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试镐锋邀寒月
就在俞广安暗怀鬼胎、且捏着一把汗的监视下,雍狷居然靠在椅子上消消停停的闭目打吨,模样里不带一丝半点的忧惶。
他的形态和俞广安互为对比,姓俞的那股小家子气便暴露无遗了。
大厅内的气氛显得十分沉闷,沉闷中隐隐漾布着不安的幽潮。
时间逐渐过去,屋外的一陽一光,业已稍微偏西了……
于是,郎五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大厅门外,表情诡异,如同妖魅。
俞广安一见头儿来到,好象救星甫临,得了大解脱也似。
他正要向郎五说话,郎五已轻轻摆手,眉梢唇角间,不经意的显现出一抹幸灾乐祸之色。
闭着两眼的雍狷,仿佛生有第三只隐匿着的眼睛。
郎五始才跨过门槛,他已一晒启目,笑容可掬的道:“五爷,你回来啦?事情约莫办完了?”
郎五板着面孔,故作平淡的道:“喂,办完了。”
雍狷观颜察色,陪笑问道:“想已有了结论?”
郎五额首道:“不错,已经有了结论。”
雍狷忙道:“请问结论如何?”
脑袋一扬。
郎五大声道:“对你而言,可是个坏消息,雍朋友,孩子不能给你!”
似乎并不十分意外。
雍狷仍然露齿而笑:“五爷,根据什么理由,我不能领回我自己亲生的儿子?”
两眼猛翻。
郎五火辣的道:“不须要什么理由,老爷和湄夫人决定不把孩子给你,就可以不给你,怎么着,你对这个回答不服气,不满意?!”
雍狷摇头道:“何止是不服气、不满意,五爷,我根本就拒绝接受!”
郎五狞笑一声:“你想怎么样?”
雍狷缓缓起立。
毫不激动的道:“我有我的打算,五爷,寻儿我一定要带走,任何人都阻挠不了,你们的决定是你们的事,对我而言,并无牵制作用,我自有我的原则。”
郎五凶狠的道:“姓雍的,我们早预料到你会有什么反应,是以治你的法子已经搁在那里了,对付你这种人,除开暴力,没有其它选择!”
雍狷道:“这正合你的心意,是不是?”
郎五盛气凌人的道:“原先要教训你,只是我个人的念头,今番又不同了,老爷授权给我,让我放手去做,任何能够阻止你带走孩子的方法,皆可尝试!”
雍狷道:“朱乃贤并不是你的护身符,郎五爷,他的话狗屁不如!”
一指门外。
郎五厉声道:“出去,姓雍的,我等不及要收拾你!”
伸手拎起支在椅旁的兵刃,雍狷大步跨厅门之外。
郎五领着俞广安随后紧趋,在经过花棚来到天井的当口,郎五振吭大喝:“站住,就是这个地方!”
雍狷转过身来。
闲闲的道:“不另姚个僻静所在啦?”
郎五粗着声道:“姓雍的,这里风水也不差,你就凑合着吧。”
天井四周,已有二十来条汉子现身出来,二十多个个手执凶器,杀气腾腾,将雍狷团团包围,大有一拥而上、群殴群打之势:郎五往前─站,脚下不丁不八,松肩塌腰,颇带几分功架,他右手微张,大马金刀的道:“槍来!”
一名汉子急步上前,双手棒上一对灿亮炫目的红缨短槍,郎五接过,分向左右下指。
气派十足的道:“亮家伙吧,姓雍的。”
雍狷左手握紧刀鞘,露齿微笑:“各人有各人的打法,五爷,你请便。”
郎五倏然一跃丈高,身形骤翻,两只红缨短槍缨展丝蓬,宛如两朵盛开的大红花,而寒芒晃掠,随着他滚跃的动作飞刺雍狷。
平心而论,郎五的功力相当一精一湛老辣,出手也利落快速,决不是等闲之辈。
好在雍狷自始便未存轻敌之念,看他表面闲散,实则早就戒备,全神贯注。
郎五的攻势甫起,他已暴退五步,左手猛抖刀鞘,双环大砍刀脱鞘起。
他却并不用手去接,右掌反挥撞击刀柄,双环震响的一,镝锋翻回,映现出一道硕大品莹的刀轮,“霍”声斜斩,去势如电。
这一招,实在大出郎五的意外。
他双槍连连戳空之下,刀轮猝而罩顶,急切中,只好挫腰运动,双槍交叉,奋力上迎……
“呛啷”震荡声里,火星四溅,郎五身子一晃,倒退两尺,大砍刀弹起回转,正好被雍狷一手接住,时间位置,拿捏得分毫不差。
头一个回合下来,明着看是谁也不会占到便宜,实际上,郎五已经吃了暗亏。
由于他的双槍类属轻兵器,力架雍狷沉重的大砍刀,先天就已不利,且砍刀从上往下斩劈,劲道更猛,郎五不但十指骨节震的发麻,虎口部分尤其疼痛欲裂,他却只能哑子吃黄莲,还必须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
雍狷的大砍刀斜扛在肩,表情似笑非笑的瞧着他的对手,无形中,便透现几分汕嘲的意味。
郎五看在眼里,不由恨得牙根紧挫,巴不能啃下雍狷一块肉!那“拐子手”俞广安悄悄朝前凑近,选的是雍狷背后的角度,他─对镔铁拐倒贴手肘,光景是想抽冷子打突袭,举止相当鬼祟。
雍狷面对郎五,似乎没有察觉俞广安的行动。
他仍然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好象在明着告诉姓郎的……你也不过如此罢了。
白果眼候翻,郎五大喝一声,双槍居中齐出,斗大的婴络扬飞。
他整个人贴地蹿进,槍尖闪掣,瞬息间又指向敌人小腹。
雍狷左手的厚重刀鞘突兀向下挥起一个半圆,疾风起处,“嗖”声磕开了刺来的双槍,他的大砍刀同时流电般挥斩,冷焰一抹,激罩郎五。
以单足拄地,郎五身形急旋外转,双槍猛撑,跃掠六步,而俞广安便在此刻自侧面掩入,长身扬臂,两拐狠力砸向雍狷的后脑!
环声彷若丧钟敲响,砍刀的走势碎而在往下斩杀中倒弹回来,比双拐的速度更快,锋刃的光波涌激于空间,俞广安双拐硬生生拉回截拦,却已慢了半步,但闻“呱”的一声闷响,漫空血雾凄迷,两条手臂旋而起,又带着滴沥的串串赤红跌落在天并坚硬的磨石地上:俞广安那一‘声惨号,简直就能撕破人们的耳膜,他整个躯体猛然朝后翻仰,偏偏头颅先行落地,更发生清脆的骨路碎裂声,这个声音显示出不祥的讯号,光景八成是出人命了:郎五的一双白果眼立即泛成血色,他形似疯狂,悬虚三次斤斗飞滚向前,两只红缨槍急似密雨晶芒,点点穿织交掠,锐啸骤传,冷电盈目,他这全力施为之下,声势果见凌厉惊人:雍狷峙立不动,只待郎五的攻势一到,他的双环大刀“霍”声绕体流灿,一个浑厚明亮的大圆,便将他紧紧里住,’叮当‘的金铁撞击声急切串响,郎五的身形也跟着蹦弹不停,情景有些像猴子随着锣鼓点跳动,很可笑,亦未免可悲。
猝然间,雍狷的大砍刀于大圆中破光倏出,刀走之快,无可言喻,郎五努力扭身躲避,仓促里顾得了上面,却顾不到下面,寒辉过处,他大腿部位连着屁一股上的一块皮肉,已血淋淋的随着刀锋扬空。
闷啤声虽被郎五硬卡在喉管之内,他一张苍黄的面孔已顿时透青泛绿,人落地下,踉跄抢出几步,才算勉强站稳,两条腿竟似弹琵琶般抖个不歇。
四周的二十余名汉子,这时纷纷鼓嗓叫嚣,并作势挥动兵器,可就是没有一个人挺身而出往上迎战;郎五人瘦肉少,经过这么操刀一片,业已元气大丧,后继无力,他咬牙切齿的站在那里,只剩摆架势的份了。
对于周遭哗叫的人群,雍狷根本视同不见,他知道这种小角色的心态,无非是装腔起哄,衬托场面罢了,真要拼命,还差得远!
双槍交叉胸前,郎五死瞪着雍狷,一面吁吁喘气,一面满头的冷汗。
缓缓收刀入鞘。
雍狷微笑道:“不必再打了吧,五爷?”
艰涩的咽了口唾沫。
郎五憋着嗓音道:“姓雍的,这只算是开始,隔着结束还早得很,你的批漏可捅大了,大到用你的性命相抵都抵不足……”
雍狷不以为然的道:“郎五爷,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里么?你的毛病在于爱说大话,且净说些不着边际、于事无益的大话,如今你已然自身难保,只要我高兴,随时可以取你脑袋,你则何以相胁?”
郎五嘶哑道:“要杀我,没这么简单,姓雍的,不信你就试试!”
雍狷兴味索落的道:“我不想杀你,因为没有这个必要,我来此的目的,仅是想领回我的孩子,郎五爷,现在你该把寻儿交出来了吧?”
惨怖的一笑。
郎五大声道:“雍狷,你在做梦,孩子早已不在这里,我们已经把他迁移到一个你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不但孩子迁走,连我们老爷、湄夫人亦不一遭走啦!”
雍狷的眼神忽然转为僵硬,语调也变得冷森了:“五爷,你以为这样就能阻止我领回我的孩子?你错了,天下没有任何人能以任何方式分离我们父子,如果你要试着做,你便会尝到我的手段!”
郎五恶狠狠的道:“你吓不住我,姓雍的,你有什么门道,尽管使出来,看看你是否得逐所愿?!”
刀鞘拄地。
雍狷颔首道:“很好,我们就标一标,五爷,我要带你走,拿你交换我的孩子!”
往后退了一步。
郎五咆哮起来:“老子是个活人,你当能够随意摆弄?想带我走?你门都没有2”雍狷道:“你又犯毛病了,五爷。”
双槍在郎五手上挥舞。
他亢昂激动的吼叫:“好个张狂东西,大胆泼皮,你要明白我郎五爷乃是条铁打的汉子,一点小挫折、一点小伤还拖不倒我,老子今天与你豁上了!”
雍狷开始慢步往前逼近,边沉沉的道:“你就认命吧,五爷……”
任是鲜血顺着大腿流淌,把裤管带外衫下摆都浸透了,郎五也只有拼命一途,他狂嗥半声,双槍暴刺雍狷脸盘,没有受伤的左脚同时赋飞,踢向对方腹裆,一招两式,倒亦配合得颇为紧凑:雍狷双臂齐翻,人已一个斤斗倒掠过郎五头顶,刀鞘反砸,打的是姓郎的脊梁,郎五攻击落空,就势前扑,厚重的刀鞘擦着他的后领挥出,他猛然咬牙,短槍逆转,穿自两腋之下回戮,应变之快,果称不凡。
晶亮的槍尖,有若毒蛇的双瞳,划空而来的那,雍狷也滴溜溜滑出半个弧度,大砍刀便在此际突兀出鞘三分之一,坚硬的刀柄,堪堪撞上郎五的额头,力道便运用得恰到好处,这一撞,刚巧是撞晕郎五的份量!郎五双槍坠地,整个躯体彷若一滩烂泥般萎顿下来,雍狷伸手一拦。,顺理成章的扛上肩膀,周围的二十来条汉子又是一声哄叫,却潮水似的向后涌退。
雍狷洒开大步、头也不回的撂下几句话来:“你们五爷我带走了,想他活命,就拿我儿子来换!”
二十余员牛高马大的汉子,便好象二十来个呆乌,全都僵立当地不敢做任何阻挡,眼睁睁的看着雍狷扬长而去,还多捞了他们一位“五爷”。
一片枯木,满地黄草,几块山岩竖立的夹缝里,即为郎五不可突破的囚室。
天上有月光,冷清惨白,幽森的光华映在郎五身上,景况越见凄惶……他两手两脚,都被那种细韧的油麻麻绳捆绑,麻绳韧缠的部位,皆在骨路关节,且绳端打的是“伸缩结”,你动得凶,它便韧的更紧,这还不说,他的双手乃往后绑,脚踩并齐向前捆,连站起来都不容易,想要自行解捂,则提都甭提了。
当然,这种捆的的方法,纯系行家的杰作,雍狷已经很久不曾表演过了,但今番重温旧技,却仍十分熟练利落。
郎五的伤口,雍狷已代他敷上金创药,敷的过程自是不算仔细,主要为了先行止血,雍狷可不希望姓郎的因失血太多而翘了辫子。
气温很低,寒风阵阵,这秋夜,实在不是露宿荒郊的好时令。
现在,雍狷正盘坐于地,啃着干粮……不是什么好东西,硬面火烧夹卤牛肉而已,他配着小锡壶里的高梁酒送食,细嚼慢咽,倒也另具风味,酒香肉香漾溢着,于此冷夜寂林之间,亦算是一种享受了。
呻吟了一声,郎五干涩的吞了口唾沫,又不住伸舌头舔着嘴唇:“我说……姓雍的,两国交兵,都不杀来使,何况我还是你的俘虏?你这么虐待我,不但罔顾江湖理义,尤其不合人道,就连囚犯押在大牢里,尚有三餐可食,清水可饮,你如此对我,又算是哪桩?”
咂了咂嘴。
雍狷笑嘻嘻的道:“五爷,你要我怎么待你,才称允当?”
郎五哑着嗓门道:“可怜我打早晨喝下一碗稀饭直到如今,连滴水都不曾沾过,人受了伤,又被你捆绑得四体僵麻,现下口干腹饥,全身虚脱,我得要吃要喝啊,再耗下去,我─条命眼瞅着就叫你糟蹋啦……”
雍狷慢条斯理的道:“五爷,你不是一向硬气的很么,更自诩是铁打的汉子,我操,铁订的汉子就这么不堪折腾?凌迟碎剐都不怕,怎生在在乎缺少几顿?”
郎五怒道:“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怎样的英雄好汉也挺不住,姓雍的,你他娘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却不该拿这种手段对付我!”
吃吃一笑。
雍狷道:“这么说来,五爷,你一定是饿了、渴了?”
郎五没好气的道:“只你知道饥渴,莫非我就不知?”
雍狷点头道:“五爷,要吃要喝,行,不过得有一个小小的条件。”
白果眼连连上翻。
郎五警惕的道:“吃点喝点还要条件?”
雍狷─本正经的道:“本来呢,吃点喝点算不了什么,平日里哪个人不吃不喝?然而这却指的是平日;现下情况特殊,决非寻常之时可比,五爷,在眼前的环境里,你想吃想喝,就没那么方便啦……”
郎五发狠道:“好,你说,你得要什么条件?”
雍狷不慌不忙的先啜丁口洒,又哈出一口气,才笑吟吟的道:“很简单,我的儿子。”
郎五沉下脸来。
硬梆梆的道:“你儿子不在我手上,我如何交得出你的儿子?再说,这档事我也作不了主,全由我们老爷和湄夫人来决定,你把帽子扣在我头上,实在没有道理!”
撕下一小片卤牛肉放进嘴里咀嚼着,雍狷仍然和颜悦色:“或许你说的是真话,我也可以再让一步,五爷,你不能亲手交出我的儿子,至少能告诉我他被隐藏在什么地方吧?”
郎五悻悻的道:“我,我怎么晓得他被藏在什么地方?”
雍狷颇为遗憾的道:“你要这么不合作,事情就难办了,我便有心给你吃喝,却怕对不起我的儿子,五爷,如此一来,对我固然不利,对你,又何尝有利?”
郎五扭动了下身躯。
僵着声道:“儿子是你的亲生骨血。找不到你儿子,难过的只是你,与我有什么于系?”
雍狷侵吞吞的道:“怎会与你没有干系?五爷,你不说出藏匿我儿子的所在,我就不给你充饥解渴,是你说的话,人是铁、饭是钢,不吃不喝,再好的英雄豪杰也熬不住,你看你,单从早晨到现在,不过一天的辰光,业已挺不下去,假如这种情形持续数日,你还有命在么?”
郎五深深吸一口气,憋着不出声,但月光下的那张瘦脸,已越发蜡黄难看。
又撕下小片卤牛肉塞入嘴里,雍狷双唇作响,吃得喷香:“五爷,你要知道,在一般状况下若不吃东西,大概能挺上七八日,不喝水呢?三天左右就虚脱了,可是你如今的处境,又比不得平素,你受伤未愈,还被捆绑得难以动弹,,再遇上冷的天气,喷喷,若是一直不吃不喝,我看用不了多久,五爷你就要向阎罗王报到啦!”
郎五脸孔上的肌肉连续痉挛,鼻孔急速翁合,却仍咬着牙道:“我若死了,姓雍的,你就好象风筝断线,更找不着你那宝贝儿子了!”
摇摇头。
雍狷不以为然的道:“不如果你挺了尸,我自然还有其它的追索方法,我可以长住在此,楔而不舍的四处查询朱乃贤的下落,姓朱的家大业大,一时半刻决挪不动,只要多下功夫,迟早能叫他现形,那辰光,姓朱的但求保命,还敢不吐实言?”
郎五大声道:“你想得容易……”
雍狷极有信心的道:“这本来也不算一桩难事,我说得对,包准做得到,而可怜的只有你,当人家大财主的狗腿于,流血卖命、低三下四了好些年,未了只得落个曝尸荒野,死无葬身之地的结局;五爷,人是十分健忘的动物,再往后去,谁还记得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恐怕连你家主子朱乃贤都忘却你的模样喽……”
郎五色厉内茬的叱喝:“你少他娘在这里危言耸听,我可不是叫人吓唬着长大的!”
雍狷以略带感慨的语气道:“五爷,美梦可以成真,但要我狠下心来,你的恶运就临头了,我甚至不必动手杀你,仅须调头一走,你便完了,当然,你会说你不怕死,其实死不一定可伯,可怕的却是由生至死的历程,有人死得爽快,有人偏死得痛苦,譬如说,一刀砍掉脑袋,咬咬牙就算过去,设若受尽饥寒、辗转哀号而死,你想想,那种惨法,又岂堪形容?”
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郎五面上变色的道:“我……我楞是不含糊!”
雍狷微微一笑:“人说,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五爷,你这一死,又为了什么?朱乃贤不会替你披麻戴孝、杜泥更不可能供你的牌位,连他娘。口薄棺都捞不着,如此窝囊的,贴上一命,你大老远跑一趟人间世,也未免太冤了吧?”
郎五忽然沉默了下来,身子极不舒服的左右扭动,白果眼里,是一片一陰一暗。
喝了口酒。
雍狷接着道:“荒林僻野里,我也没带什么好东西,不过火烧夹酱卤牛肉,外加极醇烈的白干而已,清水自是不缺,有了这几样吃食,虽称不上享受,填饥解渴、暖和身子却足足有余,五爷,想来上一口么?”
“咕”声吞了口唾沫,郎五十分犹豫,又颇为矛盾的道:“你也不用拿这些话来引诱我,我可不是三岁孩子……
姓雍的,你先让我吃点喝点,再好好思量思量,现下我头晕眼花,周身乏力,什么一精一神都提不起来,兹事体大,总不能叫我贸然答应允……”雍狷笑道:“这是缓兵之计,五爷,我可不上这个当,等你吃饱喝足,身心获得舒解,便又不是原样了,其实事情非常简单明显,我要我的儿子,你保住一命,对彼此来说,都很公平,你硬要把内容弄复杂了,岂不是自己找难过?”
郎五的神色一陰一暗不定,白多黑少的眼珠子骨碌碌直打转,他迟疑了好半晌,始心不甘情不愿的道:“雍狷,我要是说出隐藏你儿子的地方,你马上就放人?”
雍狷耸耸肩。
道:“不行,万一你打诳语,我就吃亏大了,你说出我儿子的下落,我去救他出来,如果你所言不虚,我自然回到此地放人,反之,五爷你就准备挺尸吧。”
郎五咬咬牙道:“好,我便允了你,可是姓雍的,你断断不能说了不算雍狷道:“放心,我雍某人向来是一言九鼎,遵诺守信,只要我得回儿子,你便必定得命!”
郎五这回的答复倒相当之快,光景像是答慢了他自己就会后悔似的:“‘老窝庄’你知道吧?对,就是我们员外府所在的那片庄子,顺着‘老窝庄’的道路一直往后走,约莫十二三里地,你便能看见横卧着的‘仙霞岭’,岭下靠东,在一片黑松林里,有座正正方方的石砌房屋,外表挺像仓库,你那宝贝儿子就被窝在里头……”雍狷仔细听着,双眉微皱:“石头砌造的房子、外表又挺像仓库?我说五爷,这地方原先是用来做什么的?为啥又起在那么僻静的黑松林里?”
似是早料到有此一问,郎五侃侃而言:“那座石砌房屋,本来便是仓库,我们老爷生意做得大,从客栈到酱园。
由酒坊至布庄,买卖可多着啦,光是每年收租的粮谷就够瞧,平日里,多出来的生财杂物及部份米麦便堆放在仓屋内,地是自己的地嘛,盖库房即可少一笔支出,不过近几年不大用了,因为究竟隔着城区太远,有欠方便,我们老爷又在城里另起了一座库房,是而‘仙霞岭’下的旧库大半都只空着……””哦“了一声。
雍狷犹有疑问:“一般说来,老旧的库房大多脏乱,杜湄那女人会把寻儿藏在这种地方?”
郎五忙道:“以前是有些壅塞杂乱,不过在空置之后,业经清理出来;现在可净爽得很,有时候,府里的人去仙霞岭郊游踏青、或练马狩猎,往往就便住在旧库房里,那地方尤其偏僻,亦正适宜暂避风头……”
雍狷道:“杜湄也会在么?”
郎五干笑道:“这我就不敢说了,可是照常情判断,她应该守在寻少爷身边才对。”
不再多说,雍狷站起身来,骤然拔刀,雪亮的锋芒映着月光,闪起一溜冷焰,郎五倏觉双腕松脱,血脉顿畅,那种陷骨符肌的梏梗一旦消失,说不出有多么的痛快,只是捆久了,尚有些僵僵麻麻的感觉……
这时,雍狷已递过一皮囊清水,一小锡壶烈酒,外带两套油纸包着的夹肉火烧,他先帮郎五把吃食摆好,一边犹还叮咛:“五爷,不要急,记得细嚼慢咽,可别噎着了,你有的是时间……”
郎五举起羊皮囊,对着囊嘴狠狠灌了一顿清水,然后手取火烧,大口啃食,模样真是狼吞虎咽,仿佛饿鬼投胎。
一手技着刀柄,雍狷一手模着下巴,他日注对方,不免有个想法……似郎五这样瘦小的个子,吃相却来得凶猛,光看架势,足有生吞活牛之概,一个人只饿了一天,竞也会如此馋像毕露?三口两口,郎五已吞下一套火烧,跟着第二套,吃得一半,方才面带疑惑之色的瞧向雍狷,边嚼边咽,含混不清的道:“噫?你怎么还不走?”
雍狷笑笑,道:“等你吃饱喝足了我再走。”
摆摆手,郎五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会吃会喝,你不必等了,先去办你的事吧。”
雍狷道:“我只怕你没有法子和我绑得一样好,五爷。”
差一点便把满口的食物从鼻腔里喷出来,郎五睁大两眼,怪声道:“姓雍的,你这是什么意思?”
雍狷心平气和的道:“等你吃完了,我要再以原来的方式将五爷捆回去,就是这个意思。”
郎五又急又怒的道:“你的条件我已履行过了,雍狷,你为什么还要捆我?怎么着,你打算过河拆桥?”
雍狷道:“我们有言在先,五爷,你说出我儿子被藏匿的地方,我马上供应你吃喝,不过若要放人,则须等到救回我儿子之后才行,现在我儿子尚未救回,所以便不能放人,而为了防止你私下脱逃,只有重加束缚一途;五爷,我答允你的,完全照做无余,过河拆桥之说,又从何谈起?”
郎五软了下来,状近央求:“雍狷,我向你起誓,我决不会逃走,你可别再绑我了,直到如今,我两臂两腕还在木钝钝的发僵发麻,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雍狷露齿而笑:“五爷,江湖诡诈,人心多变,相信你我都曾得过教训,在眼前的情势下,如果你换成我,也会接受这种要求么?赌咒起誓,大都经不住现实考验,五爷,我们还是如法炮制的好!”
郎五忍不住嚣叫起来:“姓雍的,你若是食言背信,得了儿子,却不回来放我,我又到哪里喊冤去?”
雍狷道:“这可能是你的作风,我决不会如此,五爷,你要对我有信心。”
就同一枚泄了气的猪泡胆,郎五苦着脸孔,形色沮丧的道:“好吧,我也知道你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怎么说都算白搭,只求你手下留情,捆轻一点,绑松一点,对我便是皇恩浩荡了……”
雍狷从腰带中掏出一卷油亮亮的细麻绳,打着哈哈道:“你宽怀,五爷,我自有分寸,倒是趁着现下的辰光,你多吃多喝些,再弄几口老酒暖暖身子才叫正经,人要是乏了,不妨歪下来困他一觉,等你好梦初醒,说不定我已经回头啦!”
郎五─口气灌下半壶白干,呛得他连连咳喘不止,满嘴酒味熏人:“你得要凭良心,雍狷,天寒地冻的,这可是个要命的节令,到时候,你不能光顾着儿子,独独撇开了我不管雍狷道:“当然,五爷,你填补够了么?”
再将锡壶内剩下的存酒饮尽,郎五嘘着气,边匆匆吃完另半套夹肉火烧,双手往前一伸,模样竟显得十分悲壮:“来,捆吧!”
雍狷笑道:“请把两手朝后反剪,五爷,我们老规矩,绑后面,不绑前面。”
郎五嗒然无语,只顺从的把手伸向背后……─他想玩花样,雍狷却不容他打马虎眼,这捆前捆后,自有奥妙,差别查大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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