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言必有中
杨燕道:“是的,不仅各派如此,连我们本派中,也有一位前辈,去找她解决这些问题,以免影响本派声誉,一番交涉之後,没有什麽结果,回来宣称要纠众前往捉她,治以应得之罪。谁知这位前辈,过了几天,就得病卧倒,不久,便病殁了!”
她露出哀伤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这已是叁十年前之事了!她就是我的姑妈,先父因此悲郁了好多年,我还记得先父的神情……”
宗旋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道:“既然你要报仇,这些往事,就不必多想了。”
杨燕道:“我姑妈殁後,本派群龙无首,过了不久,相继有人病逝,家师立刻隐遁别处,数年光景,本门之人,全部死光,只剩下家师,总算还保存着我飞环派一脉。”
宗旋皱起双眉,道:“这样说来,那锡印派等忽然衰微,绝迹江湖,也是由於各派的人先後死光之故了?”
杨燕道:“大概是吧!详情我虽不知,但有一点我确知的,便是有不少门派,皆是执掌门户之人,被她迷住,以致酿成无数风波,最後这些门派主脑病逝,而该派的信物、至宝,也不见了……”
宗旋道:“照你所说,这位孟失人简直是个谜一般的奇女子了?她本人的武功如何呢?”
杨燕道:“当然很高啦!要不然早就活不成了,但据我所知,她这个唯一的儿子,武功比她当年更强”
宗旋大感兴趣,道:“她的儿子叫什麽名字?你们如何得知他武功的深浅,他学的是那一门的武功?”
杨燕道:“他名叫忆侠,精通各家派的武功,这当然是他母亲亲自传授的……”
她停顿一下,又道:“我们这些家派,近十年来,几乎完全死光,都是上门找那孟失人的晦气,被那孟忆侠所杀。因此,如今已有些家派,真的死绝了。”
宗旋道:“我记得你说过她住宅四周,设有奇门大阵,所以你们不敢硬闯,再加上孟忆侠这等高手,当然更不敢侵犯了。”
杨燕道:“是的!这便是何以我们都销声匿迹,等候狙击报仇的机会了。”
宗旋微微一笑,道:“你们这些尚存的家派,只怕有些不是为了报仇而隐藏起行踪的?”
杨燕承认道:“是的!包括我在内,都不敢露面,生怕被孟忆侠上门来赶尽杀绝,事至如今,我们与他孟家已变成势不两立,如果不能消灭他们,就是我们通通被毁。”
宗旋沉吟一下,道:“那位孟夫人可说得上是一代才女了,假如你们不是打开始时就秘密行事,则孟夫人的声名,必定远在当今许多高手名家之上。”
杨燕道:“但她的行为太可恨了,使本门蒙羞含垢,碉零殆尽,又使许多门派从江湖上消灭,这等人物,再高强也不能叫人佩服。”
宗旋一怔,道:“世间上之事,不外是明争暗斗,强存弱亡,强者自应得到众人敬仰。”
杨燕道:“照你这样说法,我怎麽办?向她投降而等她加害麽?”
宗旋道:“如何自处是另一个问题,我只说强者应该得到万众敬仰。”
杨燕道:“如果是行侠仗义的强者,当然天下归心,谁能不服?”
宗旋突然陷入沉思之中,他竟是无端端想到,独尊山庄摧毁了翠华城之後,威镇天下数载,可是事实上并非如他所想,天下间之人,多是惊畏而非敬仰,难道说强者也得服从正邪之道的定律麽?他所想的是属於哲学的问题,牵涉及道德价值,但假如他是天性邪恶之人,自然永远不会想到这些问题了。
杨燕又道:“据先师说,本派由於失去了武功秘岌,所以武功难臻深奥上乘之境。她说这本秘笠,就在那孟夫人的手上,所以冲着这一点,我也非得夺取回来不可。”
宗旋道:“原来如此,无怪你早先说过,很怕那盂失入一怒而自杀,不错,她如果自杀了,孟忆侠无所顾虑,加上仇恨,定以全力追击你们,而且他单身一人,行踪飘忽,你们连影子也找不到,莫说向他夺取失宝了。”
他们谈论之时,突然外面车身有人轻敲两下。杨燕露出紧张之色,道:“他们终於来啦!”
宗旋道:“你们究竟有何妙计?”
杨燕道:“还是依照原定计划进行,那便是先上渡船再说,假如能在河中动手,便不必劳你的驾了。”
宗旋道:“假如你们在河中动手,必定遭到惨败,只怕找不到生还之人。”
杨燕惊道:“这却是何缘故?”
宗旋道:“试想以孟夫人这等人物,难道没考虑到这一点麽?要知道江南地面,溪河湖泊遍地皆是,她如不深信儿子的水性造诣极深的话,岂肯放他出门?”
杨燕笑道:“那你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一一,要知我们多年来窥伺不懈,确实没见过孟忆侠离开孟家庄,到河中修习水底功失。”
宗旋道:“越是如此,越发可虑,这一定是孟夫人布下的陷阱。”
宗旋说得如此肯定,杨燕已见识过他的才智,委实是她平生仅见。因此之故,可不敢全不置信。
她沉吟一下,才道:“假如你猜中了,我们该如何才好?”
宗旋道:“这句‘我们’,可曾包括所有与孟家母子作对之人?”
杨燕道:“包括便如何?不包括又如何?”
宗旋道:“如果不包括,就比较好办,你只要不上前去,任得他们在河中动手,便知我言之不虚,顺便亦可使孟家母子,以为奇计得售,一网打尽了仇敌,便不再森严戒备,此时,我自然有法子使他们俯首就范。”
杨燕心下茫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宗旋虽然没说出另一种情况,但可想而知,如果她须得顾及李昆等人,则他必有困难,亦不敢说出必胜之言了。她一点也不怀疑宗旋是否说得出做得到,她深信他单凭才智,即可屈服对方。然而,她能坐视这许多人通通被孟家母子所杀麽?马车身摇晃了两下,杨燕一惊,低低道:“孟家母子已走近啦!”
宗旋道:“我知道,此所以陈大婶不敢弄出声响,而改用摇撼车身之法……”
自然他的话声亦很低,不虞已迫近的孟家母子听见。此时大路上传来蹄声,以及沉重而急促的脚步。
宗旋低语道:“孟忆侠骑着马,孟夫人则乘坐软轿,你不妨看看我的预测可对?”
杨燕望出去,目光透过枝叶间隙,果然见到一匹健马,鞍上是个华服公子,後面有一顶软轿,轿後又有两名家仆,都十分健壮,桃着行李杂物。
她大为佩服,道:“你猜得不错,只不知如何知道的?”
宗旋道:“那两名轿夫的步声,一听而知,这本是十分简单易知之事。”
杨燕愁聚眉峰,叹一口气,自语道:“我该怎麽办呢?唉……”
宗旋已看见那华服公子,此人自然就是孟忆侠,一个名不见经传,而却是一流高手的杰出人物。
他仔细打量了一眼,便伸手抱住杨燕,贴着她耳朵说道:“你快点决定,我敢保证,孟家母子早已成竹在胸,此行乃是故意诱敌狙击,以便斩草除根,永绝後患。”
杨燕娇躯一震,道:“唇亡则齿寒,如若只剩下我这一派,势孤力弱,实在可虑之至!”
宗旋笑笑,道:“这不是唇亡齿寒,因为他们纵然死光,但有我助你,比之他们只强不弱,你只可说是免死狐悲,物伤其类……”
杨燕道:“请问你一声,假如我发出暗号,阻止他们施展水中擒人之计,因而无人伤亡,你会不会不高兴?”
宗旋道:“没关系,但你这一手我承认很漂亮。假如你不先徵求我的意思,那麽我就会怪你了。”
人生原是如此微妙奇怪,往往措施略有不当,顿时局面全非,宗旋的态度,正是复杂的人性好例子。
杨燕立即发出了暗号,渡头的那一群人,全都接到这个暗号。
然而李昆却冷冷一笑,迳自率了数名手下,踏上渡船,一些乡人和行路商贾,也都上船。孟忆侠随後便至,他飘身落地,牵着绳,把坐骑拉上船去,软轿和两名家人亦都登舟。
娄济世师徒和逢应时这两路人马,都借故走开,竟不登舟,那渡船离岸之後,远远还可以看见那镇叁江李昆,面含冷笑,似是讥嘲他们怕死。
渡船到了中流,李昆一声令下,顿时有六个人,齐齐拔出明冕晃的长刀。其馀的搭客都骇得尽力躲开,有一个人惊叫一声,噗通掉落河中,原来他退得太急,一脚踏空,遂失坠於河中。
李昆厉声大笑,道:“孟忆侠!你是束手投降,听候发落呢?抑是要我出手?”
孟亿侠神色如常,淡淡道:“俗语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十分心折此言,向来奉行不误,然而你只是不值一顾的小人物,岂能使我望风而降?”
镇叁江李昆怒笑数声,道:“好!老子宁可得不回失宝,也要宰了你这小子。”
孟忆侠道:“别发火,我可以解释何以认为你只是不值一顾的小人物的道理。”
李昆果然暂按怒火,道:“你说!你说……”
孟忆侠道:“在那渡头上,分明尚有仇家两叁起,但他们似是接到什麽暗号,就不敢鲁莽行事,只有你这草包,才自以为是上船来动手……”
他冷冷一笑,又道:“那个发出暗号之人,方是我的对手,因为他单单从我的从容神情之中,判断我确是有恃无恐,是以当场改变计划,这等头脑、眼力和判断,可以算得是一代高手了。”
他如此推许宗旋,李昆不能不承认大有道理,不过,他其势也没有被人一唬就逃跑之理,当下仍然狠狠的道:“那都是废话,老子深悉你的武功很高明,待我看看是否徒有虚名?”
孟忆侠泛起微笑,然而一点也不和善,反而是一种充满了杀机的笑容,他抽出一把长约尺许的漆黑摺扇,道:“很好!欢迎你指教。”
李昆左手在怀中摸出一物,孟忆侠摇摇左手,道:“等一等,你手中的可是专门凿沉船只的特制利器麽?”
李昆道:“是又如何?我出手即可凿穿许多个破洞,河水涌入,此船非沉没不可。”
孟忆侠道:“我早就知道无法阻止得住你沉船之举,所以根本并不试图阻止你,只是有一宗,家母乘坐的软轿,经过特别设计制造,下水不沉,稳如舟船,加以轿夫皆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水中能手,一转眼间,即可送达彼岸。”
李昆道:“我人手众多,亦皆是水中健将,不愁汝母逃得掉。”
孟忆侠道:“笑话!我的家人和轿夫,已足以抵敌有馀,何况尚有我呢?”
李昆道:“废话!难道我听了你所说的话,就罢手不理了麽?”
孟忆侠道:“你最好是罢手不理,还可以多活几年,因为我仍不放过你,总得废了你的武功,然後再去找那个堪以与我匹敌之入。”
他双肩一摇,只见红衣甩落地上,里面竟是十分齐整伶倒的水靠。单是这等装束,可知他早就准备水战,镇叁江李昆虽是凶狠脚色,见了这等情形,也不禁踌躇起来。
但他旋即厉声大笑道:“好小子!真会唬人啊!你分明怕我凿沉此船,致令汝母落水。”
他左手一扬,光芒疾射船底,但听一连串的爆响,船底已现出了六七个裂洞,河水直涌进来。
孟忆侠道:“即然你活得不耐烦,本公子索性成全你,免得日後絮聒。”
他一欺身,宛如飞絮般逼近李昆,摺扇递上,疾点他胸前大穴。
李昆挥刀封架,一面往旁边闪避,只听孟忆侠大喝一声:“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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