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赶尸嫁祸
湘西白马山,高约两千尺,属云峰山脉,为湘西有数高山之一,山势挺拔峭险,且渺无人烟。
仲夏之夜,星月无光,在白马山深谷之中,隐隐约约出现数十条人影,向一座高峰走去。
这数十条人影之后,约三丈之地,紧跟着一个身材修长,一袭皂袍,头戴马连坡草帽之人,阔边草帽压得很低,将眉目深深掩起。
前面六人,分成两行纵列,也都是一袭宽大的皂袍,头戴马连坡草帽。
然而,明眼人一眼即可看出,前面六人有一点与后面独行之人截然不同之处,那就是前面六人都是身躯僵直,两臂下垂不动,除了沉重的脚步声外,无人出声交谈,更无人左右顾盼。
夜风掠过荒芜没胫的蔓草,夜枭不时发出凄厉的叫声,此情此景,为这荒山之中,凭添无限神秘恐怖气氛。
穿过深谷,即到达高峰之前,后面的皂衣人一声低沉吆喝,前面六人戛然止步,夜风掀起六人的长衫,发出“刷刷”声响,六人僵直着身躯,兀立在夜风之中,活像六根木桩披了六件长衫,显然毫无生气。
皂衣人略一打量四周地形,嘴角挂着一丝诡谲的笑意,喃喃自语道:“此刻六大门派之人也该到了,嘿嘿!你‘三心书生’卫天璈和‘鬼府神宫’之人,纵有通天之能,齐天之福也难逃过六大门派高手联合围剿,让你跳到黄河里也……”
蓦然,一声清啸,响自峰头,声如龙吟,震得空谷暴响回应,慑人心魄。
同时,四周已隐约出现几条人影,向皂衣人处掩来。
皂衣人身形疾挫,两掌平胸缓缓向六人推去,六人倒地的同时,皂衣人也以奇幻的身法,掠至倒地六人身边,迅速地收起六顶马连坡草帽,向林中逸去。
此刻,自峰头悬岩上掠下一条缟素身影,如灰鹤盘空,一掠而至,缟素身影之后,紧跟着一条灰影,两次借力,才掠下悬崖,紧跟上缟衣人。
缟衣人年约三十许,面如傅粉,英气逼人,电目中寒芒似水,注视着六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发出慑人心脾的冷笑。
缟衣人身后的灰衣人,年逾四旬,身躯高大,相貌威猛。此刻一见缟衣人嘿嘿冷笑,不由环眼暴睁,大喝一声道:“六大门派罹难者尸体俱在,你‘三心书生’还有何话可说?”
“刷刷刷”又是五条人影,快逾电掣,将“三心书生”,卫天璈围在核心。
“三心书生”一双电目开阉之间,精光暴射,环扫一匝,突然仰天大笑一阵。
四周六人与他那电目一接,不禁微微一颤,继而被他那一阵摇魂震魄的笑声震得骤然色变。
六人年纪都在四旬以上,除一僧一道外,其余四个都是俗家打扮,由适才现身轻功看来,虽较“三心书生”逊色,但武林二三流角色,已难望其项背。
其中灰袍僧人一声佛颂,单掌问询,洪声道:“贫僧了空来自嵩山少林寺,忝应各大门派之邀,为此番代表,向卫施主讨个公道!”
了空和尚为少林寺三大长老之一,非但武功有独到之处,即涵养功夫亦是高人一等,在群情激忿之下,仍能平心静气,侃侃而谈。
他寿眉一蹙,向六具面目全非的尸体瞥了一眼,又是一声佛颂,续道:“卫施主武功盖世,老衲素仰大名,按理应超然六大门派之外,傲啸山林,与世无争,即或行道江湖,恩怨纠纷,自所难免,如说六大门派皆与卫施主势若冰炭,不共戴天,却难令人置信!卫施主可否见告此事始末?以便当六大门派代表之面,了此公案。”
“三心书生”听罢了禅师一片缓和问罪之词,不由剑眉微挑,嘿嘿冷笑数声,道:“仅凭六具尸体,就能证明是卫某行凶吗?设若这六具尸体在嵩山贵派门前,禅师又当如何?”
了空禅师微微一怔,忖道:是呀!果真如此,自己又当如何呢?但是这六人都是六大门派得力高手,数日前集会于衡阳,共商二十年一度论剑之事,不意竟全遭毒手,若说不是“三心书生”卫天璈所为,放眼当今武林这之中,还有那个具此身手,况且事情又发生在白马山之中……
此刻站在“三心书生”身后的点苍派高手“落星追魂”牟铿,已感不耐,适才只身登峰叫出“三心书生”,即是此人,他虽震惊于敌方超绝的轻功,且自知绝非对方对手,但他生性暴躁,且眼看自己的师弟“移山手”余恒横尸当场,面目全非,不由目红似火,大喝一声,道:“‘三心书生’虽然了得,却也唬不倒六大门派,想不到一个叱咤风云人物,竟也是胆小之人,人证、物证事实俱在,却又不敢承认,真是徒有虚名,哈哈……”
“落星追魂”牟铿怒极而笑,声似裂帛,悲壮至极,随手一抄,一对沉重的魁星笔轻错之下,发出清脆金铁之声,即欲动手。
突然,一直未出声,静立在一旁的武当派掌门人师弟一叶道长一声“无量寿佛”,道:“牟施主稍安勿躁,在事情未明真相之前,请勿出手!”
一叶道长长髯拂胸,道气盎然,此时此地犹能从容不迫,不亢不卑,其稳重之态,较少林派长老了空禅师犹有过之。
只听他续道:“卫施主仍是武林翘楚,且数十年来武林中得能相安无事,宵小匿踪敛迹,乃施主威名所系也,但此番六人丧生施主手下,谅不无因,施主何不当面说明原委,如六人所作所为,确有忤逆武林正义,伤天害理之事,而有确实之证据,贫道坚信六大门派非但不记施主怨嫌,更将不忘施主代为清理门户之劳,尚请卫施主三思。”
“三心书生”乃武林三大书生之一,因他生得英气逼人,仪表不俗,乍见之下,令人有悦目赏心之感。他的“无极黑风爪”霸道无伦,当者立靡,小一辈人物,见此绝学,无不灰头土脸,怵目惊心。一般武林中人,每一提及他昔年与“广寒仙子”陛宜德的情爱,又不禁替他大为伤心,于是,好事者集三心而称之。
“三心书生”卫天璈怒容稍敛,正欲开口解说,但抬目一扫之下,突见“落星追魂”牟铿一脸卑视不屑神色,且重重地哼了一声。且在场诸人,除了少林派了空禅师与武当一叶道长两人外,其余四个都是怒目相向,跃跃欲上。
“三心书生”卫天璈本是孤傲之人,况又因情场失意,心情不佳,在此情况之下,反而咽下正欲出口解释的话,一阵长笑,朗声道:“卫某一生做事,虽然有时略嫌过分,但自问于心尚能安,颇堪告慰,近年来更懒于过问江湖是非,但卫某有个原则,那就是无事躲事,有事不怕事,如果有人以为卫某是怕事之人,那可真是荒天下之大唐。此事不须徒费唇舌,就是卫某所杀,又当如何?”
蓦地,一声暴喝,“落星追魂”牟铿再也无法忍耐,双笔一错,上步欺身,一招“上下交征”,上取“结喉”,下戳“中极”两大要穴。
“三心书生”冷哂一声,白影一闪,已飘至牟铿身侧,卓然兀立,一脸肃杀之气。
此刻不但“落星追魂”牟铿羞忿难当,即其余五人也不由悚然一惊,心道:“盛名之下,果无虚士。”
说时迟,那时快,牟铿双笔一落空,身形疾转,右笔由下而上斜扫,左笔直点对方“丹田”。这一招“流星过隙”虽于劣势中施出,但丝毫不见呆滞,笔出锐啸,声势惊心动魄。
“三心书生”步下如行云流水,身如纸片,轻灵而美妙,此刻旁观者清,乍看是牟铿在主动攻击,对方守势闪避,实际大谬不然,两人造诣悬殊,守势者活像知道攻击者心意似的,反而能制敌机先,反客为主。也就是说,攻击者招式尚在似发未发之间,守势者已经乘虚蹈隙地抢在对方最弱的一面,只要一出手,攻击者不溅血五步,也得当场重创。
当场诸人虽然看得清楚,但在胜负未分之前,为了顾及牟铿的身分,谁也不愿上前替换。
此刻牟铿已是辣招尽出,攻了二十多招,仍是处于被动地位。
“落星追魂”牟铿在点苍派之中,属第二流高手,武功仅次于掌门人“圣手一判”罗云天,七十二式“落星迫魂”笔法,享誉武林将近半甲子,罕有敌手,不意今夜辣招尽出,在对方空手之下走了二十招,竟无法抢得主动,这已经是栽到小人国去了。
蓦地,“三心书生”冷峻地道:“你再不收手,可莫怪我卫天璈辣手了!”
牟铿心知对方一出手,定是凶多吉少,但他乃是宁折不弯的个性,要他中途收手而退,比杀了他还难过些。立刻大喝一声,“星海浮沉”、“银河遥空”、“星月交辉”三绝招连番施出。
“三心书生”眼见这种只攻不守的拚命招数,自也不敢大意,清啸一声,身形疾升四丈来高,在空中一叠腰,一个“朝天蹬”之势,头下脚上,身形略顿,十指箕张,疾扑而下。
这种绝世轻功,在场诸人无不变色,数声暴喝,人影交错之间,其余五人同时兵刃出手,包抄迎上。
了空禅师武功最高,出手也快,一根重过六十斤的乌亮禅杖,夹着呼呼风响,一式“野火燎天”,疾点“三心书生”的面门。
一叶道长剑光打闪,猛削“三心书生”双腕。
此刻,长白派高手“一杖追魂”裴刚一顺龙纹杖,也跟踪扑上,昆仑派“西天一鹤”高稼轩、青城派“青城三剑”之一的祝一航,也都抡剑欺身。眨眼之间,已将身悬半空的“三心书生”团团围定,情势十分险恶。
“三心书生”武功再高,也不敢轻视六个一流高手联手抢攻之势。
但他早已成竹在胸,左掌变抓为掌,向了空禅师杖端一按,借反震之力,身形再上升一丈,同时右手五指箕张,一抓一弹,分袭另外五人。
“无极黑风爪”震慑武林将近五十余年,但目击此种绝学的,却是屈指可数。
五缕疾风电射而至,在场诸人都是经验老到之人,皆不敢挺身轻试指风,一阵暴喝声中,各自跃退五尺,堪堪避过,但指风微及,仍感到一股寒气,慑人心脾。
“三心书生”卫天璈一式“寒塘鹤渡”,飘落在三丈以外,电目中寒芒似剪,微微冷笑。
诸人面面相觑,心中俱都暗暗吃惊,虽知适才即使不暴退闪避,亦不致被其“无极黑风爪”所制,但如被他够上一丈以内的距离施展出来,即素以内力深湛的了空禅师,恐亦接不下来。
蓦地,诸人一交眼色,又挺身再次围抄而上。
“三心书生”深知自己的“无极黑风爪”威力仅及七、八尺,在这些经验老到的高手围攻之下,本就极难施展,何况了空禅师的巨大禅杖,长逾八尺,其威力可及一丈二三,而且他的功力最为浑厚,有他在后面牵制,实是不利。同时他也深知,此番六条人命,显系有人嫁祸,在事情末明真相之前,实不宜再下辣手。
他心意一决,立即冷峻地道:“你等六人联手,要想胜得卫某,恐怕也要付出相当代价。此事来得实是突然,我等显然中了人家嫁祸东江一石二鸟之计,卫某也不为己甚,如你等信得过卫某,明年端午节,在黄山鳌鱼峰一十年一度的论剑大会上,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他说毕,电目扫视一匝,高袖一挥,身形斜拔而起,上升何止四丈,曲腿扭腰,一式“孽龙归壑”,向一断崖下掠去。
“落星追魂”牟铿首先暴喝连连,衔尾疾追,了空禅师正欲拦阻,已是不及,只得尾随诸人掠下断崖。
暴喝之声越去越远,渐渐被松涛之声淹没,片刻又复沉寂。
夜枭又开始凄厉啼叫,成群的流萤,忽暗忽明,掠过六具尸体,暗淡的光芒,变成惨绿之色,映在尸体面孔之上,更显得恐怖怕人。
蓦地,当中一具尸体,微微动了一下,接着,轻轻侧起掩在衣袖之下的面孔,向四周扫视了一匝,一张英气逼人的俊脸上,闪过一抹得意的微笑。
接着,未见他曲腿作势,身形平直升起,斜飘出一丈五六,卓然立在五具尸体之旁。
他顺手脱下宽大的皂袍,露出一袭宝蓝罗衫,挥手一丢,将皂袍丢下悬崖。
原来是一个年约双十,面如傅粉,朗目隆准的英俊少年,夜风掀起他的罗衫,发出“刷刷”的声音,神态至为潇洒。
他向地下五具尸体瞥了一眼,喃喃自语道:“想不到我梅雪楼刚一出道,就遇上这等离奇之事,遗憾的是我虽然暗施手脚,半途冒充一具僵尸,参加了这行尸走肉的行列,却仍不知这位赶尸的中年文士的来历和身分。听适才几人交谈,那个被嫁祸的中年人,乃是大名鼎鼎的三大书生之一“三心书生”卫天璈,也正是自己的师兄,此人虽然孤傲一些,但他那一身绝活和那令人心折的豪气,确使我梅雪楼佩服得紧。说不得我梅雪楼也得为他作个见证……”
他说到此处,突闻异声,未见他沉肩作势,已就地电转一周。
一阵喋喋阴笑,慑人心魄,只见五丈以外,又站定一个英气勃勃的中年文士,一双电目,在黑夜之中,熠熠生辉。
中年文士乍见梅雪楼转身时的身法,不由微“咦”了一声,一脸迷惘之色
梅雪楼一眼即看出,此人正是适才闻声逸走的赶尸之人,因此,一见面时因其仪表而产生的好感,顿时一扫而空。
中年文士缓缓走向梅雪楼,在距离约一丈之地站定,一双略带阴鸷的电目,注视梅雪楼有顷,冷峻地道:“你是何人门下?胆敢插手我‘毒书生’的事?”
梅雪楼悚然一惊,呐呐地道:“你是‘毒书生’霍剑豪?”
“哼!如果早知是我,你绝不敢拿性命作儿戏是不?”“毒书生”霍剑豪面呈得意之色,似为对方吃惊之神态所动,心中颇为受用,嘴角显出一丝揶揄的弧线。
梅雪楼微微一笑,道:“如果早知道是你,梅某将改变计划,你算是猜对了一半。”
“毒书生”面色一沉,道:“你是什么意思?”
梅雪楼踱着四方步,负起双手,仰首舒了一口气,神态至为傲慢,道:“如果早知是你,今夜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发生。”
“毒书生”的为人,不但阴鸷,且极自负,自出道以来,从无一个敢如此对他说话,今夜面对这个高深莫测,看来却是文质彬彬的少年,不禁满怀狐疑,怔了一怔。
但他究是目空一切之人,放眼当今武林之中,除了宇内六奇之外,尚未见过武功高于自己之人,即便此子是六奇的门下,那般年纪,又能高到那里去。
他心念电转,脸上煞气陡增,道:“你是何人门下?”
梅雪楼仍是神态悠闲,负手而立道:“要问我的门派不难?你先说说你为何要嫁祸‘三心书生’?据我所知,‘三心书生’的名望,还在六大门派掌门人之上。且三人的武功皆在伯仲之间,更都一向自负其高,你与他既有怨嫌仇恨,何不当面化解,或者一争胜负,却为何出此卑劣手段,嫁祸……”
“毒书生”冷哼一声,身形一闪,离梅雪楼立足之地不足五尺。
梅雪楼负手卓立如故,视“毒书生”奇妙的身法如未睹。
此刻,一向自负甚高的“毒书生”霍剑豪,亦不由剑眉微蹙,虽知道这少年人大有来历,箭在弦上,却不能不发。
但当他力贯两臂,正欲立下辣手的瞬间,突然又敞声大笑起来。
显然,他是怒极而笑,也可以说是为了莫名所以的惊异而发笑,因为他终于见到了比自己更狂傲的少年人,这是他以前从未想到的。
“毒书生”耸耸肩,作了个不可名状的苦笑,道:“好小子,霍某一生从未服人,今夜可真服了你,好吧!霍某破例开禁,你小子能接下我‘毒书生’一掌,你今夜冒犯我‘毒书生’之罪,一笔勾销,并且收你作个记名弟子,如果接不下来而溅血当场,也是你小子咎由自取。”
梅雪楼朗声大笑一阵,声如龙吟,随即说道:“你倒是一厢情愿,如果我能接下一掌而不愿作你的记名弟子呢?”
“毒书生”似乎大感意外,微微一愣,道:“你能接下霍某一掌吗?看你脸不红,气不喘的样子,吹牛功夫可是高人一等。”
梅雪楼不耐地道:“对你吹牛也不会抬高我的身价,你未免太自负了些,如果对宇内六奇绝世高人吹吹牛,倒能因此扬名立万哩!”
“毒书生”紧盯着这高深莫测的少年,心中不住嘀咕,若说他有惊人绝技吧!但从他的眼神看来,虽然清澈如水,却又不像,若说他是精华内蕴,深藏不露吧,以他这般年轻,似不可能有恁高的造诣。
虽然如此,他仍是不敢小觑这少年人,但他一听到宇内六奇,立即微哼一声,颇有自得之色道:“你也知道宇内六奇六位绝世高人?总算你还有点见闻,你知道我的来历?”
梅雪楼胸有成竹,似乎又知他必有此一问,微微一笑道:“按照你的行径和武功,当然不是卖把毒膏,大力丸之流调理出来的,不过这都不关重要,有所谓名师出高徒,当然是至理名言,但也有名师出劣徒的例子,那种劣徒与富豪之家纨绔子弟相同,倚仗上代的余荫,胡作非为,甚至伤天害理,无恶不作。”
“毒书生”面色一变,怒喝一声,道:“住口!”他未想到自己一时大意,倒被这少年人拐弯抹角地骂上一通,俊脸上登时煞气陡增。
梅雪楼神态如前,挥挥手道:“别动肝火,我不过是举个例子而已,闲话休谈,你可敢先接我一掌试试看?”
“毒书生”自负一生,面对这少年人,却处处落了下风,大有哭笑不得之感,道:“好吧!我就站在这里接你三掌。”说毕,兀立不动,面呈不屑之色。
梅雪楼道:“慢来,慢来。我们也得约法三章,你若接不下我的三掌又当如何?”
“毒书生”大感不耐,道:“果真如此,只要霍某能力所及,你的任何要求,霍某都答应你。”
梅雪楼接道:“好!君子一言,只要三掌以内,逼你离开原位,你将此番赶尸嫁祸‘三心书生’的原因说出即可。”
此言一出,“毒书生”身躯微微一颤,但立即恚声道:“你倒是很有把握似的,好!我全依你,看你能否过得今晚?”
梅雪楼立即跃退三步,正欲作势,又向后退了一步。
“毒书生”冷哼一声,道:“少在我面前耍花样,让你再退五个步,今夜也逃不出霍某的掌握!”
梅雪楼力贯两臂,双掌平胸,脚下不丁不八,石破天惊的一击,就在一瞬之间。
“毒书生”嘴角挂着不屑的笑意,但暗中却将赖以成名的“九玄神功”流布全身。
梅雪楼缓缓放下两臂,道:“慢来,慢来。如果我赢了,怎能保证你所说的全是真话?”
“毒书生”暴喝一声,力贯右臂,五指箕张,错步欺身,向梅雪楼肩头抓到。
梅雪楼卓立不动,仅以一双熠熠生光的星目紧盯着“毒书生”。
“毒书生”骤然打住前冲身形,颓然一叹道:“你小子真要找死吗?”
梅雪楼泰然地道:“那一个找死,稍顷即可分晓,光是虚张声势有啥子用,照你今夜的行为看来,你的话实难令人相信!”
“毒书生”脸上忽青忽白,额角青筋暴起,气极败坏地道:“怎样才能使你置信?”
梅雪楼接道:“这很简单,只要赌个咒就行了,要不然……”
“毒书生”忍无可忍,冷晒一声,一招“手挥五弦”,向梅雪楼胸前扫去。
梅雪楼微微一凛,暗自震惊对方身法之快,手法之奇诡。
因为这一式“手挥五弦”,本是极普通招术,但在“毒书生”施展出来,威势却迥然不同,梅雪楼虽然出道不久,但自幼得异人传授,加之资质奇佳,造诣自不能与常人相提并论。他自然能看出这一招之中,含有六七个变化。
说时迟,那时快,“毒书生”爪带锐风,相距已不足一尺。
梅雪楼惊叫一声,张惶失措,一个踉跄,险些栽倒,无巧不巧,自“毒书生”腋下斜掠而过。
“毒书生”一招落空,一个大转身,面呈惊疑之色,怔在当地。
此刻已近五更,夜雾笼罩着原野,晨风带来无限的凉意。
“毒书生”目红如火,嘿嘿冷笑道:“想不到今夜当真是走了眼,你小子倚仗这点鬼身法,成心找碴来了!”
“毒书生”气极而笑,目蕴凶毒之光,暗将“九玄神功”凝聚到十成,贯于两臂,左掌自上下按,右掌自下上托,平胸向外一翻,一股奇大无比的暗劲,如排山倒海般,向梅雪楼胸前涌到。
梅雪楼暗吃一惊,想不到“毒书生”的内力竟雄浑如此,也想不到师父刚出道时,赖以成名的“九天罗”掌法,还真被他获得神髓,当下自是不敢怠慢,一声清啸,身如离弦之箭直拔起三丈来高,堪堪避过。
一股狂飚疾扫而过,掌风所过之处,蔓草已被连根拔起,飘出两丈以外。
“毒书生”再击落空,不由怪啸一声,一式“荒隼人云”,斜拔而起,骈指如戟,向梅雪楼的“涌泉穴”戳去。
姜是老的辣,一点不错,梅雪楼啸声甫落,蜷腿叠腰,已变成头下脚上之势,同时出手如电,反抓“毒书生”的脉门。
凭一口真气,在悬空相搏,本就不易,而“毒书生”与梅雪楼两人竞能连换两招,真是见所未见,两人同时为对方的造诣大为心折。
梅雪楼右手堪堪扣住“毒书生”的脉门,四目相对之下,梅雪楼大吃一惊,原来此刻“毒书生”微微冷笑之时,口中隐约含有一颗樱桃大小色作赤红的圆球。
梅雪楼焉能不知此物来历,师门“舌心赤血珠”歹毒无比,专破内家气功,只苦身悬半空,且已力尽,又知此物绝不能以掌风劈落。
千钧一发,不容置喙,他不由剑眉暴挑,俊脸上煞气浓重,显然在这刹那之间,作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他撤回右手,猛吸一口真气,宝蓝罗衫“蓬”的一声,如饱帆满篷般地胀起,且身形忽悠悠再升一丈。
“毒书生”正在舌抵红球,欲吐末吐之时,乍见此等玄奥的气功,不由惊咦了一声,真气一泄,飘落在地上。
梅雪楼也以“平沙落雁”之势,飘落在五丈以外。心中除了余悸犹存之外,又有点后悔适才不该炫耀师门绝技。
“毒书生”一脸惊疑之色,呐呐地道“你你……怎会‘鬼府’的绝学?”
梅雪楼面色一整,神态肃然,如一座凛然不可侵犯的神像,道:“不错!这是‘鬼府’的绝学,你做梦也想不到吧!告诉你,你数十年来危害武林之事,恩师无一不知,只因他老人家昔年练功走火,至今尚未……”
原来,“毒书生”入门之时,梅雪楼才七八岁,因他心地不好,所以,“鬼府”绝学仅得十之五六。因此,梅雪楼虽知有这么一位师兄,印象却极为模糊。
但梅雪楼此番出道,已奉师命予以警告,必要时可代师清理门户。
适才若不是“毒书生”炫露“舌心赤血珠”,还真不知他竟是如此恶毒,看来武林中对他所作所为的流言,十有九是真的。因此,他将语尾打住,深悔自己经验太差,以致泄露师父走火入魔至今尚未完全复原之事。
“毒书生”目蕴奇光,脸上诡异神色一闪即逝,立即改容,略一抱拳,道:“原来是梅师弟,失礼得很,小兄因浪迹江湖,毫无建树,以致终未回山省视恩师,师父他老人家近况如何?”
梅雪楼到底是涉世末深之人,经对方巧言令色的神态感动之下,面色登时又缓和下来,心道:“饶他再坏,总是自己的师兄,况且据师父说,他之走入邪道,乃由于个性太过倔强所致,照他适才所说,因出道以来毫无善况,以致无颜见师父的面,这也是合乎情理之事。”
不由答道:“师父昔年走火人魔,虽尚未完全复原,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小弟身负师命,尚希师兄能听小弟一言。”
“毒书生”肃然道:“师弟代师父令,无异师尊在侧,小兄洗耳恭听!”
梅雪楼道:“论学识、经验,师兄高出小弟多多,自不待言,但更重要之事是:人之恩我不可忘,有所谓大丈夫受恩一滴,当涌泉以报。反之,则如蜉蝣营之,不知日之将暮,小弟才疏学浅,自不足为师兄谋也,不过浩荡师恩,粉身难报,谨以一得之识,与师兄共……”
突然,“毒书生”倏然欺身,出手如电,骈指如戟,猛戳梅雪楼的“乳根穴”。
此穴又名“翻肚穴”,属肝经,伤重则当场吐血而死,即使轻戳一下,也必受严重内创。
变生肘腋,一发千钧,梅雪楼做梦也未想到对方会骤下辣手。
但他究竟是武功已经登堂入室之人,虽然吃惊,却能临危不乱。急纳一口真气,展开师门“海天一瞬”上乘身法,滴溜溜地反而转到“毒书生”身后。
“毒书生”乍见人影倏失,心中一凉,立即哈哈朗笑—阵,道:“小兄适才见师弟炫露师门绝世武学,不由见猎心喜,不惜抛砖引玉,冒险一试。唉!说来惭愧得很,小兄这两手粗浅武功,实难当师弟法眼,本门绝学果然了得!”
说罢,悠然地转过身来,一脸悻悻之色。
梅雪楼惊魂甫定,正待发作,突闻“毒书生”类似自卑的语气,登时又信以为真,怒气息了大半。
但他仍以为对方太过恶作剧,不悦地道:“师兄过奖了,适才若非师兄有意相让,恐怕小弟早已……”
“毒书生”突然赶前两步,一拍梅雪楼的肩胛,朗笑一声道:“师弟高抬师兄了,不要说小兄并无加害之心,即便有之,以师弟超凡身手,小兄亦属枉费心机。”
“毒书生”说至此处,眼珠连转,微微叹了口气,道:“设若师兄有师弟这等身手,就不会受人凌辱,致使师门令誉蒙羞了。”说毕,面色怆然,又叹了口气。
梅雪楼本是有血性的青年人,一听师门令誉蒙羞,不由剑眉一挑,道:“何人竟敢欺侮‘鬼府’令誉,师兄可否见告?”
“毒书生”耸耸肩,作了个不可名状的苦笑,道:“此人武功了得,师兄自叹不如,虽然师弟身手不凡,但身为师兄不能为师门争气,反而使师弟铤而走险,实是于心不忍,我看不说也罢!”
梅雪楼剑眉煞骤,道:“师兄但说无妨,小弟不才,倒愿意见识这位高人。”
“毒书生”,道:“此人隐于湖北荆山一个秘谷之中,武功高不可测,师兄两次途经荆山,皆被其挫败,但他却不愿对兄下辣手,声言‘鬼府’徒有虚名,实是不堪一击,且嘱师兄传言恩师……”
梅雪楼忍无可忍,大声道:“师兄可还记得那个荆山中的山谷吗?小弟要立刻前往会会此人,叫他知道‘鬼府’绝学不可轻侮!”
“毒书生”诡秘地一笑,道:“既然如此,咱们立即动身吧!”
梅雪楼道:“且慢!咱们先将这五具尸体掩埋后再走不迟。”
两人将尸体埋好,已是五更将尽,晨风劲急,夜雾浓重,天色即将黎明。
两个月后,两人来到荆山山区,只是山势连绵,峰峦起伏,在飒飒夜风之中,不时传来一两声猿啼虎啸之声。
梅雪楼又想起赶尸嫁祸之事,不由问道:“师兄可否告知那次赶尸嫁祸‘三心书生’的用意何在?”
“毒书生”纵目四望,并未立即作答,突然一指数里外的一个较高山峰,道:“说来话长,待此番事了,必将此事始末详告师弟,师弟可看到那个较高的山峰吗?那个山谷即在那个山峰之后,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吧!”
说着,迳自先向那座高峰跃去。梅雪楼一路上曾问过数次有关赶尸嫁祸之事,皆被“毒书生”霍剑豪拿话岔开,心想:“他即能改过自新,自己何必往事再提,揭他的疮疤。”
心念一释,也就紧跟上“毒书生”驰向那座高峰。
绕过高峰,眼前景物骤变,只见一座深谷在阴翳的树木笼罩下,且林木之间,弥漫着如烟似雾的轻烟。
只见“毒书生”霍剑豪站在一块四尺来高的碑石之前,手打凉篷,凝视着谷底。
梅雪楼目力非比等闲,虽在黑夜之中,亦可看出数里外景物,但极目谷底,却是灰蒙蒙的一片,毫无所见。
“毒书生”霍剑豪道:“‘荆山四狐’武功极高,据说当年曾败在师父与师叔手下。不过,他们四人的武功,都在六大门派掌门人之上。自那次惨败之后,即隐居此谷,声言誓报此仇。”
梅雪楼道:“‘荆山四狐’的为人如何?”
“毒书生”道:“这四人一生杀人无数,两手血腥,而且不择手段,极尽残酷之能事。当年师父即因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资两人,一夜之间杀死开封震宇总镖局局主杜寒笙满门十七条人命,而一怒来此问罪。”
梅雪楼道:“当时双方较量的情形,师兄可曾听说过?”
“毒书生”道:“当时,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资联手对付师叔,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则联手对付师父。据说他们两拨皆败在师父和师叔的“鬼神十三式”第五招上,而且无巧不巧,四人之中,大狐杜湘和二狐杜资,各被削去一个右耳,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则各被削去一个左耳。”
“毒书生”略顿,续道:“不过,四狐这十余年来足不出谷,埋头苦练,其造诣不问可知,师弟还宜小心才是!”
梅雪楼剑眉微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师兄如有不便,请在此等小弟好了,让小弟一人下去看看。”
说着,不待“毒书生”回答,一掠十二、三丈,深入密林之中。
穿过密林,迎面赫然又是一块四尺来高的石碑,只见碑上写道“再越此碑,有死无出”八个大字。
梅雪楼冷哂一声,道:“好狂妄的口气,梅雪楼今夜倒要看看此谷是否龙潭虎穴!”
但他也不由灵机一触,回头一看之下,那里还有“毒书生”霍剑豪的影子,心道:“莫非适才他站在第一个石碑之前,乃是故意挡住我的视线,而那石碑之上,也有此类恫吓字样,恐怕我临阵退却。由此看来,他定是志在引我来此涉险了。至于他所说的一切,恐怕都是花言巧语,全不可靠。”
他想至此处,不由气极而朗笑起来。
蓦地,一阵阵鼙鼓之声,由远而近,动地而来,仅是转瞬之间,已经近在数十丈以外,不由大为凛骇,心想:“击鼓之人的身法好快。”
他意念未毕,奇景又现,原来这是四周环绕莽林,中央约数十丈方圆空旷之地,颇为平坦。而此刻,四周林边突然冒起数百道白烟,直冲霄汉,有如数百根玉柱,至为壮观。
而且此刻只闻低沉得有如窃窃私语的鼓声,忽疾忽徐,扰人心魂。但他却听出鼓声用乃是四周林中传来,相距空地中央不过数十丈之远。
梅雪楼自离开师门以来,连遇奇事,知道此时此地绝对大意不得,立即暗将“九玄神功”运足,蓄势以待。
蓦地,四周鼓声骤然昂急,如轰雷般传来,而且数百道白色烟柱,在数百声“叭叭叭叭”声中,浓烟骤散,慢慢向空地中央弥漫而来。
不一刻,整个空地之中,即已罩上一层薄薄的轻烟。
鼓声上骤急又变为低沉,似有似无。
梅雪楼略一试运真气,感觉并无不妥之处,虽知花样不久即将出现,却也未放在心上,深知只要此烟无毒,就无凶险。
突然,一阵轻微的步履之声,由对面林中传来,眨眼间走出四人,合肩一舆,上坐一个面型尖削,陷目尖嘴的老人。
舆上老人轻喝道:“小鬼可是‘鬼府’门下?”
梅雪楼正欲回答,一听对方口气不对,而且骤见对方竟少了个右耳,不由忍俊不住地朗朗大笑一阵。
舆上老人电目中黄光如火,厉声道:“小鬼因何发笑?”
梅雪楼反问道:“你是大狐杜湘?还是二狐杜资?”
舆上老人微微一愕道:“你怎知老夫昆仲排行?”
梅雪楼又是一阵朗笑道:“难道你的耳朵不是个很大的招牌?依梅某猜测,你该是大狐杜湘了。”
一声厉喝,舆上老人业以奇快身法,飘落在场中,一阵渗厉怪笑后,道:“不错!老夫正是杜湘,看来,小鬼果然是‘鬼府’门下,嘿嘿!今夜就叫你来得去不得,以报十余年前削耳之仇!”
梅雪楼轻晒一声,道:“你别自我陶醉了,今夜鹿死谁手,尚在未定之天呢!”
大狐杜湘突然仰天噪噪怪笑一阵,情绪似乎极为激动,道:“告诉你吧!小鬼,你已中了本门独家‘百毒狼烟’剧毒,不出两个时辰,就要抽筋而死。”
梅雪楼悚然一惊,连忙一运真气,果然有些异样,不由大怒道:“以这等下流手段暗算于人,真是猪狗不如,原来四狐扬名立万的伎俩不过如此。”
蓦地,左右后方树林之中,又闪出三乘肩舆,舆上各坐一老者,面貌与杜湘一模一样,惟一不同之处,是左右两面老者各缺一个左耳,后面的老人则缺一个右耳。
梅雪楼一看,即知四狐全已到齐,此时此地,不要说自己业已身中剧毒,即使没有,在四狐联手之下,胜负实难预料。
但衡量当前局势,速战速决对自己有利,如能在短时间内将四狐挫败,觅一隐秘之地将毒逼出,仍有可能。
此时,四狐业已在四个方位站定,成为包围之势。
梅雪楼“呛”地一声,撤出长剑,道:“小爷就是要死,也得你们四狐陪葬,你们就一齐上吧!”
四狐同时自背后撤出一柄亮银短戟,兀立不动,四人身后,各并站着四人,亦是各执同样短戟。
鼓声由低而昂,由徐而疾,数百道白色烟柱,又袅袅笔直上冲云霄。
梅雪楼剑眉煞聚,清啸一声,身形骤闪,长剑上抡起十三道青芒,向大狐杜湘兜头罩落。
大狐杜湘在四狐之中功力最高,心计也最工,他以为当年弟兄四人,虽然败在“鬼府神宫”两位奇人的“鬼神十三式”第五式上,且各被削去一耳,但那究竟是“鬼府神宫”主人本人,况且他们身居六大奇人之一,武功经验自是非比等闲,兄弟四人分别对付一人,仍然败得无话可说,实际上,双方武功相差悬殊,无法比拟。
但今夜情形可就不同了,第一,梅雪楼在未动手之先,已中了“百毒狼烟”剧毒,功力已打折扣,况且今夜是四人联手对付一人。
其次是自己兄弟四人,自昔年惨败后,埋首苦练,十余年来末履江湖,一套“雷电二十八式戟法”业已炉火纯青,内力增长将近五成,难道四人联手对付一个后生,还有什么问题。
说时迟,那时快,大狐杜湘微“噫”一声,亮银短戟旋起一蓬银光,迎将前去,“嗡”的一声,两下兵刃尚未接实,仅是雄浑的内力一触,即发出震耳声响。
大狐暗自心惊,戟走偏锋,向右滑上两步。
这时,二狐杜资、三狐杜沅、四狐杜澧,也都一齐拥上,银戟上发出锐啸之声,各取对方要害,一阵罡风过处,“当当”数声大响,梅雪楼踉跄退后三步,虎口差点震裂。
四狐可也没占到便宜,除了各震退一步外,由梅雪楼剑上所发出的罡风,将他们的头巾一齐掠去,登时披头散发,状至狼狈。
但梅雪楼亦是暗暗心惊,虽然一招震退四狐,但四狐步调一致,进退有序,就看他们在所受压力不同情形之下,竟然不多不少,各退两步,显然配合得天衣无缝。
虽然如此,梅雪楼信心仍然大增,剑势未停,身法一变,“海天一瞬”身法立即展出,同时,剑芒如泉涌起,立刻叠起六堵剑山,向四面压去。
这正是“鬼神十三式”的第二式——“神界六通”。
只见方圆五、六丈之地,罡风如山,剑气纵横,分不清有几十支剑,四面八方罩落。
四狐立感压力无俦,令人窒息,但他们究竟是成名人物,临危不乱,戟上展出风雷之声,稍退又进。
梅雪楼大喝一声,道:“再接一招试试!”剑势一变,第三式“九州幽幽”,又已施出。
只闻一阵“嗤嗤”之声,自剑上发出,登时天昏地黑,狂飚掠地而起,四支短戟如陷泥淖,登时运用失灵,不由门户大开,四狐惊呼声中,一齐暴退三步,虎口皆被震裂,鲜血汩汩涌出,且都气喘吁吁,面色如酱,一脸惊骇之色。
大狐杜湘心知低估了这个年仅弱冠的少年人,知道在这十余年中,人家的功力何止倍增,而且这“鬼神十三式”剑法,真是奇幻莫测,当真有鬼泣神惊,风雷色变之势。
他立即与三狐交换了一个眼色,四人同时高举银戟,在空中连摇三下。
突然,四周林中鼓声再次噪急,直如岳撼山摇,万马奔腾,同时,数百道白色狼烟之中,又是“叭叭”暴响一阵,笔直上升的白烟,立即飘散弥漫开来。
梅雪楼本来在施出第三招之时,已感全身一阵抽搐,此刻又突感心头发闷,且头目昏眩起来。
四狐同时一阵喋喋怪笑,四支亮银短戟,分四个方位当头砸下,力道威猛无比,直可开山裂石。
梅雪楼身躯猛地一颤,鼓起余勇,又是一招“九州幽幽”,向四支银戟盘旋迎去。
掠地狂飚之中,“当当”地数声巨响,四狐连退三步,而梅雪楼身躯摇晃了一阵,终于跌坐在地上,长剑震断为二,飞出三丈以外。
大狐一丢眼色,四人合拢来,又低低说了几句话,立即又按四个方位站定,插好银戟,各自向后挥手示意,林中鼓声戛然而止,登时落针可闻,白色狼烟也同时熄灭。
四狐微微点头,同时坐下,大狐杜湘伸出右掌,贴在梅雪楼背后“灵台”穴上。
二狐杜资坐在梅雪楼右侧,舒掌贴在梅雪楼头顶“百汇”穴上。
三狐、四狐分坐梅雪楼前方左右,各出一掌抵住梅雪楼的掌心,垂睑而坐。
梅雪楼跌坐在地上之后,心神仍未完全丧失,忖道:“此种‘百毒狼烟’虽然霸道绝伦,但据师父说,本门‘九玄神功’可疗百毒,谅此毒亦不能例外。”
心念电转,立即收摄心神,运起“九玄神功”来。
但当他的真气运行一周之时,突感“灵台”、“百汇”、和左右掌心,有四股奇热真气注人体内,不由大惑不解,心想:“难道以四狐的为人,会在挫败对方之余,不惜耗损自己的真气为对方疗毒不成?”
何况这个敌人,竟是使自己忍辱十余年削耳仇人之徒。
但事实摆在眼前,四股真气绵绵不绝,有增无减。刹那之间,体内即起了变化,只觉头脑逐渐清醒,不知不觉出了一身臭汗。
此刻他已不再多疑,断定四人是为自己疗毒,但他们为什么又会如此呢?
虽然如此,他的内心仍不免产生愧怍之感,心想:“江湖之中,蜚短流长,恶言中伤到底不可尽信,成名人物自有其不俗之处,‘毒书生’之言,焉能采信!”
此刻,他已经忘了对方施毒之狠,感激之情油然而生,立即微睁开眼睛,一看左右前方的三狐杜沅和四狐杜澧,正自垂睑跌坐,削瘦的脸上,虽然略现倦容,但此刻看来,却毫无阴鸷之色。
他乃是光明磊落之人,目睹此状,心实不忍,立即出口道:“前辈胸襟坦荡,令人敬佩,如此栽培晚……”
蓦地,三狐、四狐脸上,同时闪过一丝阴笑。
梅雪楼机伶伶地打了个寒颤,骤感适才自“灵台”、“百汇”及两掌注入体内的真气,突然倒行逆转起来,不由悚然一惊。
他立即收摄心神,极力护住四窍,不使泄出。
但此刻心神涣散,真气不凝,那能驾驭真气,顿觉体内真气如江河决堤,不可收拾。
仅是半盏茶的工夫,已感全身乏力,头昏目眩,有如油尽灯干,生命之火如风中残烛,大有见风即减之势。
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适才感激之情,一变为忿怒之火,立即热血沸腾,百脉暴张,因而神驰意走,更难抵御四狐吸引之力。
在这刹那之间,他想起极多之事,自己终于走了眼,误认四狐会捐弃仇恨,为自己疗伤,反之,如及早行功抵御,或可不为所逞。
何况对方在盗引自己真气之先,分明会以他们本身真气,帮助自己将剧毒逼出体外,适才出了一身臭汗,即是剧毒已消现象,设若趁机跃起再战,情形必将改观。
他又想起恩重如山的师父和师叔,虽然两位老人家对待自己都是同样的慈爱,但在自己潜意识之中,觉得师父更使自己敬爱,而且师父好像对自己更是无微不至。
还有那人面兽心的“毒书生”,以及眼前的四狐。他想到这里,又感到有点迷惘,因他心地太过纯洁之故,以致到此地步,仍然不敢相信人心竟会如此险恶阴毒。
他绝望地睁开眼睛,目光落在三狐和四狐身上,恍惚看到红润而光泽,似乎已进入某种境界。
但他一点也未感到意外,他更可以料想到,此刻身后及身侧的大狐及二狐的收获,一定尚不仅此。
他萎顿地合上眼睛,心情由紊乱而渐趋平静,但亦感不支起来。
他又用力睁开眼睛,想尽情浏览一下世上的一草一木,但是此刻已经力不从心,顿觉眼前迷蒙一片,视觉模糊起来。
蓦地,恍惚看到一个高大身影,自对面林梢蹑空而来,眨眼之间,仿佛已站在自己的面前。
然而,此刻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也无法睁开眼睛了。
正在他浑浑沌沌生死一线之际,骤感自四狐掌心源源外泄的真气,突然又电转回流,而且力道之大,速度之迅快,无与伦比,以致使他身躯颤栗,血行如焚,几乎无法忍受。
然而,这种现象,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即已好转,渐渐觉得泄出的真气,已经源原注回。
又过了约半盏茶的时间,渐感真力充沛,通体舒畅无比,同时觉出,不但自己的真气全部回流,而且外来的四股真气仍在不断地增加,源源注入。
他好奇地张开眼睛一看,除了三狐、四狐仍旧端坐如故外,四周空荡荡地阒无人声,亦无异样。
但当他的目光落在三狐和四狐的身上时,不由大为凛骇。
原来仅在这一盏茶的工夫,三狐和四狐的脸上已经毫无血色,形销骨立,除了一息尚存外,和两具骷髅没有两样。
梅雪楼乃是极端聪明之人,前后一想,已经有所领悟,但又是何人竞能有此奇绝的内力呢?
蓦地,一声低沉喝道:“小子快收摄心神,遵引真气运行十二周天!”
梅雪楼一听,心知没有料错,确是有人成全了自己,但以这种手段加惠于人,倒是旷古奇闻,不过此人若无雄浑内力,曷可臻此。
连忙收摄心神,宁神静气,不到一个时辰,即运行了十二周天。
他一跃而起,身轻如纸,竟横飘出一丈多远,不由惊“噫”一声愣住。
突然身后有人发话道:“这有什么惊奇的?四狐数十年的内功修为,在这一个时辰之内,已予你十之八九。换句话说,你在一夜之间,真力已陡增两倍,已非一个人终生苦修所能企及,当然大感意外。”
梅雪楼霍然转身,只见一丈以外,站着一位须发如银,身躯高大而略显佝偻的老人。
这位老人生得相貌极为威猛,浓眉环眼,隆准海口,满面红光,令人顿生敬畏之感。
梅雪楼连忙拜了下去,道:“救命大恩,晚辈没齿难忘,敢请赐告大名?”
老人声如洪钟,道:“起来吧!小子,以后行道江湖,可要睁开眼睛,妇人之心趁早收起来!”
老人并未说出姓名,却一指四周林边躺在地上的十余条大汉,道:“你去把他们的穴道解开,到老夫住所再谈不迟。”
梅雪楼应声跃起,运指如风,刹那间,已将十余人的穴道全部解开。
老人微微颔首,瞥了四狐一眼,回身便走,道:“走吧!四狐自会从他们的弟子身上借用真力,虽然真力耗损过剧,但性命无碍!”说着,即穿林而去。
梅雪楼不敢怠慢,连忙展开绝顶轻功,紧跟其后。
别看老人大袖轻拂,挥洒自如,走起来不疾不徐,但梅雪楼若不施展“海天一瞬”身法,定然追赶不上。
穿过数道树林,已达谷底,只见一片古松林中,有四间青石小屋,而小屋四周巨松枝干之上,又造了十六个圆型木屋,远看好像鸟巢一般,十分别致。
老者一指石屋道:“四间石屋乃是四狐居所,四周松干上的木屋,乃是他们十六个弟子居住之所,四个老狐狸为了修炼武功,防人骚扰,就想出这个办法,在木屋之中可以远眺数里外景物,谷口一现敌踪,即尽收眼底。”
老者又道:“四狐自隐居此谷以来,尚属首次施放‘百毒狼烟’,此种狼烟,乃是以狼屎晒干后掺以百种剧毒,燃烧起来,百里外可见,至于暴响声,乃是一种特制无味毒弹,炸开后能使狼烟散开,端地歹毒无比。不过‘鬼府’绝学‘九玄神功’能御百毒,你若能临危不乱,运功相抵,只要半盏茶的工夫,即可迫出体外。”
语毕,又过了两个山头,即来到一个绝壁之上,只见壁高约三十余丈,壁下怪石嵯峨,石笋罗列,一旦失足壁下,非粉身碎骨不可。
而且绝壁直纵如削,寸草不生,苔痕累累,武功再高之人,也无法攀登。
老者一指绝壁之下道:“老夫即隐居此壁中央一个石洞之中,屈指算来已十余年了。”
说毕,大袖齐扬,一式“慧星过隙”身法,疾泄而下,有如大鹤临空,身形降至十五、六丈左右突然叠腰,一个云里翻之后,龙形一式,登时没入壁中。
这个绝壁,虽然高仅三十余丈,但因石洞恰巧在绝壁中央,上下都相距十五丈以上,不要说在上下两端无法发现,即使发现洞口,不是身负绝顶轻功的高人,也不敢贸然轻试。
梅雪楼略一打量,立即暗纳一口真气,涌身斜掠而下,降到十六、七丈时,果然发现一个高不逾丈的洞口,连忙剪腿弓腰,以“龙门戏浪”身法划了个半圆,落在石洞边沿。
原来这个石洞入口之处,略往内陷,因此在上下两方都无法看到洞口,而洞口高仅六七尺,进洞时尚须低头,但进入洞内十步以外,即宽敞起来。
梅雪楼此刻的功力,已非武林一流高手可比,目力更非等闲,所以进入洞中,仍可看到十丈以外景物。
洞径宽约三丈,高一丈五六,且淙淙流水之声来自壁间,但却毫无霉湿气味,真是别有洞天!
洞径往右弯伸,差不多是个大半圆圈子,梅雪楼走了约三十余丈,估计又回到绝壁边缘。
到了尽头,是一间石室,如果说是石室,毋宁说是个洞中之洞。
石室大约三丈方圆,室内床几桌椅之属,皆各就地势以石凿成。
壁上的石书架之上,满置书籍,自迎门壁上一个两尺见方的小窗户中,可望到天空闪烁的星星,窗口以下写了个斗大的“忍”字,笔力浑厚苍劲,深入石中逾寸,钩划深度如一,却不见匠痕。
梅雪楼暗地惊叹,似这等深厚的指力,敢情已超过捏石成粉的境界。
此刻老者已端坐在石床之上,虽然坐在那里,仍然要比较矮的人高出多多。
梅雪楼深施一礼,道:“前辈救命之恩,身同再造,敢请赐告大名?”
老人微微一叹,道:“老夫归隐之时,你还没有出世,但‘平地焦雷’郝岳五之名,谅你也有个耳闻。”
梅雪楼不由一震,连忙拜倒在地,道:“郝前辈乃是家师好友,家师时常言及,尚请前辈恕晚辈不敬之罪。”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起来吧!小子,难得你师父还没忘记老夫,就凭你与四狐交谈和过手之风度看来,老夫果然没有走眼,你师父有你这样的衣钵传人,大可放心傲啸物外。”
梅雪楼这才知道这位前辈早在自己与四狐动手之初,即已发现狼烟赶来,所以才知道自己的底蕴。
他记得师父和师叔常提起这位郝前辈,每次提起,就不禁唏嘘良久,思念之殷溢于言表,不过师父曾说这位前辈性如烈火,昔年黑白两道高手一听到“平地焦雷”郝岳五之名,无不敬而远之。
“平地焦雷”郝岳五一指榻前的石几,道:“坐下吧,老夫尚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呢!”
待梅雪楼谦逊一番坐下之后,郝岳五又道:“有一件事,老夫必须告诉你,那就是你师父‘关山月’梅家骧和你师叔‘万里飞虹’令狐畅两人昔年走火入魔之事……”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打断语气,道:“在未谈此事之先,老夫须把他们的出身和成名经过约略告诉你。”
他微一凝想,续道:“你师父本来出身富豪之家,由于骨骼清奇,被你师祖大觉上人发现,如获至宝,立即征得你师父家中同意,将你师父携走,好在你师父有兄弟三人,虽是不忍割舍,结果终于同意。”
“那时你师父仅有五岁,经大觉上人老前辈十五年的调教,乃造成他文武双全的奇才。”
“你师父原籍是山海关附近,艺满返家不足一年,即侠名大噪,那时东北有名的黑道高手,如‘关内二枭’、‘绝斧客’和‘流星一判’等一流高手,都先后败在你师父手下,‘关山月’的绰号即由此而起。”
“你师叔‘万里飞虹’令狐畅乃是江南人,家世亦颇不俗,与你师父同时艺满行道江南,也是未出一年,连挫黑道高手十余人之多,其中较为突出的有‘黑手华陀’、‘中原三毒’等人,由于他的轻功冠绝一时,有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武林中人给他个‘万里飞虹’的绰号。”
“平地焦雷”郝岳五继续道:“当你师父和师叔于一年后会合于金陵时,某日,突然有一个绝色少女向他们两人挑战。”
“结果,两人皆都输她半招,此女乃是金钟老人之女‘雾昙花’吕绣文,非但招术奇幻莫测,就是轻身功夫也不在他们两人之下。”
“然而不打不相识,以后三人竟化敌为友,一同行道江湖。”
“那时老夫已经三旬年纪,与他们三人已成莫逆,过从甚密。不久,老夫发现有一个武功奇高的年轻人,尾随窥视,而那人出现多在夜间,且戴有人皮面罩,因此老夫无法看他出的真面目。”
“老夫确定此人是窥视他们三人之后,即将此事告诉了他们三人,当时你师父和你师叔年轻气盛,并末将此事放在心上,但老夫发现‘雾昙花’吕绣文听了此话的刹那间,神色微变,不过老夫当时也末深究此事。”
“不久,‘雾昙花’吕绣文对你师父情有独钟,因那时大觉上人业已仙逝,乃由老夫以老大哥的身分,为他们揽将婚事,结成夫妻。”
“至此,你师叔自觉长此混在一起,也极不便,便提议各奔前程,分途行道,三人也都同意。”
“此刻,‘雾昙花’吕绣文突发奇想,提议两人以半年之期,合研一套冠绝武林的剑法。”
“两人立即同意,乃定居在老夫故居九华山,半年后剑法研成,定名为‘鬼神十三式’,取此名之意,无非是惊天地位鬼神之意。在老夫看来,这套剑法端地了得,虽不敢说天下第一,无敌天下,也相去不远了。”
“因为以老夫的身手,竟然接不下五招,此套剑法之玄奥凌厉,就可见一斑了。”
“然而,他们三人仍然认为未臻理想,尤其是最后三式,虽然浑猛有余,却嫌奇幻不足,乃决定再下半年苦功,由三人合研最后三招,以期大成。”
“正在此时,‘雾昙花’产下一男婴,满月后三个即开始参研。”
“某日,正当老夫因事离山,‘雾昙花’在为他们守护之时,突然被人骚扰,走火入魔。”
梅雪楼微微一凛,不由问道:“可是那个暗中尾随窥视之人所为?”
“平地焦雷”郝岳五微微一叹,道:“可能是他,但是此事发展到后来,竟糟得出乎意料。”
“当老夫赶回九华山之时,已是他们两人走火入魔的翌晨,两人已瘫痪不支,但神志尚还清醒,这是由于他们都身负异禀,且功力深厚之故,若换老夫,恐怕早已不行了。”
“老夫一进门,突见‘雾昙花’吕绣文满面泪痕,双目红肿,而你师父正自大声呵斥辱骂于她。”
“老夫一问事情经过,说来不信,在老夫当时也大为卑视‘雾昙花’吕绣文的为人,原来他们两人正在行功之时,突然听到衣袂飘风之声进入石窟之中,因为他们两人每次行功,不是老夫为他们守护,就是‘雾昙花’吕绣文,但却是守在石室之外,从未进屋。”
“他们觉得事有蹊跷,睁眼一看,不由大怒,原来‘雾昙花’吕绣文正自跃向两人之间的石几之旁,伸手抢夺‘鬼神十三式’剑谱,而左掌未停,分袭两人,两人心知这一出手,非但前功尽弃,恐怕轻则走火入魔,重则当场丧生。”
“但‘鬼神十三式’剑谱,乃是他两人的心血结晶,焉能看着人家拿走,当下两人一齐出手,推出一掌,而剑谱即被你师父收入怀中。”
“两下掌风一触,地动山摇,‘雾昙花’固然被震出七八步远,但你师父、师叔也一齐倒地不起,‘雾昙花’趁此机会溜出室外。”
“但停了一会儿,却又佯作突然发现,惊慌失措,泣不成声,立即要以她本身真气,为他们二人护住心脉,待老夫回山后,再设法救治,但被他们两人严拒,并当面斥责她心如蛇蝎,人面兽心。”
“老夫一听此事真相,也是怒不可遏,那时老夫血气方刚,性如烈火,因此博得‘平地焦雷’绰号,但自老夫遇见‘雾昙花’之时起,即深庆他们两人慧眼过人,经一年多的观察,老夫确信她是个秀外慧中的好女孩子。”
“因此,老夫忍下一腔怒火,再详细询问当时情形,但你师父、师叔虽然瘫痪,而神志仍还清楚,坚信当时绝未看错,确是‘雾昙花’吕绣文所为。”
“老夫一生脾气倔强,只要信任一个人,至死不移,设非如此,老夫老早就对吕绣文下手了。”
“所以老夫忍下一腔怒火,再问吕绣文,她则坚称未进石室一步,仅在守护之时如厕一次。”
“老夫至此,虽然信心也有些摇动,但仍不相信吕绣文竟是这等邪恶之人……”
梅雪楼听到此处,呐呐半天,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你有什么见解,不妨说出来听听,反正事情早已过去了。”
梅雪楼接道:“晚辈虽未见过梅师母,但却坚信郝前辈相人之术,绝不至走眼,此中定有一个阴谋,以晚辈推测,或者有人与师母面貌酷肖,假扮师母抢劫剑谱,实则她的目的尚不仅此,主要想趁机扰乱,使师父和师叔走火入魔或当场死亡。试想,师母既与师父、师叔共同研成‘鬼神十三式’剑法,岂不是了若指掌,怎会出手抢夺!”
“平地焦雷”一拍大腿,道:“对,大有道理,老夫当时竟未想到恁多。”但他立即又摇了摇头,迷惘地道:“据老夫所知,‘金钟老人’吕大壮仅有一女,况且若非嫡亲姐妹,世上那有如此酷肖之人?”
但他立即又点点头,道:“虽然如此,老夫对你这种推断,仍认为大有可能,因老夫事先发现曾有人窥视,所以此说甚有价值,不过此女能独接你师父、师叔合力一击,而未伤在当场,其武功实已高不可测,显然与那暗中窥视之中年人大有关系。”
梅雪楼又问道:“以后又怎样了?”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尚幸他们两人功力深厚,入魔不深,‘雾昙花’吕绣文百般解释,亦无法获得两人的谅解,乃绝裾含悲而去。”
“老夫将他们两人移至一个秘密山洞之内,恐怕陷害之人仍不死心,如果再蹈覆辙,那就不堪设想了。”
“就这样在九华山住了五六年,老夫一面扶养他们的孩子,一面照料他们两人,说也不信,老夫还未听说过走火人魔,能于五、六年之中复元的,但事实如此,他俩竟于六年之中大致复原。”
“两人吃此苦头,一日复活,焉能不了了之,立即分道下山,探查了两年,一无所获,但在这两年之中,每一出手,你师父必以‘鬼府’主人自居,而你师叔则以‘神宫’主人为名,因此,武林中‘鬼府神宫’之名不胫而走。”
“两人又回到九华山,孩子已经七岁了,扎基功夫乃由老夫和他们两人同时调教,自是不同凡俗。”
“但他们此番回来,又各收了一个带艺投师的青年人,一个霍剑豪,一个卫天璈,这两人天赋虽不如你,但亦算一时之选。”
梅雪楼听至此处,突然神色怆然,问道:“我那小师弟呢?他现在何处?为何晚辈竟未听师父说起?”
“平地焦雷”郝岳五长叹一声,道:“你师父至今未告诉你的身世,也许有他的打算,不过老夫却不以为然!”
梅雪楼突然一震,极度的悲哀使他怔了一怔,霍地跪了下去,悲声道:“家父至今未认晚辈这不肖之子,谅他老人家有不得已的苦衷,但郝前辈对晚辈的养育之恩,实同再造,晚辈粉身碎骨也报不完前辈大恩。”
说至未了,已泣不成声,俗语道:“丈夫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梅雪楼本是知书达礼,孝心颇重的年轻人,与父亲厮守十余载,竟不知其为生身之父,怎不使他伤恸欲绝。
“平地焦雷”郝岳五也不禁连连叹息,十余年荒山岁月,使他昔年烈火似的脾气消磨殆尽,眼看着曾经自己一手扶养数年的梅雪楼,老怀激动,也不禁落下几滴英雄之泪来。
两人唏嘘半晌,还是“平地焦雷”郝岳五百般劝慰,才使梅雪楼暂停悲戚之情。
梅雪楼慨然地问道:“家母自出走之后,迄今未与家父见过面吗?”
“平地焦雷”郝岳五怅然点点头,道:“岂只再未谋面,就连一点音讯皆无,老夫在来此归隐之先,曾耗了两年的时间,踏遍了宇内名山以及边陲之地,结果仍是一无所获,心灰意冷之下,才离开那伤心之地的九华山,归隐于此山之中。”
他微微一叹,续道:“十余年的磨练,棱角全无,‘忍’之一字,不知消逝了多少豪气雄心,假若老夫没有这十余年的‘忍’的工夫,自信武功绝无今日之造诣,其结果也不堪想象。”
梅雪楼瞥了一眼墙上斗大的“忍”字,再看眼前须发皆白的老人,深解“心字上面一把刀”“忍”字的意义,由他的绰号推测,这位前辈昔年的作风,较之十余年后的他,实有天壤之别。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以老夫推测,你母亲仍在人世,只是她在伤心之余,有意回避,我等无法找到而已,如果老夫侥幸猜中,她的武功经过这十余年的苦练,恐怕远在你父亲之上,老夫大胆的说一句,恐怕当今之世,无人能与她相颉颃了。”
梅雪楼道:“难道晚辈外祖父仙逝之后,除了母亲一人之外,就没有兄弟姐妹吗?”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她若有兄弟姐妹,那我们适才臆测的那个抢书之人,岂不就有了眉目,但据老夫所知,你母亲既无兄弟,也无姐妹,不过……”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打住,似乎有偶所悟,道:“不过她有一位师兄,姓金名羽,绰号‘大罗手’,武功与你母亲伯仲。”
梅雪楼道:“此人为人如何?郝前辈曾否见过?”
“平地焦雷”郝岳五突然陷入深思,良久才道:“老夫见过一次,不过是匆匆一瞥而已,恍惚记得此人相貌不俗,身材修长,那是在‘妖庵魔寺鬼府神宫’及天目老人五大奇人集会于西天目山,商讨十五年后,论剑大会之事时,因金钟老人已逝,乃由其徒‘大罗手’金羽代表参加,那时老夫不过是以旁观的身分,随你师父、师叔前往,所以仅在散会后匆匆一瞥。如今想来,似乎你母亲对她的师兄‘大罗手’金羽亦无好感,所以老夫从未听她提起他,就是别人说起‘大罗手’金羽时,她也故作未闻,这样看来,他们乃是师兄妹,双方竟是如此冷落,‘大罗手’金羽的为人,可能大有问题!”
梅雪楼道:“郝前辈可知此番论剑大会的用意何在呢?”
“平地焦雷”郝岳五屈指一算,道:“你若不来,老夫差点忘了,明年端午节即是大会之期,在黄山鳌鱼峰举行。据说大会的宗旨甚善,为了提掖后进,且使武林黑白两道有一个品格高尚,武功至高青年人为共同盟主,乃由那次大会决定:十五年后,黑、白两道各大门派,可自由选出一个年在二十五岁以内的青年人为候选人,在论剑大会前夕,由六大监护人轮流考核其人品、学识和心地,当然心地善良与否,更为重要,这六大监护人乃是‘妖庵、魔寺、鬼府、神宫、金钟、天目两仙翁’不及格的当场予以淘汰,剩下的才能参与端午节的论剑大会。”
梅雪楼不解地道:“以一个青年人来统御整个黑、白两道武林人物,如何能使那些久已成名的高手心服?”
“平地焦雷”郝岳五道:“当然有办法,只要选出之青年人确是上上之选,有六位监护人轮流监护,放眼武林之中,还有那个竟敢不服!据说还有三面‘黑白滚龙令牌’为盟主至高信物,见牌如见人,即使监护人见了令牌,亦须听凭差遣,此刻这面令牌仍由‘天目老人’陆百川保管,所以老夫虽未亲履江湖,但凭想象,目前整个武林之中,正在加紧准备,甚至于勾心斗角,必欲得之而甘心,要知道一旦任何一派当选武林盟主,自是身价百倍,虽然盟主百年之后并非世袭,而是重行选拔,仅在这数十年之中已可光大门派,扬眉吐气,所以老夫猜想‘鬼府’的代表非你莫属,因为霍剑豪和卫天璈的年龄恐怕已届三旬,以你的造诣,再加上四狐所予你的内力,未来盟主甚有希望,你要好自为之!”
梅雪楼毅然道:“晚辈已作决定,在明年端午节论剑大会之前,决尽所能,设法找到晚辈的母亲,以赎不孝之罪。”
“地平焦雷”郝岳五道:“这才是好孩子,不负伯伯抚养你一场。武功方面,伯伯自信仍比你父亲和你师叔要差上一两筹,不过伯伯自归隐以来,又将昔年赖以成名的三式‘玄天烈火掌’重加修炼参悟,同时又增加了四式,共为七式,较之昔年威力不可同日而语,伯伯今世又无授徒之意,干脆成全你吧!”
梅雪楼大为感动,连忙拜谢,并将师父及师叔近况,以及此番出道,遇见师兄“毒书生”霍剑豪赶尸嫁祸“三心书生”卫天璈,继将自己引来荆山之事说出。
“平地焦雷”郝岳五寿眉连轩,大为震怒,道:“老夫到底没有看走眼,昔年你父亲将你师兄带来荆山之时,老夫一看之下,即知此子心术不正,当即警告你父亲,你父亲当时似乎不以为然,但他究未将‘鬼府’精奥之学传他,足证他后来已经证实了老夫的预言。”
梅雪楼在荆山住了五天,尽得“平地焦雷”郝岳五的“玄天烈火掌”绝学,离山时,“平地焦雷”郝岳五嘱他时加小心,凡事要留余地,切勿动辄伤人,以致上干天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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