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落魂山(4)
董子宁一听,一时全糊涂了。祁一陽一南郊树林里袭击师兄师妹之人,果然是她,自己并没有看错。可是她为什么同那伙蒙面人袭击师兄师妹呢?马大侠在生前不是对武夷剑派人极为友好,非常尊重自己师父师母么?何况师伯钟飞云还是马大侠的结义兄弟哩!董子宁仿佛跃进了迷雾之中,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之事。
甘骥惊讶地问:“阿寿他们失手,就是他破坏的?”
“就是这个小贼。”
“可是,他全然不会武功……”
“他怎么不会武功?甘大爷,你千万别给这小贼骗了,在武夷剑派门下的弟子当中,他虽然剑术一般,却轻功极好,又不知从哪里学来一套古怪的步法,要不,青衣女魔怎么会请他出手相助?”
甘骥摇摇头说:“他真的不会武功,这一点我敢肯定,你别认错人了。”甘骥又以为俏夜叉和耿大人一样,将董子宁认错了。
“这小贼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他的确不会武功,这一点,你可问问我的管家老侯,我和老侯,总不会走花了眼吧?”
俏夜叉疑惑:“他怎么不会武功呢?”她不由得又仔细打量着董子宁,猛然一下想起:“是了!这小贼因迷上碧云峰小女妖,给玄武派的三大掌门人赶了出来,说不定他服了武当派的化功丹,武功全给废了。”
甘骥又仔细看一下董子宁,心里已全然明白,点点头说:“原来这样,怪不得他不会武功,却懂得不少武功的招式门派,认穴那么准确无误。”
一直在旁冷观不语的通天猴,这时说话了:“大爷,阿寿那匹马为何到了他的手上,小人百思不解,现在明白了,看来是武夷黑侠杀了阿寿他们,这匹马落到了这小子手中。”
董子宁又是惊讶,原来那几个蒙面人中,有一个竟然是甘氏三煞的手下。甘氏三煞为什么要派手下去袭击自己的师兄师妹?他们与武夷派有仇怨么?为什么不曾听师父师母说过呢?董子宁只听师母说过,在武林中,武夷派只是与刀家有个仇怨。又有一点,董子宁更想不明白了,既然阿寿是蒙面人中的一个,那位诡秘女侠不就是甘家的小姐么?为何她为了救我竟杀了自己人?要是这样,诡秘女侠这段活命之恩就更难报答了。
甘骥这时笑着问董子宁:“原来阁下是徐冰女侠的爱徒,现在你还有何说?”
董子宁知道自己再也不能隐瞒了,便说:“在下的确是武夷弃徒。”
“阁下来到敝山庄,有何目的?”
董子宁正想回答,通天猴却一声冷笑:“是不是武夷黑侠打发你来这里干细作的?”
董子宁说:“侯总管,请你说话放尊重一点。在下武功全失,形同废人,早已与武林无缘,也不愿过问武林中的是是非非,只求安份守纪,了此残生。而且在下生平最恼恨奸细之辈,怎能干些不光明磊落的无耻事?”
通天猴一时语塞,只急得圆睁双目。甘骥却是一笑,问:“诚如阁下所说,不愿再过问武林中的是非。阁下能不能告诉我,那位蒙面的白衣女是谁?所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只找她算帐,决不为难阁下。”
董子宁心想:我怎能将她告诉你?要这样,我不成了贪生怕死的无耻小人么?便摇摇头说:“那人武功极高,来无踪,去无影,从未谋面,在下怎知道她是谁?”
“她没跟阁下谈过话?”
“她来似轻烟,去如惊鸿,救了在下后,便走了,在下的确不知这位恩人姓甚名谁。”
甘骥并不恼怒,仍笑着问:“不对吧?要是阁下与她素不相识,又没有深交,她怎会出手相救?正象阁下武功全失,一见武夷黑侠遭危,便不顾自己生死,出手相救,阁下不可能与她从未谋面吧?”
董子宁说:“庄主,在下虽然孤陋寡闻,也颇知江湖上有不少侠义高士,救人不露面,仗义不留名,如人所敬仰的武林八仙,就是这样的侠义高士,又怎能以一般世俗眼光相看?”
甘骥一下变色:“武林八仙算什么?徒有虚名,尽是一群糊涂虫,干的尽是些蠢事。”
董子宁心头一凛,他这般渺视武林八仙,难道他武功比武林八仙高超?就算他武功了得,为此而看轻行侠仗义之举,其居心便可知了。这样的人,武功越高,越是武林中的祸害。当时便反唇相讥:“当然,在一般势利之徒心目中看,他们是干些蠢事,他们只知……”
甘骥再有涵养,也忍耐不了,一拍桌:“阁下太放肆了!我不过看在阁下医治家母份上,才好言相问,难道你真的敬酒不吃要吃罚酒?”
“在下不是阿谀之徒,贪生怕死之辈,恕在下只能直言。”
“那蒙面白衣女是谁?你说不说?”
“别说在下不知道,就算知道,她有恩于我,又岂能告诉你?”
俏夜叉一声冷笑:“小贼,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么?”
董子宁一怔:“你知道!?”
“哼!要不是那碧云妖罗刹女,便是岭南双侠中的凤贱人!”
董子宁哂笑一下:“马夫人,你这样称呼凤女侠,不怕太过么?我想凤女侠—生光明磊落,使胆义肝,又何需蒙面?至于碧云峰的白夫人,在下只闻其名,素不相识,她远在云南,又怎知在下有难,千里赶来相救?”
甘骥问:“那么说,你是不肯说了?”
“在下实难从命。”
甘骥向通天猴打了个眼色说:“老侯!你好好服侍先生一下,看在他对老夫人份上,别太难为他了。”
“小人知道。”通天猴一声一陰一恻恻的冷笑,对董子宁说:“先生,得罪了!”说时,手一扬,一条细软的皮鞭握在手中。这条皮鞭是他的奇门兵器,平时藏在衣袖里,用时出奇不意取出,能令对手骤然难防。这时,他不使用武功,只用一般劲力,“啪!”地一声,这一鞭,已抽打得董子宁疼痛难禁,忍不住叫起来。
通天猴冷冷一笑:“先生,一鞭你已受不了,又何必充什么英雄好汉?不如老实回答我家大爷的话好!”
董子宁“哼”了一声,不回答。心想:我刚才一时没防备,失声叫出来罢了。你再打时,我再出一声,便不算是董子宁。
甘骥说:“老侯,他既然要报恩,你好心成全他就是。此时叫他说出来,他于心有愧。”
“是!大爷。”
通天报一连抽打了董子宁几鞭,用上了一成劲力,每一鞭就是一条血痕,如刀砍剑划似的,已打得董子宁浑身是血了。幸而通天猴只用一成劲力,只伤皮肉,不伤筋骨,要不然,通天猴一皮鞭,董子宁早已骨碎筋断,就算不死,也是终身残废。但是这样的抽打,比一鞭取了董子宁的性命更难受,董子宁拼着一死,咬着牙根,一声不哼,更不闪避。董子宁知道要闪避也闪避不了,倒不如任由他打好了。
甘骥想不到董子宁竟然是这样的硬朗,倒是希罕起来,心想:就是再坚强的武林高手,在老侯这一顿皮鞭的抽打下,也不能不出声叫喊的。他居然能一声不出,倒是怪事。
通天猴见董子宁一声不哼,心想:看你硬还是我硬!手劲略加,一皮鞭抽过去,便将董子宁一身血肉模糊的身躯抽翻在地,滚了两滚,再也不会动弹了。
甘骥一怔问:“老侯,你将他打死了?”
通天猴说:“大爷放心,这小贼没有死,只是痛昏过去了!这小贼倒不愧是条硬汉。”
甘骥皱皱眉说:“用冷水将他泼醒过来。”
董子宁给泼醒过来后,不由呻吟一声,哪里还能爬起,只好仍然躺在地下。
甘骥走过去盯着他微笑问:“阁下,好一点么?”
董子宁惨然一笑:“多谢座主厚赐,侯总管服侍周到,在下比过去好受多了。”
“你真的不怕死?”
“不瞒庄主说,在下武功全废,早已不想做人了,难得庄主大恩成全,实在感激不尽。”
甘骥微微一笑:“阁下想死,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这一点,在下却没去过多的考虑。”
甘骥心想:这真是世上少有的一条硬汉,我倒要再试试他,便说:“阁下,要不要我成全你?”
“庄主若能成全,那更好了。”
“那么说,阁下想试试我的‘万蛇啮心’指了?”
这“万蛇啮心”四字一出,不但董子宁变色,就连俏夜叉和通天猴也变色了。这是一种最一陰一毒的点穴法,要有深厚上乘的内力才能发出这种要命的点穴手法,别说一般人,就是上乘一流武林高手,一给点中,刹时如万蛇啮心咬骨般的痛苦难受,叫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比世上任何酷刑都更残酷。那种受刑后呼喊的惨叫声,能撕裂人心,就是最坚强的汉子,也不忍去听闻。所有正派武林人士,都耻于去练这种点穴法。
董子宁惨然一笑:“庄主何必这样?你就杀了在下好了。”
“那你愿意说了?”
董子宁摇摇头:“在下早说过了,别说在下不知,就是知道,也不会说出来。”
“那一定要试试万蛇啮心指了?”
“庄主一定要试,在下也只好领略领略。”
甘骥再不说话,内力一运,气聚中、食两指,朝董子宁任脉中的璇玑穴一插,指力直透董子宁的心肺。刹时间,董子宁神色大变,如万蛇啮心,大汗淋漓,满地翻滚。只见他连下唇都咬破了,却仍顽强地一声不出。真是少有的坚强意志。
董子宁身受酷刑,连通天猴和俏夜叉这样的人,也怕去看董子宁满地乱滚的惨状,这时,小菊跑了出来,见此惨状,不由失色地惊呼一声。甘骥一瞪眼,问:“你出来干什么?”
“大爷,老夫人听见响动,叫婢子出来看看。”
“你去告诉老夫人,没什么事……”
话没说完,一乘暖椅到来,两位健妇抬着老夫人出来了。老夫人一见董子宁浑身血肉不分,满地乱滚的惨状,勃然厉色变声问:“骥儿,你怎能对先生这样无礼?”
“母亲,这不是先生,这是外面派来的细作。”
“什么细作,先给我解了!为娘这条腿,你还想要不要呢?”
“是,孩儿马上解开他就是。”甘骥到董子宁跟前,迅速出手点了董子宁身上两、三处穴位,顿时解了董子宁万蛇啮心的痛苦。但董子宁已痛得昏了过去,气如游丝,奄奄一息。
老夫人对小菊说:“快将我的熊蛇还魂金丹给先生服下。”
“是!”
小菊拿着还魂金丹,用水喂董子宁服下。这时的董子宁,早已不成人形,浑身是鞭伤,下唇全咬破了。小菊心里说:“糊涂蛋,你也太糊涂了,来到这里还倔强什么!怎不随机应变,枉费了小姐救你的一片苦心。可惜小姐偏偏这时却不在家中。”
老夫人又瞪了甘骥一眼:“他真的是细作,也等为娘的腿全好了再处置不迟,你心里还有我吗?”
“孩儿一时性急,该死,望母亲恕罪。”
“哼!你对他使用万蛇啮心指了?”
“是,因为他太倔强,世间少有。”
老夫人面色一沉:“该死的畜生,你忘了你死去的父亲怎么吩咐你兄弟三人来?万蛇啮心指千万不能轻用,以免引起武林公愤,招来灭门之祸,你怎么乱用了?”
“孩儿今后再也不敢轻用了!”
老夫人又冷冷环视众人一眼,将目光停留在俏夜叉身上,说:“马夫人,今日之事,望你千万别说出去,不然,老身虽然敬重夫人。恐怕老身的无影剑就认不得夫人了。”
俏夜叉心中凛然,慌忙说:“晚辈有几个头,怎敢乱说出去的?”
“那好。”老夫人又盯着通天猴说:“这郎中就交给你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通天猴忙说:“小人知道,等到老夫人玉体一好,此人就不能再活在世上。”
老夫人点点头:“他知道这里的事太多了!要是他活着走了出去,将你这颗白头提来见我,懂吗?”
“是!”
通天猴看了地上躺着不能动的董子宁一眼,心想:这样一个武功全失的废人,他能走去哪里?就算武林中高手,也不容易逃脱我老侯的手心,老夫人也太小心了。
老夫人又令小菊先治好董子宁的外伤,然后才下令抬自己回房。
老夫人一走,小菊问甘骥:“大爷,这先生抬去哪里好?”
甘骥想了一下:“还是抬回东厢吧,等他苏醒过来后,你代我向他赔礼吧。”
“大爷,婢子怎么向他赔礼呵!”
甘骥一笑:“你一向口齿伶俐,怎么不会向人赔礼?”
董子宁在小菊的调理下,到了晚上,神智便清醒过来,可是浑身肌肉,稍一动弹,使似火烫般的痛彻入心。小菊凝视着他,微笑温柔地问:“先生,好一些了吗?”
董子宁艰难地说:“多谢姑娘了。”
“你恨我家大爷吗?他特地托我向你道歉呢。”
董子宁心想:将人折磨成这样,一句赔礼道歉就完了吗?要不,我也将你折磨得九死一生,再向你道歉,你心里好受不?
小菊继续说:“我家大爷一时出手重了,令先生受苦,实在过意不去,望先生海量宽恕。等先生一好,我家大爷将亲自设酒赔礼。”
董子宁苦笑一下:“事情已过去了,还提它干什么?”
“还有,我家老夫人也顶掂挂先生的。”
“小菊姑娘,老夫人之腿,只要明天再换上一次药,略等几天,双腿便恢复如常,只是在下明天恐不能走动,请姑娘代敷药好了。”
小菊轻问:“老夫人明天再换一次药,便全好了吗?”
“是,以后再也不用换药了。”
小菊一阵犹豫,终于在董子宁耳边轻轻说:“你不能将老夫人之腿再拖几天吗?”
董子宁愕然:“这为什么?”
“糊涂蛋,只要老夫人腿一好,你就没命了!你最好用其他药,使老夫人的腿伤拖延下去,等我家小姐回来。这是你唯一能活命的路子了!我也只能为你做到这一步。”
董子宁凝思了半晌,摇摇头说:“多谢姑娘的好意,在下不能这样做。”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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