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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美人“无情”

一个白衣少女,脸上蒙着白绸巾,怅然立在一片松林外,任凭那波起浪涌的云雾从她身前滚滚流过。
  此时天已经大亮,黄山第一高峰莲花峰,几乎全都沉浸在茫茫无边的云海里。
  站在云海中的白衣姑娘,就像一个仙女。
  她怔怔望着虚幻多变的云海,顿觉超凡出尘,飘飘欲仙。
  人果真能够成仙,踩在这厚厚的云层之上,踏进天宫里去么?如果能,她会毫不犹豫地踩上云头随云飘去,飘到那无垠的天空中,远离尘世的种种烦恼,摆脱身上的重压和痛苦,抛掉人的七情六欲,只求心中的宁静。
  也许,就为的是心灵的宁静,师傅才会隐居在此,才会悄悄地不留痕迹地又从这里离去,不知走向了何方。
  自从辞别师傅下山,屈指已经三年。三年来,她只回山探望过师傅一次。
  对她的所作所为,师傅不置一词。既没有赞赏之语,也无指责之词。师傅所说的唯一的一句话就是:尘缘未了,少犯杀戒。仅此而已。
  可是,师傅为何要离开这儿呢?
  她一点也没想到,千里迢迢奔来,师傅的草庵连同师傅本人一起,竟然就此消失了。
  唉,师傅,师傅啊,弟子有难,特来请你老人家指点迷津,你老人家怎么不告而别了呢?
  你老人家当真忍心抛下弟子不管了么?从今后弟子又到何处去寻你老人家的仙踪呀!
  仔细想来,师傅大概是不赞成自己的作为,才悄悄远走他山避开她的。可是,这又为什么啊,自己从未做过一件违反师训的坏事呀!
  她越想越难过,禁不住珠泪滚滚,黯然销魂,以至泣不成声。
  蓦地,一个轻佻放荡的男子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啊呀呀,小乖乖,别伤心啊,有什么为难事,告诉哥哥我好了,你这么伤心,哥哥我心痛啊,我的小乖乖、小宝宝……”
  当她一听有人时,便惊得赶紧跨前一步,但还未来得及扭头,便感到左肩肩井穴有一只手点来,而这粘腻腻的男人声音一直并未中断。
  她在惊怒中使了个仙猿缩身,同时右臂一个横扫千军击向身后的可厌男人,只听那人哈哈一笑:“好美人,你怎反打小情郎呀!”
  她感到一击未中,便赶紧一个鹞子冲天,拔地而起落在三丈外,这才正面对着男人。
  “好美的身段,好俊的功夫,紫星红梅果然是名不虚传啊!”男人站在原地,大唱颂词。
  姑娘恨恨地打量对方,只见此人三十多岁,着一袭丝绸青裳,手中握着根三尺短棍,长得英俊潇洒,额头上有一小块紫色胎记,只是那双目艮睛却透露着淫邪之色,使人厌恶。
  这是一个什么人呢?他竟然知晓自己是紫星红梅,还敢污言秽语出言调戏。
  “放肆!你是什么人?”她握住了剑柄。
  “啊哟哟,小生这一辈子不知见过多少女人,似姑娘这般貌美的,乃平生仅见!瞧,宜喜宜嗔,怒也怒得美,喜也喜得美……”
  “住口,你这无耻之徒,还不滚开!”
  “滚开?啊哟姑娘你说些什么呀?你可知小生为寻觅你的芳踪,辛辛苦苦东游西走,两三个月以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才见到你的马车现踪,便一路跟随,也是上天有眼,姑娘扔下羊操四杰那几个浑虫,独自到这莲花顶上来,这不是天赐良缘,让小生与姑娘成就姻缘么?要知道……”
  “住口!你真要找死么?”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小生一向独来独往,到处寻觅美女作伴,但她们都不尽如人意。似姑娘这般色艺双全的女子,小生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从此不再沾花惹草,与姑娘白头偕老,平生也就无憾矣!”
  紫星红梅从羞怒中渐渐冷静下来,这一脸邪气的文士断不是无名之辈,他会不会就是江湖上人人痛恨的淫贼五毒色鹗章玉春?如果是他就得小心提防。
  “你是谁?竟这班无耻,令人痛恨!”
  “我是谁?怎么,你师傅没告诉你么?那就太不应该了,似你这般美貌的女子,就该告诉你江湖上有个五毒色鹗章玉春章公子,好让你提防点儿。章公子最喜美色,尤其是你这般的绝色,章公子要是见到了,那是非弄到手不可的,任何人也无法阻拦,姑娘你也躲不掉,不如心甘情愿顺从了我,郎才女貌结成佳偶,让天下人艳羡无比,为武林留下一段佳话……”
  紫星红梅听见他承认自己就是五毒色鹗,心中不由一懔,闻说此贼不但武功高强,而且使毒的本领花样百出,令人防不胜防,对这种人手下决不能留情。
  于是乘他自鸣得意、夫子自道之际,突然一甩左腕,打出了两枚小飞剑。照她与他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三丈来说,小飞剑无疑会要了对方的命。
  但她一甩手腕送出飞剑之际就觉得大大不妙,因为一丝儿力道都没有,不知为何使不上劲,两把小飞剑就像被扔出两片叶子似的,未到中途便“当啷”一声落了地。
  这一惊,非同小可,她连忙猛提真气,却发觉胸闷头晕,真气竟然提不起来,吓得她魂飞天外,一时呆立在原处不动。
  章玉春笑嘻嘻说:“哟,美人儿,这是送给小生的定情之物么?那小生就收下啦!”
  他慢慢走过来,弯腰拾小飞剑,紫星红梅转身就跑,但她才走了两步,就再也移不动两只脚了。那章玉春粘腻腻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来,她怕他在背后下手,又急急转过身来,抽出了长剑,死死地盯住他。
  章玉春把两只小飞剑放在手上把玩,笑嘻嘻道:“好精致的物品,做定情物再好不过!”
  略一顿,抬起头来上下打量紫星红梅,两只眼睛充满了邪火,他咽了一口唾沫,舔了舔嘴唇,得意地说道:“小姐,你这会儿拿剑也没用,想跑也跑不掉,你已中了小生独门炼制的化力散,没有小生的解药,你的真气便再也聚不起来,从此丧失了武功……”
  “你胡说,你骗人!”姑娘尖叫起来。
  “唉,你明明已提不起真气来,怎么还说我骗人?放眼江湖,栽在我手上的人难道还少么?不过乖乖儿你放心,我怎舍得废了你的武功呢?我要和你配成双,与你同游天下美景,废了你的武功岂不是……”
  紫星红梅努力运气逼毒,但她一次次失望,真气似乎已散,再也聚集不起来。
  她感到绝望了!面对当世最可怕的淫魔,她已失去了功力,在这人迹不到的高山之巅,又无第二个人出现,她只有死路一条。
  她一咬银牙,用尽全身之力举剑朝粉颈上抹去,可是她连剑都握不住,刚抬起一半就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蓦地她听到身后一个男子声音轻轻说:“姑娘何必轻生,让在下替姑娘挡灾!”
  这声音爽朗雄厚,十分悦耳。
  她以为自己在幻想,难道真的有人来救她么?吃力地扭头一瞧,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壮实青年人,穿一袭有补钉的青布衫套,是个穷书生,但生得剑眉星目、玉貌丰神,满脸正气,令人放心。他能出现在罕无人迹的高峰上,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但是,敌手是章玉春,他能救得了自己么?
  “咦,你是什么人?”章玉春也吃了一惊,没想到松林中会钻出个人来。
  “你这人无耻,对姑娘竟这般无礼……”
  “住口!一个黄口小儿也来当护花使者么?章大爷生平最恨人家来破坏大爷的好事,小子你今日死定了,而且还死得很惨很惨!”
  紫星红梅也知道这年青人不是淫贼的对手,她想叫他快些逃走,但他真走了自己又怎么办?可是他不走又能如何?还不白白送掉一条小命,这又于心何忍!
  于是,她鼓足勇气道:“你快走,他会使毒,你不是他的对手,你走吧你……”
  年青人十分诧异地回过头来问她:“在下就是来帮你的,你怎么反叫在下逃走?那姑娘你又怎么办?”
  紫星红梅流下了眼泪:“我一死了之,别连累了你一条性命……”
  “多谢姑娘好意,但救人救到底,在下岂能见死不救只顾自己逃命,这样以后还能做人么?姑娘不必担心,在下自信对付得了他!”
  章玉春冷笑道:“好一个侠义之士,小子你知道么?章大爷生平最讨厌那些自命正道、专爱管他人闲事的浑虫。看来你也是这一类人了,那就亮出你的师门来历,让章爷听听,你小子是何方神圣,竟敢口出大言!”
  “听着,你虽不是好人,但我却不知你是谁,你最好一走了之,别来招惹这位姑娘……”
  “嗬!你小子是装傻呢还是真不懂事!章爷我生平最爱漂亮女子,一旦见到了美人就决不放过,你小子想打发章爷走掉,这不是痴人说梦么?别以为章爷是三岁小儿,你小子一肚子坏水,想等我章爷走了,你捡个现成的便宜,把这绝代美人搂抱在怀……”
  “住口!”年青人大怒,脸也红了起来:“你这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般无耻么?真是岂有此理!”
  章玉春板起了脸:“你敢骂章爷,章爷就要你的命!你小子等着受活罪吧!”说着,他大步走了过来,这小子他还真没放在心上!”
  紫星红梅又着急又无奈,她只有祈求上苍,保护这年青人逃过一死。
  她急忙拾起剑,一旦年青人不敌逃走,她就立即自刎。
  此刻她见章玉春逼了过来,便小声警告年青人:“小心,他会使毒,我就是中了毒……”
  章玉春恨恨道:“你那么关心他,也不怕我吃醋么?对这样一个无名小辈,章大爷不屑使毒对付他,大爷要把他拿下,当着你的面让他受够活罪,呼嚎叫喊,才出得了大爷心中之气!这世上大爷最恨有人管大爷的闲事……”
  紫星红梅见他满脸狰狞,越走越近,又担心又害怕,禁不住叫了起来:“小心,他……”
  年青人扭头安慰她:“别担心,姑娘,在下能对付这个无耻之徒……”
  言未了,章玉春将手中木棍向他胸前点来,出手极快,惊得紫星红梅叫了起来,吓得双眼紧闭,心里惨叫道:“完了、完了!”
  可是她没听到年青人的痛叫声,也没听到章玉春得意的吼声,睁眼一看,两人正在不声不响动手。
  章玉春出手快捷,变招迅速,令人目不暇给,而年青人出手并不算快,招式也极平常,但也不知怎么回事,章玉春往往一招未施完就忙着变招换式。
  她不禁又失望又有些惊奇,不用说,年青人武功不如自己,也决非章玉春对手。
  此时,章玉春忽然退后两步,把短棍夹在胁下,道:“你既不用兵刃,大爷也把兵刃夹起来不用,就用这只手将你生擒!”说完一掌当胸推到,用了三四分力。
  年青人不闪不避,左手一伸来拿他腕脉,章玉春不禁好笑,把手往下一挥,反击对方腕脉,年青人不再变招,要不就是来不及变招,两人手掌刹那间相击。
  紫星红梅忙叫道:“不可……”但已经来不及,只听章玉春突然大叫起来:“啊哟,小子你……”叫声中一个身子往后飞,直跃出三丈外,脚一落地又再次腾起,没命地朝山下飞奔而去,眨眼没了踪影。
  紫星红梅惊诧莫名,闹不清是怎么回事,她简直不敢相信,一场无妄之灾就这样消弭。
  年青人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既无驱走强敌的兴奋,也无取胜后的骄傲,只听他说:
  “姑娘已中了毒,待在下为姑娘解毒。”
  她摇摇头,不相信地说:“这是章玉春的独门毒药,你是无法解了的。”
  “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有效。”
  “你有解毒药么?”
  “没有。”
  “那你如何解毒?”
  “在下以内功为小姐祛毒。”
  “什么?你说你用内功为我祛毒?”紫星红梅吃惊地看着他,实在难以相信这么年青的人有这般深厚的内力。
  “是的,这方法师傅教过。”
  “令师是谁,能见告么?”
  “家师寂空和尚。”
  “哦,久仰久仰!”紫星红梅从未听说武林有个佛门高手叫寂空,但也不能让年青人难堪,所以顺口说些应酬话。
  哪知年青人却道:“姑娘言不由衷,我师傅从不与人交往,姑娘定不相识的。”
  紫星红梅一下臊得脸红,这人怎么连应酬话也不懂,要不就是故意取笑人。
  她抬头看了看,见他一本正经,双目清澄毫无做作,坦然地瞧着自己,显然是个谦谦诚实君子,不善应酬之言。
  “你真的要为我运功祛毒?须知这是非常耗费内力的,练武人决不肯如此损耗自己的真元输给别人,我劝你慎重……”
  “小姐,快些行功吧,迟了更费力。”
  紫星红梅一想也对,再迟中毒越深越费劲,不如早些动手好,反正自己只有靠他了,便点点头道:“多谢少侠……”
  “不谢不谢,请姑娘坐下,只是……只是在下的手要按到小姐的灵台穴上,小姐……”
  “为了祛毒,只好如此。”紫星红梅言语中有些无奈,也有些勉强。
  当下两人盘膝坐下,年青人一掌按在姑娘灵台穴上,姑娘身体一颤,臊得脸通红。
  “请姑娘抱元守一,在下要施为了。”
  话声一落,紫星红梅便觉一股柔和之力从穴道中贯入,但忽然却停止了,只听他又道:
  “啊哟,差点忘了问,小姐练的内功是阳刚还是阴柔之功?”
  紫星红梅十分惊异,不知他此话何意,便道:“我练的是阴柔之力。”
  “哦,那就对了,继续施为吧!”
  于是那股柔和之劲又进入了她的穴脉,所到之处,经脉贯通,浑身说不出的爽劲。
  半个时辰不到,她已觉得神清气爽,只觉体内真气充实于丹田,鼓鼓荡荡,比原来增强了不少,内心之感激,自不待言。
  此时年青人已收了功,闭目调息。
  她轻轻从地上跳了起来,便斜靠在一棵树上悄悄打量起这个不可思议的年青人来。
  年青人温文尔雅但又英气勃勃,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的是忠厚而又聪颖的神色。
  她看得芳心怦怦乱跳。有生以来,她从没有在这么近的距离,如此仔细打量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英俊壮实,是个伟丈夫,又救了自己的命,该如何对待他呢?
  看他衣着寒伧,家境定然清贫,能不能送他一些财物以表感激之情呢?可万一他不接受又该怎么办?等他调息完毕,彼此就要各自东西,今后天各一方,只怕再无见面的缘份。这样一个好人,一个武林高手,就这样错过结交的机会了么?须知人才难得,知音难觅呀!
  可是她又能怎么做呢?莫非把他招到自己身边来,让他也陷进无止无休的烦恼中去么?
  她痴痴看着他,心里起伏不定,一腔烦恼由他而生,可又不知该如何处置。
  不过顿饭功夫他忽地就睁开了眼,瞧见这位蒙着面巾的小姐呆呆望着他,不禁咧嘴一笑。
  紫星红梅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运好了功,来不及掩饰,又闹了个大红脸,所幸有面巾遮着,他大概看不见的。
  “你就恢复了么?”她关切地问。
  “已经恢复,有劳小姐挂怀。”
  紫星红梅裣衽一礼:“恩公在上,请……”
  年青人慌忙回礼:“不敢不敢,小姐千万别这样,在下可承受不起!”
  “恩公贵姓?”
  “在下复姓东野,单名焜。”
  “小女子姓凌,名晓玉。”她边说边解下了面巾,以真面目与救命恩人相见。
  东野焜顿觉眼前一亮,凌晓玉的美貌使他看得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恩公救命之恩,容后图报……”
  “啊哟,小姐,这恩公二字实在刺耳,请不要如此称呼好么?”
  “好吧,我只铭记于心,不再放在嘴上。东野相公为何到这里来,凑巧赶上我被……”
  “在下天微明自鹅岭下山,顺道往前山一游,不料听到了小姐与那人的对话,就……”
  “相公也住在黄山么?今欲何往?”
  “我随师傅学艺,住在白鹅岭。至于问我上哪儿去,我自己也不知道。”
  “什么?你居然不知道往何处去?相公家在何处,回家总是可以的吧!”
  “我没有家,父母早已亡故,所以师傅昨日要我下山我不愿,可师傅就是不答应……”
  “咦,好奇怪,相公不愿下山是为何?令师又为什么偏要让你下山?”
  “唉,让在下详细告诉小姐吧。”
  于是,他讲了详情。
  就在昨天下午,寂空老和尚忽然对东野焜说:“喂,我说徒儿,你的功夫练得如何了?”
  东野焜照例回答道:“启禀师傅,还差得远哩,弟子愚鲁,未能领会师傅所传要领……”
  寂空老和尚不等他说完就发怒道:“你就只会说这几句话来气你师傅么?这几年,你说了多少遍啦?听也听腻了!”
  东野焜见师傅生气,不禁一愣,心想这些年都是这么回答的,因为是师傅高兴听的话,今日怎么不对了,是不是师傅口味变啦?
  最初,他不是这么回答的。
  他老老实实说:“师傅教的功夫,弟子已经练会,请师傅教新功夫吧!”
  “什么?你说你练会了?就这么几天,你随随便便比划了几下,糊弄糊弄师傅,就算练会了么?你小子又笨又蠢,还说是什么上上之材,我看下下之材都不是,顶多算个边角废料,功夫还未入门,你就说你练会了,真气死我老和尚,你还不快练功去!”
  这次遭骂后,他就改了回答,从此相安无事。
  五年后,除了坐息金刚混元功和阿难神功,他只学了一套韦驮八十一式金刚杵。
  这金刚杵是一门功夫,练得两条手臂硬起来如铁,软起来如草。这八十一式杵法,是一种兵刃招式,然而用的不是兵刃,却是两只手臂加上两个拳头。
  你若以为它是拳法,许多招式又非拳法中所有。
  据师傅说,这套八十一式金刚杵法中,包含有棍法、槌法、拳法、掌法、爪法、刀法、剑法。总之,只要两只手能做到的或是能模仿的东西都有。这套玩艺儿他练了三个月,熟得不能再熟,可师傅仍要他不停地练。
  有一天,他对师傅道:“师傅,教徒儿一种兵刃吧,刀法剑法都好。”
  老和尚道:“你为何要练兵刃?”
  “师傅,以后弟子遇到人家拿刀拿剑往你身上招呼,看着就叫人胆寒,怎敢用空手去搏?”
  “没出息的东西!胆小如鼠,你怕什么?人家用刀砍,你举起手臂招架就是了,有什么要紧?谁让你胆寒啦!”
  “可是万一……”
  “什么万一?你说清楚了!”
  “万一什么时候功夫不灵了,徒儿以臂挡刀,只听‘咔嚓’一声,徒弟可就惨了,手臂与胳膊分了家,徒儿岂不成了残废?”
  “胡说八道,你这劣徒真把师傅气死了,师傅的韦驮金刚杵是佛门上乘气功,怎么会不灵了呢?唉,愚不可及、愚不可及!还是什么上上之材呢,早知把你留给赵鹤,让他兜着去!”
  以后,他不敢再说要练刀练剑的话。
  从第四年起,老和尚要与他对阵,说是让他把学的招式用活了。
  第一次交手,三招就被老和尚打趴下。
  老和尚下手决不容情,痛得他三天睡不好觉,还遭了一顿痛骂。
  十天后,他走了四招趴下。
  挨骂之后,他心里想,与师傅交手自是不敢认真,所以走不了几招,若是自己也来真的,不信走不了十招。
  第三次交手,他用上了狠劲,可还是只走了五招就被打趴下。
  师傅骂他说:“哼哼,这一手三脚猫的把式,见得了人么?你不配与师傅交手,去苦练三十天后再来讨战!”
  他果然苦练了整整一月,把自己失利的原因仔细地想了又想,要弄清自己为何会失利。
  每天他只练半天,然后坐着想半天。
  师傅也不骂他,就像没看见一样。
  三十天一清,师傅就来讨战,结果这次大有长进,走了二十三招才趴下。
  之后,他可以走到五十招。
  每次他都不想被打得趴下,觉得自己人也大了,实在是不雅观得很。可惜,不管他多么小心,还是被老和尚一“杵”击倒,他想来个“鲤鱼打挺”跳起来也做不到。你只有乖乖躺着,虽然极不情愿也是没法,因为你起不来。
  半年前,他终于可斗到百招不败。从这天起,师傅说不斗了,他已经厌烦,就每天讲述金刚杵招式要领和变化,以及两臂什么时候该硬如铁,什么时候又该软如棉。
  不知不觉,又过了半年,这半年师傅没再骂过他。想不到今日一句回答又惹师傅生了气。
  他愣了愣之后,鼓起勇气道:“禀告师傅,弟子人虽愚鲁,但尚知努力,是以九九八十一式金刚杵法已得要领,请师傅再传别的功夫。”
  “那满天星撒豆粒儿的功夫呢?”
  这是师傅教的暗器手法,能将一把黄豆撒出,打人身上要穴,他已练得一把撒出三颗星星来,颗颗黄豆嵌进石壁,组成三颗星星形状。于是答应:“撒豆粒儿弟子已经熟练……”
  “既然你功夫已练得熟了,那就下山去吧!”
  “哎哟,师傅,弟子是来侍奉师傅的……”
  “谁要你侍奉了?我老和尚不缺胳膊不断腿,一个人爱上哪儿上哪儿。”
  “师傅收留弟子,当初是为了侍奉如澄师兄,这是赵师傅与如澄师兄说好了的,弟子……”
  “那好,你去侍奉如澄吧,他在五台山。”
  “师傅,你老人家顶替了如澄师兄,所以弟子跟定了师傅……”
  “咦,你说得好听!这五年我管你吃喝还管传你功夫,你难道还嫌不够么?”
  “不是,弟子感师傅大恩……”
  “得了得了,我和尚教你不能白教,你下山去找那个夜行魔、断魂手,这两人为恶甚多,你去把他们超度了。佛门不禁杀恶人,那是积善功。你只要碰上大恶人,见一个超渡一个,不许滥杀好人,记住了么?”
  “明白了、只是弟子不愿下山……”
  “你要老和尚养一辈子么?”
  “不是,弟子只是要陪伴师傅……”
  “你真的不愿下山?”
  “是的,弟子不愿。”
  “那好,你就留下吧!”
  “多谢师傅!”他叩下头去。等他起身,却见师傅提着个小包往洞外走,忙问道:“师傅,上哪儿去?”
  “你想留在洞里,我老和尚却不想,所以走了,你就安心呆着吧!”
  他不禁大惊:“啊哟师傅,你老人家不在山上,弟子留此何益?”
  “好啊,那你就下山去吧!”
  “师傅,弟子无处可去,跟随师傅剃度了吧,弟子效法师傅,终身侍候佛祖!”
  “咦,你这个劣徒!老和尚把你教出来是为了让你做和尚的么?休想休想!”
  “唉,师傅既如此说,弟子也是无奈,只求师傅告知徒儿要去何处,允许徒儿今后探望。”
  “你来自何处,自然去向何处,该见则见,该不见就不见,何须多问?”
  他不禁泪如泉涌,叩下头去哀告道:“师傅若不告知弟子仙留何处,弟子怎能心安,望师傅慈悲,成全了弟子的心愿!”
  没有回答,他又不断哀求,依然了无动静。
  抬起头,哪儿还有师傅的踪影?
  他连忙狂奔出洞,找遍了方圆十里内的洞穴峡谷,哪里有师傅的身影?
  从夜到亮,他都在伤心之中,然而却不得不离开了山洞。
  他讲给凌晓玉听时,只略去了学艺情形。
  凌晓玉专心听完,叹口气道:“令师是世外高人,怕你牵挂,便毅然离去,好在老人家功深似海,不会发生意外,说不定以后还能见面的,你也不要太难过了。”
  东野焜提起师傅,不禁又泪光莹然,他深深叹口气喃喃道:“但愿还能再见到老人家。”
  “相公家乡还有亲戚么?”
  “老家在沧州,不知还有没有亲戚。”
  凌晓玉情不自禁生出一种留下他的强烈愿望,于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相公,可愿随我同往京师?”
  “上京师么?可在下又如何谋生?”
  凌晓玉嫣然一笑:“谋生么?这个容易得很,我会为相公找个好去处。”
  “如此甚好,多谢小姐!”
  “你救了我的命不让谢,可我一说什么你就谢个不停,这不是让我受窘么?”
  “是是,在下再不敢轻言谢字。”
  凌晓玉见他纯朴可爱,芳心极是喜悦,觉得把他带往京师是个好主意。
  “走吧,下山,边走边说。”
  两人不施展轻功,就这么慢慢走着。
  凌晓玉有意问起他诗书,发现他虽然不精,但也并非一窍不通,对他更多了份好感。
  接着又问询他在山上的生活以及对江湖的了解,他对人间的奸诈、江湖的凶险几乎一概不知。他过的是无欲无求的淡泊生活,对功名富贵也无奢求,他的内心纯静如一泓秋水。
  她觉得他忠厚善良随和,是一个真君子。没有一个男子给她的印象曾比他更好。她觉得这就是缘份,是天意,老天爷有意安排把他送到她的面前,而且恰恰是在她危难的时候。
  此时她不愿意马上回到自己人身边去,只想和他攀谈,听他讲话的声音,和他并肩走在林中崎岖的小路上。
  “你有一身很好的武功,不想到江湖上去历练一番,闯下个响亮的万来么?”
  “师傅临别时,只叫我找到断魂手张渊、夜行魔慕容石,把他们除掉,还说只要是大坏人,见一个除一个,这是积的阴功,并未要我名扬四海,沽名钓誉,所以……”
  凌晓玉一惊:“你说什么?你师傅要你除掉张渊、慕容石两个老魔头,对么?”
  “是的,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没有,我只是问问便了,因为这两个老魔功力极高,这世上只怕没有几人是他们的对手。但有好几年江湖上没人再见他们的行踪,也不知上哪儿去了,你找不到的。
  她感到十分惊骇,老和尚要他去除掉老魔,莫非他的功夫能胜过他们么?尽管他的内功比自己强,但她仍是不敢相信。
  在江湖的后起之秀中,佼佼者不过寥寥数人而已。
  秦玉雄算一个,自己也算一个,但决不会超过了两个老魔。
  她相信,他内功虽强,但决不会比她比秦玉雄高出多少。
  下得山来,她径直走向一辆豪华马车。东野焜却踌躇着该不该跟着过去,便站下了。
  马车驭手座上的瘦老儿,把一双鹰眼似的双目,凶霸霸地注视着他,令人生畏。马车后面有四个中年壮汉靠在车厢上,八只眼睛都在打量他,叫他浑身不自在。离马车二丈外的树荫下,有四个佩剑的美貌姑娘站着,这会儿笑盈盈地走过来迎接凌晓玉。
  一个姑娘笑道:“小姐,那个穷酸是谁?怎么跟在你后面?要不要打他一顿!”
  东野焜一听,啊哟,这个姑娘好凶!
  凌晓玉道:“别胡说,快去见过东野公子,今日在山上多亏了他!”
  四女笑起来:“公子?哪见过这般寒酸的公子呀,今日倒是开了眼界啦!”
  东野焜并不因为人家说他寒酸脸红,他自小穷惯了,并不以为耻,忙道:“四位姑娘说得是,在下并非什么公子,那是凌姑娘抬举,在下愧不敢当!”
  四女见他一点不生气,觉得他有几分呆傻,忍不住又格格格笑起来。
  紫梅笑道:“既然不是公子,那又是什么?”
  “这个……”东野焜一时答不上来。
  红梅故意道:“那就是街头混混罗!”
  “啊哟,怎么会呢?不是不是!”
  四女又大笑起来,连四杰也咧开了嘴。
  凌晓玉喝道:“死丫头,别胡说!东野公子在山上……”
  东野焜马上接嘴:“小姐不必生气,在下不是公子,怪不得几位姑娘。”
  黄梅叫道:“那我们该叫你什么呀?”
  “这个么,称名字吧。”
  “不妥不妥,你是秀才么?”青梅道。
  “不是,在下习武,从不曾去乡试过。”
  黄梅故意道:“那就难啦,究竟该怎么称呼呢?这也不是,那也不是……”
  凌晓玉沉下了脸:“叫东野公子!”
  四女见她生了气,忙裣衽一礼:“参见东野公子,奴婢们这厢有礼啦!”
  东野焜连忙回礼:“不敢当,不敢当,各位姑娘千万别这么叫!”
  凌晓玉拿他无法,也不知说什么好。
  黄梅胆子又大了起来,唉声叹气道:“唉!我们做下人的也真难呀!小姐要我们称公子,可是公子却不准我们叫他公子,这不是让我们两头难做人么?”
  白梅也愁眉苦脸道:“是啊,我们里外不是人,叫公子不对,不叫公子也不对!”
  青梅叹道:“有什么法子呢?我们……”
  凌晓玉嗔道:“哼,诉苦呢,那就多说些,痛痛快快的说,只是小心拔了舌头!”
  四女装作极是害怕的样子叫的叫、喊的喊,然而使使眼色每人伸出根玉指指着东野焜:
  “都是你害的,拔了舌头不成哑巴啦!”
  东野焜脸红着连忙作揖:“对不住、对不住,都怪在下愚鲁,带累了姑娘们!”
  众女见他老实巴交的,实在是好玩得很,乐得格格格娇笑起来。
  东野焜忽然想起来个称呼,忙道:“有了有了,在下小时当过店里的学徒,姑娘们就叫在下伙计吧……”
  这一下把姑娘们逗得狂笑,连凌晓玉、四杰和羊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想想,他让人叫他“伙计”,这算哪门子的称呼呀!
  东野焜愣愣地站着,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他确实当过店中的小伙计呀,笑什么呢?
  紫梅笑得失跌;好不容易忍住笑,姗姗地走过来,行了万福:“这位伙计,婢子紫梅这厢有礼啦!咯咯咯……”她忍不住又大笑起来。
  可东野焜还一本正经还礼,把大家逗得大笑,笑个不可收拾,半天不止。
  凌晓玉笑出了眼泪,好不容易才止住笑,把个白玉般的指头点着四女叹气道:“我的救命恩人,却被你们四个鬼丫头揶揄一通,叫我如何对得起恩公呀!”
  东野焜皱了皱眉:“小姐,怎么又提恩不恩的,不是说好不提的么?”
  “我不提,她们又怎会知晓?”
  四女四杰闻言大惊,小姐提到“救命恩人”之说,山上定然发生了重大事故,一个个连忙问凌晓玉,出了什么事情。但四女又有些不信,紫梅道:“小姐不是说着玩的吧?凭这位小伙计,能帮小姐什么忙?我不信!”
  白梅道;“小姐一身武功,这世上有几人能敌?何消别人来救命,别哄我们啦!”
  郑通道:“你们别乱嚷嚷好么?听小姐说呀,没准当真出了事呢!”
  凌晓玉道:“这些丫头不知天高地厚,江湖凶险,我就不会出事么?谁说的?我今日在山上没找到师傅,却遇上了五毒色鹗章玉春,他以化力散使我失了功力,你们说我还能和他斗么?武功再高又有何用?”
  众人惊道:“啊哟哟,这可了不得!”
  凌晓玉把当时东野焜救她的情形说了,使众人又是惊讶又是庆幸。
  紫梅道:“啊哟,看不出这位‘伙计’还有这么大的本领……”
  凌晓玉嗔道:“什么伙计,你……”
  紫梅连忙道:“好好好,我改了称呼还不行么?这位东野公子可是立了大功一件,丫头们,还不快谢谢公子!”
  于是四女又是行礼又是感谢,把东野焜忙得边回礼边埋怨小姐不该提山上的事。
  乱了一阵,四女笑哈哈上了车,凌晓玉叫东野焜也上车,他红着脸说什么也不干,非要和羊老儿坐驭手座。
  于是,马车上路,四杰骑马相随。
  东野焜满有兴致地看着一望无垠的田野,沉甸甸金黄色的稻穗,以及来往奔驰的马车。
  远离人群的孤寂生活,使他对人世间的一切都已生疏,是以他样样感到新鲜。
  这一路上,途经许多州县,众多的人群,繁华的街市,精美的菜肴,都使他惊奇不已。
  只是每当住店吃饭需要银两的时候,他就会窘得满脸通红,局促不安。
  四星女见他的种种怪相十分好奇,一路上没少拿他开心,引得四杰呵呵大笑,就是凌晓玉也忍俊不禁。
  几天下来,大家与他混得熟了,就连车把式羊爷,一变往日的寡言,也拿他开开心。
  他就像一个娃儿,一个不懂事的大孩儿。
  对这样一个不谙世故、纯朴忠厚的年青小伙子,又有谁不喜欢他呢?
  凌晓玉一路来心情十分欢畅,她在危难中邂逅了东野焜,而且救了她的命,这不能不说是他与她的缘份。上天把这样一个纯朴的高手送到她面前,也许可以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此次上黄山找师傅,是为了求解破除秦玉雄绝招之法。那夜在大教场与秦玉雄比武,她无法挡住他那连环攻击的八刀。虽然在秦玉雄挑去她的面巾时,她乘机划破了他胸前的衣服。
  但她自己明白,若是真的动手拼杀,她挡不住这凶猛而又奇幻的一招。这一招刀法如石破天惊,就是四杰和羊老前辈,也无法破解。
  为此,她深感忧虑。
  自从秦玉雄到达京师崭露头角后,她出于职责不能不关注他。她的头儿却明白无误地指示她,不惜以色相招纳秦玉雄,要她以身相许,嫁给他。
  这个,她断然拒不接受。
  她一向洁身自爱,决不肯轻易以终身托人。
  秦玉雄虽然长得英俊,人才一表,武艺出众,但却傲慢无礼,恃技凌人,沽名钓誉,她不喜欢这样的人。
  但是,上命难违,要她把秦玉雄招纳进来,她不得不作出些姿态,以各种方法接触了秦玉雄几次,试探着招纳他,但决不以身相许。只要他归顺过来,嫁不嫁与他,头儿都没有话说。可是,有种种迹象表明,秦玉雄似乎已被人所用,或者说已经参加了一个秘密帮派,他不但不能加入到自己一边,而且还可能变成了她的仇敌,以后要对付她。
  杭州富家张仁富家的血案震惊了朝野,当时她在杭州等着会见江湖二怪,秦玉雄和梁公柏、伏正霆也到了杭州,而血案发生后的第二天,他们也从杭州消失了,这完全是巧合吗?
  经多方打听,查明蒙面盗匪以诛除元奸为借口,不但杀绝了人,并且还劫掠了财物。
  这是一伙盗贼的行为么?盗贼杀人劫财又何须什么借口,为何要假托除元奸呢?
  张府内护院甚多,又有江湖知名的镇关东朱浩、独眼枭皮怀志坐镇,等闲盗贼根本不敢问津,足见蒙面盗伙不是一般的飞贼。
  这除元奸的借口,不是也用到了安平镇翠柳酒店了么?那一次盗贼只为杀人不为劫财,这又是为了什么呢?秦玉雄不是也参与了么?
  可见,京师有这样一些人,也许是个秘密帮会,他们抱成一团,以诛除元奸为名,行杀人劫货的勾当。秦玉雄该是他们中的一份子。
  另外,去年大旭山,黑衣女妖彭桂兰等人劫镖,头一次向江湖亮出了金龙令,那次被自己率领了一批高手挫败了他们的行径,这金龙令以后就不再听说,以为不过是彭女妖他们故弄玄虚的把戏罢了。
  但是上两个月发生的集贤庄被毁的事呢?金龙令再次出现而威震江湖,所谓“见令遵从,照令行事,违令处死”的纪规,在武林中已传得沸沸扬扬。
  而在集贤庄事件的前后,秦玉雄一伙也失去了踪迹,不再在京师露面。据报,之前他天天宴会,与羽林左卫、五城兵马司的官爷吃喝玩乐,忽然间便销声匿迹,直到集贤庄出事后不久,他又才在京师的大酒楼露面,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了。
  自从秦玉雄从镖局出来后,他蛮横地约斗金刚门主和飞龙堂主并挫辱了他们。紧接着他就被京师大富豪霍瑞祥派人接走,据洁香楼的鱼素珍报禀说,他就是从霍家出来后搬走的。
  之后仅仅才几天,他又到了金刚门住下,事情不是太奇怪了么?周门主与他是结了梁子的,为什么突然间就解除前嫌,亲热起来了呢?
  这种种迹象都表明,秦玉雄已参加了一个神秘的帮派,这个帮派也许和金龙令有关。紫星红梅几次破坏了他们的行动,他们还不把自己当敌人必将除之而后快么?
  所以,秦玉雄已多半成了她的敌人。
  但是,令人迷惑不解的是,他又成了相爷府上的座上客,而且成了相府的总教习。莫非他是受了秘密帮会的指令,跻身于相爷身边有所企图么?如果他真敢在相府作案,这事定会惊动皇上,一旦龙颜大怒怪罪下来,头儿和自己都吃不消,这又该怎么办呢?你又不能现在就处置他,因为你什么凭据也没有呀!
  当然,图穷而匕首现,秦玉雄究竟是什么人,那个秘密帮伙究竟要干什么,总会现出形来,纸又岂能包得住火?
  是以,她必须对付秦玉雄,而秦玉雄的绝招她却破不了,这怎不叫人忧心呢?
  所幸她在忧虑中又遇到了东野焜。
  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足以傲视江湖,但他却朴实无华,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呆傻,傻又傻得可爱。他那诚挚的笑容,常挂在那张玉貌丰神的脸上,显现出心无城府的单纯,犹如浑金璞玉一般,这样的人,怎不叫人依赖?
  也许,她可以把他引荐给头儿,让他替代了秦玉雄的位置。如果头儿再叫她嫁人,她就嫁给东野焜,以免秦玉雄被对手笼络了去的事实一旦证实,头儿就会迁怒于她,那后果就不堪设想。有了东野焜,一个不弱于秦玉雄的年青高手,头儿还能怪罪她么?
  马车成天都在摇晃着、震颤着,凌晓玉的心也一刻不能平静,她总有那么多的事要想,哪怕是夜晚躺在床上,依然是愁思不断。
  她今年不满十九岁,可压在她肩上的担子,却是这般沉重,这是东野焜做梦也想不到的。
  她只有在晌午或晚上住店时,和东野焜谈谈说说,一颗绷得紧紧的心,才有暂时的舒展。
  这不是她有意要愁思绵绵,而是她所处的环境十分凶险。除了秦玉雄、金龙令那一伙人之外,京师里还有一个秘密帮会在活动,但却摸不了他们的底。
  至于旧元隐伏下来的高手更不用说,也是她必须对付的强硬对手。这些旧元臣民忠于逃到塞外的元嗣君爱猷识理达腊太子,复国灭明之心不死,是极难对付的一批人。
  正因为如此,头儿才拼命不择手段要她把秦玉雄招纳入伙,就因为他武艺高强。头儿犹如压在她头上的一块巨石,她推不动也躲不开。他那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恐怕在他手上走不出二十招,你只得听他的摆布,照他的旨意行事,半点也不能违迕。
  那么,把东野焜引荐给头儿,能替代了秦玉雄么?东野焜能不能挡住他那凶猛无俦的一招,她实在是半点把握也没有。但如果他的武功就是高于秦玉雄又怎么样呢?你忍心把这样一个心地纯净的人拖进名利场是非圈、为她做牛做马、整天过刀剑舔血的日子么?
  牛辛辛苦苦犁了一辈子的田,马含辛茹苦拉了一辈子的车,到头来还不是被主子杀了么?
  自己成天奔波,打打杀杀,谁知会在哪一天或遇顶尖高手、或是中人诡计一命呜呼了呢?到那时不是害苦了东野焜了么?你让他成天跟你过凶险万分的日子,对他究竟有什么好处,你对得起人家么?
  这样反反复复想来想去,她把东野焜带往京师去的决心动摇了。
  东野煨与她相反,他哪里知道世上还有个“愁”字,成天快快活活赶路,愉愉快快聊天,高高兴兴吃饭,甜甜蜜蜜睡觉。
  凌晓玉在无人处休歇时,总把面纱摘下,那惊人眩目的美丽使他忘了礼仪,呆呆地注视着她,当真是目不交睫,看得她发窘着恼也不移开眼睛,直到紫梅对他说:“喂,小伙计,你可是读过书的,孔圣人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你怎么盯着我家小姐瞧也不躲着点儿,这不是太露骨了么?大大的‘非礼’也,公子以为然否?”
  他羞得满脸通红,大有无地自容之感,偏偏白梅、青梅、黄梅还一个劲地催他,要他说出个理来,到底这样盯着人家看是不是“非礼”。
  他一急之下,居然想出了说词,便道:“庄子曰‘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所以……”所以什么,他却不敢往下说了。
  这一来,众女大为惊异,看不出如此老实的人,居然还搬出先贤之言为自己辩护,不禁指着他大笑起来。
  紫梅笑道:“咦,真看不出啊,居然还振振有词搬出理来了呢!看你貌似忠厚,骨子里原来也不老实哩,我看你们男人全都一个样!”
  白梅道:“你错了错了,毛嫱和丽姬都是古时的大美人,因此鱼见了深入,鸟见了高飞,糜鹿见了迅速奔跑,不是都一一避开了么?可你阁下呢?非但不避,还把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眨也不眨,这不是非礼是什么?”
  青梅等人叫道:“对呀,你说你有什么理?快说快说,我看你词穷了吧!”
  东野焜先是一愣,但念头飞快一转,厚着脸皮道:“那是鸟兽,岂通人情?我是人哩,自然就不同了呀!”
  众女一愣,放声大笑,他也跟着直乐。
  凌晓玉羞红着脸,对他又恼又无可奈何,她确实也没有想到,他居然搬出先贤的话来为自己辩护,原采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切莫把他小看了。
  这天来到了涂县府,明日出了安徽省界,离京师也就不远了。
  凌晓玉终于下了决心,乘时候还早不到晚膳的时候,她让紫梅把东野焜请到自己房里来,告诉他就此分手,不愿把他卷入是非漩涡中来。
  两人单独见面,这还是上路以来头一次,但东野焜毫不拘束,只把两只眼睛直视着凌晓玉,目光中饱含着温情和爱意。
  凌晓玉脸不禁又红了起来,娇声道:“东野兄,你是晓玉的救命恩人……”
  东野焜皱起眉作出一副苦相:“又来了又来了,小姐答应过不再提起的。”
  “我是答应过,但今天重提因为有话要说。我的意思是,救命之恩本应衔草相报,但由于种种不得已的原因,我不得不与恩公分手,所以请你来,一是表达谢意,二是……”
  “慢,小姐,这分手何意,请说明白些。”
  凌晓玉觉得话已到了嘴边,却是那么难以出口,但为了东野焜,她只有狠下心来。
  “我的意思是,请东野兄不再随我到京师,天下之大尽可以去。小妹送些盘缠给东野兄,就此回头,往别的地方去吧。”
  东野焜大吃一惊,两眼直愣愣注视着凌晓玉,她不敢看他,连忙低下了头。
  稍停,他道:“小姐的意思,让在下就此与小姐分手,今后不再见面了是么?”
  凌晓玉十分难堪,凄然道:“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迟分手不如早分手的好。”
  东野焜充满惊愕的神情渐渐平复,他倏地站了起来,十分冷漠地抱拳一礼:“在下明白了,人贵有自知之明,只是这许多天蒙小姐照顾吃喝,在下感激不尽,就此告辞!”
  说走就走,他拉开了门,又被凌哓玉叫住:“东野兄,请回来坐下,小妹还有话说。”
  东野焜冷冷道:“小姐的意思在下已经明白,就不必重复了吧!”说着就要往外走。
  这一瞬间她才发现,东野焜随和的表面之下,隐藏着刚强倔犟的个性,他显然误会了她的用心,连忙叫道:“东野兄,你不要生气,小妹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难道你不愿听小妹说几句就要走了么?”
  东野焜怔了一怔,又慢慢转回来坐下,但他双目瞧地,不再呆望着她。她不由暗暗叹息,勉强克制着心中涌起的情意,低声道:“与东野兄分手,小妹心里也不好受,但小妹情非得已,只因身在江湖,整日里刀光剑影,也不知何日大难临头。因此不愿把东野兄也拖进这是非场中,故所以请东野兄远离京师,远离小妹,这完全是为了东野兄好,并非小妹无情。”
  “小姐只是为了这一点么?没别的意思?”
  “只是这一点,决无他意!”
  “那好,在下多谢小姐,但在下乃习武之人,奉师命诛除恶人,哪里又怕什么是非怕什么刀光剑影了?只要小姐不嫌弃在下,在下愿追随姑娘共赴劫难共度难关!”
  “东野兄,我知你一番诚意,但你不曾卷入是非场中,不知其中的险诈污浊,小妹不愿让你陷入其中而不能自拔。请东野兄听小妹肺腑之言,离开小妹,离开京师,不然悔之晚矣!”
  “以小姐千金之躯尚不怕危难,我东野焜七尺之躯怎能为避凶险弃小姐而去呢?况在下自愿跟随小姐,决无后悔之言!”
  “唉,东野兄,你不会明白的,其中……”
  “小姐是帮派中人么?”
  凌晓玉沉吟着,不好回答,斟酌着说:“也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因为大不相同。”
  “可以让在下加入么?”
  “不能不能,你千万别陷进来!”
  “那又为什么?小姐但请直言。”
  “这不是三言两语说得清的,而且我也不能说,请东野兄相信小妹,你不该陷进来……”
  “小姐已在是非场中,又何必嫌多我一个?”
  “小妹全是为了东野兄好,请不要……”
  “在下不怕是非,愿与小姐共度危难。”
  “纵使东野兄这般说,小妹也不会答应!”
  凌晓玉说着站起来,到床头摸出几张银票,走过来递给东野焜:“这里有二百两银票,请东野兄收下做上路的盘缠……”
  “能告诉在下,小姐帮会里的头目是谁么?”
  “不能。东野兄,以后你会明白小妹这样做,完全是为了你好,请收下盘缠走吧!”
  东野焜并不来接银票,只把两只眼睛盯住她,目光里充满着伤心失望还有疑惑探询,那无言的伤痛差点使她掉了泪,她硬起心肠把刚刚想要改口的话压了下去,她几乎把持不住自己,动摇了与他分手的决心。
  她在心里哀叫道:“走吧走吧,求求你,快些走吧,天啊,你为什么不走呢!……”
  她明白,只要东野焜再不走,她就无法自持了,但她坚信自己的决定是明智的,不把一个无辜的大好人,拖进生死难卜的漩涡中去。
  可是,她又多么舍不得他离开,这一别只怕永无见面之日,她以后会后悔一辈子的呀!
  东野焜终于长叹一声,头也不回走了。
  这一声长叹,撕裂了她的心,眼泪再也忍不住,像泉涌般夺眶而出。
  桌上的银票也没拿,只有晚上再给他。
  她独自坐着,伤心欲绝,她的命有多苦啊,这世上又有谁能帮她解脱!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连忙擦干了眼泪。
  四星女一进门就七嘴八舌问她,东野焜为何晚饭不吃,就离开了旅舍,问他也不回答,只摇摇头,看他样子十分伤心,头也不回走了,这到底怎么回事。
  凌晓玉一惊:“走了?他往何处去?”
  紫梅道:“不知道,他来见小姐应该高兴才是,怎么会一脸愁相走了呢?小姐对他说了些什么,使他这等伤心。”
  凌晓玉幽幽道:“也没说什么,打发他上路,别跟着我们回京师。”
  四女一听,齐声叫起:“小姐你不……”
  凌晓玉马上比个手式,让她们噤声。
  紫梅小声道:“怎么,他有什么不对么?”
  “不是,他是个难碰到的大好人,正因为如此,我不忍将他拖进是非场中,这一点你们应该知道,回去后千万别提起他。”
  白梅叹道:“小姐,你不该放走他!”
  青梅道:“真可惜呀!这样的人品,这样的武功,他能帮小姐度过难关的呀!”
  黄梅道:“有了他,就可以代替秦玉雄。”
  凌晓玉竭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挥挥手道:“别说了,快出去把他找回来,他身上连一个子儿都没有,怎么上路。”
  四星女一听,连忙出去找人了。
  凌晓玉怅然若失,心头虚空,只木然地坐着,直到四星女回来,她们未能找到他。
  这一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现在,她深悔自己不该赶走他。
  十来天的相处中,她在不知不觉中把一颗芳心悄悄给了他,然而她却估计不到自己的情意有多深,她以为自己能承受分离的痛苦,因为她为了他好,不把他拖进泥坑。可是,一旦他真的走了,她就像失掉了魂儿一样,那锥心的痛苦使她不堪忍受。
  她不该失去他,她为什么那样傻、那样蠢,把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一个诚实君子逼走,他也许可以帮她脱出困境、度过难关,摆脱掉强加在她身上的羁绊……
  这一夜,她流尽了泪水,但却追悔莫及。她在心里向上天祷告,与君共生死,从此不分离……
  第二天,她瘦了许多,四星女暗暗叹息。
  此时正值深秋,正是“树树秋声,山山寒色”。但凌晓玉的心更寒、更落寞,她斜靠在椅背上,呆呆望着窗外,心中默默念着前人词句:“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
  窗外丘陵起伏,马车慢了下来,走过一片林子。
  突然间,林中树上有几件物事向赶车的羊操打了过来,羊操挥鞭一击,将其中一个圆形物击破,“扑吃”一声,洒落了许多粉沫,落在马车上,弥漫在空间,一大股异味陡然散了开来。那几包未被击中的圆包,击在了马车门和车窗口,全都破碎洒出香粉,原来都是些纸包,一碰就破的。
  羊老儿大叫一声:“不好!”挥鞭赶马,想冲过这一片丘陵地,但林中已冲出了十几个蒙面人拦住了去路。
  羊操已知道走不脱,但已中了迷魂粉,头晕目眩,无法与对方交手,惊得他大叫:“小姐快走……”喊声未停,人已从车上摔了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凌晓玉等四女也嗅进了不少迷魂粉,一个个摇晃着身躯跳下车来,只见羊操已躺在地上,后面四杰和他一样,横七竖八睡在地上,早已中了迷魂粉。
  凌晓玉惊得魂飞魄散,一行人中了诡计,今日难逃此劫,她咬着牙抽出了青钢剑,四星女却互相搀扶着,没一个再有力气拔剑。
  蒙面人中一个扯下了面巾,是五毒色鹗章玉春,只见他满面春风,笑哈哈道:“紫星红梅,你终究是逃不出我的手的,我早说过,这世上的女子只要被我看上了,就没一人能够躲开过,哈哈哈,你已中了我的失魂散,一个时辰后才会清醒过来,你照样可以拿刀弄杖,只不过那时候你已成了我的夫人,只怕不会向我动手了吧,你说是不是啊?”
  另一蒙面人道:“章兄,咱们说好的,紫星红梅你带走,别的留给咱们,咱们要问口供。
  这紫星红梅章兄最好小心些,能废了她的武功最好,否则她还会害人哩!”
  章玉春笑道:“放心放心,这妮子落在我章某身上,章某自有办法治她。各位,在下这就带走她,以后包管不会让她再捣乱。”
  凌晓玉心里在惨呼,老天,落到这淫贼手中,那不如死了好!
  她立即举剑往颈上砍去,这一动,她非但没能举起长剑,反而头一晕跌倒在地。
  章玉春兴高彩烈地走了过来,那四星女也在惊怒交加中软倒在地。她们吸入的毒粉虽少些,但神智也渐渐昏迷过去。
  又一个蒙面人道:“章兄,我们要立刻审问这些人,要如何才能使他们醒转?”
  章玉春笑道:“泼上些水就会醒了。”
  他把凌晓玉抱了起来,放进马车里,笑哈哈坐上了驭手座,朝那些蒙面人道:“各位,在下这就告辞了!”说着吆喝一声,马儿便慢慢绕个圈儿往来路上跑去。
  一个蒙面人忽然想起水来,高声叫道:“章兄,水,马车上有水,给我们留下……”
  喊声未停,陡见丘陵中不知什么地方蹿出了一条青影,跃到了驭手座上,驭手座被车厢遮住,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紧接着就见章玉春从驭手座上横跃出来,两脚一落地也不停留,便朝官道一边的林子里蹿起,眨眼问便不见了踪影。
  蒙面人等不禁大为惊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又见马车转回头来,那驭手座上坐着蒙面青衫人,双手握住缰绳把马车赶了回来。
  章玉春为何落座而逃?凭他的武功,能轻轻松松被人赶跑么?更何况他垂涎紫星红梅的美色,岂肯把到手的美人抛弃?
  十多个蒙面人呆呆注视着返回的马车,一个个满头雾水,莫名其妙。
  片刻后,领头的蒙面人大声喝道:“你是什么人?章玉春为何走了?”
  车上的人道:“我是青衫客,章玉春为什么走了,你最好问他去!”
  “青衫客?大爷从没听说过,快把面巾摘下来,大爷瞧瞧你是什么人!”
  青衫客道:“我劝你们走开,别挡我的道,我忙着要救人,没功夫理你们!”
  一个蒙面大汉冷笑道:“好小子,就凭你也敢口出狂言,先吃我一斧试试!”
  话声一落,他从腰间撤下两把短柄圆刀斧,一个腾跃,朝青衫客一斧劈了过去。众人见那青衫客依然坐在车辕,上,举起手臂一挡,那斧刀正砍在肘上,只觉眼前一花,有个什么物事从大家眼前飞了出去,不约而同想到,这小子的臂肘给砍掉了。
  可定睛一看,那小子正一拳捣在同伙胸口上,同伙被打得一个身子往后飞,手中只剩下一把斧头。
  另一蒙面人斥道:“小子你找死!”呼喝声中他跃到车旁,铁手一把抓了过去。青衫客一把抓住铁手用劲斜着往上一带,蒙面人惊叫出声,一个身子被拽得凌空而起摔了出去,他在半空中接连翻了两个跟斗才平平稳稳落地。
  其余蒙面人惊诧了,这青衫客真有些邪门,空手架斧,把大力双斧申豹打得吐血,魔手秀士应天华被他像提扔一只米袋般扔了出去,他究竟是谁,竟有这么大的能耐!
  此时青衫客跳下马车,大步向众蒙面人走来。
  一个身段窈窕的蒙面人一晃手中柳叶刀,迎着青衫客一刀劈下,只见青衫客举臂一架,顿觉手中一轻,柳叶刀飞出去了,惊得她倏地飞起一莲足,直踢对方小腹。青衫客手往下一抓,正好捏在她胫骨上,随手往旁边一送,她身不由己被一股无形抗拒的大力带了出去,直跌得她头晕脑胀、浑身疼痛。
  青衫客手臂上定是套着皮革之类的护手,否则他怎敢架挡刀斧?由于他可以用臂肘挡兵刃,使对手大出意外、防不胜防,所以前面几人才吃了亏。这是其他蒙面人的想法。
  一个矮壮的蒙面人大喝一声,把戒刀往地上一插,道:
  “小子,佛爷空手揍你!”
  他虚晃左拳,右拳直捣,青衫客左臂一抬,格挡在他腕肘上,他像被一根铁棒击中似的,痛得大叫出声,右手哪里还能动弹,连忙一个倒翻跃退出去。
  众蒙面人都看得清清楚楚,这小子两只手臂定有古怪,那铁手蒙面人喝道:“并肩子上,把这小子乱刀分尸!”
  十多个蒙面人呐喊一声,挥舞兵刃从四面围了上来。
  青衫客把手伸进衣袋,也不知掏摸什么,手往外掏出时顺势一扬,只听一阵啸声,众蒙面人只见一些小黑点疾射而来,此时彼此距离有的丈余有的二丈,尽管他们挥舞兵刃格挡,但那些小黑点又小又密,而且劲力之大,哪里躲得开,一个个都被打中,只觉疼痛钻心,好像已深陷进皮肉里,不禁痛呼出声。眼见青衫客又把手伸进了衣袋,一个个亡魂飞魄,不等招呼转身就逃,但那些腿上挨了打的,一瘸一拐怎么也跑不快,状极狼狈。
  东野焜也不睬他们,径自走到马车前,探身抱出一罐水,瞧了瞧昏迷过去的凌晓玉,正欲泼水,忽又停住,心想,她既然非要我与她分开,见面又有何益?不如救了紫梅她们,由她们来救她吧!主意打定,便捧了水罐过来。他哪里知道,他错过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只要她醒过来见到他,便会一把拽住,再也不让他离开,因为她已后悔放走了他。
  东野焜不告而别是含愤离开的,昨夜他在城外荒地上呆了一夜,怎么想也不明白凌晓玉为何要赶走他,这使他十分伤心。他从未与女子交往过,凌晓玉是他认识的头一个姑娘,她的美艳使他完全着了迷,成天只想跟她在一起,听‘她说话,看她的娇容,他愿为她赴汤蹈火,只求与她成为莫逆之交,能与她形影相随。没想到她会突然之间变脸,硬说为了他好要他离开她,不把他拉进是非圈中。他再三向她表白,他不怕是非,愿与她共赴危难,她却根本不听。
  看来,自己的一片诚挚,她根本就不放在眼内。仔细一想,还是自己错了。人家贵为小姐,有丫环有仆役,而你东野焜不过是个父母双亡的穷小子,正所谓门不当,户不对,怎么能异想天开去高攀人家呢?难怪使人家生厌,想方设法也要赶你走了!
  唉,东野焜啊东野焜,你太过于无知了,半点也没有自知之明,这世上并非你奉献出自己的一颗心,别人也就会把一颗心给你。
  这是一个痛苦的教训,一个永远难忘的教训,你的心被人撕裂了,这创伤永不会愈合……
  野地里,秋风瑟瑟,他虽只着单衣也并不觉得冷,要说冷只是心里冷。
  他回想这几天的相处,凌晓玉对他关怀备至,温情脉脉,这是他从有记忆以来从未领受过的女子柔情,所以他如痴如迷。
  没想到她会突然违反诺言,这使他受到了极深的刺激,因而自悲自怜,然而他有极强的自尊心,人家不睬你,又何必强求?
  一夜煎熬之后,他决定到京师去。
  凌晓玉要她远离京师,竟好像那里布满陷阱,可他偏要去瞧瞧,京师究竟是什么样儿。
  但是,他身上只有二两多银子,师傅给他的就这么多。一路上的吃喝全由凌晓玉的人付帐,这点钱丝毫未动,但也不够到京师的开支。这自然是小事一桩,他既然决定了去,那就一定要去,空着肚子也要去!
  凌晓玉的马车出城他看得清清楚楚,身不由己就自然而然跟在后面走。
  当蒙面人攻袭马车时他吓了一跳,悄悄藏在凹地坡后,如果凌晓玉他们不敌,再出去相帮,这样一想他摸出汗巾把脸蒙上。
  没想到凌晓玉他们中了人家的迷魂粉,一个个随人摆布。他看清又是那个淫贼章玉春所为,见他赶着马车要带走凌晓玉,气得他连心也抖了起来。
  当马车来到近前时,他提气一跃凌空打出一“杵”,把章玉春从车辕座上震飞出去。那章玉春是个识货的大行家,情知自己内腑已经受伤,这是一个极可怕的强敌,所以根本不打算交手便逃之天天。
  接下来他打伤了几人,又把马车上挂着喂马的玉米袋打开,抓两把玉米在口袋,用满天星斗的手法,把群贼打伤。
  总之,对付这些家伙他根本就不费力。
  现在,他把水慢慢洒在四女脸上,等着四女醒来。
  片刻后,四女先后睁开了眼睛,立即一骨碌跳了起来。
  他把面巾扯下,道:“贼人已被在下赶跑,其余人请四位姑娘施救,凌小姐在马车里,望各位珍重!”
  话一落音,四女只觉眼前青影一晃,他已掠出去四五丈,众女急得齐声喊叫起来:“东野公子——你回来——!”但他头也不回,眨眼间便成了一个小黑点,消失在道路拐弯处。
  四女身子还发软,一个个急得流出了泪,但人已走,无可奈何,救人要紧。她们先到马车里把凌晓玉救醒,又依次把羊操四杰洒了水。
  凌晓玉运功调息了一会,自觉体力已恢复,这才下车来,问四女是谁救了他们。
  “是东野公子!”四女抢着把经过说了。
  紫梅又道:“他是怎么把贼人赶跑的,我们都昏迷了没看见。”
  凌晓玉激动得含着泪说:“他又一次救了我,我真对不起他!你们为何不将他留住?”
  青梅道:“他把话说完就走,没容我们谢一声,喊他回来他听也不听。”
  凌晓玉心中难受已极,今日不是他,那大淫贼章玉春会放过她吗?但是此事也有些不可思议,敌方有十多人,他一人是怎么把他们赶走的?难道他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么?
  羊操走过来道:“阴沟里翻船,连老夫也着了道儿,实是平生之奇耻大辱!你们是怎么脱险的?暗算我等的又是什么人?”
  紫梅把情况说了,惊得羊操、四杰面面相觑,这东野焜当真了得,他真有那么大的本领么?抑或是使计骗走了群贼,真叫人难以想象。只可惜他救了人就走了,也不留下说话。
  凌晓玉,心如刀绞,只说了声:“走吧!”便回马车里去,她那后悔之情像烙铁一样刺痛着她,是她自己把意中人从身边赶开,她将失去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东西……”
  再说东野焜施展佛遁轻功,一口气跑了足足一个半时辰,也不知跑了多少路,只见二三里外有个小镇,他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昨晚又少吃了一顿饭,估计凌晓玉他们一时赶不来,便打算到小镇去买点食物充饥。
  小镇上店铺不少,小摊小吃尤多,正值午时,过往旅客都在此歇晌,因此热热闹闹。
  他相中一个面摊,便坐到长条凳上,卖面的是个老头,正忙得不可开交,把面一碗碗端给客人,又忙着生面下锅。
  东野焜被葱花油香薰得饥火燃烧,面一搁在他面前,一下就吃了个碗底朝天。一碗面吃下去跟没吃一样,反而引起了更大的欲念,只好接连又吃了两碗,才算喂饱了肚肠。他身上有二两多银子,只需付十几文大钱了帐。他手伸进口袋,却摸不着银子,而且连十多枚铜元也没了影儿。
  他又往深处摸,口袋里空空如也,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没银子怎么付帐?糟!莫非掏玉米粒儿时把银子和铜钱也当暗器给扔出去了?
  转念又一想,那是决不会有的事。那么难道是在路上丢了?可口袋没通洞又怎么丢得了呢?
  他又慌又急,不知该怎么办。
  老儿问他:“客官,还要一碗么?”
  东野焜脸一红,支吾道:“多谢老丈,面不要了,只是……只是……”
  “客官有话请说。”
  “我……我的银钱丢失了,这……”
  旁边一个食客插言道:“怎么,吃了面不给钱,这不是耍无赖讹吃讹喝么?”
  东野焜急了,分辩道:“在下不是无赖,也从不会讹人,我口袋里明明有二两银子的,怎么却不见了,也不知何时丢了的。”
  “老兄,那可是你说的,叫别人如何能信?”
  “这个……你说的也是,可我……”
  “这年头人骗人,什么花样耍不出来,说不定你口袋里是有银子的,只是舍不得付帐,故意说是丢了,骗三碗面吃。”
  “啊哟,你这人真是的,不信你来摸,看看袋里是不是空的。”
  “好,你说的,我就摸摸看。”
  东野焜见这人干瘦,但生得眉清目秀,也不像街上闲荡的混混,便把身子凑过去:“你摸你摸,伸进去掏也可以。”
  瘦人把手往他袋里一探,急速把手缩了回来,道:“不老实不老实,他果然有银子!”
  东野焜怒道:“你胡说,我把袋子翻出来你看,哪有什么银两。”
  可是,他把手往袋里一伸时,奇怪,怎么有块硬梆梆的东西在里面,连忙掏出来一瞧,不禁惊得目瞪口呆。他捏着的东西,不是银子是什么?而且起码有五两之多。
  “老丈,我说如何?这年头什么骗人的把戏都有,他揣着这样一锭银子,却舍不得给十二文铜钱,这个人也太过小气!”
  东野焜起了疑心:“我刚才袋里明明是空的,怎么你一伸手进去就有了银子?”
  瘦子道:“你说你原先有多少银子?”
  “二两多些。”
  “是这一绽五两的么?”
  “不是,这银子不是我的。”
  “得啦,老兄,难道我会把自己的银子往你袋里放么?天下哪有这么笨的人!”
  东野焜一想也对,人家凭什么给你银两。
  他道:“这银子不是我的,又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怎会跑到我袋里来?”
  “你问我?那好,让我告诉你,你袋里明明有银子,被我拆穿了你的把戏,你为了面子只好说这银子不是你的。”
  东野焜一愣,这家伙说的并非没有道理,但他的银子明明是丢了的呀!
  卖面老头听他二人辩理,心知那瘦小子必是做了手脚,但不知他是何意,看来也无恶意,而这位穷书生人是挺老实的,便笑着道:“两位,这理儿也不用辩了,这位小哥儿的面,就算老汉请客,也不用付帐了。”
  东野焜忙道:“老丈?在下不能白吃喝……”
  瘦子道:“对嘛,还不把银两给老人家。”
  “这银子不是我的,我怎好拿来付帐?”
  “那你说怎么办?”
  东野焜把银子搁在小桌上,对老儿道:“老丈,这银子让失主来领取吧,至于面钱,小可替老人家砍柴来顶如何?”
  老汉心想,这样的诚实君子当真少见,道:“不用不用,出门人谁不会遇到个难处,小哥儿别把面钱放在心上,他日路过时再给吧。”
  东野焜红着脸站起来,深施一礼:“多谢老丈,小可日后定来付帐!”说完,大步开走。
  瘦子见他果然不要银子,便喊道:“喂,喂,老兄,你瞧这是不是你的银子?”
  东野焜回头一望,瘦子手上托着二两重的一小碇银子和十多枚铜钱,正是他的东西。
  他大步走了回来,道:“咦,是你……”。
  瘦子笑道:“老兄,没事干寻寻你的开心,瞧瞧你这书生老实不老实。”
  东野焜把铜元付给了老汉,把银子装进袋,道:“原来是你捣的鬼,你是怎么弄的?”
  瘦子笑道:“这五两银子也送你吧。”
  东野焜不要,他怕凌晓玉赶到,急着要走。
  瘦子说:“我叫冯二狗,老弟你如何称呼?”
  东野焜说了,转身就走,冯二狗在他身后喊道:“在京师还要见面,你到慈恩寺广场来找我,记住了么?”
  东野焜答应着,但头也不回只顾走路。到无人处,便施展佛遁急驰,但走不到半个时辰便见人行马走,只好收功走路。
  快到京城时,他听见后面马铃响,回头一瞧,是凌晓玉的车来了,他便闪到一棵树后,直等车过才走出来。他边走边想,这样我急急忙忙赶到京城去干什么,没有人等我我也没人可找,兜里的二两银子哪里够住店用膳,不如就在城外蹲一夜,明日再进城,设法找点活儿干,安顿下来再作道理。他懒洋洋慢慢走,对凌晓玉的失望和怨气丝毫未减,反而越来越加深。无论如何他也想不透凌晓玉赶他走的理由。他以为凌晓玉看不起他,这伤了他的自尊,再也不想和她见面。
  天渐渐黑下来,他举目四望,发现离官道四五十丈外有一村庄,打主意找个地方歇脚。
  来到村口,见到一座土地庙,两扇门开着,这倒是个栖身的地方。
  进庙一看,房子不大,也无香火道人,供桌上是土地爷泥胎,他便走到墙根角坐下,运功调息。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走得虽然很轻,但他照样听得清清楚楚。与自己无干,他睡他的觉,不一会,有两人来到门口,没有进来,只低声站着说话。
  “你说王大哥他们来了没有?”一个姑娘说,“要不要在门口等候?”
  “不必,我们先进去,站在这里反惹人注意,走吧!”一个男子声音回答。
  “瞧你说的,村子里的人早睡了,谁会来?”
  “小心些总好,走吧走吧!”
  “好,依你,先进去闷着,看你好受!”
  接着进来了一高一矮两个人,东野焜好奇地睁开眼打量,他能夜视,所以看清是两个年青人,一身村民装束。
  两个人进来走到神台前,轻轻一跃而上,转到土地爷身后便没了动静,真是咄咄怪事,人上哪儿去了?
  东野焜大奇,一跃上了神台,转到土地爷身后什么也瞧不出来,这后面很窄,至多站得下一人,那两人躲到哪儿了呢?
  回到墙角,闭目打盹,又听到了脚步声,这回进来了四个人,全是男的,一个个跃上神台,又听见嚓嚓声响,然后没了动静。
  奇怪,这些人都是会家子,偷偷摸摸到这庙里来干什么?莫非不是好心?转念又一想,人家又没有作恶,何必去管?睡觉吧。
  又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他又被脚步声吵醒,睁眼一瞧,刚才那些人一个接一个从土地爷身后出来了,依次跳下神台往外走。
  最后一人刚从台上跳下,无意中四处一打量,发现西侧墙角有个黑影。
  他惊得叫出了声:“有人,你们快回来!”
  外面的人闻声,一个个赶紧回来。
  此时喊叫的那人已擦着了火,众人果见有人坐着。
  “谁?你是干什么的?”有人低喝。
  “好大胆子,竟敢到这里来踩盘子!”
  “把这小子宰了!”
  “嘘,别嚷嚷,噤声。喂,朋友,爽快些;你是哪条道上的?”
  东野焜见他们七嘴八舌,凶霸霸的,但声音都不敢放大,鬼鬼祟祟的,便没好气地答道:
  “过路人,在这里歇一晚,又不碍你们的事,你们凶什么?”
  “嘿嘿,光棍眼里揉不进沙子,朋友,善者不来,来者不善,你既然来踩盘子,又何必装傻?识相些,快道出你的来历!”
  “踩盘子?还踩碗呢!谁装傻了,装傻干什么?说话如此不客气,我懒得理你们!”
  “咦,小子,胆量不小啊!说,谁派你来的,意欲何为?痛快些,说!”
  “你问我要干什么,告诉你,我要睡觉!”
  六人大怒,嚷嚷说要宰了他。
  一个老者道:“朋友,跟我们走,找个地方好说话!”话一落音,人已跃到墙角,手一伸,点了东野焜的肩井穴。
  东野焜动也不动,由他点了穴。
  “好了,我已点了他的肩井穴,把他带到下面去审问,马虎不得!”
  于是,老者一手提着他的腰带把他提起来,其余人又一个个上了神台,又听一阵擦响,这些人就不见了。
  老者提着东野焜,来到土地爷身后,东野焜这才看见有个洞在土地爷座下,那擦声便是抽开神台上的一块条石发出的。
  老者弓腰下列洞里,又把石条合上,沿石级下了十多台台阶,只见一间不大的地下室,点着两盏油灯,四男一女五个人坐在凳上,目光都对着他,十分愤怒。
  老者把东野焜放在一张小凳上让他坐着,然后到中间的一个小凳上坐下。
  东野焜好奇地打量着周围,道:“原来这地下还有这么个好去处。”
  老者道:“不错,都被你知道了,说吧,你是哪条道上的?到此何为?”
  “我哪条道上的都不是,我走我的路,也无心刺探别人隐私,要是早知你们要来,我才不会到这里来呢!”
  “咦,你还狡辩,再不说实话,大爷可就不客气了!”一个年青壮汉说。
  东野焜看这些人都是乡下人装束,不像坏人,便道:“我明明说的实话,你们怎么都不信呢?看你们像庄稼人,在庙里挖这么个洞作甚?又为何对人凶霸霸的?”
  一个中年汉子恶声道:“小子,是大爷们问你还是你问大爷们,你不招大爷先割了你的一只耳朵,给你点厉害尝尝!”说完从腰间抽出一把牛耳尖刀,在灯光下晃了晃,亮闪闪的。
  老者道:“且慢,先搜身!”
  两个年青汉子遂过来遍身摸个遍,除了那二两银子,什么也没有。
  东野焜道:“瞧见了么?我什么都没有,你们这些人真怪,干么老纠缠我?”
  “你为何潜藏于庙中?”老者问。
  “睡觉。坐在墙角怎么算是潜藏?”
  “你从何处来,欲往何处去?”
  “从安徽来,上京师去,天晚了在此睡觉。”
  中年汉子插言道:“王大哥,不动刑,这小子不会说实话。”
  老者道:“再问一次,若不俱实招来,休怪我等手辣,只好对不住你了!”
  东野焜道:“再问十次百次都如此,在下明明说的实话,你们偏是不信,奈何?”
  “这小子说话文皱皱的,像个读过书的人,为何来小庙里藏身,分明是来踩盘子的!”
  “别跟他噜嗦,一动刑包管他说真话!”
  老者道:“各位稍安勿躁,我们先礼后兵。”稍顿对东野焜道:“我们已把好话对你说尽,你若再不放聪明些,那我们可要得罪了!”
  东野焜道:“我懒得再跟你们说话!”
  老者道:“看来不施刑你嘴还挺硬!”说完探身出指,在东野焜腹部中脘穴上一戳,以他的独门手法加刑。
  年青女子不由“啊”了一声,双手蒙住眼睛,不忍看受刑者的惨状。
  其余人则睁大了眼,看他怎样熬刑。
  忽然,洞上面有响动,老者急忙拍开东野焜中脘穴:“小心,恐怕是他的同伙。”说完迅速闪到石阶前。
  片刻,石阶上下来个人,众人一见,放下心来,纷纷站起施礼:“参见白帮主!”
  东野焜心想,这老者是江湖帮派头领,不知讲礼不讲礼,如果也来纠缠,都是讨厌。
  这白帮主穿乡下百姓衣服,只是气宇轩昂,不像这些没见识的人。
  只听他道:“免礼,老夫来迟,累各位久等。”稍顿,指着东野焜:“这位小兄弟是新加入的么?叫什么名字?”
  姓王的老者道:“不是,他是我们刚才捉到的奸细,正想拷问呢。”接着把经过讲了。
  白帮主一惊:“有这等事,他有同伙么?”
  “没见到,也许有,还要问他。”
  “外面你们查过没有?”
  “这个……属下疏忽了,现在就去!”
  “慢,老夫来时没有见人,不必出去了,审问清楚再说。”
  姓王的老者道:“他守口如瓶,属下只有动刑了,点他中脘穴。”
  “王香主,只管施为,非把口供逼出来不可,这事万万大意不得!””
  “是,属下这就施为。”
  东野焜心想,香主,这是什么称呼?对王老头点他中脘穴并不放在心上。
  那姑娘又赶快蒙住双眼,其余人则盯着他瞧,看他还硬不硬,张不张口。
  王香主怕他喊叫,又点了他哑穴。
  可是,东野焜依然若无其事地坐着,既不叫也不喊,脸上也无痛苦神情。
  众人大惊,怎么回事?这小子不怕痛?
  王香主却嘿嘿冷笑:“小子还有点定力,看你能熬到几时?”
  东野焜本想发火,但这些人不像恶人,只是有什么隐私怕人泄露,于是把火气压下来,但他实在感到厌烦,索性闭上双目。
  又过了一会,情形依旧,他并无痛苦。
  有人沉不住气了:“咦,王大哥,这小子神色自若,莫非你……”他想说是不是点不准穴位,但又赶紧把嘴闭上了。
  王香主也觉得情形不对,又赶紧狠狠戳了一下,那东野焜却哼了一声:“喂,出手那么重,要把人戳死么?你省点力,不管用的。”
  王香主大怒,脸红到了脖子根,他举起手喝道:“小子,你敢奚落老夫,一掌劈了你!”
  白帮主道:“慢,你点他什么穴?”王香主道:“肩井穴、中脘穴、哑穴……”
  “哑穴”两字一出口,他和众人都惊得目瞪口呆,对呀,这小子怎么能说出声音来?邪门!王香主忙亮开了架式,其余人则跳了起来,一个个如临大敌,十分紧张,对这个不起眼的穷书生感到有些惶惶然。
  白帮主未动身子,沉声道:“坐下!”
  众人不敢不听,戒备着坐下。
  白帮主对东野焜一抱拳,道:“得罪得罪,看走眼了,原来阁下是位高手,年纪这般轻就能易穴移脉,老夫十分钦佩,明人不做暗事,请阁下说明来意。”
  东野焜有些生气,道:“在下多次说过,途经此地,在庙里睡觉,又怎知这庙是你们的窝点?你们又是点穴又是要动刀子,横蛮不讲理,还要行刑逼供,倘若在下没有点防身本领,岂不被你们折磨摧残?本来在下已经不耐,但看你们虽然鬼鬼祟祟,却又不像坏人,故百般忍耐。在下倒要请问,各位把一个过路人如此折腾,究竟为了什么?如是一个没有练过功夫的百姓,岂不被你们折磨死?”
  王香主等人恼羞成怒,一个个又跳了起来,纷纷喝斥,说他果是有为而来,要宰了他。
  东野焜也来了脾气,倏地站了起来,王香主怕他动手,一掌切向他颈脉。与此同时白帮主大喝一声:“住手,你们找死么!”
  但是王香主已收不住手,却被东野焜一把捏住腕脉轻轻一捏,王香主一下身子瘫软下来,在他旁边的中年壮汉大惊,刀光一闪匕首向东野焜胁下戳去,被东野焜以一个指头点了他的手腕一下,匕首“当啷”掉地。
  白帮主又连忙喝道:“你们还不给我坐下,真是活腻了么?”
  东野焜见众人又坐下了,忿忿然往外走,却被白帮主笑脸拦住:“阁下,这其中实有误会,老夫向阁下赔礼,请阁下留步,把误会说清,以释前嫌,彼此修好如何?”
  东野焜道:“天亮在下要到京师,无端被你们纠缠,好不恼人,就此别过,两无相干!”
  白帮主道:“阁下请坐,误会消除就请阁下上路,决不延搁一刻半刻。”
  无奈,人家说好话,又是一大把年纪,那就只有再耐心坐下吧。他叹了口气,回到原位坐下。王香主满面羞红,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栽在一个后生晚辈手里,这面子往哪儿搁?有心再较量一番,白帮主又不允许,只好憋着气。
  “阁下,恕老夫直言,”白帮主又道:“可是官府中公差,出来查探案子的?”
  “在下这副模样像官府中人么?”
  “阁下姓名能见告么?”
  “有什么不能,在下复姓东野,单名焜。”
  “敢问少侠师门,能见告么?”
  “能能能,家师寂空大师。”
  白帮主心想,武林中从未听到过有这样一位武僧,他的名字也未听人说过,莫非他才出道?于是接着问:“少侠行走江湖几年了?”
  “在下刚从黄山下来,从未行走过江湖。”
  “少侠上京师有何公干,寻访友人么?”
  “一则到京师见识见识,二则谋生。”
  这话又让白帮主等人起了疑心,有这么高的身手他还要去谋生?这不是说笑话么,像他这样的人,还愁生计不成!
  东野焜又站了起来:“盘问够了吧,该说的在下都说了,就此告辞!”
  白帮主道:“适才多有得罪,请阁下原宥,老夫等人如此盘诘,实有不得已之苦衷,望阁下大人大量,不计前嫌,请阁下到老夫家中,以一杯水酒谢罪!”
  其余人听他这么说,不禁十分惊诧,对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高手,难道还要笼络?如果他是有意来踩盘子的,这还得了?但白帮主的话,他们又不敢违迕。
  东野焜道:“在下无意间到小庙惊扰了各位,就算是咎由自取吧,如今已说明白,在下就此别过,不敢打扰。”
  白帮主道:“少侠若不赏脸,老夫于心难安,这一杯水酒,略致歉意,少侠务必赏光!”
  王香主见头儿存心留东野焜,知其必有用意,便插言道:“适才老夫得罪少侠,望少侠原宥则个,请少侠前往一叙,望勿推辞!”
  其余人见状,也七嘴八舌挽留,使东野焜下不来台,只好勉强应承。”
  白帮主大喜,心想此子身怀绝技,一脸诚实纯朴之相,也许他确实是误来此地的,若能将他拉入伙,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哩。
  当下众人出了庙门,除那姑娘和王香主外,其余人都回了家。
  东野焜跟着三人到了村尾一座四合院,王香主请他们在厢房坐下,父女俩下厨升火做饭,一边小声交谈。
  女儿说:“爹,这小子当真会易穴移脉么?他这身功夫岂不是太吓人了?凭他的功夫,还听凭我们摆布,看来不是来找岔的。”
  爹说:“这小子当真不可思议,移穴易脉功夫爹只听说过,还以为失传了呢,没想到这小子当真会这功夫。要是他与我们动手,还真不好对付。但愿他不是官府的探子,不是来刺探我们虚实的。”
  “白帮主要笼络他,爹说能成么?”
  “难说,只要他不与我们为敌,也就谢天谢地,别的也不要妄想。”
  两人谈谈说说,不到半个时辰,就做好了几样菜端到厢房桌上,四人便吃喝起来。
  东野焜本就空着肚子,见了饭菜更是饥火中烧,也不客气,大吃了一顿。
  饭前,他和白帮主攀谈,知道他叫白远昌,住在离此二里地,靠城南最近的隆兴镇上,家有百十亩良田,是本地帮会伏虎帮的帮主。伏虎帮在京郊颇有势力,帮主说,东野焜若有用得着的时候,只管到兴隆镇找他。又告诉说,伏虎帮维护江湖道义,不是黑道帮派,希望东野焜加入,做副帮主,大家肩担道义,风雨同舟。
  席间,又知道了主人父女的名字,老者名王子升,姑娘叫王莲英。
  白远昌又把话题扯到请东野焜做副帮主上,东野焜明白无误地一口拒绝,说是师傅不让他加入帮会,这叫白远昌好生失望。
  王莲英道:“你这人也真是的,伏虎帮又不是盗贼窝子,你加入了也不会辱没你呀!”
  东野焜道:“师命难违,多谢姑娘好意。”
  王莲英眼睛一转,道:“你不入帮也罢,可不许今后帮着别人来欺负我们哟!”
  这话虽然带孩子气,却正是白远昌心中所想的,只是不好出口而已。
  东野焜道:“怎么会呢?各位都是好人,在下决不会冒犯各位。”
  白远昌道:“好、好,伏虎帮对少侠一片诚意,今后望少侠多多来往。”
  东野焜道:“古人一饭之恩必偿,他日若有差遣,定效犬马之劳!”
  王莲英道:“好,这是你自己说的,以后可不要耍赖啊!”
  东野焜道:“老天爷在上,在下……”
  白远昌忙道:“少侠不必立誓,只要少侠不忘记我等便是大幸!”
  王莲英道:“靠不住、靠不住,你身怀绝技,一旦发了迹,哪里会记得我们这些乡下人,到那时你目高于顶、趾高气扬……”
  东野焜急了,道:“啊哟,在下……”
  白远昌笑道:“少侠不必着急,莲英姑娘利嘴如刀,你千万别当真才是!”
  王莲英一扭身子,不依道:“大伯,怎么当着外人编排侄女儿,有这样做长辈的么?”
  王子升笑道:“看你,没大没小的,对大伯怎能这般说话?”
  此时天已大明,大家说笑一阵,东野焜起身告辞,道:
  “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王莲英道:“慢,先前搜你口袋时,只有二两银子,到京师如何够花销?”
  白远昌讶然道:“是这样的么?莲英你快去拿五十两银子来,送与少侠作盘缠。”
  东野焜道:“多谢各位,但在下银两虽少,可设法谋生,请不必担心。”
  白远昌等三人费了番口舌也无法说动他收下银两,王莲英急了,道:“你这人怎么不开窍,这银子权当借你吧,你今后还来就是了。”
  可东野焜就长着个木头脑瓜,说什么也不接银子,管你是怨是嗔,他反正就是不收。
  没奈何,三人只得放他出门。
  不多时,昨夜那几人来了,他们仍担心东野焜暴露出村里的窝点,来打听怎样处置他。
  白远昌对众人道:“昨夜你们进庙也不看看清楚,墙角坐着个大活人都不知道,今后千万小心,一点马虎不得!至于东野焜,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尚不清楚,但察颜观色,为人似乎还诚实,不像官府中人也不像帮派中人……”
  有人插话道:“帮主,他会不会是钦探?”
  “这个么,不敢肯定。他若是装作出这副模样来哄我们,那就一定是钦探。你们也要作好准备,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撤出。”
  王子升道:“帮主说得是,他要么是个初出道的雏儿,要么就是极厉害的钦探,无论是武功还是做作功夫都是一流的。”
  另一人道:“年纪轻轻,真是高手么?”
  “老兄,别忘了,秦玉雄不也年纪轻轻么?但武功高得吓人,也不知怎么练的。”
  白远昌道:“杨、何两位执事,你们马上打点出门,在后蹑着他的踪迹,看他到京城后往何处去,若是进皇城就赶紧回来报讯。若他真是去谋生,在他困难时给予帮助,装作是无意中碰到的,要多带些银两,要随机应变。”
  杨启、何吉祥齐声答应,立即回家准备,带上银两兵刃,尾随而去。”
  屋子里,白远昌对其余人道:“近来一直探不到紫星红梅的行踪,你们要多加努力,金龙令又重现江湖,一举摧毁了济南集贤庄,据种种传言,老夫判断金龙令主必与紫星红梅成为死对头,所以也要查找金龙令主。这两拨人我们都不招惹,能把谁拉到我们一边都好。”
  略顿又道:“当初老夫不得已从虎威镖局脱身潜踪,要不就可以设法把秦玉雄拉过来,但现在他已名震京师,还进了相府任总教习,这事只得作罢,至今老夫仍感遗憾。如今又遇上了个东野焜,为人比秦玉雄好,所以不能放过。”
  众人又议论了一阵,方才散去。
  白远昌回隆兴镇的路上,念念不忘东野焜,寻思如何才能招揽他。到家门时,他突然想起女儿白艳红,她来对付他最好,最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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