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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生非容易死亦难

打从前面山房回来,时已午夜。永历帝心情极为恶劣,一连串地嚷着要酒,福安拗不过,把早已烫好的陈年花雕,用锡壶装着呈上。皇帝只喝了少半壶,便似不胜酒力地醉了。

一个人又哭又笑,闹了好一阵子,才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福安不敢惊动,悄悄收了酒菜,到后面请来了夏妃,要她相机侍候,巧的是九公主朱蕾也在,就一块儿来了。

屋子里酒气熏天。

朱蕾和夏妃两个人悄悄走到永历帝身边,才自发觉到皇上果然醉了,吐了一地,赭黄软袍、长靠锦背座椅满是污秽,先前在山房吃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臭气熏天。

两个女人彼此苦笑着对看一眼,也没招呼宫人女侍,自个儿动手,好一阵子才收拾干净。

夏妃取来了一件鹅黄丝棉软袍子给永历帝换上,外面加一件软罩甲,应是十分的暖和了。

永历皇帝身子不好,不过才四十来岁,身子就常见不支,入秋以后怕冷得厉害,滇池算是很暖和的了,每年不等入冬,他仍然要换穿皮祆,平常居家补药不断,人参鹿茸常用不鲜。

这个夏妃二十四的年岁,个头儿不高不瘦,长长的一张瓜子脸,眉眼都很秀气,脸上有两个小酒窝,能弹长颈弦子,今人叫做阮咸的,苏州人,素日就与九公主相好,朱蕾来了,她最高兴,谈起来没个完。

今天她新梳了头,看着尤其漂亮。只见她上面穿着件银红纱白绢里对衿衫子,豆绿沿边金红心子的马甲儿,下面是正红杭绢画拖裙子,脚下是一双粉红花罗高底鞋儿,头上打着个盘头揸譬,去了冠儿,越显得云髻堆耸,一如轻烟密雾,看着极是可人。

只是眼下她却乐不起来,看着皇帝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免犯愁,拢着一双水眉,只是低头做事,两个人刚把皇上扶着躺下,他却是醒了。

“噢……你们这是……”

“唉!您可醒啦!”朱蕾说,“喝醉了,吐了一身,满处都是,刚拾掇完。”

夏妃说:“皇上身子不好,还是少喝酒的好,酒伤肝,明天您又要说没一精一神,嚷着腰疼了。”

永历帝哼了一声,挺身坐起来说:“不喝酒干什么,我心里烦!”

福安在角落里说:“皇上醒啦!”赶忙转身过去,把早已备好暖着的醒酒香茗奉上。

夏妃接过来,关照说:“你下去睡吧!”

福安跪下告退。

永历帝从夏妃手里接过醒酒茶喝了一口,看向朱蕾道:“你也没歇着?”

朱蕾说:“正要回去,听见您醉了就过来瞧瞧……怎么回事皇上?听福安说您的心情不好。”

永历帝叹了口气:“你来的正好,要不然明天我还要找你呢……我们又打败仗了……”

朱蕾没有吭声。这几天她早听说了,李定国连吃败仗,清军节节大胜,兵分多路,说是已攻陷了永昌,就快过来了。

永历帝看了她二人一眼:“情形糟透了,李定国守不住,传过来消息,要我们离开白鹤潭,没法子,我们也不能再住下去了!”

夏妃呀了一声:“可……搬去哪里呢?”

“去腾越。”永历帝说,“那边地方不好……怕是也防不住……再要跑,就没地方去了……”

二女对看一眼,这才明白他醉酒的原因,一时相顾黯然。永历皇帝坐好了身子,冷冷笑着……

“马吉翔要我去缅甸,说是跟那边的人已联系好了,这件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他哎了口气,“这里不好,总还是自己的地方,到了缅甸,可就由不住要听别人的摆布,我可不愿意……可是……”说着他又叹了口气,就发起呆来。

朱蕾说:“他们都怎么说?”

永历帝说:“叶天霞、钱枚也都说这里守不住,劝我去腾越,秦、宫几个侠客,也都赞同,所以……我们只好先去腾越!”

“那边行宫准备好了?”夏妃问,“什么时候搬家?”

永历帝叹说:“还什么行宫不行宫……有地方住就算不错了,已经决定了,二十三号日子不错……”

屈指一算,朱蕾吃惊道:“这么说,只有六天了?这么快?”

永历皇帝只是苦笑。忽然他拉住了朱蕾的手,颇似伤感地说:“我正要告诉你——

这一次你就不要跟着了——跟着我有什么好?你——自己去吧,明朝天下就快要完了,这两天我也想过了,你……”

朱蕾呆了一呆,忍住心里的伤痛道:“皇上您这是说的什么话?我这次来,就是要跟您守在一块,我也想过了,要死也让咱们兄妹死在一块。”

永历帝不由神色一凝,夏妃忙向她使了个眼色,朱蕾这才发觉自己说错了话,不该提到这个死字。

她心里一惊,蓦地记起了件事,,即不久前在船上来白鹤潭的中途,曾经做过一个梦,这件事也曾与简昆仑提起过……

梦中情景,兄妹对话竟似与今夜此刻颇相仿佛,当时梦中永历皇帝要自己改名换姓,往南面跑。自己也曾说过要死也死在一块之言,怎么会应验了?真正是匪夷所思,心里一惊,只是看着对方发呆。

永历帝忽然说:“我实在告诉你吧,如果将来要去缅甸,人家只收留我们四个人,你……怎么还能跟着?”

朱蕾顿时一怔,这才不再吭声,一时心如刀绞,低下头,眼泪也淌了出来。

夏妃忙过去,递上一方帕子,朱蕾接过来擤了一下鼻涕,只是发呆。

永历帝说:“你真笨,还有什么好难受的?你的退路我都想好了,往南边跑……改名换姓,谁也不会认识你!”

这就更应了那个梦了。真正是不可思议。

“改名换姓?”对于朱蕾来说,这简直是奇耻大辱之事,却是没有想到哥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永历帝的神态是认真的:“也只有这样了,你不比我,女孩子终必是要嫁人的,嫁了人还是要跟着人家姓……倒不如现在就改了名字……”

站起来,他转了个圈子,坐下来,又站起来,显得那么气躁,不安宁。

对于哥哥所说的这些,朱蕾很是生气,有心顶撞,忽然想到了那个梦,梦里哥哥还打了她一个耳刮子,试看眼前情景,真要顶撞了他,保不住真的他会打人,这么一想,她也就不吭声了。

“缅甸就缅甸吧!”永历帝来回走了一圈站住道,“这里已没有我立足的地方了……”

朱蕾哼了一声:“说什么这里没有立足之地,事在人为,皇上你不能走……”

“你知道什么?”永历帝气馁地道,“如今大势已去,不走怎么办?难道叫我送死?

还是去向吴三桂投降?”

朱蕾说:“皇上刚才不是说去腾越吗?”

“你……女孩子家知道什么?”一面说,他又来回走起圈子。

夏妃站起来扶着他,款款地说:“皇上身子要紧,去哪里都不要紧,这不大家伙全听着您的一句话吗?”

她可真会顺着皇帝的性子说话,一面说偏过头来向朱蕾挤了一下眼睛。

朱蕾却是没看见:“那是什么话?真要那么做——国家就完了……”越说越气,一下子跑到了永历皇帝身边,伤心地说,“皇上千万不能去缅甸,只要我们还有一寸土地,就不能去异邦,要不然人民会不答应,会骂您没有出息,会……”

话声未完,叭地一声脆响,果真地就挨了皇上一个大耳刮子。

“你……”皇上看着打人的手,重重跺了一下脚,赌气到一边坐了下来。

夏妃啊了一声,赶忙去照顾朱蕾,却被后者重重地挣脱开来。

一时间热泪夺眶而下,淌了满脸。

摸着被打的半边脸,既惊异梦境的灵验,更为着眼前的一切大哭伤怀,伤心自是伤心,话还是要说的。

“皇上——您错了……”她大声嚷着,“除非万不得已,您绝对不能去缅甸,要不然咱们明朝便真的完了,后世千千万万的人,老百姓都要骂死您、恨死您……就是眼前的叶先生、钱先生、各位英雄,就是李定国李将军吧!他们也不会原谅您……想想吧,他们拼死拼活,流血送命,都为了谁呀,您……您忍心撇下他们,一个人逃命?您……”

“不要再说了!”永历皇帝忽然像疯了似地跳了起来,却被夏妃用力抱住。

“皇上……皇上……您就消消气吧……”转过脸看着朱蕾,“九公主,您就少说两句吧……您去歇着去吧……”又是挤眼,又是抛眉。这一次朱蕾总算看见了。

“皇上万安!臣妹告退。”深深地道了个万福,便自转身步出。

外面是黑黝黝的,灯也不见一盏。

走了一程,朱蕾才站住脚,心里有些害怕,有心想回去唤个人掌灯护送,却是伤心气头上,也就顾不了许多,硬着头皮独自走吧!

所幸此去自己住处不远,不过是隔着片院子而已,且是天上星皎月明,当能分辨。

走走才知道,看似甚近,走起来却是很远。

一阵疾行之后,先时的激动情绪也安静下来,森森庭院,飒飒秋风,才自觉出怕来……

跑一阵,走一阵,好半天才算到了自己住处的小小院落,远远看见服侍自己的那刘宫人打着个灯笼,正自怅惘,忽然发现,忙自迎上来:“殿下回来了……”

请安问好的当儿,朱蕾已夺门而入。

她是不好意思让人家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还有刚才被打了耳刮子的半边脸,热辣辣的怕是肿了。

可不是,对着镜子照照,五条指痕,肿起来老高。想想不禁悲从中来,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家打,更何况是让最敬爱的哥哥打的,又是生气又是伤心,由不住眼泪又自淌了下来。

这一霎,她脑子里可真乱极了。

想到了哥哥的那样远走缅甸,心里真像是刀割般的难受。还有,自己好不容易,千山万水地跑到这里,重聚团圆,如今又要分离,若如皇上所说,改名换姓后往南方跑……

那又将是一个什么样的场面?

她可不禁又想到了自己的终身……想到了简昆仑,一时心绪紊乱,不知所思。

纱罩里的灯芯,爆开了一个灯花,摇曳出幢幢光影,乍然而来,吓了她一跳。

照一般民俗传说,这是烛蕊爆喜,国破家亡还有什么喜事可言?院子里秋风飒飒,刮得落叶萧萧。敢情是夜已深了,她也恍惚觉着有些累了。

伸了个懒腰,才自站起——蓦地,婆娑灯光影里,衬映出一条纤细人影。立地而长,极似有所耸动。

朱蕾呀了一声,倏地转过身来——面前人影乍现,在连带着的袭面疾风里,一口冷森森的剑锋,已向她喉间刺来。

惊惶万状里,朱蕾方自看清对方来人,正是那日游湖中途意欲向自己兄妹行强的时美娇,却是一陰一魂不散,此番又复来临。

时美娇当然不会真地向朱蕾毒手加害,可是眼前这一剑,气势如虹,光华璀璨,却非等闲,看来却具穿喉之势,真把朱蕾吓得花容惨变。

她身边,总有人暗中戒侍。

“哧……”一线流光闪处叮地击中了长剑剑尖,莫谓物什细小,却是力道惊人。

时美娇剑尖偏得一偏,失之毫厘,谬之千里,便自解开了眼前的一时之危。

一股强大气势,随着眼前这个人的猝然袭前:屋子里像是卷了阵狂风,案犊上纸笔齐飞,声势好不惊人!

灯焰摇曳里,一个人以排山倒海之势,已扑身而前,人到剑出。

叮当脆响声里,持剑的双方,已移开了一个人距离。

朱蕾踉跄着扶案而立,只吓得神色惨变,只当是又来了什么祸害。容得看清了来人竟是简昆仑时,心里的一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冷森森地摇曳出一室的昏黄迷离……那种紧迫慑人的剑气,直似冰寒的手,紧紧捏着人的喉头要害。九公主朱蕾所面临的,是一场前所未见的对剑场面,直似较诸那日船舱所遇更具无限一陰一森。

“又是你……简昆仑!”时美娇挑动着细长的眉毛,直向眼前简昆仑怒目而视。

方才的双剑交锋,已让她领会到对方臂力的惊人,从而警觉到自己实已不堪招架。

那是因为她左面剑伤未愈,虽是左面身子,却也关系着右面的出力,自然交接之下,连带着全身经络惧感疼痛,猝然使她记起了柳蝶衣的警告,不禁悚然一惊。

眼前之势,已不容她作任何退让……

臂力不振,却可以内气真力透过剑锋与对方抗衡。

这便是眼前室内剑气横溢,尤具一陰一森之因了。

“时美娇。”简昆仑目光深湛地直瞪着她,“凡事可一不可再,那一天让你逃了,今夜不会再称侥幸,更何况你剑伤未愈,今夜你绝非是我对手,又何必自投罗网?”

这番话看似自大,其实仁厚,仍不忘予对方返身之机,时美娇只要略识话机,便不难从容退身,偏偏她性情高傲,目无余子,衔记着简昆仑的一剑之仇,誓要湔雪前耻。

“你说得不错,我身上是带伤……可是,你也未必就能胜得了我!”盈盈一笑,身子左转,脚下已换了方位。

时美娇又说:“我知道你近来功力大进,我们两个虽然几度交手,总是碍有外人打岔,不能一尽全力,想来你一定不无遗憾,今夜……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也合了我的意……你还犹豫个什么劲儿?”

说时,她那张盈盈笑脸,更似着了一片雾般的朦胧,实在难以猜想出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我如果死了,算我自找的,活该……而且,能够死在你的手里也……”

目光微侧,看了朱蕾一眼,碍于她的就在眼前,下面的话不便说得太过露骨。

顿了一顿,却有下文待续,“……要是你敌不过我,死在了我的剑下,也就认了命吧。总也还有别人为你伤心……应该比我强多了,是不是——九公主?”

情势如此,她犹有余暇逗趣,美丽的眼睛向着侧面的朱蕾瞟上那么一眼。

九公主确实为简昆仑担心。她为人直率,不擅掩饰,一听说他们双方待做殊死之战,焉能不为之提心吊胆,即使死的一方是时美娇,以她仁泽居心,显然亦非乐见。

“这……又何必呢……唉……时美娇,趁着现在还没有惊动什么外人,你快走吧……

真的。”说着,她天真地跑向一边,待将打开窗子。

“站住!”时美娇忽然喝住了她,眼睛却是向简昆仑望着,“看见没有,她有多向着你?怕你死了……”

朱蕾说:“乱说,你也一样,不管你们两个人谁死了我都不愿意看见……时美娇……

你还是走了吧。回头他们来了人,你就走不了啦。”

“你?”时美娇唇角轻牵,微微一笑,“谢谢你吧……”

这丝微笑,很快的即为一种妒意所取代,观诸在时美娇的脸上,别具一陰一诡粟慑气息,以至于朱蕾目注之下,也大感震惊。

“九公主不必多说,请速速退下。”

简昆仑由对方尖锐的剑气里,已有所感触,情知时美娇即将出手。

果然,话声方顿,对方猝然发动攻势。一缕寒光,平胸直刺而前。

休道此一剑的来势缓慢,却有冷森森的一片剑气随剑而行,一经前进,逼人毛发。

她终于狠下心要与简昆仑殊一死战,或许是九公主对简氏的眷爱之情,更促使她动了杀机。

这一剑看似无奇,却莫测高深,寓千变万化于毫发之间。

简昆仑识得厉害,出剑之先早已做了必要准备。一口真气为功九转,注之长剑月下秋露,一似泛滥秋江,激荡起寒星万点。

猛可里,双方剑势相交,却不曾听见那一声震耳的金铁交鸣声。

房子里撒满了水花般的一天剑雨。

无比一陰一栗璀璨的剑气横溢里,两个人的身子交插而过……

像是一天寒星,简昆仑其实已全身包裹其间,冷冽的剑雨,逼使着他的发眉俱张。

看看已万难躲闪,他却像是一条蛇般的滑溜,游身于万斛寒芒剑隙之间,一挣而脱,其快如电。

时美娇陡地一惊,再思变换,已是不及。

简昆仑那一只翻起的左手,其势如鹰之展翅,噗地一把,已按在了她左面肩头。

于时美娇言,这一掌真有诛心之痛,旧伤未愈,更添新痛,已是万难以继,更何况简昆仑的真气内聚,果真有一掌生死之判,便是石头人儿,也能为他拍碎了。

时美娇哎呀叫了一声,娇躯一震而倒,右手长剑翘上处,咻地飞天直起,笃地倒扎房梁,唏哩哩摇曳出一天寒芒,较请先前的阑珊剑雨,却又是一番气势了。

这一掌虽不曾力毙时美娇于掌下,却将她护体真力拍散过半。

以时美娇之一精一湛功力,虽不致就此丧命,却已是万万难当,樱口张处,噗地喷出了一口鲜血,箭矢似的直溅粉墙。

高挑的身子原已倒了,一挣未起,再挣欲起的当儿,却已为简昆仑锋利的剑尖,指着了咽喉。

时美娇忽地睁大了眼睛,只以为难免一剑穿喉,却是简昆仑心有不忍。

即在朱蕾的一声惊呼里。简昆仑改剑为指,点中了时美娇忠堂一穴。后者身子一歪,便自人事不省地倒了下来。

“她……死了?”朱蕾吓得全身打颤。

“殿下放心,我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而已。”

朱蕾这才似松了口气,慌不迭上前把她就地扶起,后者终是懵懂无知,酒醉了一般地瘫痪无力。

“这……怎么办?”朱蕾唉地叹息了一声:“真是可怜……你到底要怎么发落她呢!”

瞧着朱蕾的仁慈天真,涉世不深——其实又何异于自己?人生总要有所坚持。想到了屈死此女剑下的崔平老剑客,以及数不清的诸多武林正派侠士,简昆仑不得不硬下心来。

只是,要他亲自下手杀了她,却是残忍之事,他却也难以下此毒手,一时间,便自看着时美娇发起呆来。

“你……你饶了她吧……”朱蕾眼巴巴地看着他,竟为时美娇讨起饶来。

这一霎对于简昆仑是极大的考验,他竟变得踌躇不安起来。

来回地走了几步,他忽然定下脚步,摇头道:“不!”霍地上前,由地上把时美娇双手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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