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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不是系铃难解铃

在僵窒的气氛里,屠难生猛地站起,恨声道:“这样说来,昨晚摸进来的那群刺客,六成也是受姓魏的指使而行凶!”

何起涛道:“那干刺客里,不乏好手,他们是存心想要我的命,幸好大伙发觉得早,我的反应还不算慢,才险险逃过这一劫……”

霍邦形色阴沉地道:“大概是姓魏的在最后拦截屈兄不遂之后,生恐如霜的信件将送达当家的手中,因此才先发制人,不让我们有得悉真相的机会——”

屠难生冷笑道:“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如霜灵佑屈兄逢凶化吉,履险如夷,终于还是送到了信,揭发了魏长风这衣冠禽兽的滔天罪行——他尚是老板的结拜兄弟呢,简直猪狗不如!”

屈归灵低声道:“有两个人,我想请问一下,各位是不是知道他们出身来历?”

屠难生忙道:“屈兄且请示下,是哪两个人?”

轻咳一声,屈归灵道:“‘海夜叉’田听潮,‘燕子’危中行。

两眼大睁,屠难生诧异地道:“田听潮本是‘黄香社’‘宣日堂’的二堂主,在‘黄香社’中,地位极为崇高,但在年余之前,闻说业已离开原来职位,另谋他就去了,而‘燕子’危中行一向活跃在渤海一带,是个水面上独立组合‘长橹会’的瓢把子,不知屈兄为何问起此二人来?莫不成另有因由?”

屈归灵叹息着道:“掩饰得真好,真妙……”

何起涛疑惑地问:“老弟是指——摇摇头,屈归灵道:”不错,我正是在说田听潮与危中行两个,在渡口上,他们把的便是最后一关,而且几乎就被他们得逞,当时由他们的语气判断,我肯定这两位朋友即是那企图夺信者的直属手下,但照屠大掌法这么一说,他们却又不是……“

重重一哼,何起涛道:“以前或者不是魏长风的人,如今必然脱不了干系!”

屈归灵道:“所以说他们把身份掩饰得好,就算有人追根,一时也不易盘出底细来。”

霍邦接过来道:“这两个人都有一身好水性,屈兄若在水面上和他们发生冲突,千万要小心!”

屈归灵耸肩道:“二当家说得正是,若非我这几下子提纵功夫还勉强派得上用场,只在过渡的那条船上就叫他们摆平了,回想起来,也真是险!”

略一沉吟,他又道:“另外有档子事,现在寻思,方才恍然大悟——在我到达‘海口集’之前,‘黄香社’的三老龙王亦曾约见于我,也是劝告我不要把何姑娘的信函送来,并且表示信中所叙,牵连极大,更有引起兵刀浩劫的可能,言谈之间,似有苦衷,我虽婉拒了他,他除开神情遗憾,却未苛责于我……”

怔默了一会,何起涛语声干冷地道:“曹笃为人十分正派,道义观念极重,看来魏长风已将此事始末转告了他,否则,他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和你见面……他如今立场之窘迫艰困,我们可以想像得到,而亲家总是亲家,渊源所系,他不能不出力。”

屈归灵正色道:“帮主算是说到正题了,这桩公案,帮主往后是个什么计较?”

屠难生抢着道:“自然不可罢休,老板娘与如霜的血仇,绝对要报!”

屈归灵道:“这是件流血残命的大事,一旦行动,后果便极端严重,大掌法,你认为‘黄香社’会采取什么态度?水路码头,‘千帆帮’、‘黄香社’、‘铁桨旗’是鼎足而三,如若三老龙王站在魏长风‘铁桨旗’一边,贵帮恐怕就吃重了。”

屠难生是一副破斧沉舟的表情:“任凭搅起漫天腥风,掀七海三江浊浪,我们也要同姓魏的拼到底!”

侧首注视何起涛,屈归灵慎重地道:“帮主的看法如何?”

面颊上的肌肉颤搐了一下,何起涛坐直身体非常缓慢地道:“我以为……决裂的形势难以避免,恐怕非要流血不可;屈老弟,其中不止是我何某妻女的两条命,还包括得有整个组合的尊严及威信,有人杀害我妻,杀害我女,更派遣大群刺客闯入老巢来准备将我本人亦一齐剪除,我们假设依旧闷声不响,缩头缩尾,将来‘千帆帮’尚能在道上讨生活么?”

霍邦也凝重道:“而魏长风包藏祸心,存意不良,即便我们能以隐忍,他迟早也放不过我们,今日不发,他时必发,在制敌机先的前提下,我们就要吃很大的亏了……”

屈归灵喃喃地道:“这倒也是事实……”

何起涛微微合上双眼,嗓调沉闷:“我同曹笃,亦是几十年的老交情,平时彼此走动得虽不怎么勤快,契谊总是有的,他的个性我明白,是被那层儿女亲家的关系困住了,要不然,他不但不会搭理此事,反过来更将深恶痛绝……我的看法,一朝兴起干戈,‘黄香社’大概不见得会替魏长风出多大的力,至少,明着不会……”

霍邦有些忧虑地道:“当家的,有没有必要派人去见曹老大?干脆把事情摊开来明讲,看他到底打算怎么处理?要战要避,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屈归灵搭腔道:“只怕三老龙王未必方便做明确答复,他夹在中间,实是左右为难。”

屠难生不由心火上升:“要说讲道理,不该我们去问曹老大的意思,应是他找我们表明立场才对,事情他既已插过手,且有包庇之嫌,莫非连几句话都摆不出来?”

霍邦皱着眉道:“难生不要急躁,兹事体大,必须从长计议,鲁莽不得……”

何起涛沙哑地道:“曹笃的处境尴尬,可能是他不便先找我们谈论的原因,我们派人去问他的打算,倒也不失是个可行的法子,必要时,二弟你就走一遭吧?”

霍邦微微哈腰:“但凭当家的吩咐。”

何起涛又向屠难生道:“等会下去,你马上召集帮里重要兄弟聚议,宣达红灯信号,叫大家紧急备战,船上码头,生意来往,都得加派人手防护,还有,先不必说明是为了什么,免得激起兄弟们的怒气,冲动之下乱了章法……”

屠难生道:“老板放心,我包管办得妥贴。”

看着屈归灵,何起涛接着道:“今晚上我们就把话说到这里,屈兄也累了,早些歇着吧?”

屈归灵似是在考虑着什么,忽道:“何帮主,我在想,如果要起干戈,不妨也算我一份。”

微愣地直视着屈归灵,何起涛的嘴角不停抽动着,好一阵,他始稳定下情绪:“屈老弟,你对我们所做的,已经超出了你的本份太多……我们再有所求,就是不识进退了,不,我们不能连累你……”

屈归灵平静地道:“令媛临终前的嘱托,使我觉得我该为她做的不止是送到这封信而已,我愿意替她再尽绵薄,或者我的力量微不足道,但是,我做了就会感到心安,何帮主,请相信我,这个决定并非出于此情此景的感触而发,乃是我几经斟酌才认知的意念!”

何起涛的眼眶泛红,呐呐地道:“不过……不过……屈老弟,这样我们岂非太奢求于你,太牵累于你?”

淡淡一笑,屈归灵道:“说到牵连,帮主,打一开始,我就已经被牵连进来了,不是么?”

“千帆帮”总堂口里,有一座正式接待贵宾用的独立大厅,名字就叫“桅房”,“桅房”的石砌建筑高大恢宏,线条简单而有力,整幢屋宇是一般楼房的三层之高,从顶至地,便只是这座大厅的全部格局:“桅房”内的布置厚重朴实,窗明几净,敞亮宽阔,人一走进来,就有一种安定平静的感觉。

此刻,“桅房”的大门开启,何起涛正在接待一位意想得到的访客——“黄香社”的大当家“三老龙王”曹笃,与他一起迎驾的,还有霍邦、屠难生,当然,免不了要屈归灵做陪。

曹笃是轻车简从,仅带着两个人来,一个是他的贴身近卫“双棍搅天”

金秀,一个便是“黄香社”接引舵“的舵主佟无双,但这两位却不曾跟随着进入大厅,在到达门口的时候,便已自动伫立于外。

与何起涛及霍邦、屠难生匆匆寒暄过后,曹笃目光投注在屈归灵脸上,彼此一见礼,俱不由摇头苦笑,心中那股酸涩,简直不用提了。

人相继落座,下人献上香茗,即刻退出,大厅中先有一阵短暂的沉寂,然后,曹笃轻咳一声,神色间有着掩隐不住的窘迫:“起涛,我这趟日夜兼程赶来,为的是什么事,相信你也清楚——”

何起涛的声音有点沙哑:“我想曹老此来,是为了你弟妹与侄女遭害之事……前天晚上我还在和霍二弟商议,打算要他专程跑一趟‘伏波岛’,向曹老你请示一下,这笔漫天的血债,我该如何自处,曹老忧己及人,却先不辞旅途劳苦,赶了过来,隆情高谊,实令我何起涛感激不尽……”

曹笃老脸透红,尴尬不已地道:“你就别再挖苦我了,起涛,我们是老朋友,你该知道我的处境极其为难,其中痛苦彷徨,非局中人不能体验,起涛,至少你须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我只是不愿风波闹大,平添无数冤魂厉鬼……”

面颊痉掣了一下,何起涛低沉地道:“曹老悲天悯人的心意,我领会得到,问题在于我的妻女如此无辜横死,这两条冤魂厉鬼,就算白搭,就可以不做数了么?”

连连摇手,曹笃忙道:“你不可误会,起涛,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决不是这个意思……”

何起涛苦涩地道:“眼前我心乱如麻,悲痛无限,还望曹老有以教我,怎生解脱?”

曹笃搓着手,迟疑地道:“起涛,听说你前天已经下令全帮进入红灯状况,勒令所属加强备战了?”

点点头,何起涛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曹老,对方杀害了我的妻女不算,业已更进一步有了斩草除根的行动,要不是兄弟们反应快,我也早遭那人的毒手了!”

曹笃恨恨地骂着:“真是混帐,作的孽还不够么?居然一而再三,不休不饶,却叫我夹在中间,难以下台,即便是成了气候,亦不该这般胡来,天下竟有如此浑人……”

何起涛没有答话,当然,所指为谁,双方都心里有数。

霍邦擎起茶杯,向曹笃敬了敬,自己啜了一口,才强颜笑道:“敢问曹老,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曹老的尊见却是如何?”

曹笃干笑着道:“霍老二,我来的目的,各位自是肚里雪亮,事情出了,固然属于大不幸,但好歹总得有个收场,若是任由扩张下去,则必干戈四起,狼烟遍地,镝锋之下,又不知要伐伤多少生命,我与两边正主儿都有关系,都有交情,自认为当仁不让,便厚着这张老脸出面说合试试……”

霍邦极为含蓄地道:“不知曹老是以什么方式,什么原则来‘说合’?”

曹笃谨慎地道:“我想,由魏长风亲自来到贵帮口披红谢罪,再赔偿白银二十万两,让出三处码头做为补报,并保证嗣后永远不再有侵犯之举,起涛是不是能以顺得下这口气?”

何起涛惨笑一声,颤着嗓音道:

“曹老,我只问曹老一句话——如果把曹老的立场换成我,曹老是否能够接受此项条件,把这桩血债一笔带过?”

曹笃沉默了一会,吃力地道:“恐怕不能……”

何起涛深深吸了口气,道:“然则我又如何而能?”

曹笃形色略显沮丧,颇生感慨:“起涛,我在这个时候赶来你处,自知关节上并不适当,但大势所逼,又不能不勉为其难,你清楚我跟魏长风的渊源,我们是亲家,可是这档子事,屈理在他,手段未免过于狠辣,我决不偏袒徇私,混淆是非,不过,这场争纷一旦爆发,则影响深远,后果严重,搞不好就是个极为凄惨的结局,我不愿亦不忍见你们双方如此残杀火并,明知其难以为,也出得出头斡旋不可,你不替我想,不替你自己和魏长风想,却得为那干势必有所牺牲的无辜生命设想,何苦一定要流血成河,白骨叠山?起涛,你就顺下这口气吧……”

闭闭眼,何起涛慢慢地道:“曹老,以你的修养豁达,都顺不下这口气,我却怎生顺下?”

叹息一声,曹笃转头向着屈归灵:“老弟,你带的这封信,可是带出大纰漏来了!”

屈归灵微微躬身,平静地道:“在下只是遵守一个承诺,贯彻始终而已,此外,人间世的曲直黑白必须伸张澄清,或许这样做的代价太大,但却值得付出,否则,天下公理何存、公道何在?三老龙王心怀慈悲,悲天悯人,在下十分钦佩,但三老龙王总不会以此一念之仁,令冤屈水沉,报应不明,使那血手黑心之辈逍遥于轮回之外吧?”

曹笃僵窒了半晌,才不快地道:“你知不知道如此一搞,要死多少人,闯出多大的灾祸?”

屈归灵从容地道:“回三老龙王,江湖不外人伦,有时候,以暴止暴,牙眼相还是避免不了的,做了什么,便须偿付什么,托诸于虚浮的道理,恐怕不切实际!”

曹笃双眼一瞪,怒道:“你——”

霍邦赶紧起身,打着圆场:“曹老包涵,曹老见谅,都是为了我们当家的事,二位千万不要存有芥蒂,要是不然,我们就更难安了……”

屈归灵心平气和地道:“在下决不是有意顶撞三老龙王,只是心有郁结,如梗在喉,不吐则不快,三老龙王为武林耆宿,江湖前辈,在下若有失言之处,尚乞三老龙王宽宥……”

曹笃微愣了俄顷,颓然挥手:“罢了,屈老弟,也是我情绪不好,才惹来你这一顿逆耳之言,唉,形势已到这步田地,叫我怎么心安,如何自处?”

屈归灵古井不波地道:“求三老龙王明哲保身。”

不由哼了哼,曹笃斜睨着屈归灵:

“看情形,你是有意下手帮着起涛这边了?”

屈归灵没有笑意地笑了笑:“替天行道,打抱不平,原是江湖人的天赋,三老龙王鹰睨踏四海,领袖群英,正是触世若观,见解精辟,想不会反对在下的作为吧?”

曹笃不停摇头,嘿嘿苦笑:“我说不过你,老弟,只是我明白一点——麻烦可大了!”

这时,何起涛忽道:“曹老,我想向曹老讨一句话。”

曹笃正襟危坐,凝重地道:“什么话?”

何起涛坦白地道:“假如——曹老,当然不仅是假如,我们和魏长风兴起干戈,我希望曹老明示一句,届时曹老是待如何做法?”

曹笃目定定的望着何起涛,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也非常痛苦,过了好久,他始肃穆地道:“我谁也不帮,起涛,我不帮魏长风,是为了他屈理,不能助你,是为了我和魏长风的至亲关系,这个答复,你还满意么?”

何起涛神情凛然:“曹老有此一言,足见宅心仁厚,严明公正,这里我先谢过了。”

曹笃忧戚地道:“老实说,要是没有这一层渊源在,我不但不会帮着魏长风,反过来我一定会帮你向他讨还公道,今天的情形,我却不能这样做,论起来,个人已经不算守得住立场了,起涛,你无须谢我,倒是我该自觉惭愧——”

何起涛诚挚地道:“曹老快别这么说,在此般亲情血源的压力之下,曹老犹能择善固执,不失偏颇,维护住这一股亢正无私之气,为人为事上,业已仰俯不愧,我谢曹老,出自肺腑,所谓患难中才见真性,曹老的是达人……”

气氛到现在算是好得多了,霍邦笑道:“曹老,那魏长风,想是已与曹老碰过了面?”

曹笃颔首道:“他闯下的这场祸,是在屈老弟出面保信之后始告诉我,因为他似有预感,觉得截夺此信十分不易,而信若截不下来,各位获悉真相只是早晚的事,他衡量形势。认为有知会于我的必要……那天晚上他独自来到‘伏波岛’,约我辟室密谈,当我弄清楚是怎么一个头尾之余,人就差一点发了疯,这许多年来,我还极少像那样愤怒激动过,我对他不停地严词痛责,厉声斥骂,整整咆哮了大半宿,但骂是骂了,于事又有何补?”

顿了顿,这位“三老龙王”端起杯来喝了口茶,又接着说下去:“前两天,当他确定未能拦阻屈老弟闯关以后,便匆匆来到我处就商,为了他的纰漏,我已出面向屈老弟说合一次,屈老弟虽未赏脸,我却毫不为忏,这一遭,眼看事情就要爆发,在他请托之下,又如何能够袖手不管?所以明知希望渺茫,亦只好劳动这把老骨头再跑一趟……”

霍邦道:“曹老所提的赔补条件,是魏长风的建议?”

曹笃笑得相当难堪:

“当然,设若是我,根本提也休提,但他有此一说,我却不得不替他转达。”

霍邦微笑着道:“据他的判断,曹老此来,成功的机率如何?”

略一沉吟,曹笃道:“他也明白比算不大,霍老二,这是两条命,一条是起涛的妻、一条是起涛的女,毁人家业,绝人血亲,有形的补偿往往是难作抚慰的……”

霍邦看了何起涛一眼,含有深意地道:“曹老,我不敢说魏长风搬请曹老出面说项,是一条缓兵之计,至少他清楚本身罪孽深重,而血债如山,不共戴天,决不是轻易更可解决的,这一下,曹老在此与我等商谈,姓魏的那一边,恐怕早已大张旗鼓,枕戈待战了!”

曹笃稳练地道:“山雨欲来,风自满楼,两国交兵,当然弓刀早备,霍老二,江湖事,原本就是这等的格局,你又何须再来语我?”

霍邦笑道:“曹老却是明达——”

看着屈归灵,曹笃的语气是冲着何起涛:“有了屈老弟这么一位好帮手,起涛的阵势就壮大得多喽,不过来日凶险,波涛暗涌,各位也千万不要掉以轻心才是……”

屈归灵注意聆听,似有所思:“三老龙王的意思,是说魏长风早有所备,蓄势待发了?”

曹笃呵呵一笑:“我什么意思也没有,屈老弟,你就好自为之吧!”

说到这里,他矍然而起,向着座中四人拱了拱手:“言止于此,不再打扰,各位,容我老头子告辞了。”

“千帆帮”自何起涛以下,三个人匆匆起身,屈归灵也迅速让到一边,他们都没有出言挽留曹笃,因为此时此景,谁都知道曹笃不宜久待,虚言浮词的羁客,未免就流于矫饰了。

送曹笃出“桅房”的正门,屈归灵与佟无双打过照面,佟无双却面无表情,连眼都不眨,模样竟像是和屈归灵从未见过,素昧平生也似。

走回“桅房”的曲径之间,何起涛似是满怀心事,蹙眉不语,霍邦也目定定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屠难生和屈归灵并肩而行,忍不住叹吁着道:“好好的一片江山,富饶的流水码头,眼瞅着就要四分五裂,血肉白骨,作孽的却只有一个人……唉,姓魏的真该打进十八层地狱!”

屈归灵淡淡地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同样的,一人造孽,时常也能搞成遍地哀鸿,大掌法,三老龙王不是说过了么,江湖事,难免就是这么个格局……”

屠难生笑道:“曹老大对你,屈兄,可是高看得很哩,平日里,谁有胆子敢像你那样顶撞他?连我们老板都要退让三分,他却拿你没有皮调。”

屈归灵道:“理直自就气壮,大掌法,三老龙王不是包涵我,是折在道理上。”

屠难生轻声道:“你不知当时我替你好捏了一把冷汗……”

屈归灵正想说什么,前行的何起涛已停住脚步,回过身来:“依你们看,魏长风大概会在什么时候发难?”

霍邦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在指间搓揉着,相当慎重地道:“只等曹笃回去,约莫就是他下手的辰光了,当家的,不会超过三五天!”

屠难生冷静地道:“二当家,我认为魏长风不一定要等曹老大回去才动手,说不定他已经在附近或半途上候着曹老大,更说不定人就在‘海口集’某处,一待得到确实回音,判明和解无望,随时便可行动!”

连连点头,何起涛道:“不错,难生的见解很有道理,有关这一点,曹笃是不会透露我们的,但在方才谈话当中,他已隐隐约约有了暗示,打此刻开始,溅血搏命,仅在指顾之间——”

屠难生道:“老板,不是从现在才开始,三四天前,就可能随时发生情况了!”

何起涛道:“我方的准备工作可已周全?”

屠难生道:“都已尊照老板谕示交待下去,但我们的面太大,水陆码头又较繁杂,一朝火并开始,是否能完全顾及,谁也不敢担保。”

于是,屈归灵接上话来:“何帮主,我有一点浅见,不知能不能说?”

何起涛走近一步,忙道:“求之不得,尚请老弟明示。”

屈归灵双目中精芒闪闪,隐泛血光:“刚才屠大掌法已经说过,贵帮的面大点多,目标显著,要般般顾全,实不可能,眼前的情况,是敌暗我明,我露骨点说,是个等着挨打的局面,问题在于,我们为什么要等着挨打?为什么不能反被动为主动?”

不待何起涛有所表示,霍邦已一拍双手,激奋地喝一声彩:“有道理,屈兄的见解有道理,当家的,我们应该先发制人,不须坐在这里等他们来;‘铁桨旗’的垛子窑是‘黑岩半岛’,主码头是‘平滩’,副码头在‘蹄子港’,从这三方面一齐下手,正可打他个土崩鱼烂!”

何起涛背着双手仔细寻思,过了片刻,始形色极为严肃地道:“二弟,屈老弟的看法固然比我们的策略积极,但如果兵分三路,又要攻击,又得自保,我们可以调遣的人手是不是足够?”

霍邦掐着指头算了又算,眼睛望向屠难生,屠难生咧咧嘴,稍显犹豫地道:“这就要看姓魏的那边目前实力到底如何了,他们明摆着的几号人物,哪些上得了台盘,哪些滥芋充数,我们大概有底,难处在于姓魏的有没有暗地招兵买马,另置埋伏?答案若是有,要确估双方力量,做精准布署,恐怕就不大容易……”

何起涛刚刚点头,屈归灵已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开口道:“三位,我自告奋勇,负责攻袭‘黑岩半岛’魏长风的老巢,和姓魏的哪里碰上哪里算,只要派一个人搭配我的行动便可,但是,我要求派给我的人必须是一流的好手!”

何起涛心头不免震动,他不甚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原因,令得屈归灵甘于如此豁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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