合。简真听见笑声,恨不得钻进地缝。
方非一边瞧着,只觉解气——也只有古灵精怪的懒狐狸,才对付得了这只惫懒虚荣的死肥猪。
“方非!”简真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快来帮忙啊!”
“别理他!”吕品一扯方非,“我们走!”
方非微微一笑,与吕品向天湖走去,气得大个儿破口大骂,一会儿骂“懒狐狸,你不得好死”,一会儿又骂“方非,你个忘恩负义的家伙”,夹杂在“……我是小角色,根本不入流……”的叫声里,听起来十分滑稽。
水殿入口,两人遇见了天素。少女瞅了两人一眼,神气十分冷淡。两个男生对视一眼,均想:“还是老样子!”
到了水殿坐下,大会行将开始,简真才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他挨个儿怒视方非、吕品,又喘了两口粗气,才傍着天素坐下。这一下,他俨然倚住了靠山,两眼瞅着冰山女,脸上尽是讨好神气。
“好一个趋炎附势的小人!”吕品打了个哈欠,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镜。
乐当时在台上指手画脚、口沬飞溅,先说道阶考试,三年生十分努力,可恨今年试题太难,成绩不太理想,说到这儿,将升入至道的学生们挨个儿夸赞了一顿,并提醒他们,将来有了前途,千万别忘了他们的老宫主。接着又夸二年生,年终大考,成绩红红火火,高分比比皆是,当然咯,这都是因为老宫主领袖有方,他起早贪黑、含辛茹苦,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好在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说到一年生,乐当时啧啧称竒,一味说起当年的总分,尤其是角字组,总分之高多年少有。角字组的四位成员,都是白虎人的骄傲。他还露骨地表示,角字组的其位成员注定子承父业,成为一位天道者。说到这儿,老宫主挤眉弄眼地卖起了关子,让大家猜猜,这位了不起的一年生到底是谁。
接下来颁发魁星奖,奖杯是一颗水晶球,黑色的晶球中,北斗九星大放光芒。
三年级的魁星奖颁给了亢字组。二年级的魁星奖颁给了尾字组,领奖的是那位触摸道师葫芦的玄武女生苏若兰。“这妞儿长得不错!”吕品忽地开口,吓了方非一跳,懒狐狸摸着下巴,在那儿品头论足,“美中不足嘛,就是下巴尖了一点儿!”
天素瞥他一眼,脸色十分不屑,简真顺承风旨……说出了少女的心声:“狐里精就是狐狸精,见了漂亮女生,马上就来精神!”
“谢谢夸奖!”吕品乐乐呵呵。
“谁夸奖你?我这是讽刺。笨蛋讽刺重懂不懂。”
“哦,原来你还会讽刺?”
“我……哼,不要脸的死狐狸!”
“谢谢夸奖!”
“笨蛋,这算是什么夸奖?”
“人不要脸,当然不对,狐狸不要脸,那可是一种美德,笨蛋,你没学过妖怪常识吗?”
“这个……”大个儿拿捏不准,虚怯怯地发问,“天、天素,妖怪常识真的、真的讲过这个吗?”
“哼!”少女头也不回,“笨蛋,撒谎才是狐狸的美德!”
大个儿怒气满胸,正想如何反击,忽听乐当时大声说:“一年生,魁星奖得主……”
简真心头一紧,抬眼望去,乐当时运足一口中气大吼一声:“角字组!”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许多白虎人跳到椅子上大吼大叫,大个儿瞧得咋舌,转眼偷瞧,天素两眼朝天,冷冷的面无表情。“大家安静!”乐当时一面连连招手,一面冲着皇秦大抛眼风,“角字组的组长,请上台领奖!”沉默一下,皇秦徐徐起身,掌声顿又响起,极有节奏,催促他上台领奖。皇秦慢腾腾走到台上,接过那尊奖杯。巫袅袅站在台下,哭得抽抽搭搭,双手死命鼓掌。皇秦并没举起奖杯,他站了一会儿,默默走向台―。
就在众目睽睽间,走到了方非的面前。
“这是你的奖杯!”方非还没还过神,皇秦把水晶球塞了过来,他下意识接过,两眼望着皇秦,心中十分吃惊。水殿一片沉寂,台上的乐当时张大嘴巴,像是刚刚遭了雷击。
“我赢了几乎所有的比赛,却输掉了最后的一场,”皇秦盯着方非,声音十贿分苦涩,“你输了几乎所有的比赛,可你嬴得了六神关!”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全场,脸上浮起一丝苦笑,“我是一个失政者,不配得到魁星奖。不过,苍龙方非,这座奖杯你只能保管一年,明年的今天,我会原封不动地取回来!”
皇秦说完这句,头也不回地走向水门。殿中一阵沉寂,突然间,大厅响起铺天盖地的掌声,这一次的掌声,胜过了以往的任何一次。
方非抱着奖杯,好像是在做梦。
“方非,我摸摸好吗?”简真的声音把他惊醒,方非苦笑一下,把晶球递了过去,大个儿摸了又摸,爱不释手,可是没摸两下,又叫吕品夺走,懒鬼端详一阵,笑嘻嘻递给天素,少女冷冷瞧了一眼,一转身就走开了。
吕品吐了吐舌头:“看吧,有人不稀罕!”
“我稀罕!”简真一把抢过奖杯,用脸蹭来蹭去,“这可是魁星奖哎,我要天天抱着它睡觉!”
“我可以帮你把它变成禹笑笑。”吕品冲着大个儿暧一昧 一笑。
“胡说八道!”简真跳起三尺多高,面孔涨红的像只番茄,他指着懒鬼怒喝,“下流、卑贱、不是人……”还没骂完,忽听一个清脆的声音说:“你们在说我吗?”
简真面无血色,掉头一看,禹笑笑与桓谭走了过来,大个儿心虚透顶,双手连摆:“没、没那回事!”
“撒谎!”禹笑笑半带冷笑,“我明明听到有人叫我名字。”
“是这样!”吕品一脸镇定,“我让简真笑笑,给他取个影。”
“对,他让我笑笑。”简真松了口气,与吕品勾肩搭背,“他让我抱着奖杯,给我取个影。”
“是吗?”禹笑笑将信将疑,目光一转,“这模样不错……”取出符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画出一道“摄形取影符”,浮光一闪,给两个搂抱着的男生取了一个影。
两人脸色惨白,双双跳开,四只眼睛恶狠狠对视。
“不错吧!”禹笑笑托起一一团一 光亮,光亮中,两个小人儿满脸堆笑,紧紧抱在一起,光瞧这个取影,准以为两人不是至亲、就是密友。简真、吕品瞧得脑皮发炸,肠胃倒腾,大个儿青着脸说:“我想吐!”吕品也叫:“我也想吐!”两人转过身去,哇哇地呕吐起来。
“怎么,我拍得不好?”禹笑笑大怒。
“好极了,好极了!”两个男生慌忙转身,笑得比哭还难看。
方非竭力忍笑,从简真怀里拿过奖杯,递给禹笑笑说:“笑笑,这奖杯你也有份,来,我给你取个影。”
禹笑笑接过晶球,眼里流露出一丝感慨,接着抱在怀里,整饰鬓发,笑对方非。
方非正要写符,忽见桓谭呆头呆脑地站在一边,不由暗暗皱眉。不劳他出声,简真、吕品冲上前去,一左一右,将桓谭拖到一边。二年生莫名其妙,一面挣扎,一面大叫:“喂,这是干吗?”
“老实点儿!”大个儿凶巴巴的威胁。
“对!”吕品也横眉瞪眼,“这是个人照,跟你没关系!”
桓谭本想争辩两句,可瞧两人凶恶模样,到嘴的话变成了一串哼哼。
禹笑笑取完影,把奖杯递给方非:“危字组,站成一排,手捧奖杯!”吕品、简真走上前来,一个站左,一个站右,将方非夹在中间,三人各出一手,捧住奖杯,露出欢悦笑容。
禹笑笑望着三人,心中百感一交一 集,眼前的情形。算是超乎了想象,想想一年前的方非和简真,无论如何也料想不到,这两个好朋友,居然捧得了魁星奖。
往事一慕幕涌上心头,取完影时,少女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笑笑!”方非奇道,“你哭什么?”
“没什么”禹笑笑抹了抹泪,笑着说,“方非、简真,你们的假期有什么打算?”
方非还没回答,简真抢着说:“我妈发了纸剑传书,说他们在贝英湖,我们也打算去。笑笑,你回亡灵海见禹叔叔吗?”
“不了!”禹笑笑脸色一黯,“魔道死灰复燃。西方很不太平。爸爸不放心我回去,他寄了一些钱,让我待在玉京。”
“这样么?”简真忙说,“你也跟我们去贝英湖吧!”
禹笑笑瞅了桓潭一眼:“桓潭约了几个二年生,我们打算结伴云游,先去无情海,再去灵枢山!”
一行人边说边走,到了湖岸,禹笑笑招手说:“方非、简真,下学年见!”
桓潭到这当儿,假惺惺上前,想跟三人握手,可是无人回应,二年生的右手悬在空中,神气十分尴尬。
目送禹笑笑走远,简真垂头丧气,闷闷不乐,吕品说:“死肥猪,我说话算数,你要把奖杯变成禹芙笑,我免费帮你施法!”
“去你的!”简莫眼冒火星,“你有这个闲工矢,怎么不去把自己变大便?”他把袖一拂,活是喷火的公牛,直冲龙尾阁去了。
“小可怜儿!”吕品吹了一声口哨,“他一定回去哭鼻子啦!”
方非苦笑摇头,这时忽听有人叫他,一回头,碧无心走了过来,伸手说:“恭喜你得了魁星奖!”方非也伸出手,握住硬邦邦的树枝。碧无心眼珠一转:“天道师让我告诉你,你还欠他一点东西。”
“十遍《守则》吗?”方非苦笑。
“你还记得!”碧无心咧嘴一笑。
“现在吗?”
“天道师说,今年的事不要拖到明年!”
方非看了吕品一眼,懒鬼耸了耸肩“你请便!”
方非叹了口气,跟着碧无心走到长流书房。他取出笔来,望着流水,行将落笔,忽又迟疑起来。他闭上双眼,回味破不匮纸架的感觉,那份感受,实在是绝妙极了。
心里纵一情 回想,笔锋落向水面,一撇,一捺,一个“八”字应笔成形,水波起伏跌宕,字迹安然自若,苍青翠绿,好似泉水中长出的两片青叶。方非定住心神,“非”字、“学”字,“宫”字,一字字写下去,写完一遍,再写一遍,不知写了多久,忽听啪啪啪的鼓掌声。他一抬头,墙上的文字正在消失不一会儿,只剩下了一面空空的墙壁。
“九星之子,恭喜你完成了惩罚!”碧无心走上前来,一脸喜气。
“就这样吗?”方非恍然如梦。树妖点了点头,脖子好似门轴,发出吱呀呀的响声。“碧先生!”方非感激地说,“多谢你一直陪着我!”“为九星之子效劳,是我的荣幸。”碧无心笑了笑,“对了,虫老虎拜托我,它的原话很奇怪,它说,它借你的盒子,也应该一交一 还了!”
方非猛可想起,盒子用了三次,到了物归原主的时候,他掏出盒子,一交一 给碧无心。碧无心接过来掂量一下,笑嘻嘻地说:“九星之子,假期愉快!”方非说:“问天道师好!”碧无心点了点头,迈开长腿,一步一顿离开了书房。方非回过头来,看了看长流不懈的泉水,轻轻吐了口气,慢慢走出大门。
出门时斜阳西落,已近傍晚,方非走过了湖畔,老夔龙肚皮朝天,正在那儿仰泳,见了少年,大喇喇地招唿“小子,得了魁星奖,感觉怎么样?”
“还好,不过……”方非摸了摸脸,“活着的感觉更好!”
“说得不错!”老夔龙独脚一甩,卷起冲天巨浪翻身潜入湖底。
望着满湖涟漪,方非心潮起伏。这一年终于结束了,临到离开时才发现,他已经喜欢上了这里。他喜欢这一片湖水,也喜欢湖里的水怪,还有变幻无方的墨宫,高高在上的云巢,昔曰害怕的五行磴,现在也是那么亲切,就连平时敌对的同学和道师,这时回想起来,也不那么面目可憎。
我还能回来吗?他的心里闪过一丝不安——魔徒不会罢休,水巨灵的哭脸还没有应验。灾难还会到来,也许就在明天!可是,从今往后,他将用道者的方式来面对一切,不退缩,也不逃避,至于该来的,那就让它来吧!
方非点了点头,转过身子,大踏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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