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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回 锦囊密令(2)


周伯通心想“不论何事,必当遵命”这句话,确是对黄蓉说过的。裘千仞那老儿与金国勾结,原本不是好人,杀了他也是应该。至于自己和刘贵妃这番孽缘,更是一生耿耿于怀,自觉亏负她实多,她既与裘千仞有仇,自当代她出力,而她能不来跟自己罗唆,更是上上大吉,当下便找到铁掌峰上。裘千仞与他一动手,初时尚打成平手,待他使出左右互搏之术,登时不敌,只得退避。高手比武,若有一人认输,胜负已决,本应了结,哪知周伯通竟然穷追不舍。裘千仞数次问他为了何事,周伯通却又瞠目结舌,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知“刘贵妃”三字,那是杀他头也不肯出口的。两人打打停停,逃逃追追,越走越远。周伯通的武功虽比裘千仞略胜一筹,但要伤他性命,却也大非易易。裘千仞千方百计难以摆脱,万般无奈之余,心想:“我若逃到绝西苦寒之地,难道你仍穷追不舍?”周伯通心想:“倒要瞧你逃到哪里才走回头路子。”可是一到了塞外大漠,平野莽莽,追踪极易,裘千仞更是无所遁形。好在周伯通很顾信义,裘千仞只要躺下睡觉,坐下吃饭,或是大便小解,他决不上前侵犯,自己也就跟着照做。可是不论裘千仞如何行奸使诈,老顽童始终阴魂不散,纠缠不休。周伯通一路与裘千仞斗智斗力,越来越是兴味盎然,几次已制住了他,竟已不舍得下手杀却。这一日也真凑巧,两人竟误打误撞的闯到了石屋之中。
此时周郭两人已知其余三人是谁,但三人的呼声为门外厮杀激斗之声淹没,欧阳锋与裘千仞却还认不出对方。欧阳锋尚知此人是周伯通的对头,裘千仞却认定屋中两人自是一路。周、裘、欧三人武功卓绝,而郭靖与欧阳锋斗了这数十日后,刻苦磨练,**然已可与三人并驾齐驱。这四大高手密闭在这漆黑一团、两丈见方的斗室之中,目不见物,耳不闻听,言语不通,四人都似突然变成又聋又哑又瞎。郭靖心想:“我挡住欧阳锋,让周大哥先结果了裘千仞。那时咱两人合力,杀欧阳锋不难。”心中算计已定,双掌虚劈出去,右掌打空,左掌却与一个人的手掌一碰。郭靖在桃花岛上与周伯通拆解有素,双手一交,已知是他,当即纵上前去,待要拉他手臂示意,哪知周伯通童心忽起,左臂疾缩,右手斗然出拳,一下击在郭靖肩头,这一拳并没使上内劲,但郭靖绝无提防,倒给他打得隐隐作痛。周伯通道:“好兄弟,你要试试大哥的功夫来着?小心了!”左手跟着一掌。郭靖虽未听到他的话声,却已有备,当下挥臂格开。这时欧阳锋与裘千仞也已拆了数招,均已从武功中认出对方。他两人倒无仇怨,但想到日后华山论剑,势须拚个你死我活,此时相逢,若能伤了对手,自是大妙,是以手上竟也毫不放松。斗了片刻,只觉面上背后疾风掠来掠去,一愕之下,立时悟到周伯通在与郭靖过招。两人心中奇怪,但想周伯通行事颠三倒四,人所难测,有此良机,如何不喜?当下不约而同的攻了上去。周伯通与郭靖拆了十余招,觉得他武功已大非昔比,又惊又喜,连问:“兄弟,你从哪里学来的功夫?”但门外厮杀正酣,郭靖怎能听见?周伯通怒道:“好,你不肯说,却卖甚么关子?”只觉劲风扑面,欧、裘两人同时攻到,当即足下一点,跃到了梁上,叫道:“让你一人斗斗他们两个。”欧阳锋与裘千仞从他袍袖拂风之势中,察觉周伯通上梁暂息,心想正好合力毙了这傻小子,当下一左一右,分进合击。郭靖先前被周伯通缠住了,连变四五般拳法始终无法抽身,好容易待他退开,两个强敌却又攻上,不禁暗暗叫苦,只得打起精神,以左右互搏术分挡二人。斗得片刻,欧阳锋与裘千仞都不禁暗暗称奇。均知以郭靖功力,单是欧、裘一人都能胜他,哪知两人联手,他竟左掌挡欧、右拳击裘,两人一时之间竟然奈何他不得。周伯通在梁上坐了一阵,心想再不下去,只怕郭靖受伤,当下悄悄从墙壁溜下,双手乱抓,一下子恰好抓到欧阳锋后心。他蹲在地下,正以蛤蟆功向郭靖猛攻,突觉背后有人,急忙回掌抵挡。郭靖乘机向裘千仞踢出一腿,跃入屋角,不住喘气,若是周伯通来迟了一步,欧阳锋适才这一推定是挡架不住了。四人在黑暗中倏分倏合,一时周伯通与裘千仞斗,一时郭靖与裘千仞斗,一时欧阳锋与裘千仞斗,一时周伯通与欧阳锋斗,一时郭靖又和周伯通交手数招。四人这一场混战,就中周伯通最是兴高采烈,觉得生平大小各场战斗,好玩莫逾于此。斗到分际,他忽然缠住郭靖不放,说道:“我两只手算是两个敌人,欧、裘两个臭贼自然也是两个敌人。你以一敌四,试试成不成?这新鲜玩意儿你可从来没玩过罢?”郭靖听不到他说话,忽觉三人同时向自己猛攻,只得拚命闪躲。周伯通不住鼓励:“别怕,别怕。危险时我会帮你。”但在这漆黑一团之中,只要着了任谁的一拳一足,都有性命之忧,周伯通纵然事后相救,哪里还来得及?再拆数十招,郭靖累得筋疲力尽,但觉欧、裘两人的拳招越来越沉,只得边架边退,要待跃到梁上暂避,却始终给周伯通的掌力罩住了无法脱身,惊怒交集之下,再也忍耐不住,破口骂道:“周大哥你这傻老头,尽缠住我干甚么?”但苦于屋外杀声震天,说出来的话别人一句也听不见。郭靖又退几步,忽在地下的大石上一绊,险些跌倒。他弯着腰尚未挺直,裘千仞的铁掌已拍了过来。郭靖百忙之中不及变招,顺手抱起大石挡在胸前。裘千仞一掌击在石上,郭靖双臂运劲,往外推出,接了他这一掌。只觉左侧风响,欧阳锋掌力又到,郭靖力透双臂,大喝一声,将大石往头顶掷了上去,跟着侧身避过来掌。大石穿破屋顶飞出,砖石泥沙如雨而下,天空星星微光登时从屋顶射了进来。周伯通怒道:“瞧得见了,还有甚么好玩?”郭靖疲累已极,双足力登,从屋顶的破洞中穿了出去。欧阳锋急忙飞身追出。周伯通大叫:“别走,别走,陪我玩儿。”长臂抓他左足。欧阳锋一惊,急忙右足回踢,破解了他这一抓,但身子不能在空中停留,又复落下。裘千仞不待他着地,飞足往他胸间踢去。欧阳锋胸口微缩,伸指点他足踝。三人连环邀击,又恶斗起来。只是此时人影已隐约可辨,门外杀声也渐渐消减,远不如适才胡斗时的惊险。周伯通大为扫兴,一口恶气都出在两人身上,拳法陡变,向两敌连下杀手。郭靖逃出石屋,眼里只见人马来去奔驰,耳中但听金铁铿锵撞击,不时夹着一声双方士卒中刀中箭时的惨呼号叫。他冲过人丛,飞奔出村,在一处小树林里躺下休息。恶斗了这半夜,这一躺下来,只觉全身筋骨酸痛欲裂,回想石屋中的情景更是栗栗危惧,虽然记挂周伯通的安危,但想以他武功,至不济时也可脱身逃走,躺了一阵,便即沉沉睡去。睡到第二日清晨,忽觉脸上冰凉,有物蠕蠕而动。他不及睁开眼睛,立即跃起,只听一声欢嘶,原来适才是小红马在舐他的脸。郭靖大喜,抱住红马,一人一马劫后重逢,亲热了一阵。他被欧阳锋囚在石屋之时,这马自行在草地觅食,昨晚大军激战,它仗着捷足机敏,居然逃过了祸殃,此刻又把主人找到。郭靖牵了红马走回村子,只见遍地折弓断箭,人马尸骸枕藉,偶尔有几个受伤未死的士兵发出几声惨呼。他久经战阵,见惯死伤,但这时想起自己身世,不禁感慨良多。悄悄回到石屋,在屋外侧耳听去,寂无人声,再从门缝向内张望,屋中早已无人。推门入内前后察看,周伯通、欧阳锋、裘千仞三人早已不知去向。他呆立半晌,上马东行。小红马奔跑迅速,不久就追上了成吉思汗的大军。此时花剌子模各城或降或破,数十万雄师如土崩瓦裂。花剌子模国王摩诃末素来傲慢暴虐,众叛亲离之余,带了一群残兵败将,狼狈西遁。成吉思汗令大将速不台与哲别统带两个万人队穷追,自己率领大军班师。速不台与哲别直追到今日莫斯科以西、第聂伯河畔基辅城附近,大破俄罗斯和钦察联军数十万人,将投降的基辅大公及十一个俄罗斯王公尽数以车辕压死。这一战史称“迦勒迦河之役”,俄罗斯大片草原自此长期呻吟于蒙古军铁蹄之下。摩诃末日暮途穷,后来病死于里海中的一个荒岛之上。
成吉思汗那日在撒麻尔罕城忽然不见了郭靖,甚是忧急,担心他孤身落单,死于乱军之中,见他归来,不禁大喜。华筝公主自是更加欢喜。丘处机随大军东归,一路上力劝大汗爱民少杀。成吉思汗虽然和他话不投机,但知他是有道之士,也不便过拂其意,因是战乱之中,百姓凭丘处机一言而全活的不计其数。花剌子模与蒙古相距数万里,成吉思汗大军东还,历时甚久,回到斡难河畔后大宴祝捷,休养士卒。丘处机与鲁有脚等丐帮帮众分别辞别南归。又过数月,眼见金风肃杀,士饱马腾,成吉思汗又兴南征之念,这一日大集诸将,计议伐金。郭靖自黄蓉死后,忽忽神伤,长自一个儿骑着小红马,携了双雕,在蒙古草原上信步漫游,痴痴呆呆,每常接连数日不说一句话。华筝公主温言劝慰,他就似没有听见。众人得悉情由,知他心中悲苦,无人敢提婚姻之事。成吉思汗忙于筹划伐金,自也无暇理会。这日在大汗金帐之中计议南征,诸将各献策略,郭靖却始终不发一言。
成吉思汗遣退诸将,独自在山冈上沉思了半天,次日传下将令,遣兵三路伐金。其时他长子术赤、次子察合台均在西方统辖新征服的诸国,是以伐金的中路军由三子窝阔台统率,左军由四子拖雷统率,右军由郭靖统率。成吉思汗宣召三军统帅进帐,命亲卫暂避,对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道:“金国精兵都在潼关,南据连山、北限大河,难以遽破。诸将所献方策虽各有见地,但正面强攻,不免旷日持久。现下我蒙古和大宋联盟,最妙之策,莫如借道宋境,自唐州、邓州进兵,直捣金国都城大梁。”
窝阔台、拖雷、郭靖三人听到此处,同时跳了起来,互相拥抱,大叫:“妙计!”成吉思汗向郭靖微笑道:“你善能用兵,深得我心。我问你,攻下大梁之后怎样?”郭靖沉思良久,摇头道:“不攻大梁。”窝阔台与拖雷明明听父王说直捣大梁,怎地郭靖却又说不攻,心下疑惑,一齐怔怔的望着他。成吉思汗仍是脸露微笑,问道:“不攻大梁便怎样?”郭靖道:“既不是攻,也不是不攻;是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几句话把窝阔台与拖雷听得更加胡涂了。成吉思汗笑道:“‘攻而不攻,不攻而攻。’这八个字说得很好,你跟两位兄长说说明白。”
郭靖道:“我猜测大汗用兵之策,是佯攻金都,歼敌城下。大梁乃金国皇帝所居之地,可是驻兵不多,一见我师迫近,金国自当从潼关急调精兵回师相救。中华的兵法上说:‘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百里疾趋,士卒尚且只能赶到十分之一。及潼关到大梁,千里赴援,精兵锐卒,十停中到不了一停,加之人马疲敝,虽至而弗能战。我军以逸待劳,必可大破金兵。金国精锐尽此一役而溃,大梁不攻自下。若是强攻大梁,急切难拔,反易腹背受敌。”
成吉思汗拊掌大笑,叫道:“说得好,说得好!”取出一辐图来,摊在案上,三人看后,无不大为惊异。原来那是一幅大梁附近的地图,图上画着敌我两军的行军路线,如何拊敌之背,攻敌腹心,如何诱敌自潼关劳师远来,如何乘敌之疲,聚歼城下,竟与郭靖所说的全无二致。窝阔台与拖雷瞧瞧父王,又瞧瞧郭靖,都是又惊又佩。郭靖心下钦服,寻思:“我从《武穆遗书》学得用兵的法子,也不算希奇。大汗不识字不读书,却是天生的英明。”成吉思汗道:“这番南征,破金可必。这里有三个锦囊,各人收执一个,待攻破大梁之后,你们三人在大金皇帝的金銮殿上聚会,共同开拆,依计行事。”说着从怀里取出锦囊,每人交付一个。郭靖接过一看,见囊口用火漆密封,漆上盖了大汗的印章。成吉思汗又道:“未入大梁,不得擅自拆开。启囊之前,三人相互检验囊口有无破损。”三人一齐拜道:“大汗之命,岂敢有违?”成吉思汗问郭靖道:“你平日行事极为迟钝,何以用兵却又如此机敏?”郭靖当下将熟读《武穆遗书》之事说了。成吉思汗问起岳飞的故事,郭靖将岳飞如何在朱仙镇大破金兵、金兵如何称他为“岳爷爷”、如何说“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等语一一述说。成吉思汗不语,背着手在帐中走来走去,叹道:“恨不早生百年,与这位英雄交一交手。今日世间,能有谁是我敌手?”言下竟是大有寂寞之意。
郭靖从金帐辞出,想起连日军务倥偬,未与母亲相见,明日誓师南征,以报大宋历朝世仇,今日这一日该当陪伴母亲了,当下走向母亲营帐。却见帐中衣物俱已搬走,只剩下一名老军看守,一问之下,原来他母亲李氏奉了大汗之命,已迁往另一座营帐。郭靖问明所在,走向彼处,见那座营帐比平时所居的大了数倍,揭帐进内,不由得吃了一惊,只见帐内金碧辉煌,花团锦簇,尽是蒙古军从各处掠夺来的珍贵宝物。华筝公主陪着李萍,正在闲谈郭靖幼年时的趣事。她见郭靖进来,微笑着站起迎接。郭靖道:“妈,这许多东西哪里来的?”李萍道:“大汗说你西征立了大功,特地赏你的。其实咱们清寒惯了,哪用得着这许多物事?”郭靖点点头,见帐内又多了八名服侍母亲的婢女,都是大军掳来的女奴。
三个人说了一会闲话,华筝告辞出去。她想郭靖明日又有远行,今日跟她必当有许多话说,哪知她在帐外候了半日,郭靖竟不出来。李萍道:“靖儿,公主定是在外边等你,你也出去和她说一会话儿。”郭靖答应了一声,却坐着不动。李萍叹道:“咱们在北国一住二十年,虽然多承大汗眷顾,我却是想家得紧。但愿你此去灭了金国,母子俩早日回归故乡。咱俩就在牛家村你爹爹的旧居住下,你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之人,这北边再也休来了。只是公主之事,却不知该当如何,这中间实有许多难处。”郭靖道:“孩儿当日早跟公主言明,蓉儿既死,孩儿是终生不娶的了。”李萍叹道:“公主或能见谅,但我推念大汗之意,却是甚为耽心。”郭靖道:“大汗怎样?”李萍道:“这几日大汗忽然对咱娘儿优遇无比,金银珠宝,赏赐无数。虽说是酬你西征之功,但我在漠北二十年,大汗性情,颇有所知,看来此中另有别情。”郭靖道:“妈,你瞧是甚么事?”李萍道:“我是女流之辈,有甚高见?只是细细想来,大汗是要逼咱们做甚么事。”郭靖道:“嗯,他定是要我和公主成亲。”李萍道:“成亲是件美事,大汗多半不知你心中不愿,也不须相逼。我看啊,你统率大军南征,大汗是怕你忽起异心叛他。”郭靖摇头道:“我无意富贵,大汗深知。我叛他作甚?”李萍道:“我想到一法,或可探知大汗之意。你说我怀念故乡,欲与你一同南归,你去禀告大汗,瞧他有何话说。”郭靖喜道:“妈,你怎么不早说?咱们共归故乡,那是何等美事,大汗定然允准。”他掀帐出来,不见华筝,想是她等得不耐烦,已怏怏离去。郭靖去了半晌,垂头丧气的回来。李萍道:“大汗不准,是不是?”郭靖道:“这个我可不懂啦,大汗定要留你在这儿干甚么?”李萍默然。郭靖道:“大汗说,待破金之后,让我再奉母回乡,那时衣锦荣归,岂非光彩得多?我说母亲思乡情切,但盼早日南归。大汗忽有怒色,只是摇头不准。”李萍沉吟道:“大汗今日还跟你说了些甚么?”郭靖将大汗在帐中指点方略、传交锦囊等情说了。李萍道:“唉,若是你二师父和蓉儿在世,定能猜测得出。只恨我是个蠢笨的乡下女子,只越想越是不安,却又不知为了何事。”郭靖将锦囊拿在手里玩弄,道:“大汗授这锦囊给我之时,脸上神色颇为异样,只怕与此有关也未可知。”李萍接过锦囊,细细检视,随即遣开侍婢,说道:“拆开来瞧瞧。”郭靖惊道:“不!破了火漆上金印,那可犯了死罪。”李萍笑道:“临安府织锦之术,天下驰名。你妈妈是临安人,自幼学得此法。又何须弄损火漆,只消挑破锦囊,回头织补归原,决无丝毫破绽。”郭靖大喜。李萍取过细针,轻轻挑开锦锻上的丝络,从缝中取出一张纸来,母子俩摊开一看,面面相觑,不由得都是身上凉了半截。原来纸上写的是成吉思汗一道密令,命窝阔台、拖雷、郭靖三军破金之后,立即移师南向,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段攻破临安,灭了宋朝,自此天下一统于蒙古。密令中又说,郭靖若能建此大功,必当裂土封王,不吝重赏,但若怀有异心,窝阔台与拖雷已奉有令旨,立即将其斩首,其母亦必凌迟处死。郭靖呆了半晌,方道:“妈,若不是你破囊见此密令,我母子性命不保。想我是大宋之人,岂能卖国求荣?”李萍道:“为今之计,该当如何?”郭靖道:“妈,你老人家只好辛苦些,咱俩连夜逃回南边去。”李萍道:“正是,你快去收拾,可别泄露了形迹。”郭靖点头,回到自己帐中,取了随身衣物,除小红马外,又挑选八匹骏马。若是大汗点兵追赶,便可和母亲轮换乘坐,以节马力,易于脱逃。他于大汗所赐金珠一介不取,连同那柄虎头金刀都留在帐中,除下元帅服色,换上了寻常皮裘。他自幼生长大漠,今日一去,水不再回,心中不禁难过,对着居住日久的旧帐篷怔怔的出了会神,眼见天色已黑,又回母亲帐来。掀开帐门,心中突的一跳,只见地下横着两个包裹,母亲却已不在。郭靖叫了两声:“妈!”不闻应声,心中微感不妙,待要出帐去找。突然帐门开处,光火耀眼,大将赤老温站在帐门外叫道:“大汗宣召金刀驸马!”他身后军士无数,均是手执长矛。郭靖见此情势,心中大急,若凭武功强冲,料那赤老温拦阻不住,但寻思:“母亲既已被大汗擒去,我岂能一人逃生?”当下跟着赤老温走向金帐。只见帐外排列着大汗的两千名箭筒卫士,手执长矛大戟,队伍远远伸展出去。赤老温道:“大汗有令将你绑缚。这可要得罪了,驸马爷莫怪。”郭靖点点头,反手就缚,走进帐中。
帐内燃着数十枝牛油巨烛,照耀有如白昼。成吉思汗虎起了脸,猛力在案上一拍,叫道:“我待你不薄,自小将你养大,又将爱女许你为妻。小贼,你胆敢叛我?”郭靖见那只拆开了的锦囊放在大汗案上,知道今日已是有死无生,昂然道:“我是大宋臣民,岂能听你号令,攻打自己邦国?”成吉思汗听他出言顶撞,更是恼怒,喝道:“推出去斩了。”郭靖双手被粗索牢牢绑着,八名刀斧手举刀守在身旁,无法反抗,大叫:“你与大宋联盟攻金,中途背弃盟约,言而无信,算甚么英雄?”成吉思汗大怒,飞脚踢翻金案,喝道:“待我破了金国,与赵宋之盟约已然完成。那时南下攻宋,岂是背约?快快斩了!”诸将虽多与郭靖交好,但见大汗狂怒,都不敢求情。郭靖更不打话,大踏步出帐。
忽见拖雷骑马从草原上急奔而来,大叫:“刀下留人!”他上身赤裸,下身套着一条皮裤,想是睡梦中得到讯息,赶来求情。他直闯进帐,叫道:“父王,郭靖安答立有大功,曾救你救我性命,虽犯死罪,不可处斩。”成吉思汗想起郭靖之功,叫道:“带回来。”刀斧手将郭靖押回。
成吉思汗沉吟半晌,道:“你心念赵宋,有何好处?你曾跟我说过岳飞之事,他如此尽忠报国,到头来仍被处死。你为我平了赵宋,我今日当着众人之前,答应封你为宋王,让你统御南朝江山。”郭靖道:“我非敢背叛大汗。但若要我卖国求荣,虽受千刀万箭,亦不能奉命。”成吉思汗道:“带他母亲来。”两名亲兵押著李萍从帐后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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