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妙计巧连环
七杀杖严无畏才沉声道:“阿旋,须知情场有如战场,千变万化,相机行事,全在一心之间,以为师而言,可就觉得情场比战场更为凶险可怕,稍一不慎,便有挫败没顶之虞,你可明白为师之意?”
宗旋躬身道:“弟子省得,自当尽心尽力而为,庶几不负师恩。”
雷世雄从这位四师弟口中,发觉他出口成章,敢情乃是文武全才之士,心中更加惊服师父的手段。
严无畏道:“多年以来,为师已准备下两处地方,都可以成为你的出身成长之地,任凭你自择其一,你或许在形势所迫之下,下能不与独尊山庄作对,亦不妨事。但有个原则,你须紧记於心,那就是为师手下五大帮派之主,最多只可杀两个,他们派下之人,多杀无妨,此是你取信於人的必要条件,为师不得不作此牺牲。”
宗旋道:“弟子记住了。”
严无畏又道:“咱们独尊山庄布设於全国各地五百处秘密通讯站,你都记住了没有?”
宗旋道:“弟子记得极熟,甚且可以倒背出来。”
严无畏点点头,道:“你这一去之後,咱们师徒今生今世不知还有没有欢叙一堂的机会了?世雄,你亲自去取些酒菜来,替你四弟饯行。”
雷世雄应声出去,严无畏向宗旋使个眼色,宗旋迅如闪电般纵到门边,轻巧地拉开一线,向外窥看,随即掩上,向师父摇摇头。
严无畏叹一口气,道:“你大师兄忠心耿耿.为师自信眼力无差,才会让他与闻这件重大之事。”他取出两封柬帖,上面都写了蝇头细字,交给宗旋,又道:“这是为师为你安排的两种出身,你瞧过之後,任择其一,便须牢牢记住一切细节,免得到时露出了马脚。”
宗旋取到手中,严无畏又道:“说到昭信天下一事,你在必要之时,连你叁师兄洪方亦可杀死!但这话不必让世雄知道。”
宗旋恭谨应了,便低头阅看那两封柬帖,他虽是心乱如麻,但幸而自幼受过师父的严格训练,擅长作伪,所以神情上不露半点声色。他本来有如一张白纸,织尘不染,毫无垢瑕。
但多年以来在严无畏严格训练之下,变成了诡计多端手段恶毒之人。他所受到的训练,使他天生过人的机智、聪明完全得以发挥,心胸之深沉,料事之准,手段之辣,无不是已达到了一流境地。
他近两年来已深知自己实是在极危险的环境中,这是因为他的智力已达到测破严无畏真正为人的地步。他已知道严无畏性情冷酷残忍,是个澈底的功利主义者,但求成功,不择手段。若是必要的话,他会毫不顾惜地牺牲他一切亲人,包括父母妻子儿女在内。幸而严无畏一生不娶妻成家,亦不近女色,所以没有子女,不然的话,做了他的子女,可真够受的了。
宗旋既是洞悉严无畏的为人,便晓得自己处境危险万分,任何时刻只要有丝毫不忠的迹象,那怕是极小的事而又是出自无意,也会被严无畏处死。所以他当真是打醒了十二分精神,连做梦之时也极为警惕。正因他体察出自身处境之险,反而使他思想分裂,时时研究与严无畏完全敌对的观念。他览阅渊博,读书甚多,是以研究起来毫无困难。
他直到现在还想不通的是严无畏有什麽方法可以防止自己背叛他?以严无畏的为人,若无制他之法,焉敢如此信任委托?要知严无畏的计划中,宗旋乃是个文武全才,而又正气凛然之士。因此,宗旋必须熟读各家道德文章,俾可出言成章,使人崇敬,但这一来当然会有感染之力,严无畏焉得不防?
宗旋好不容易熬到今日,眼看就是出笼之鸟,脱锁之龙,所以更加小心翼翼。虽是听师父吩咐可以杀死叁师兄洪方,也不敢露出一点点神色。试想严无畏刚才命他窥看雷世雄之举,以至命他可杀洪方之言,那一宗不使宗旋心寒?因为富世雄出了名的忠心,仍然被师父怀疑,洪方是严无畏一向宠爱之人,却随口下命说可杀,则他宗旋焉能例外?焉能得到师父无条件的信任?他只略为心动一下,便镇摄心神,阅看柬帖,不久,便把两者都细细看过。
他很喜欢其中一个出身,那便是他本系孤儿,六年前十四岁之时,被金陵二位武林名家收留,认作义子。这位武林名家性佟名安国,夫人黄氏,亦是武林世家之女,夫妇膝下全无儿女承欢,所以收养了宗旋。过了两年,佟氏夫妇都病殁了,宗旋又无所依,幸而得到义父佟安国的方外之交大痴和尚收容,并传以武功,因而宗旋身兼两家之长,剑术超卓,内功精深。直到叁年後他二十一岁时,大痴和尚圆寂,他便游侠江湖,在东南数省小有名气。
下面还详细注明他游侠所经路线以及做过些什麽侠义之事,此外,关於佟家的一切戚友以及他们的生平事迹,武功源流等等都极详尽,大痴和尚的事亦是一样。
当然这一切都有根有据,昔年严无畏已着手安排,果然有这麽一个宗旋为佟氏夫妇所收养,少後又转入大痴和尚门下,去年这个宗旋便在东南数省行侠仗义,创下一点声名。
宗旋心知那个曾经游侠过一年左右的年轻人,定必已被师父杀死,让他顶替。那佟氏夫妇及大痴和尚已死,天下谁也指认不出他是假的宗旋。自然佟家的戚友和大痴和尚的同门僧侣乃是例外,不过这些人很难有机会碰到他,例如佟家的戚友人数既少,又不是武林人物。
大痴和尚的同门偕侣个个都是真真正正修行的僧人,全然不懂武功。大痴和尚本来乃是出身少林,其後才在金陵驻,不返嵩山。
他决定之後,便向师父说明此意,严无畏道:“使得,你回头再细阅几遍,方始焚毁。”
宗旋把柬帖放回封袋中,摆在桌上,这时雷世雄尚未回来,他眼中闪动看不安的光芒,严无畏道:“阿旋,你心中有什麽事呀?”
他的话声甚是柔和,其实满腔杀机。要知他虽然受了伤,但宗旋决不敢有反抗之心,这是因为严无畏平生作事虚虚实实,从来无人窥测得透,也许他正是诈作受伤而试验宗旋敢不敢反抗。因此,假如严无畏下令教雷世雄制住宗旋穴道,宗旋为了表示忠心,一定不敢抗拒,等到雷世雄得手了,还愁宗旋活得成麽?
这是严无畏自己的把握,全然不须考虑对方会不会反抗之事,他只须用心考察出这个徒弟是不是不满自己所为,起了贰异之心?如若不错,便须先发制人,取他性命了。
宗旋忽被师父瞧出心中不安,不禁骇然道:“弟子该死,果是有点心事,却不知该不该说?”
严无畏道:“傻孩子,为师早就视你如子,情如骨肉,还有什麽事不可以商量的?”
宗旋透一口大气,道:“既是如此,弟子就大胆上陈下情了。弟子乃是为叁师兄感到不安,,只因弟子平常观测所得,叁师兄亦是忠心不过的人。”
严无畏心中暗喜,心想:“我其实是用洪方试一试你的为人,假如你一直不提此事,当以为真,我等你前脚一走,後脚就传召阿方,授以护身保命之法,并且命世雄、阿方他们即日起严密监视你一切行动,以免遭你反噬,连我也有不测之祸。”
宗旋到底晓得不晓得严无畏深心中藏有这许多秘密呢?他可知道以刚才的情势而言,他已经一只脚踏入鬼门关之内?局外之人可无从揣测宗旋的心思,他俯首站着,等候师父作最後的裁决。
严无畏缓缓道:“你求为师撤销可以加害你叁师兄洪方之举,足见同门之间情深义重,为师心中甚喜,便依你之言就是。”
宗旋这才敢抬头道谢,他极希望师父此言乃是出自真心,而这刻他亦已迫自己相信这是师父的真心话,是以眼中闪着感动的光芒,向师父谢过恩。
此时,雷世雄步声传来,推门而入,手中提着食盒,他迅快摆开尊罄,斟满美酒。
严无畏举道:“阿旋,你此次出马,一则所负的使命极为重大,二则为守秘起见,你可能终身不复回返本门,可乾了这一,聊以饯别。”
宗旋想起师恩深重,竟使自己从一个孤儿身份变成当代高手,不由得感激涕零,热泪盈眸。他乾了一,旋又斟满,单膝下跪,同师父道:“弟子借这一美酒,敬祝师尊贵躬康泰。”
平生从不触动真情的严无畏,这时也忍不住叹息一声,举饮乾。他脑海中忽然泛起那普陀山听潮阁阁主李萼的倩影,顿时升起一缕遐思。
二十年时光宛如电抹一般迅快,如今这些华年已逝去得无影无踪,每一年都是如常地春往秋来,草凋花谢。假如他没有轻轻放过这些似水年华的话………假如他不斩断深心中那一丝爱慕之情的话。他轻轻转动手中的酒,依然沉迷在那漂渺遐思之中。
毫无疑问的,那位丰神艳照的李萼阁主对我很有点意思,倘若我像世间一般的人那样追求她,想必可以缔结良缘,严无畏自个儿在想。但我却放弃了这个唯一的机会,现在回想起来,方知此生虽是阅人千万,却只有李萼能使我怦然心动,我何故放弃了她?对了,就是为了今日已经到手的武林霸座。但如今想一想,好像不太值得呢!
他的唇边泛起一丝飘忽的苦笑,他已领略到成功之後的空虚滋味了。那武林霸座以往是如此的光芒四射,令人无法迫视,宁可牺牲一切去求得,谁知一旦在手,却发觉那不过是一团幻影而已。雷、宗二人都十分仔细地瞧看师父这等罕见的表情,各自心中揣测。
严无畏竟一时排遣不掉心头这股淡淡的哀愁,因此一个念头忽然泛起,便是金盆洗手,从此隐退的意念,他自己也吃了一惊,想道:“我好不容易登上这独霸天下的宝座,如何就萌生退志?”
他反覆地寻思着这个意念之时,一响钟声传入室中,把严无畏从沉思中惊醒,也把严无畏正在考虑着的退隐之念惊散了。
雷世雄奉令出去,旋即回报道:“本庄辖下五大帮派之主已经出动,据报是翠华城被毁的消息已传到此间。因此不少与翠华城有关之人都纷纷作前往查看之计,已有几拨入离开了高邮城,是以曾经奉令对付这一干武林高手约五个帮派首脑,不能不当机立断,迅即追去。”
严无畏点点头,道:“他们做得很对,现在阿旋也可以动身了。”
宗旋一直站在一边再次细阅那两封柬帖,听得吩咐,便取出火摺,把柬帖烧成灰烬,当下拜别师父、师兄,从庄中秘道离开了。
城南的大道上,一辆马车在烈日之下缓缓驶行,离城六七里处,有座凉亭,这辆马车停歇在凉亭左侧的浓荫下,车把式放下鞭子,走入亭中休息。车帘时时掀开缝隙,有人在车内向外瞧看。过了一柱香工夫,有四五批路人经过,其中有些在马车所据的树荫下歇凉,那是因为凉亭已挤满了人之故。
不久歇凉的过客都走光了,这辆马车仍然停歇在树荫下。又过了一会,车帘掀得更开,可以瞧见车内共有叁人,都是女性,一个是四五十岁的妇人,相貌端秀,另外的两个皆是十八九岁的妙龄女郎,都长得很美貌。这两个美貌少女之间有一点极为不同之处,便是衣饰方面,一个穿戴得十分华丽,另一个则极为素淡。
这时那个华丽少女道:“妈,约定的时间已过了许久啦,大概有人跟开玩笑。”
她的母亲默然摇摇头,两眼不停地向大道上搜索。那少女又道:“妈,怎知那封信一定是千面人莫信所写的呢?”
那妇人眉头皱了一下,道:“傻丫头,不怕你秦姊姊笑你,我就说出来。”
那素淡少女微微笑道:“单大娘言重了,我那会取笑如玉姊姊?”
单大娘道:“那我就说罢,人家的信中有暗记,一看而知决无虚假,任何人都想得出这个道理,只有这个傻丫头没想出来。”
单如玉撅嘴道:“这话真没道理,别人怎知信里面还有暗号?假如我知道识得千面人莫信,当然猜得出来,但我以前并不晓得你们相识的呀!”
单大娘笑道:“少说几句,人家就不会发觉竟是个这麽笨的姑娘了。我几时识得千面人莫信?只不过他在信内留下一点痕迹,让我一瞧而知当真是数年前所失之物,才会深信不疑。”
单如玉还是不服气道:“他怎生留得下痕迹?我们失去的是一柄短剑,难道他弄下一块封在信内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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