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情天铸恨事 太虚宫中陷奇阵
罗雁秋举目看去,霍然竟是那刚刚离去的船家,他此刻却已除去斗笠蓑衣,穿一袭宽大的黑衣长衫。
太史潇湘一见那船家进来,便嘤咛一声,向他怀中扑去,那船家轻轻叹息一声,无限慈祥地说道:“好孩子,别伤心了,你可听说过‘打是亲,骂是爱’这句俗话吗?他虽然一时忿怒打了你一个耳光,但只怕他此刻的心中,也是难受的很哩!”
他语声一顿,又自向罗雁秋说道:“小兄弟你怎么打我的孙女,你须千万记住,男人永远不可对女子粗暴,纵然是她说话激怒了你,或是打你,你也不应还手的!”
罗雁秋情不自禁打了太史潇湘一掌,本以为她会躲闪,哪知她居然不闪不避,等到手掌临近她脸上,再想收回,已是无及,匆忙中卸力沉腕,打到太史潇湘脸上的,便只剩下二成力道,是以只打了五个红红的指印,若是全力施为,只怕她早已喷珠溅血了。
他打过之后,自然十分追悔,方要上前谢罪赔礼,却听到船家一连串的话语,当下便又勃然大怒,冷冷一哼,沉声说道:“你们原来是安排好的圈套,原来是存心骗我……”
那船家边轻拍着太史潇湘的香肩,和声截断他的话道:“小兄弟,我们安排好了什么圈套,我们又骗了你什么?”
罗雁秋大声说道:“你本不是船家,却又冒充船家,你本是她的长辈,却又满口自称小的,这还不是圈套?这还不是……”
他的目光忽然和那船家接触,只觉得他的目光是那般熟悉,此刻却又充满了慈和的光辉,自己再也吼叫不下去,满腹委曲也像是突然减去了不少。
那船家连连颔首,多皱的脸上,虽然仍无一丝表情,但声音却更是慈和,说道:“小兄弟,你当真猜不出我是谁了吗?”
罗雁秋心中一震,诧然说道:“我早已觉得你的眼神有些熟悉,你此刻说话的声音,也像是在哪里听过?”
船家哈哈一笑道:“如此说来,足见你还没忘记我,我刚才故意改变了声音,是以你此刻方才听出,但你连我的眼神,都觉得熟悉,当真是难能可贵了!”
太史潇湘静静地伏在那船家怀中,已然停止了哭泣,此时突然插口说道:“你老人家还说他记忆力好,但直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你是谁,而且我在阿尔金山时,也曾提起过你,这样的记忆,当真是难能可贵的很!”
罗雁秋脸上一红,但心中也是一动,“哦!”了一声,脚下倒退两步,惊愕地说道:
“你是……你是被禁阿尔金山百年的张老前辈?不是……”
黑衣老人打断他的话,笑道:“不错,我曾经死过一次,但你不是又把我救活了吗?”
罗雁秋愕然说道:“我……”
连太史潇湘的明亮眸子,也瞪得大大的,显然也是奇诧非常。
黑衣老人颔首说道:“不错,多亏你用‘四季丹华’鲜花埋葬我,受鲜花灵气的薰蒸,使我解去饮那毒泉所中的剧毒,同时鲜花又都是塞满我张着的口中,使我苏醒之后,又解除了饥饿,至于那反四象阵已破,出来更不成问题了。”
罗雁秋听得越来越觉奇怪,终于大笑说道:“若是真的如此,那是老前辈自己造化,可见一个人心地善良行为正当,是决不会吃亏的,怎能说是晚辈之功。”
黑衣老人喟叹一声,说道:“小兄弟,你切莫如此说,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最大恩人,我的有生之年便要供你驱使……”
罗雁秋连连摇首,急声说道:“老前辈,你万万不要作如此想……”
黑衣老人突然目光一肃,沉声说道:“你若再推辞,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罗雁秋再也不好说什么,太史潇湘明亮的眸子一转,突地哈哈笑了起来。
黑衣老人一大声说道:“小丫头,你笑什么?我虽是称他为小兄弟,此生要听他驱使,但你且莫忘了,你就是嫁给他以后,也仍然要叫我爷爷的!”
太史潇湘俊面一红,也自大声的叫道:“师叔祖,你再开玩笑,我就要扯你的一胡一 子了。”
说完之后,长身而起,咯咯娇笑着,向上一层舱顶跑去。
罗雁秋忽然想起她说过杀死杜月娟之事,也自霍地站起,沉声说道:“你到哪里去,我还有事问你!”
黑衣老人哈哈笑道:“你要问的事,都可问我,她既然从长一江一 上一路跟踪你下来,难道还会跑了吗?”
罗雁秋皱眉说道:“她说杀死了我师嫂杜月娟,不知是真抑是假的?”
黑衣老人道:“自然是假的,若是真的,她不会对你说了。”
罗雁秋仍是十分焦灼地说道:“她们既然识破了我师嫂的行藏,不知将她如何了?”
黑衣老人笑道:“杜月娟仍然在那里,仍然好好地当她的‘太夫人’,至于湘儿和她的事,只是她们俩人间的秘密!”
罗雁秋满腹疑一团一 尽释,黑衣老人瞥了他一眼,一笑说道:“小兄弟,你的怀疑,怕还不止此,你可知道为什么老哥哥的长相也变了吗?”
罗雁秋苦笑说道:“这个不难,你定是戴了制作一精一巧的人皮一面具,看你脸上始终毫无表情,便已知到我的猜测不错了。”
黑衣老人一大声道:“不错!若是我早知道世上有人能制作如此一精一巧的人皮一面具,也不会被困百年了!”
罗雁秋摇头说道:“你纵然有着制作极为一精一巧的人皮一面具,也不能一辈子戴着……”
黑衣老人突地长身而起,愤然说道:“为什么不能?我自离开阿尔金山之后,便发现很多世人,都戴着面具!”
罗雁秋诧然道:“真的?”
黑衣老人道:“许多人以笑脸对你,但心中却又打着坏主意,那种笑脸,不也是面具吗?”
罗雁秋慨然说道:“想来也算是的,而且那一类的人,已是越来越多了!”
黑衣老人又是一叹,半晌始道:“小兄弟,你定然奇怪我怎会和湘儿拉上关系?原来我离开阿尔金山后,便径奔我师父当初约定等我的山洞,那洞中连他的一尸一骨都没有了,但却在洞壁上刻着两行字迹,原来是家师的留言,叫我去东海无极岛找他的师兄‘千毒子’,并遗下一信物。我当即兼程赶往,岂知我师伯和师弟俱已去世,只剩下师侄太史玉,也就是湘儿的爹爹,我那师侄倒是考虑的十分周到,因为我已闷了百年,特别叫我到中原游历游历,而且还派遣了一个卫士。”
忽听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一个苍劲的声音大叫道:“你们还没谈完?可知道早有人等急了吗?”
黑衣老人笑道:“说到曹操,曹操就到!”
此刻脚步声已到了舱顶,只觉得全船都在震动,罗雁秋暗自心惊,闪目看去,舱口正自走下一人,红面虬髯,锦衣驼背,一双目光,尤如两点寒星,神威逼人,黑衣老人一大声说道:
“驼子!
你可是饿了吗?若是饿了,尽管先填饱肚皮就是!”
那锦衣驼子也自大声道:“我若饿了,自然会吃,可是有人却吃不下哩!”
罗雁秋见那锦衣驼子虽是说话,但目光却只是在自己身上打转,当下抱拳说道:“晚辈罗雁秋,拜见前辈!”
锦衣驼子摆手说道:“休要多礼,老夫吴驼子。”
罗雁秋只觉得这驼子说话,震得耳鼓嗡嗡作响,显见内力已到登峰造极之境。
吴驼子大声道:“丑老,我驼子受命来请你们吃饭,有什么话,边走边谈好了,不然,那丫头还要怪我哩!”
他说完之后,大步当先行去。
罗雁秋随着黑衣老人往上攀登。等他到达上面,才知方才处身之地,是此船的底层,这船侧还停泊着一艘三桅大船,相距不过三丈,吴驼子已站在那大船的船舷上招手道:“快些过来,饭菜都已冷了。”
黑衣老人展动身形,跳了过去。
罗雁秋略一犹豫,也飞身而上。
这艘三桅帆船,竟和停在汉口一江一 面的一样,陈设也是一样。
三人沿着铺地红毡走进船舱,只见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两三个粉衣小鬟,正自如穿花蝴蝶般捧酒端菜。
黑衣老人微微一笑,向罗雁秋道:“小兄弟,你千万别和这驼子客气,他是有名的菜龙菜虎,你若客气便要吃亏的!”
罗雁秋微微一笑,刚刚坐下,但闻一阵淡淡的芳香冲破了浓郁的酒菜之气,通往内舱的垂帘一启,走出一个天仙般的少女。
那少女高挽宫髻,身穿水绿衣裙。她那欲笑还颦的样子,更令人心荡神驰!
吴驼子哈哈一笑道:“妙极!妙极!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开始学会害臊了?”
这少女正是太史潇湘,她此刻换了女装,往日的豪爽之气尽去,代之是少女原有的娇羞,须知任是何等豪爽的女子,若一旦在心爱之人的面前,她便会改变一态 度的。
太史潇湘缓缓坐下,轻盈地端起一杯酒,一笑向罗雁秋道:“方才不该那般待你,实在抱歉的很,我现在以这杯水酒相敬,请你不要介意。”
此刻,罗雁秋心中疑云尽去,自然对她不再怀恨,而且由于她救了自己一命,倒是极为感激,再想到曾经打了她一记耳光之事,更是深觉歉疚,太史潇湘如此一说,顿使他感到不好意思,讷讷说道:“姑娘说哪里话,应该请罪的倒是我哩!”
俩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黑衣老人向吴驼子大笑说道:“看来天下婚姻,俱是缘分,我这小兄弟从未坠入过情网,但却和湘儿一见倾心,当真是奇妙的很!”
吴驼子微微一怔,也自嘿嘿笑道:“这样风一流 倜傥的小伙子,难道真是第一次堕入情网吗?”
黑衣老人眯眼斜睨了罗雁秋一眼,说道:“自是真的,我和他同过患难生死,无话不谈,但却从来未听他提到过结识的女子,若是有,还会瞒着我这老哥哥么,小兄弟?”
罗雁秋听得霍然一惊,暗自忖道:“这太史潇湘虽是个可爱的女子,但我却不应爱上她啊!”
想至此,脸上顿时浮现出一片庄肃,但对黑衣老人的话,却不知该如何解说,既不能否认,又不能承认,只得默默无语。
太史潇湘突地神秘一笑,轻声说道:“师叔祖,别谈往事了好吗?你看菜饭都快凉了!
等吃完饭之后,我们便即刻出发。”
黑衣老人一大笑说道:“好好!你居然此刻便作起主人来了!”
罗雁秋默然无言,他虽有满腹心事,却又不便明说,只是频频举杯,他本不善饮酒,是以他喝了十数杯,便步出船舱,踏上甲板,只见斜一陽一已残,西天晚霞似火,海风轻拂,给刚刚酒醒的他无限舒适的感觉,精神不由一振,举步向船舷行去。
忽听一阵呜呜的号角,自东方海上遥遥传来,这沉寂的船上,顿时热闹起来,一个沙哑的声音叫道:“咱们到家啦!”
此刻,西天彩霞早已消逝,海面上笼罩了一层浓重的暮色,暮色苍茫中,仍可看出东方海上浮现出一片黑影。不知何时,太史潇湘已到他身边,抬手一指,向罗雁秋说道:“那便是无极岛了!”
夜浓如墨!当罗雁秋所乘的这艘三桅大船到达无极岛时,已是初更时分了。
奇怪的是,他一踏上岛屿,走不到三步,便感到头脑一阵晕眩,尽管运足目力,四周只是一片昏暗,一切山石树木,都似真还虚,罗雁秋顿时警觉正处身于一座奇妙的阵图之中!
幸而有黑衣老人和太史潇湘带路,他只是随在后面,忽左忽右,直走了顿饭时光,方觉眼前顿现光明。
纵目看去,前面出现了一座山谷,谷中到处挂满了琉璃灯,白色的灯光,照耀得如同白昼,只见谷中楼阁耸立,亭台处处,微风拂过,吹动树叶簌簌作响,散播出芬芳醉人的花香!
忽听一阵悠扬的乐声响起,左边十数丈外,一片绿篁围绕的一精一舍中,一群白衣长发的女子,手弄琴弦,轻歌曼舞而来,在白色灯光映照下,直令人疑似从天而降。
锦衣驼背老人突地黯然一叹,轻轻说道:“这些可怜的孩子!”
太史潇湘面色一变,肃然说道:“嘘!轻声点,别传到爹爹的耳中去!”
此时,那些白衣少女已然迎了上来,她们一眼看到罗雁秋,乐音立止,一个个痴呆呆地站在那里,双目瞬也不瞬地向他注视。
罗雁秋目光一扫,只见围绕在这周转的女子,足有百人之多,而且个个年轻貌美,他不由诧然忖道:“不知他们哪里弄来这么多美貌女子?而又养了这些女子作甚?”
哪知他目光仅仅毫无意识的一扫,凡是他目光所及的少女脸上,立刻飞上一片红晕,缓缓垂下头去,显出娇羞不胜。
一个轻轻的声音说道:“吴老,这个人是谁……”
吴驼子沉声道:“他便是罗雁秋,想来你们有的已听说过了。”
顷刻之间,众女中便起了一阵一騷一动,在嘈杂的人群中,一人轻叹说道:“无怪燕姑娘听到他的名字,便要远赴中原,海角天涯地前去找他……”
罗雁秋站在众女之中,起初他还感到此事甚是荒谬,也被众女看得甚是不好意思,但他看到这一切情形后,却已体会到这一问题的严重性,于是满面沉痛地向太史潇湘道:“我们见你爹爹去!”
那黑衣老人看见众女这般景况,热泪早已簌簌流了下来!也自接着说道:“我也要去找你爹爹,问问他留着这么多女子究竟是什么意思,他可知道世上有许多人娶不到妻子吗?”
太史潇湘冷笑一声,还未说话,吴驼子已大声叫道:
“孩子们,快些离开,时间不早,你们都该去睡觉了!”
果然,在轻轻叹息声中,,有的女子已缓缓移动脚步,渐渐向四下散去,有的却还是不肯离开。
太史潇湘长长舒了口气,抱怨地看了吴驼子一眼,说道:“自此以后,只怕那些女子,再也不能好好演练那‘百美阵’了。”
忽听一声裂帛似的大喝,自数十丈外响起,大骂道:“老娘第一次早点睡觉,你们便出了岔子!什么龟孙王八羔子,长得是像杨贵妃还是西施,竟都把你们这些丫头迷住了!”
那些少女面色骤变,轻轻说道:“母夜叉来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妇人,已来在七八丈外,只见她生得浓眉环目,阔口塌鼻,当真是十分丑陋,无怪有“母夜叉”的外号。
那妇人一眼看见罗雁秋,先是微微一怔,突然“哈”地一声,大笑道:“妙极!妙极!
原来是个小子!”
罗雁秋大怒说道:“你骂谁是小子?”
那黑衣妇人咧嘴笑道:“不是小子,还是丫头,你若是女扮男装,俺就剥了你的皮!”
她说完之后,一纵身形,便向罗雁秋扑来。
忽听一声大喝,自十数丈传来,说道:“柳婆子,你真要和这小娃儿比试,就该先将这百美阵撤了,让咱驼子也好进去,看个热闹!”
说话之人,正是吴驼子。
黑衣妇人“啪”地一拍巴掌,大声叫道:“该死的丫头,谁叫你们演练百美阵?看来都是假公济私,还不快些滚回去!”
那些穿着各色罗衣的少女,果然都如奉圣旨,悄悄地各自散去。
黑衣老者,锦衣驼子急急奔了过来,但却已不见了太史潇湘的影子。
那黑衣妇人突地大声说道:“十几年来,老娘还未与外人动过手,今夜正好拿你练一习一 练一习一 ,小子,快些出手了!”
罗雁秋存心想一试这太虚宫中之人的武功造诣,于是故意冷哼一声,说道:“在下要让你三招的,你还不动手吗?”
那锦衣驼子早已奔至他们面前,此时插口说道:“你们谁也不要让谁,由我驼子喊一二三,便同时开始。”
他不管两人是否同意,便即朗声说道:“-……二……三!”
在“三”宇刚刚出口,两人双掌同时击出!黑衣妇人虽是女流之辈,但拳势却是走的刚猛路子,拳掌击出,俱都带起呼啸劲风,震得丈余外的玫瑰花瓣,片片飞起。
缤纷落花中,但见黑白两条人影,兔起鹘落。
但罗雁秋此刻施展的,已非普通武功,招式灵幻奇诡已极,力道一陰一柔乃苍古虚的不传绝学,处处以柔克刚,是以他便成了黑衣妇人的拳路的克星。
一旁观战的黑衣老者,不由暗自窃喜,那吴驼子却是越看起惊,终于忍不住悄悄向黑衣老者说道:“丑老,在船上之时,你还向这娃捧我驼子,其实要是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我还不是他的敌手哩。”
就在他说话之间,只听场中发出“砰!”地一声巨响,原来他们硬拼了一掌,俩人各自退后了一步,显然那黑衣妇人,竟未能占到一丝上风。
又是数十招过后,那黑衣妇人显已不耐,她突然长啸一声,变掌为抓,满头长发,齐都飘起,有如飞天魔女,要择人而噬。
她招式也越来越是怪异奇诡,但无论如何绝妙,罗雁秋只要轻描淡写地施出一掌,便能将对方掌路封闭,招式化解,而且专攻她掌法的空门。
黑衣妇人又急又气,她除却尽展拳掌上的工夫外,竟又动起脚来,那脚亦是刚猛至极。
但罗雁秋身形,却突地缓了下来,渐渐凝立不动,只以绵密的掌式,护住全身,黑衣妇人拳脚虽如狂风骤雨,却也滴水难入!
忽听一个细如游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黑衣妇人的耳中,说道:“柳四婆,别再逞强,你一辈子也打不过他的!”
柳四婆闻言霍地一惊,飘身退出丈二,躬身说道:“主人说的是!”
罗雁秋方自一怔,只见如落叶般飘下一人,亦是全身白衣,竟是个玉面朱唇,英俊潇洒的中年文士。
那白衣文士落地不久,又飞奔来一个白衣女子,正是太史潇湘。
吴驼子早已肃容而立,那黑衣老人却向太史潇湘微微一笑,说道:“湘儿,是你将你爹爹请来的吗?”
罗雁秋一听此人便是太虚宫的主人,抱拳行了一礼说道:“晚辈罗雁秋拜见前辈!”
那白衣中年文士冷冷一笑,沉声向锦衣驼子说道:“兄弟,快将这娃儿拿下,听候发落!”
在场之人,俱都听得一怔,吴驼子迟疑了一下,终于大步向罗雁秋走去。
罗雁秋暗自冷笑一声,忖道:“我勉强叫你一声前辈,尽到晚辈的礼教,只因你是太史潇湘的爹爹,而你却如此,我正好藉机发作!”
当下冷哼一声说道:“谁要将在下捉住听候发落,却须先问问这柄白霜剑听不听话!”
只听“唰”地一声,一道银芒闪处,竟比那琉璃灯光,还要强烈。
吴驼子面容肃穆,踏着沉重的脚步,直走到罗雁秋身前三尺之处,罗雁秋白霜剑一晃,沉声说道:“请吴老前辈停下,你既是奉命行事,也该亮兵刃出手了!”
吴驼子木然停住脚步,侧目望了望黑衣老人一眼,他显然不愿与罗雁秋动手,黑衣老人干咳了一声,向中年文士说道:“太史贤侄,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这位小……”
中年文士朗声截断他的话道:“请师叔不用过问此事,你一向居处深山之中,不知人心的丑恶,你可知道这姓罗小辈的行为吗?”
黑衣老人微微一愕,罗雁秋已大怒说道:“在下尽管行为来不检点,但尚不耻演练什么‘百美阵’,企图以色相毒害武林,更不会罗致一些江湖贼寇,使无极岛成为藏污纳垢之所!”
中年文土道:“娃儿休要信口开河,须知老夫这‘百美阵’是准备专门对付武林中一些轻薄好色之徒,原非是想以色情毒害武林,至于所说无极岛为藏污纳垢之所,你尚须解说解说!”
罗雁秋冷笑说道:“川中巨盗马百武不是你的属下吗?”
中年文士道:“不错!”
罗雁秋嘿嘿笑道:“那么在下所说的,还有什么解说的?在下倒是要请你解说一下哩!”
中年文士面容一肃,沉声说道:“若是你身处老夫的位置,属下以千百计,难道你便能保证个个均是善良之辈吗?”
罗雁秋呆了一呆,突地大声说道:“你现在可知道马百武不是好东西?你知不知道在你无极岛上,像马百式那样的盗匪,又增加了很多吗?”
中年文士道:“自然知道。”
罗雁秋冷冷说道:“你可有做什么处置的打算吗?”
中年文士微笑说道:“自然要处置他们,不这,那是老夫的事情,却非你所能过问的了。”
罗雁秋闻言又是一呆,中年文士已哈哈笑道:“老夫对你的行为,了如指掌,你这娃儿可愿听一听吗?”
罗雁秋沉声说道:“请说!”
中年文士缓缓说道:“武林中人最重师论,你却叛离东海三侠,投奔……”
罗雁秋大喝一声道:“不要说了。”
中年文士神色不变,又缓缓说道:“你既然与凌雪红订下白首之约,便该情意专一,却不料沾花惹草,到处留情,以致一身情孽,这点老夫不愿说得太详细,想来你已默认了?”
罗雁秋木然而立,一言不发。
中年文士却突地提高声音说道:“以上两点,都是有关你个人的私德,尚未危及武林安全,但这第三件,你却是生性嗜杀,居然在唐古拉山九幽谷一陰一风洞前,依仗百毒衣,杀尽九大门派之人!”
那柳婆子暗自哦了一声,忖道:“无怪这小子不怕我身上的百毒衣,原来他也有一件呀?”
中年文士语声微微一顿,沉声说道:“老夫所提有关你的三大罪状,你可还有什么解说吗?”
罗雁秋直觉得一股怨气,自胸中冲起,对这所谓三大罪状,尽管有充分理由解说,却是不便解说,竟自凄厉的大笑道:“不说也罢!”
中年文士冷冷向锦衣驼背老人说道:“吴二弟,休要再事犹豫,所谓人不可貌相,对这娃儿,你不应该再有袒护之心了吧?”
锦衣驼子果然满面愤怒,黑衣老人心上却是将信将疑,太史潇湘的脸上浮现着一种若有所失的表情,一时之间,在场之人,全无话说,凝重的空气,竟几乎使人窒息!
突然之间,罗雁秋一晃手中的白霜剑,大喝一声道:“快些出手,还等什么?”
他心灵上的累累重负,想立刻在动手上能够发泄一下,其他的事情,便再也不去想。
吴驼子双目中电射出两道寒芒,右手往腰中一探,取出一条长有丈余,拇指粗细的绳索,一抖飞出,挟着嘘嘘轻啸,径向罗雁秋手腕缠去!
罗雁秋在汉口一江一 面船上,眼见那赵紫燕的母亲红衣妇人,也是以绳索轻易地将赤煞仙米灵擒住,这时哪敢大意,冷哼一声,上前一步,手中白霜剑外绕了半转,脱离开绳索的纠缠,却向它的中间削去!
吴驼子“嘿”地一声,那绳索宛如灵蛇一般,一端直扑罗雁秋面门,另一端却向他足下缠到,原来此刻他执着那绳索的中段,罗雁秋自然削了个空。
罗雁秋只觉眼前绳影闪动,竟看不见对方的身形,原来那驼背老人的身法,竟也像他的绳法一样诡异轻灵!
雁秋手中空有一柄绝世宝剑,一时间竟不能发出威力,一心想甩开眼前的丝带,但这丝带竟有如灵蛇缠身,驱之不开。
那中年文士又自哈哈大笑道:“罗雁秋,以你的功力招术,本可和驼子打个平手,但兵刃上却大大吃亏,你若再这样斗下去,不出百合,你便定要被他绑住,除非……”
他语声突地一顿,但罗雁秋冰雪聪明,立刻便想出打破眼前不利情势之计,大喝一声道:
“在下即刻要施展御剑之术,你倒是要小心接着了!”
手中白霜剑一抖,但在场之人齐地一怔,须知御剑之术,乃是武林中失传的绝学,一个个俱想看那御剑之术,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锦衣驼背老人更是暗自一惊,手中丝带也跟着一缓,收了回来。
就在他这一缓之间,罗雁秋的白霜剑已如闪电般削出,连肩带臂,向吴驼子斜劈而至!
仓促之间,吴驼子连忙闪身后退,尽失先机,陷入被动之中,罗雁秋将内力尽都贯注剑身,白霜剑挥动之间,发出丝丝逼人的剑气,端的甚是惊人!
吴驼子闪身一退之后,突地大喝一声道:“什么御剑之术,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身形转处,手掌轻轻一抖,那条轻柔的丝带,竟被抖得笔直,宛如一根铁条,尾端不住颤动间,斜斜点向罗雁秋“肩井”、“锁喉”、“四白”、“腮根”四处大穴!
那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吴二弟,你真以为那便是御剑之术吗?其实他只是骗你,以挽回失去的先机,哈哈!连老夫也上他之当了!”
黑衣老人也是哈哈大笑,太史潇湘的眉梢眼角间,也现出无法掩饰的欣喜。
忽听罗雁秋轻叱一声,白霜剑乱雨般撤出,丝丝锐啸间,连点吴驼子胸前四大要穴,他此番竟将白霜剑作为判官笔的招式使出。
转瞬之间,两人一交一 手已过百招,依然是个不分胜败之局,罗雁秋虽抢回主动,但却仍然无法占得优势,而吴驼子一根丝带,虽是变幻莫测,若想将罗雁秋捆住,也非易事。那中年文士一旁看得时而颔首微笑,忽又摇头叹息,终于沉声说道:“吴二弟,限你三百招以内,将此子擒来太虚宫!”
说完之后,轻烟般地飞掠而去!
在那中年文士的身形消失以后,却在一丛修竹之内,闪电般奔出一条身着红衣的人影,人影未到,已自发出一声喝叱,说道:“将他擒住,何需三百招,只要三招便可以了!”
罗雁秋闻声闪目一看,只见那人正是赵紫燕的母亲,不由冷笑一声道:“你不妨攻出三招试试!”
红衣妇人双眉一扬,大怒说道:“试试就试试!”
她早将天蚕索取出,飞虹般贴地抛了出去,直奔罗雁秋双足。
罗雁秋闪身一滚,眼看让过,却见丝带一折,自卷而围,竟将他双足足踝围起,他大惊之下,双足一分一蹬,仰卧着的身形,突然贴地倒纵七尺,一跃站起,沉声说道:“这是第一招!”
红衣妇人明亮的眸子一瞪,大声向吴驼子说道:“死驼子!
谁叫你停手的?”
原来吴驼子见那红衣妇人上来,便自动停手不攻。
吴驼子苦笑一声道:“大妹,难道还要我们俩人合打一个?
那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红衣妇人又大声说道:“什么好不好意思,捉住他再说,我还有话要问他呢!”
天蚕索一抖如同蛛网一般,向罗雁秋头顶罩去。
罗雁秋向旁边一闪,却见吴驼子的丝带又横扫而至,再要躲闪已无及,只听噗通一声,便被摔倒地上,胸前紧紧地捆着一条绳索。
红衣妇人“哈哈”一笑,说道:“怎样?不出三招是不是?”
罗雁秋大怒说道:“俩人联手,可算得什么本事!”
吴驼子手中丝带一带,罗雁秋便又站了起来,他赧颜一笑道:“我驼子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大妹你有话,就快点问吧!”
红衣妇人眼波一扫始终静立一旁的太史潇湘,张了张口,竟然未曾说出。
想不到这个似乎对任何人俱不在乎的妇人,竟然对太史潇湘有些顾忌。
太史潇湘突地微微一笑,说道:“姑姑,难道你还有不好意思的事?你再不问他,只怕便无机会了!”
红衣妇人脸上顿时一红,突地大声说道:“罗雁秋!你究竟喜不喜欢我的女儿?你且莫要三心二意的!”
罗雁秋暗自忖道:“这样的话,当着这多么多人,居然也能开口说出,对她来说,当真是天下之间,再无不好意思的事了。”
遂冷笑一声,说道:“这还用问吗?难道你不觉得多余?”
红衣妇人微微一怔,突地大喜说道:“乖孩子,你这么一说,为娘的便放心了,你可知道燕儿对你多么着迷?你可知道作父母的是多么关心儿女?从今以后,你便是为娘的女婿,为娘的也便有半子之靠!”
她开口“乖孩子”,闭口“为娘”,听得在场之人,俱都怔住,罗雁秋暗自笑道:“好个少心无肝的女子,无怪连晚辈们也瞧她不起了!”
红衣妇人微微一顿,忽又黯然一叹道:“只因你这孩子长得太英俊了,是以很多女子都想打你的主意,是以为娘的还在怀疑……怀疑……”
太史潇湘突地咯咯一笑道:“姑姑,你怀疑我也在打他的主意是不是?哈哈!那你倒是大错特错了!你可知道自始至终,我都在促成他和燕表妹的婚事,至于在船上那一般时间,我也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他用情专不专一而已!你只管放心,我永远不会喜欢他的,你且莫忘了,我自己本就是个具有男子性格的女子,何况……何况我也不会喜欢上一个到处留情之人,你说是不是?”
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说到后来,竟连声音也变了,听得在场之人,心口上如遭锤击!
众人还在惊怔之间,太史潇湘已大笑着如飞而去!笑声萦回在空寂的谷中,越发令人听来心悸!
黑衣老人突地长叹一声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这位小兄弟难道……难道真是到处留情的风一流 种一子?”
红衣妇人呆呆地望着飞奔而去的太史潇湘,直到她的身形消失在几丛修竹之后。
她目光一转,突地大喝一声道:“臭驼子!你……你怎么还不将秋儿放开?”
吴驼子歉然一笑,一抖手,那紧紧捆在罗雁秋身上的丝带便已滑落下来。
罗雁秋听了太史潇湘一段话之后,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她说这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心中只顾默想,竟连红衣妇人说的那段话也忘记了,此时又听她叫自己秋儿,不由冷笑一声,说道:“你且莫乱拉关系,咱们无亲无故,你最好叫在下罗雁秋好了,这‘秋儿’两字,却非是任何人可以呼叫的!”
红衣妇人脸色陡地一变,大怒说道:“你!你……老娘刚刚放开你,你立刻变卦了,看来当真不是个好东西!”
她一抖手中天蚕索,大声又道:“你且莫忘了,老娘仍然可以捉住你!”
罗雁秋身形一跃,右手疾探而出,抓住那仍在发怔的黑衣妇人柳四婆的右腕,沉声说道:
“快带我去找你们主人去!”
罗雁秋紧紧跟随在柳四婆之后,踏着如茵的草地,穿过芳香四溢的花丛,直奔正东方行去。
走到山谷尽头,只见一片松林阻路,每株松树,俱有数人合抱粗细,高约数丈,耸插天际!
柳四婆停住脚步,指着那黑压压的树林说道:“太虚宫便在树林之上,跃上树顶,自会看到。”
说完,嗖的一声直拨而起,飞燕般飘上树顶。
罗雁秋紧随而上,闪目看去,不禁怔住!
原来在眼前十丈外的树顶上,竟然建造了一座楼阁,隐现在缥缈的雾霭之中,远远看去,当真有如置身太虚幻境。
他略一打量,便展开上乘轻功,直奔过去,走到近前,方看清那是一座一精一致玲珑,黄金为顶,白玉为阶的小小楼阁,阁前一匾,红底金字,上书斗大三字“太虚宫”,两扇鲜红色的大门,紧紧闭着。
柳四婆在太虚宫前突然停住脚步,轻轻说道:“你一个人进去吧!”
忽听一个冷冷的声音自里面传出,道:“求见之人,可是罗雁秋吗?”
罗雁秋沉声答道:“正是在下!”
话声未了,门已缓缓而开。
柳四婆方待转身离去,却见吴驼子等一行已然赶至,那冷冷的声音又道:“你们都一齐进来!”
罗雁秋早已踏上石阶,只见一条甬道,上铺猩红的地毯,自门口笔直地伸向远处,其长竟不止十丈,尽头处又是数十级石阶,阶上又是一重门户。
原来这小阁虽是建筑在树林之上,树林尽处,却是一座峭壁,那条猩红般地毯,便是通往峭壁上的山腹,是以这片树林,便成了到达那座峭壁的阶梯。
罗雁秋沿着灯光辉煌的甬道,如飞向前掠去,他虽是留神打量,但却不见半点人影!
雁秋走至甬道尽头,拾级而上,石阶上门户又开。
里面却是一间金碧辉煌的大殿,两行蟠龙巨柱,有如巨人般排列在大殿中央,巨柱之间,又是一道猩红长毯。
长毯尽头,石阶再起,上面一张巨桌,桌后一张巨椅,巨椅上正端坐着那在谷中见过的中年文士!
中年文士向他微微一笑,说道:“罗雁秋,你找老夫可有什么事情?”
罗雁秋大声道:“你叫他们一定要捉住我,究竟为了何哉,请说!”
中年文士向罗雁秋说道:“老夫乃是受人之托。”
罗雁秋沉声道:“受什么人之托?那托付于你的人,为什么不亲自捉住我?哼哼!你编的这个谎,只怕你连自己也骗不过!”
中年文士仍是微微一笑,说道:“老夫受什么人之托,等下你自会知道,现在先将你的来意说出。”
罗雁秋大声道:“在下第一件事,便是请你恢复那些少女的自一由 ……”
中年文士哈哈大笑道:“你这娃儿倒真是喜欢多管闲事,为什么自己的父母大仇,却不请老夫帮忙呀?”
罗雁秋沉声道:“报仇之事,在下从不愿假手他人,只望你不袒护凶恶就是了!”
中年文士突地黯然,一叹,说道:“老夫若不帮忙,你这血海深仇,便再无法昭雪,只因……”
他又是一叹而住。
罗雁秋诧然说道:“只因什么?你为何不说?”
中年文士突地长身而起,肃然说道:“只因老夫要叫你见一人,那人若是看到你,只怕你再也别想活命了。”
罗雁秋冷笑道:“有这等事么,在下倒要去看看那人是谁?”
中年文士探手一拉座椅,下面便现出一个方圆五尺的洞口,俯视下去,只见一片漆黑,一陰一冷的寒风,阵阵向上涌出,使得在场之人,全都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罗雁秋不禁呆了一呆,道:“这下面是什么?”
中年文士微微一笑道:“你可是害怕了吗?”
罗雁秋大喝一声,星目圆睁,说道:“这下面就是龙潭虎穴,在下也闯他一下!”大步走近洞口,身形笔直地跳了下去!
黑衣老人一大吃一惊,“啊呀”一声,道:“小兄弟你……”
但早已失去了罗雁秋的身影。
中年文士黯然一叹,缓缓将巨椅拉回原处,右手一摆,说道:“夜已将尽,各位快些回去休息吧!”
忽听一声急促的声音,自石阶下传来,道:“爹爹!爹爹!”
正是太史潇湘的声音,但却有两条人影飞掠而上,原来另一人却是赵紫燕。
刚要告辞退出的红衣妇人,一眼看见赵紫燕,探手抓住她的右臂,颤抖着说道:“燕儿!
燕儿……”
但却被赵紫燕一摔挣开,急急说道:“妈!别拉住我,他……他呢!”
她惶急的星眸中,向四下一扫,想是不见了罗雁秋的身影,两行清泪,竟自顺腮流了下来。
那中年文士霍然又睁开眼睛,向红衣妇人等四人缓缓说道:“各位且请去休息,我还有话要向这两个孩子说!”
他虽是缓缓说来,却隐含着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力量,红衣妇人、黑衣老者、吴驼子、柳四婆齐地诧然望了太史潇湘和赵紫燕一眼,移动着脚步,向外走去。
中年文士又自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湘儿,燕儿,你俩人找我可是为了罗雁秋那孩子吗?”
太史潇湘没料到她父亲竟忽然变得如此祥和,一时之间,竟痴呆呆地说不出话来。
赵紫燕更是低垂着头,神情仿佛仍然甚是惧怕。
中年文士一指案前两处锦凳,含笑说道:“你们俩人坐下,等我把话说完,你们再说。”
太史潇湘和赵紫燕自从不见了罗雁秋的影子,心下早已暗暗焦急,但却又不敢提出询问,只得依言坐下。
中年文士向她俩人微微一笑,说道:“罗雁秋的确是个极为英俊潇洒的少年,无怪燕儿在闻名之时,便已暗暗喜爱着他。”
赵紫燕早又垂下头去。
中年文士微笑着向太史潇湘说道:“你表面上虽然是帮你燕表妹的忙,但是心下……哈哈!爹爹不揭穿你的心事,免得你也不好意思了。”
太史潇湘却听得心下甜甜的,撒娇似地说道:“爹爹!你……你竟然也会开人家的玩笑。”
她此刻显然胆子已大了许多。
哪知中年文士却面色一整,沉声说道:“你们喜欢他虽然可以,但却万万不能爱上他,这道理你们知道吗?”
两个少女的芳心顿时一沉,中年文士又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这道理虽是简单至极,但却很少人注意他,那便是愈是使人喜爱的男人,爱恋他的女子亦必愈多;愈是风一流 倜傥之人,愈是用情不专,到处制造情孽,这罗雁秋便是如此的一个人,也像你爹我,唉!你们可知我为何会来在这无极岛上?其实这也便是一种逃避情孽之法!”
太史潇湘和赵紫燕闻此俱如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却听中年文士突地提高声音,又道:
“何况他身上还有许多其他的罪恶,例如背叛师门……”
他话尚未完,太史潇湘已急急打断他的话道:“爹爹!那全是一桩误会,他所做的,都不能怪他,因为他那时已服用下迷神药,记忆全失,是以是……”
中年文士突地长身而起,变色说道:“你们是听谁说的?可是真的吗?”
忽听一声“扑哧”娇笑,起自阶下,一个轻柔的女子声音道:“是我说的,姊夫!难道你还不信吗?”
太史潇湘见一个青衣貌美的女子,轻移莲步,缓缓走来。
太史潇湘和赵紫燕一见那女子,齐地欢声叫道:“阿姨,你怎么也找到这里来啦?”
那青衣女子咯咯笑道:“这又不是真的太虚宫,难道我还找不到吗?”
中年文士面容一变,沉声说道:“你……你是……”
青衣女子又自笑道:“姊夫,我便是你的姨妹杜月娟呀!”
太史潇湘插口说道:“爹爹!她便是失踪多年的二阿姨的妹妹。”
中年文士大声道:“什么?你那二阿姨,湍儿可是已找到她了吗?”
太史潇湘道:“正是,二阿姨已然回到红叶轩,爹爹你也该去向她老人家赔个不是了。”
中年文士尴尬一笑道:“不错!不错!”
大步向外走去。
杜月娟咯咯一笑说道:“看你们倒是伉俪情深的很,却不知大姐怎会一气之下,离去了十余年?”
中年文士突地朗笑一声道:“你自己是女人,难道还不知道女人的气量小,脾气大吗?
可是十余年前,我的脾气也是大的很,若是忍让她一些……”
他走几步,忽又摇首向杜月娟说道:“当初月英从来没向我说过,她还有你这么一个妹妹,不知你们怎样相遇,十余年不见,又怎会依然认识的?”
杜月娟一笑说道:“这还多亏湘儿识破我假扮的行藏。”她遂将和罗雁秋假扮登船的一段经过说了。
太史潇湘微微说道:“我虽在你入浴时发现你的假冒,但是并未向湍弟说,不知我离开以后,事情又变得怎样了?”
杜月娟道:“虽然湍儿仍未怀疑我,把我当作他的生身母亲,哪知英姊却又赶到船上来,岂料湍儿反而说她胡说,不惟不认她,而且要将她处死,我曾见假扮那疯癫老太婆的英姊,有着一身超凡入圣的武功,那时她却毫不抵抗,甘愿受死,便大大受了感动,于是便说出自己假冒的目的和经过。如此一来,湍儿便又要处我以极刑,除了我脚下的鞋子,要我走烧得红红的铁板,那知就在被除去鞋袜时,却突然发生了奇迹。”
三人同声说道:“什么奇迹?”
“原来我足心上,各生了一颗红痣,英姊见了,当即便想起她失踪多年脚心上也生着两颗红痣的妹妹,一问之下,才发现我们果然是同胞姐妹,我因不放心罗兄弟,是以便要求英姐早些回来,果然他已到了无极岛上。”
语声一顿,突地提高声音说道:“姊夫,我那罗兄弟在哪里,你此刻该叫他出来见见我了吧?”
中年文士面色已是一变再变,终于沉声说道:“罗雁秋所作的一切,可是真的在服过迷神药物,记忆全然丧失之后吗?”
杜月娟道:“自是真的!”
遂将罗雁秋在大雪山十二连环峰上的一段经过说出,但却略去自己和他之间的一段暧一昧 行为。
中年文士顿足说道:“罢了!这些事你们为什么不早些说?”
大步走回,探手拉开了他那把巨椅。
太史潇湘咤然说道:“爹爹!你要做什么?”
杜月娟却大叫道:“姊夫,我那罗兄弟在哪里呀?”
中年文士沉声一字一字地说道:“他便在这椅子之下!”
随着他未完的话声,阵阵寒风,又自地穴下涌出,杜月娟等三人齐都不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齐地惊呼道:“什么?他……”
她们似乎俱都不信中年文士之言,中年文士却已缓缓说道:“这地穴之下,便是一座地下孤岛,那孤岛与大海相连……”
杜月娟哦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道:“原来你已偷偷地放他走了,莫非是怕……”
她含笑瞥了太史潇湘一眼,倏然住口。
中年文士缓缓说道:“只怕他一生一世,再也无法逃走了!”
太史潇湘道:“你不是说曾经受人之托,将他一交一 给一个人了吗?”
中年文士沉声道:“正是!”
太史潇湘诧然道:“那么……那么,难道那人便住在这地下孤岛之上?”
中年文士缓缓说道:“不错。”
杜月娟急急说道:“那么便请姊夫你带我们去看看他,看看那岛上是什么人,不知你为何将罗雁秋一交一 给他?”
中年文士黯然叹道:“只因那人原非住在这地下孤岛之上,在他去那里之时,便知道或许此生已然无法出来,是以托我寻找罗雁秋,只要有人陪伴,他即使一生一世不能离开那里,却也无遗憾之事了!”
半晌未出一言的赵紫燕早又急出眼泪,颤声说道:“舅舅如此说,那么他……他怎么办呀?”
想是她一想到罗雁秋的安危,便真情激动的不再顾虑一切,是以有此一问。
中年文士黯然叹道:“好个痴情的孩子!”
忽又沉声说道:“你们既然都对他如此关心,我就引你们去看看他!”当先向那地穴中跃下。
杜月娟、太史潇湘、赵紫燕在相继跃下之后,便觉宛如掉在冰窖里一般,脚下更是如失足高楼,但因涌上的阵阵寒风的浮托之力,身子下坠之势,并不急剧,等到脚着实地,却发觉是一片柔软平坦的沙滩。
海潮轻吻着沙粒,一浪消退,另一个浪涌了上来。
沙滩上一处凸出的礁崖边,还系着一只小船,却是野渡无人舟自横的情景!
此刻,曙光已从海上透出,但隔着弥漫的晨雾,虽是极目望去,也不过达到十余丈远!
在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海滩上,再难令人相信,这里充满了杀机,更不会令人相信永远离不开这里,因为纵然不谙水性之人,也可解缆扬帆而去。
杜月娟极快地向四周扫视了一眼,一笑说道:“姊夫,你究竟是弄的什么玄虚,他们究竟都在哪里?”
中年文士沉声说道:“晨雾少时即散,你们便可看到他在哪里了。”
盏茶时间之后,浓雾果然渐渐消散,四周现出了朦胧的景物。
中年文士面向沦海,低声说道:“你们可看到他了吗?”
三个女子急步惊到中年文士身侧,齐声说道:“在哪里?”
中年文士仰望云天,一叹说道:“便在我身后十丈以外,那片山峰般的石笋之中,你们纵然一下子看不到罗雁秋,也该看到一个高踞中央一根石笋上的灰袍僧人了。”
三人闻言,齐地转身看去,心下却是不禁一懔!
方才她们只是望向大海,却因山影的笼罩,雾霜的弥漫,尚未看见这石笋矗立的地下孤岛。
这孤岛不过数里方圆,一眼望去,果见中央一根石笋之上隐隐坐着一人,阵阵寒风过处,吹飘起他宽大的衣角,发出猎猎声响,但他的身形,却犹如山岳般屹立不动,对这边四人的谈话,仿佛未见未闻!
那中年文士又自轻轻一叹,说道:“坐在中央一根石笋上的和尚,便是空空大师的弟子苦因上人……”
三人齐地惊呼一声,杜月娟首先诧然说道:“向闻东仙居住无极岛,难道他就一直住在那里吗?”
中年文士缓缓转过身来,幽幽说道:“自然不是,他只是因了我的缘故,却甘愿受那一陰一寒之气的侵袭,直至死去!”
太史潇湘不解地问道:“爹爹,那他是为了什么人?又怎会是因为你的关系?”
中年文士脸上突然一阵扭曲,似是忍着极大的苦痛,半晌始厉声大笑道:“只因你爹爹静极思动,想西上中原,称霸武林,那苦因上人为要阻止我,竟甘愿自困于那石笋阵中。”
杜月娟满面惶急地说道:“那么,我那罗兄弟呢?他可是也到那石笋阵中去了吗?”
中年文士轻轻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说道:“你们若早些告诉我,罗雁秋所做的一切,全是他记忆丧失的缘故,那么我宁愿不履行苦因和尚的诺言,也不……”
只听“哇!”地一声哭叫,竟是同时发自三个女子之口,她们齐地展动身形,疯狂似地向石笋阵中奔去。
中年文士面色陡变,大喝一声道:“你们都疯了吗?你们可都知道进入那石笋阵中,便再也休想出来了!”
他身形一闪,急纵而出,右手一探,抓住赵紫燕的右肩,左手同时将太史潇湘的左手握住,但杜月娟却早哭叫着奔入根根石笋中。
只听一声声惊惶的呼叫,自根根石笋中传出,道:“罗兄弟!
罗兄弟!你有哪里?你在哪里?”
呼叫之一声 越来越是凄惋。
中年文士双手仍是紧紧地握着二女的手,黯然说道:“这根根石笋半系天然,半系人主,前辈奇人所摆下的一座石阵,入阵之时,通行无阻,但进去之后,却再也休想出来。”
太史潇湘定了定心神,说:“爹爹这些你怎知道?”
中年文士牵着二女的手,大步走到一根石笋之前,以见上面刻着八个入石数寸的大字。
写的是:“先秦古阵,生出无门。”
他随手点了二女的晕穴,抱上停泊在海边的小船。
且说罗雁秋跃下那洞穴之后,也是落足在那柔软平静的沙滩上,但是四周一片漆黑,纵然运足目力,也看不清四周的景物,于是大声说道:“罗雁秋在此,是什么人要找我,快些出来相见!”
忽听一声“阿弥陀佛”起自数十丈外,一个慈祥的声音说道:“只是你一个人来的吗?
若无别人,就快些过来相见!”
罗雁秋一身是胆,竟连对方是什么人也不屑一问,只是沉声说道:“自然只是我一个人,你且等着,我这就来了!”
语毕循声奔了过去。
他刚刚翻过一根石笋,忽感一阵晕眩,仿佛这四周的光线更加昏暗了些。
但他却并未想及这一现象的原因,只是依照那发话的方向飞奔,一路之上,也不知翻越了多少石笋,眼前突然一亮,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和尚,正盘膝坐在一根石笋之上!
他未暇细看,便即大声说道:“大和尚要找在下,可是有什么见教吗?”
那老和尚又低喧了一声佛号,和声说道:“小施主请抬起头来仔细看看,仔细想想,定然会认识老衲,也定然会知道老衲找你做什么的。”
罗雁秋果然抬头细看,看了半晌,突然“噗!”地一声,双膝跪了下去,颤声说道:
“晚辈该死,原来是前辈你,不知红姊姊怎么样了?”
苦因大师一叹说道:“老衲一心要找到你,便是要问你红儿怎么样了。”
罗雁秋呆了一呆缓缓站起,说道:“晚辈听说红姊姊已回到无极岛,而且前辈一怒之下,将她逐出蓬莱禅院,难道那些话都不是真的?”
苦因大师又是轻轻一叹道:“你虽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看来仍是个毫无经验,粗心大意的孩子,你是听什么人说的?你就那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吗?”
罗雁秋听得俊面一红,苦因大师又自说道:“你须千万记住,别人的话是绝不能轻易相信的,举例说,你听了别人的话,贸然跑进这先秦古阵中来,可曾想到今生今世,再也休想出去了?”
罗雁秋听得心中一震,但忽又泰然说道:“人之生死,皆是定数,晚辈近年来受命运播弄,做下许多罪孽,本是死有余辜,只是前辈你……你却也为何受人之骗,被困此阵之中?”
苦因大师突地黯然一叹道:“只因先师也曾骗过别人,将一个名叫张诗书的人,困入阿尔金山的一座奇阵之中,唉!他虽是百毒子的门人,身上所穿的百毒衣可以为害武林,但先师也已后悔做的那种不光明的行为,是以在圆寂之前,便告诉我必要承受这一报应,唉!天道不爽,老衲果然被困此阵之中,受这地心寒气侵凌之苦,看来也是罪有应得了。”
罗雁秋忽想起了黑衣老人被困百年之事,不禁也是一阵唏嘘。
苦因大师忽然哦了一声,说道:“你身处此阵之中,一定觉得寒冷难耐,快些吞下两粒丹丸,坐下运气调息。”
随手抛给罗雁秋一个羊脂玉瓶,还盛着半瓶火红的丹丸,罗雁秋伸手接过,认得正是续命双宝之一的大还丹,于是微微一笑,又将丹瓶递了回去,说道:“多谢前辈,晚辈并不觉得寒冷。”
苦因大师怔了一怔,瞬即颔首道:“老衲几乎忘记你曾是玄一陰一叟苍古虚的高足,若是一般武林人物,只怕早已被这地心寒气冻僵了,但你若能将寒气吸入骨内,引为已用,却是增长功力的最佳时机。这石笋之后,便是地心寒极,你快些过去运气行功。”
罗雁秋遂依言翻越过这最高大的一根石笋,猛提一口真气,行功打坐起来,顷刻之间,便已进入物我两忘之境。
苦因大师在罗雁秋运气行功之时,心中也是不由一阵波动,他自然也想到罗雁秋的“三大罪恶”,但同时又觉得他仍是个纯朴诚实的少年,一个人的好坏,是如此难以评定,他本是要将罗雁秋困死阵中,但此刻,却又感到犹豫起来!
就在这时,那中年文士和杜月娟等一行已悄然来至阵外,顿饭时间,杜月娟已狂呼着奔入阵中。
“又是一个为情牺牲的女子,不知这娃儿要制造多少罪孽!”
苦因大师顿时愤怒异常,此刻眼前已站着个美艳的青衣女子,他遂合掌低低喧了一声佛号,勉强一笑说道:“女施主姓甚名谁,可是要找罗雁秋吗?”
杜月娟停住身形之后,显然禁不住寒气的侵袭,娇躯一阵抖颤,但她却是面罩寒霜,显露出无比的忿怒,大声说道:“我那罗兄弟……可……是……被你……骗来……的吗?……
他……他现……在哪里?”
她直冻得唇齿颤抖,是以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
苦因大师慈眉一轩,强自忍住了怒气,一笑说道:“女施主暂请息怒,唉!想来你也是受了那罗雁秋的骗,你可知……”
杜月娟星眸圆睁,大怒说道:“你……才是……受了……别……人的骗!”
她牙齿颤抖的越来越厉害,果然这地心寒气,非比等闲!
苦因大师眉头再皱,沉声说道:“女施主说了半天话,老衲却不知道你的高姓大名?老衲苦因,想来你定然早已知道了。”
杜月娟又自冷笑一声道:“姑娘……杜……月娟……便是……罗……雁秋……的师……
嫂……想……来你……也听……说过……了!”
苦因大师听得心中一动,遂手又抛过那盛有大还丹的羊脂玉瓶,急急说:“女施主快些服下几粒丹丸,好好说话。”
岂知杜月娟接过那羊脂玉瓶后,却是看也不看一眼,遂手向那石笋上掷去,但听……哗啦一声,碎屑和着丹丸四溅,她却是恨恨地说道:“你……只……怪……我那……罗……兄弟……其实……他所……做……做……的,完……全是……记忆……丧……失之……后……
而你……便……听……信了外……传……的谣言,将……他骗来……此……处困死……在这……古阵……之中……他若是……死了……看……你那……女儿和……外孙子……怎么办……”她说到后来,本来早已不能成声,竟突地呜咽着哭叫起来,但哭叫亦是不能成声!
苦因大师突地飘身下了石笋,大声说道:“你说什么?罗雁秋所做的一切,完全是在记忆丧失之后,那是怎么回事?那可是真的吗?”
但他语声未完,杜月娟的娇躯早已缩作一一团一 ,噗通一声,萎顿地坐了下去!她牙齿不断格格作响,却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苦因大师尽管是有道的高僧,但此刻却也不禁有些慌乱,仰天长叹一声道:“我方才还叫他不要轻信别人的话,而自己却一直听信着他人之言!”他无限感慨地一叹而住。
原来苦因大师在西域边陲,遇见凌雪红之时,因碍于天山神尼在场,凌雪红不便向慈父倾叙一切,故而也不知道罗雁秋遭遇的经过,然后又匆匆分别。苦因大师东来无极岛,便即为着挽救中原武林浩劫,困于这先秦大阵之中,但他曾和那中年文士讲好,若不能破去此阵,便永生不得出来,是以在入阵之前,请那中年文士代为完成一件心愿,即是将罗雁秋找到,他当时预料,若是罗雁秋和爱女同来,便出言阻止,若是罗雁秋单独前来,证明他仍然未回到爱女身边,即将他终身困于此阵之中!
此刻,蜷缩在地上的杜月娟已然一动不动,苦因大师探手摸她的背心命门穴,不由身形一震,原来杜月娟的体内,早无一丝生机,纵然再给她大还丹,也无法驱除她骨内极深的地心寒气。
当下低低宣了声佛号,一叹道:“苦因呀!苦因,但不到你也犯了自私的错误,误造一次杀孽,你既然被困此阵终生,也无法赎回这一重大的罪衍!”
他方自言自语的说完,却听罗雁秋在石笋之后,已然行功完毕,只见他一片树叶般翻过石笋,轻轻落下,一笑说道:“前辈之言,果然不差,晚辈行功以后……”
他目光突然落在蜷缩于地的杜月娟身上,一惊说道:“前辈!
这女子是谁,看她的衣着身态好生熟悉。”
苦因大师一叹说道:“此女便是你师嫂玄衣仙子杜月娟,她此刻已然……”
罗雁秋大骇说道:“真的?她明明尚在中原怎会也来到此处?”
他虽不相信,却已急急俯下身去,仔细一看,果然正是杜月娟,遂大叫一声道:“师嫂!
师嫂!难道真的是你吗?”
苦因大师低喧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你快些挖个坑将她埋起来,她身受地心寒气侵袭,已然西去了。”
罗雁秋顿觉如失足高楼,竟痴呆呆地注视着地上的杜月娟,半响说不出话来,但两颗星目中,已滚下泪珠。
罗雁秋蹲下身去,拨下背后的白霜剑,在地上挖掘起来,片刻之间,便掘成一个长约五尺,深宽三尺的土坑,将杜月娟的身躯,轻轻放了进去。
罗雁秋埋葬下杜月娟之后,便原地坐下,陷入极端的静默之中,苦因大师摇头叹口气,便也自瞑目跌坐。
一时之间,倒沉静了下来,只有海风,不时将远处的浪涛声,有节拍地传送过来。
时间不停留地过去,苦因大师打坐醒来时,天色又已全黑,他探手怀内,摸出一只青青的果子,大声说道:“秋儿,你可是饿了吗?”他是第一次向罗雁秋如此称呼,想来是因着他和凌雪红关系,又是在此同生共死,是以顿时感到异常亲密。
罗雁秋聚一精一会神,在思索着出阵之法,只可惜他身上带的百妙秘籍,全在海上落水时浸湿毁去,尽管穷搜记忆,却也想不出破阵之策,即便连这阵是什么名称,也是不得而知。
此刻一听苦因大师提起,顿时觉得饥肠辘辘,当下苦笑一声,还未伸出手去,苦因大师已将那枚果子递了过来,说道:“这果子名曰‘翡翠’,吃下去不惟止渴充饥,而且可增长功力,大还丹即由此果汁提炼而成,一枚灵果足可供普通人七日之需,你月食一枚,谅可不致饥饿了。”
罗雁秋暗自忖道:“无怪他在此受困数月,能免于饥渴,看来他在未进入此阵之前,早已准备好一切必须之物了。”
当下伸手接过,入口果然香甜可口,不须咀嚼,便自化为清凉的汁液顺喉而下,奇怪的是一滴入腹,饥渴立解!
苦因大师也自吃了一枚翡翠灵果,便又闭目打坐,但罗雁秋则又陷入苦苦思索之中。两个时辰过去,罗雁秋实地一跃而起,大声叫道:“前辈!前辈!”语声中充满了欢欣!
苦因大师倏地睁开双目,诧然说道:“秋儿,你有什么事?”
罗雁秋满含希望地问道:“前辈记不记得先秦古阵之中,有‘归元四象阵’之名?”
苦因大师道:“这个尚未听说,其实我对于阵势,一窍不通,只因先师从未指点过。怎么,你怀疑这座先秦古阵是‘归元四象阵’?”
罗雁秋道:“晚辈曾研读过一些布阵原理的一精一要说明,尚可隐隐记得,凡是能入不能出的阵势,都属于‘四象’一类,此阵若不是正或反四象阵,便必是‘归元四象阵’无疑,若真是归元四象阵,晚辈倒还懂得十之七八的破法。”
他说得充满乐观自信,苦因大师也似听得津津有味,大声说道:“既是如此,咱们就试一上试。”
罗雁秋四下扫视了一眼,略辨方向后,一笑说道:“前辈若仔细留意看过一遍,这些石笋中大多数虽是天然,但却也有少数人为而成,想来毁去那人为的石笋,自然要容易得多。”
不等苦因大师说话,竟自举步向前行去,口中继续说道:“从此处阵心向左转进,两次回绕后,应有一人为的假石笋。”
苦因大师大声道:“正是!正是!上次我从这条路绕去,便发现一根石笋矮些小些,可能便是人为而成那人为的石笋可有什么特别作用吗?不然我为何每次走到那里时,便再也走不出去。”他说着早已大步紧随罗雁秋身后。
敢情苦因大师虽不谙五行变化之术,但过去数月间,却也未坐以待毙,每条路都曾试过。
罗雁秋已自走到那根人为石笋根前,又仔细看了一阵,微笑说道:“若仅仅靠这些天然的石笋,便不成其为阵势,这些假石笋,才是组成此阵的主要关键,是以请前辈先将此人为石笋毁去。”
苦因大师显然已对罗雁秋有了信心,毫不迟疑,猛吸一口气,双掌疾翻而出!
轰然一声巨响,那根石笋竟应声而毁,石屑纷飞中,露出一小片平地。
岂知又毁去两座人为石笋之后,罗雁秋竟咦地一声,面色顿时凝重起来,脚下也自缓慢了许多。
苦因大师大奇说道:“难道有什么不对吗?”
但罗雁秋却不答话,但是略一思忖,又自大步前行,再绕过两座石笋后,眼前逐渐开朗,要走好一会,才碰到一根石笋。
苦因大师大喜道:“咱们想必接近阵的边缘,不然这地下孤岛,哪里来的亮光?”
绕过前面的石笋,天光陡地一亮,原来一弯上弦月,正自向西方沉落,朦胧的月下,果然静静地躺卧着一片海洋。回首望去却见那地下孤岛仍笼罩在一座山峰下,一片漆黑,与这诗情画意的海洋相较,便宛如地狱之与天堂一般!
罗雁秋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紧张之色顿消,忽地纵声大笑道:“原来这布阵之人,对这归元四象阵也未学全,不然,咱们便再也休想出四象阵来了。”
原来他方才对这归元四象阵外层的破解之法,已然不复记忆,是以内心十分忧急,面色也自然显出紧张凝重。
苦因大师困阵中数月,此时又恢复了行动的自一由 ,不禁仰首夜空,发出一声长嘘!然后微笑说道:“你这五行奇数不知是在哪里学的?谅那东海三侠,甚或苍古虚也未见得便精通这先秦古阵。”
罗雁秋一笑说道:“晚辈虽自家师东海三侠处学得一些五行生克变化的基本道理,但对各种阵势的破解之法,却是得自那百妙佛珠。”
苦因大师突地面色一阵激动,沉声说道:“你是说百妙佛珠吗?”
罗雁秋茫然说道:“正是……”
苦因大师忽又喃喃说道:“难道百妙佛珠不止一串,其中有真有假,或者两串都是假的?”
突然自宽大衣袖中,伸出一双手来,手上竟托着个乌黑耀眼的铁盒,递向罗雁秋说道:
“你且打开看看,这盒里盛的是什么?”
罗雁秋诧然接过,手指一握恰恰触着盒上的卡簧,“铮!”地一声,盒盖打开了,顿时红光四射,照得这方圆数丈俱是一片艳红之色,他再仔细一看,盒中放着的竟也是一串佛珠!
苦因大师肃然说道:“江湖中传言,说百妙佛珠出现之事,绘形绘声,当时我也几乎信以为真,直到我进入此阵之中,才知道江湖中出现的那串,必是膺品,但是……你却也得了一串百妙佛珠,而且以那上面记载的绝学,竟能将此阵破去,这却又使我不知如何解释了。”
罗雁秋也是不解地说道:“不知前辈怎知这盒中盛的,便是百妙佛珠?”
苦因大师一笑说道:“当初我进入此阵之后,便自怀疑这布阵之人,必定还有一种目的,而能引起好几位前辈高手对此阵的日夕钻研,其中便定有厚跷,只是却未想到这里面竟是藏着一个稀世的瑰宝。”
罗雁秋听得兴趣大起,急急问道:“晚辈以前只听说过东海无极岛上住着东仙空空大师,却不知道这岛上还住着百毒子的门人,前辈如此说法,难道另外尚有其他武林高人隐居?”
苦因大师微微一笑道:“近百年来武林中人只知道东西双仙,那是因为他们两位老人家,常在江湖中走动的缘故,还有一些隐踪匿迹,不愿与人所知的高手,其武功成就却也不在东西双仙之下的。”
罗雁秋突地睁大眼睛说道:“真的?”
苦因大师又自微微一笑道:“自是真的,你可知道这串百妙佛珠,是从哪里得来的?”
罗雁秋不假思索地答道:“定是得自阵中!”
苦因大师颔首说道:“当然是得自阵中,但却是在一人手中拿到的!而且那人仍还在里面呢!”
罗雁秋听得更是大奇,大声说道:“那咱们就看看他去……”
忽又不解地问道:“若那人是和空空大师一般的前辈高手,不知百妙佛珠怎会到了前辈手里?想来这等奇宝,纵然明知自己将死之人,也不会轻易送与他人的。”
苦因大师仰面看了看天空变色说道:“天色快要亮了,你快些设法离开此地,若是等到日出之后,只怕便走不成了。”
但等他目光扫处,早已不见了停泊在海滨的船影时却又颓然一叹,道:“罢了!”
罗雁秋诧然问道:“前辈可是怕那阵中之人追来吗?若是他真的追来,咱们就联手对付于他,那人纠然武功再高,三五日内也不一定就胜得咱们。”
苦因大师默然一叹道:“我所说那阵中之人,早已物化,只是他身躯未腐而且好端端的坐在那里,是以可判定他生前武功定然十分高强,内功已练到肉身不腐之境。”
罗雁秋哦了一声,大笑道:“他人都死了,前辈还怕他做什么?”
苦因大师正色说道:“那人虽然死了,却仍然有未死的,数十年前和家师同来探索此阵的三位前辈高人,虽俱都先后失踪,但归元四象阵中仅有两只一尸一骨,因此另一人的去向,便极是可疑。何况这数月以来,每在天色黎明之时,我还常常听到长空鹤唳……”
他语声陡然顿住,面色突然大变,沉声说道:“想必他已来了!”
罗雁秋方欲询问,却已听到一声清亮的长啸,自遥远处传来,他心下也自大奇,凝神听去,只觉那啸声柔柔细细,宛如空中游丝,最奇怪的是那响声方来自天空,忽又起于海上,但究系来自何处,则是捉摸不定!
他侧目看了苦因大师一眼,只见他闭目垂首,似在侧耳倾听,罗雁秋虽是惊疑,但却不便开口询问。
苦因大师听了片刻,方才脸上凝重之色,已然换成了奇疑表情,霍然睁开双目,仰首望着灰色的苍穹!
那啸声仍是低细而清晰地不断传来,只是光闻其声不见其影,益发显得怪异!
突然之间苦因大师竟也撮口长啸起来,与那啸声遥遥相和。
初时两种啸声颇不一致,似是苦因大师在向发出啸声之人申诉不同的意见,但渐渐愈来愈近,啸声也愈来愈觉平和,令人听了,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舒适!
一时之间,罗雁秋竟不知不觉地闭起眼睛,忽然,一声鹤唳,划空传来,他连忙抬头一看,只见一点灰影,自西方天际飞泻而下,直到近前,才看出是一只翠喙红冠白腿黄爪的硕大灰鹤,鹤背上安然坐着一个灰衣老人,那灰鹤距离地面有数十丈高,他便已飘然而下!
罗雁秋看得心中一懔,呛啷一声,右腕撤出背后的白霜剑,左手已将那铁盒纳入怀中,他只当这老人定是来抢夺这百妙佛珠来了。
岂知那老人哈哈一笑,大声说道:“娃儿莫怕,你那铁盒中的东西,我老人家虽然想看一看,长长见识,但却不会出手硬夺,若要硬夺,嘿嘿!你藏到怀里就能保险了吗?”
罗雁秋不禁俊面一红,下意识地又将那铁盒拿了出来。
此刻那灰衣老人已然站在地上,只见他又瘦又矮,灰须友发,手中却提了根长长的烟筒,嘴、杆、斗、袋,亦俱是灰色!
那灰鹤在这灰衣老人离开背上以后,便又振翅而去,此刻早已踪迹不见。
只见苦因大师双手合十,向那灰衣老人一揖,那灰衣老人哈哈大笑道:“免礼,免礼,咱们已谈了半天,尚未请教你大和尚怎样称呼哩。”
罗雁秋大奇忖道:“原来他们方才的啸声,便是一交一 谈的,但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
苦因大师仍自双手合十说道:“小僧法号苦因,不知老施主……”
灰衣老人摇头打断他的话道:“想来你便是空空和尚的徒弟,惭愧得很,老夫尚没有你这么大的勇气,这百十年来,我也不知到过这里多少次,但却从来不敢冒险进去。哈哈!别人一定以为我也已死在阵中,哪知却是偷偷溜走了呢?”
罗雁秋暗自忖道:“原来他便是和空空大师同辈的高人,直到如今,仍未想出破阵之策,但却又不能把此事放开,是以便常常来到这里。”
灰衣老人忽又哈哈大笑向罗雁秋道:“小娃儿,你可是在暗自嘲笑我老人家吗?听说这阵是你破的,你且讲来听听,不然我便真要活活闷死!”
罗雁秋早已悄悄将白霜剑插回鞘去,见问微微一笑,说道:“破解此阵,简单已极,只因这布阵之人,犹自不了解这一阵势。”他遂将自已所知的说了。
灰衣老人听罗雁秋说着,面色竟是一变再变,等罗雁秋说完,他竟突然大声说道:“可惜!可惜!这原来是个不完整的归元四象阵,只是不知这归元四象阵是什么人布下的?而布设此阵的目的,犹足令人猜疑。”
罗雁秋一旁插口说道:“以晚辈之见,那布下此阵之人,只是不愿这宝物落入他人手里,引起武林的争夺杀戮,是以……”
灰衣老人插口截断他的话道:“对了,我老人家倒要看看那是什么宝物,小娃儿,你尽管放心,我决不会要你的。”
罗雁秋手中紧紧握着的铁盒扔了过去。
灰衣老人打开盒盖,先是咦了一声,随手将那串百妙佛珠取出,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眼,面色突地大变,“咔嚓”一声,将铁盒盖起,沉声道:“这串佛珠原是我的,不知怎会到了此地。”他竟迅疾地揣入怀中。
苦因大师也是面色骤变,肃然说道:“施主你……”
罗雁秋早已冷笑一声,拔剑刺了过来,沉声道:“你原来是个骗子!”
灰衣老者哈哈笑道:“骗子就骗子,只是这串珠子老夫却是要定了!”
他一闪躲过罗雁秋的白霜剑,轻烟般向海边奔去。
罗雁秋目光一转,冷笑说道:“那灰鹤没有回来,你跑不了的!”也自拧身直追。
苦因大师低低喧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秋儿!不要追了,你是追不上的。”
忽听身后数十丈外,响起一阵朗笑,一人一大声说道:“罗雁秋!尽管追下去,我来帮你!”
只见白色的人影,在晨雾中,穿了出来,正是那太虚宫主人,白衣中年文士。
罗雁秋本就不肯善罢干休,此刻闻言,更是精神大振,脚下一紧,唰唰唰,三个起落,已然追到那灰衣老人身后十余丈之遥,那灰衣人已到了海边,罗雁秋又自冷笑一声道:“看你还能往哪里逃?谁叫你把灰鹤打发走了,现在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看来你只有跳海了。”
哪知他话未说完,空中突地传来一声鹤唤,一点灰影,流星般飞坠而下,正是那去而复返的灰色大鹤。
罗雁秋心下顿时一沉,灰衣老人却已飘身上了鹤背。巨鹤方要冲天飞起,罗雁秋已大喝一声,扑奔过去,一只右手恰好抓住一只鹤爪。
苦因大师跌足大呼道:“秋儿使不得……”但巨鹤早已振翅而起,他再想出手拦阻,已是无及。
中年文士也自皱眉说道:“想不到老头子倒还没死,不知他一向住在哪里?可惜我迟来了一步,不然,那串佛珠,他是再也抢不去的。”
苦因大师长叹说道:“他是硬抢,倒也没有那么容易,贫僧再也未料到一个前辈高人,居然也会巧取豪夺,看来世道人心,当真是……”
他语声一顿而住,变色说道:“那巨鹤怎地忽向海中俯冲而下,莫非他是要摔脱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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