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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人迷图失 穷追力蹑(2)

因为她说话的声音,是那么的娇嫩,宛若黄莺出谷,男人绝不会有那么细柔的喉咙,而令他奇怪的是,那声音极为熟悉,只是一时却未能悟出,有了这一层发现,万斯同更觉得脸上无光,他想大叫一声,可是却连嘴也张不开来。

这个黑衣服,唇角有个黑痣的小伙子,在搜到了这张桑皮纸图以后,显然是目的已达到了。

他就手由几上拿起了茶杯,见杯中还有大半杯凉茶,就全数地泼在了万斯同脸上。

同时之间,他整个的身子,就像是一只大鸟似地,忽然腾了起来。

随着他伸出的掌势,那两扇窗户应势而开,他的人也就一闪而逝。

之后,又过了一个相当的时候,万斯同才觉得全身的酸痛感觉,慢慢消失了,同时微微的风,正由窗口徐徐地贯进来,吹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慢慢地复苏过来,他勉强地坐起身来,仍然觉得全身发软,匆匆检视了一下身上,除了那张桑皮纸图以外,并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令他感到不幸中大幸的是,那张自己描绘的线图,和那个神秘的小香囊并没有遗失,那张地图虽然还有一小部分没有完成,可是相差有限,自己仍可凭残余的记忆之力把它完成,可是其中当然难免有些错误,但这已经是很难得了。

他收起了那张图,一个人坐在床上,闭目调息了一阵,渐渐觉得体力全部恢复了。

这时候天已近四鼓,秋夜深长,看来真像是为浓墨所染的一般。

客栈内始终没有断过人声,尤其是这个时候,一般小贩都打点着上路了,呼茶唤水忙成一气,万斯同也推门而出。

他满面怒容地直向十二号房间寻去,却见室门大开,内中却是空空如也。

他仍然不死心地行到了前面马槽边,那头黑毛的小驴儿也不见了。

万斯同低低地叹息了一声,自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竟会屡次三番地失手给女人,这些丢人的事,要是传扬出去,自己可是露脸啦!

想着不胜懊丧地又回到房中,见那封迷魂笺,仍在桌子上放着,就信手拿过来,先在一张纸上轻轻抖了抖,倒出了不少白色细粉,他一面闭着呼吸,又拍了几下才敢打开来看。

其中有素笺一张,展开来,只是潦草的几个字,但是字迹甚为娟秀。

写的是:“问君晚安,多谢赐图。”

竟连上下具名都没有,万斯同冷笑了一声说:“好丫头,你竟敢如此戏耍于我,到时候,我却要叫你尝尝我的厉害!”

想着把这信封拆开仔细研究了一番,又把那剩余的半包迷粉也放在怀中,茶房见他起来,自动送来了汤水。

万斯同本该识趣灰心而去,可是他一来觉得对不起瞎婆婆的一番寄望,再者自己如半途而回,于心不甘,三来自己更要见识见识这位机诈的女贼,他绝不能这么轻易地就饶过她。

有了这些因素,他就决心不辞辛苦地前去试上一试,还要去碰一碰运气。

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上了马,在黑沉沉的夜里,疾速地放马西行。

行了一个更次,天仍不见明亮,可是林子里的鸟都醒了,尤其是那些讨厌的乌鸦,三五成群地在天上飞着,嘴里发出“呱呱”的叫声,冷风里,似乎夹着一些细微的雨星儿,也许是露水。

万斯同的一袭单衣,在这种情调里,看来似乎显得太单薄了。

这一带人家渐少,因为万斯同所行,是一条荒僻的道路,他的口渴了,见一处茅屋亮着灯,而且有辘辘的磨子声音,他的马就行过去,停了下来。

见是一家豆腐房,一个大姑娘正在绕着石磨子磨豆浆,另有一口大锅,热气腾腾地煮着豆浆,一个汉子用石膏正在点豆腐。

茅房内悬着两盏瓦罐豆油灯,光线很暗,万斯同的马停下来,大姑娘磨子也停了下来。

那汉子痴痴地站起来,一面擦着手道:“先生有事么?”

万斯同脸色一红道:“我口很渴……是不是可以给我杯水喝?”

那汉子点了点头,笑道:“奇怪,又来一个。”

说着拿起了一个粗质的大碗,自一边舀了一大碗豆浆,笑着递过来道:“趁热来一碗吧。”

万斯同道了谢,接过了豆浆,喝了两口,因为太烫,他就搁下碗,笑问那个汉子道:

“请问,往下走,有一处地方叫乱石岗么?”

这汉子想了想说:“不错,往下走有这么个地方,你先生是找谁?”

万斯同笑了笑道:“不是找人。”

那个姑娘一边推着磨子,一边在听他们说话,磨盘上发出咕咕噜噜的声音,她不时地把黄豆加进去,磨出来的是白色浓浓的泡沫,弄得她双手及头发上全都是。

万斯同看着问:“你不累么?”

大姑娘羞涩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就低下头推着磨子不再看这边了。

那个汉子还一个劲用眼睛打量着他,又伸出头去看他的马,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是骑马,刚才过去的那个是骑驴!”

万斯同不禁心中一动,张大了眼睛问:“是穿一身黑衣服的小伙子是不是?”

汉子点头怔道:“不错,他过去可有一会儿了。”

万斯同咬了一下牙,心说:“好呀!我看你怎么跑?”想着把那已经凉了的豆浆几大口喝下去了,由身上摸了个制钱,往灶上一放,说声“谢谢”扭身就走。

那个汉子追出来,笑道:“我们不要钱!”

万斯同也不理他,当下心中所想的,只是能尽快地追到那个骑驴的少女,把地图给抢过来。

他扳鞍上马,抖动缰绳,这匹马嗒嗒嗒直向前疾驰而去。

晨鸡这时陆续地发出了啼声,天空中兀自悬着半轮银月,此情此景,可真有点鸡鸣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了。

马行如风,在这荒芜无人的野地里,晨风吹过来,带着很清新的泥土气息。

前行约五里左右,地势渐高,虽仍有一条蜿蜒的小路伸下去,可是道上却生着过膝的野草,草色青黄不一,看来更为荒芜。

忽然,正前方传来了几声清晰的晨钟之声,按说天已经亮了,可是看起来,还是那么昏昏的,一陰一一陰一的。

万斯同为这几声钟声惊愕住了,他暗喜道:“莫非这钟响的地方,就是乾元寺么?”

这一条道路他在昨日白天,早已经详细地打听过了,而且确知在靠近乱石岗的地方,有一处寺院,院名乾元,这些在他绘的那张图谱上,都已经标注得很清楚。

他欣悦地带过了马头,一路放缰直行,展望在他眼前的是如云的冈阜,萎黄的野草,而这些枯黄的野草尖上,却遍洒着一滴滴晶莹的露水。

这时候,他发现到,路途已经没有那么难走了,地上的乱草,似为人都砍削平了,而且铺上了黄黄的一层细沙,除了佛门子弟,大概不会有其他的人,有这么好的心来清除道路的。

马蹄在细平的沙面上,留下了显著的痕迹,万斯同无意凝视着地面,可是却为他意外地发现了一些痕迹,那是一些有规律的驴蹄子印。

这一点他是可以确信的,因为驴子的足迹要比马小得多,一朵朵很像梅花。

他的一精一神不禁为之一振,左手紧紧地抓紧了马缰,右手却情不自禁地触到了束在腰上的剑柄。

他知道只要是循着这些蹄迹追下去,不难会追到那女扮男装的小贼,他恨透她了。

眼前的沙道渐渐宽了,树林也较前路稀少得多,由前路的树林空隙中,隐约地看到了一处高大的寺墙,是用红色的砖围起来的。

一个戴着瓜皮小帽的和尚,正用大扫帚在弯腰扫着地,那些蹄痕,到此为止,因为再过去,都为他用扫把给扫掉了。

万斯同不得不把马勒住,他感到大失所望。

和尚直起腰,惊奇地看着他,道:“我说呢!原来是你骑着马来回地走呀!”

斯同在马上抱了抱拳道:“请问师父,这地方是乱石岗么?前面那个庙,是叫乾元寺么?”

和尚翻了下眼皮道:“不错呀!施主你是找谁呀?”

万斯同笑了笑说:“我不找谁,只是路过此地。”

和尚用手指了一下万斯同来处道:“看这些蹄印子!”说着又弯下腰,继续地用扫把去扫地。

扫了几下,又直起腰,皱着眉道:“我说这位施主,如果你没有事,最好不要在这沙道上跑来跑去,老方丈说明后天有位大法师南巡,这条路上要扫净,不许留下一个脚印,昨天今天,光扫地我就扫了十来次,都是牲口的蹄印子。”说着又指一下地道:

“你看看。”

万斯同怔道:“谁跑来跑去?这条路,我还是第一次来。”

和尚眯着眼,一面指着他的马,意似不信,问:“那怎么会有这么些个蹄印子?这里很少有人来的。”

万斯同听他这么说,心中不禁动了一下,当时冷笑了一声道:“我怎么会知道?”

说着一抖缰绳,这匹马就得得地扬动蹄子,直向前面跑去。

和尚在后面大声嚷道:“喂!喂!不叫你走你还走!你这小子是哪里来的?”

出家人也是一样,一急起来同样地是口不择言,万斯同哪里再有工夫理他,一路策马如飞,朝前直驰了下去。

别看这条人工铺就的黄沙道路,倒是挺长,路面极平,马行其上,十分平稳。

万斯同策马驰到了这乾元寺的寺门口,果见是一所规模十分庞大的佛寺,寺门大敞,内里雕梁画栋宝相万千。

他记住了图上的虚线,一到了乾元寺,那乱石岗就在眼前了。

他担心自己来得太晚了,可能那个女孩子,在抢去了那张地图之后,此刻已经找到了藏书的地方。

在绕过了一片岗阜之后,眼前形势豁然开朗,群山环峙,乱石崩云,天风冷冷,自四下袭来。

万斯同勒定了坐骑,四下环视了一番,果见道左树下有一方大石碑,其上深深地凿刻着“乱石岗”三个大字。

斯同下了马,他知道,到了这个地方,已经距离那个藏书处不会太远了。

太一陽一正由山尖上跳出来,像一个红透了的大橘子,这附近的天空、云彩,立刻被染得鲜红欲滴。

万斯同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现在他必须要冷静地分析一下他怀中的地图,并且要进一步地观察一下这附近的地势。

马低下头在吃草,石洞里传来淙淙的流水之声,他独自倚着一方大石坐了下来,慢慢展开了那张地图。

图上的标志是用“X”来表明的,在乱石岗的地方,也有如此的一个标志。

使他奇怪的是图中有无数的虚线,环绕在这个乱石网“X”的附近,由小而大,一圈圈地圈出去,像蛛丝结网一般。

他实在不大了解这些,同时他也想到那个抢走图谱的少女,看到此也定是猜测不透这其中的含义的。

果真如此,万斯同可就是犯了一项极大的错误了,那就是他太低估了别人的智慧。

他正在凝图细思的当儿,忽听见“哧”的一声轻笑,那声音是发自身后。

万斯同倏地一个返身,却见一人笑立在他身后不及两尺距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万斯同亲手释放的青蛇许小乙,他似乎刚刚由弯腰而改为直立,很可能他已经由万斯同的背后偷窥这张图谱,有一段相当长的时候了。

这种情形,使万斯同很是惊怒,他匆匆折好了那张图谱,愤然而立。

青蛇许小乙厚颜地嘻嘻笑道:“别急,别急!我并没有看清楚。”

然后他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眉飞色舞地笑道:“我的小兄弟,可真有你的,弄了半天,这份东西原来在你的手上,嘻……”

万斯同冷笑一声,道:“你怎会来到此地?”

许小乙一摸脑瓜,摆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态笑道:“哟!这是怎么说?我不能来这里是不是?”

万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当然能来,只是你来得令人奇怪罢了。”

“一点都不奇怪!”许小乙耸了耸肩,那两撇鼠眉纠在一起,神秘地笑道:“老弟!

我也是为了这个……”

又往前凑了一步,一只手半掩着嘴,小声道:“咱两个是志同道合,嘻!”

万斯同怔了一下,冷然道:“可能是志同,但并不道合。”

许小乙愣了一下,又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太大意,你可知道,那一群宝贝,也全都来了么?”

这句话,倒是真令万斯同吃了一惊,可是他表面并不现出来,反倒哂笑道:“他们也有来的自由!”

许小乙眨了一下小眼,生气地道:“什么话,来的自由!他们一自由,我们可就不自由了!”

斯同哼了一声道:“你可以说你不自由了,不必把我也拉上,事实上……”这时斯同冷嘲着又道:“我和你也并不是在一起的,是不是?前辈!”

说着他把脸转过来,正视着许小乙,许小乙脸色立刻显得不自然了。

要是在平日,青蛇许小乙岂能忍受别人对他的当面讥讽?可是今天的情形却是有异于昔日,那是多么奇怪的一个转变,眼见着他那暗褐色的脸,由愤怒而变为平和,由平和又进而微笑。

他又笑了两声,油腔滑调地道:“我的小兄弟!你应该知道,我们二人就像是被捕在网子里的鸟,合则有利,分则无益……”

他用大拇指,抵按着一枚门牙,继续道:“我因为感谢你救助之恩,所以才屈意来设法帮助你的,可是听了你的这些话,就令我大失望啦!”

万斯同暗责自己真倒霉,怎么会碰上了他,看样子想摆脱他,确实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并不是一个笨人,因此很快地就令他想到了“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这一句话。

因此,他也就不再动怒,并试探着道:“你的那位兄弟丁前辈呢?”

许小乙晃了一下头道:“我想他也会来的。”

“你们不是一路来的吗?”万斯同问。

“是的!”许小乙说,又笑了两声,小声道:“你是知道的,大利之前,人人都想独吞。”

这一句话,暴露了他的野心,可是他立刻先声制人地对万斯同道:“譬如说,小兄弟!你就想一个人独吞,甚至于对我也存了怀疑!”

斯同笑了笑说:“我怎么敢怀疑你,事实上,你在这方面,知道的远比我更清楚!”

许小乙立刻打了一个哈哈,他摇着头道:“你太客气了,我只是瞎摸乱闯,而你……”

他狡黠地一笑,并且用手比了一个四方的图形,又说道:“你却有这个玩艺儿。”

万斯同暗悔自己方才大大意,既为他发现了,只怕想不拿出来是不行的了。

他淡然地一笑说:“你不是也看见了吗?”

许小乙嘿嘿笑道:“凭良心说,我的确是看见了,所以小兄弟,你也就不必再瞒着我了。来!来!”

他说着席地而坐,回过头来急切地道:“把它拿出来,我们好好地再研究一下,那上面有一些凌乱的圈圈,我们要好好看一看。”

万斯同心说好狡猾的东西,你别想叫我上当。

他装着无所谓地笑了笑道:“本来也没什么,不过我认为现在不大好吧!”

说着他向一边瞟了一眼道:“要是现在,又另外来了人呢?怎么办?”

许小乙一跳而起道:“对!还是你聪明,这一点我倒没想到,这批老家伙,可真是没有一个好惹的。”

他目光向一边一转,说:“走,咱们找一个隐秘的地方。”

万斯同一面拉马,一面问:“你敢保证,这些人他们都来了么?”

青蛇许小乙哼了一声道:“错不了的,他们一定都来了,他妈的!”

他骂了这么一句,愤愤地说:“要不是龙十姑这个娘儿们来这么一手,说不定,现在那卷《合沙奇书》,已经在我的手上了,现在我也就不至于还要和你受这些烦恼了!”

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一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立刻就嘿嘿地笑了。

他说:“放心吧!小兄弟,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她睡莲龙十姑不敢来,因为我们这批人都在这里,她要是碰上了,嘿嘿……”

万斯同淡淡一笑说:“她要是怕你们,也不会放你们了。”

青蛇许小乙闻言眨了一下眼,有些害怕地道:“喂!你可别吓唬我,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来了?”

万斯同不禁肚内暗笑,当下翻了一下眼皮道:“我只是这么猜想罢了!”

这时候,他们已行到一堆巨大的乱石丛中,那些散落的巨石,有的大如屋楼,有的却矮小仅几许,人行其中,倒是构成了天然屏障,太一陽一光斜射过来,形成了各式各样的一陰一影。

飕飕冷风刮来,令人感到遍体生凉。

青蛇许小乙指了一下石后道:“我们就在这里歇歇吧,来!我给你挂上马。”

他说着就把马缰接过来,打了一个圈,套在一块尖出的石头上,然后用袖子扫了一下地,一屁一股就坐了下来,万斯同见地面甚为平滑,也坐了下来。

许小乙咳了一声,干笑道:“我说兄弟,你那张图……”

忽然他口中咦了一声,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地方,并且站起身子慢慢地走过去。

万斯同循着其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地面上有人用石块画着几道线图,很像是一个无聊人信手涂鸦。

可是许小乙却惊异地张大眸子,口中“啊”了一声,一面向万斯同招手道:“快来。”

万斯同好奇地走了过去,青蛇许小乙张着大嘴说道:“果然有人先我们一步来了!”

万斯同留意地看地上的线图,点线不一,很是凌乱,似乎说了这句话,似乎又引起了他的极度恐慌。

“真的,”他说,“你是怎么来的?龙十姑放你出来的吗?还是……”

万斯同自不会告诉他实话,他笑了笑道:“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许小乙勉强地相信了,可是他又有疑窦,翻了一下小老鼠眼道:“原来是这么回事,可是……这张玩艺儿……”

说着又用手比划了一下,斯同镇静地道:“这个你就不用管了。”

许小乙哈哈一笑,重重地又在万斯同肩上拍了一下,道:“还是你行,这才是会逮耗子的猫不叫唤,果然你是胸有城府,你真行!”

说着向前走了两步,又回头过来,皱着眉道:“你既然有这个意思,却为什么要把他们都放了呢?你不怕他们会和你为敌么?”

万斯同笑道:“我以为他们受了这次教训,是一定不敢再来了!”

许小乙鄙夷地一笑道:“不敢?除了你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他们是真不敢,要不然他们什么不敢?小兄弟!不是我说你,有些事情你做的,实在是不敢叫我恭维。”

他这几句话,说起来宛若多年故友一般,听得万斯同差一点笑了出来。

许小乙一只手摸着万斯同的马,边走边道:“凭良心说,别人我还不含糊他,只有龙十姑,妈的!这个小娘儿们是真难缠!”

万斯同冷冷~笑,吓唬他道:“我可警告你,她可是也来了。”

许小乙顿时怔住了,他翻了一下眼皮:“你听谁说的?”

“我是这么猜想,她一定来了!”万斯同这么回答说,许小乙说完话后,他一振臂,轻轻地由巨石上飘身而下,二人心中都不禁一动。

许小乙脸色很难看,他寒着脸笑了笑道:“石老儿,你虽然早来了一步,可是眼前我们也并不后你,这张图你能描一份,我又何尝不行?”

他遂问万斯同道:“有纸笔没有?”

石子奇哈哈一笑道:“许花子,你要描下来,我不反对,可是我要告诉你,这其中有十几条线,是我乱加上去的,你不怕麻烦,就照描一份好了!”

青蛇许小乙后退了一步,冷哼了一声道:“我不信你的话,你想支开我们,而独取现成么?石老儿!你也未免把你自己想得太聪明了。”

石子奇一声狂笑,他探手入怀,摸出了一张地图,在空中抖了抖,道:“看见没有,化子,我莫非还欺骗你不成么?”

青蛇许小乙不禁怔了一下,一掌红石子奇又哈哈一笑,一面把地图揣入怀中。

他慢慢地走到了万斯同身前,双目眯成了一道缝地笑道:“怎么着,老弟,你也跟着来蹚浑水?”

万斯同笑道:“我是自己来的,谁也不跟。”

一掌红耸了一下肩笑道:“这么最好,这玩艺儿本来是各人看各人的造化,用不着去受人利用的。”

说着目光朝一边的青蛇许小乙瞟了一眼,冷笑道:“许化子是不是?”

许小乙心知他这是存心挑拨离间,自己好容易把万斯同说得心有些动了,眼看就可哄得他拿出地图,此刻石老儿这么一说,就会前功尽弃。

当下恨得一阵牙痒痒,真想举掌劈过去,他目视着石子奇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石子奇冷冷一笑道:“化子,你的鬼道儿,当我不知道,万少侠手上那张东西,别说是靠不住,就算是真的,人家也没有拱手让你的道理。”

青蛇许小乙小眼一翻,因为人家说中了心病,虽然愤怒万分,却是一时答不上话来,只气得全身一阵颤抖,他一面用眼睛去偷偷地瞟着万斯同,要看他是否就此对自己反目。

谁知万斯同却笑道说:“石老先生,你说错了,在下只是在此处凑巧碰见许前辈的,至于什么地图不地图,我是全然不知。”

一掌红石子奇怔了一下,遂冷笑了一声道:“老夫好心关照于你,万少侠既然如此说,显见得是老夫太多事了。”

他说着身形向一边霍地纵出,一路纵跃如飞而去,青蛇许小乙嘻嘻一笑,冷嘲道:

“好一个自讨无趣的家伙!”

他心中不禁对万斯同这措词十分感激,石子奇走了之后,他望着万斯同嘻嘻一笑道:

“老弟,你这就算很对得起你这个老哥哥啦!妈的,那个老小子还想挑拨离间我们。”

他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小声道:“这个老东西可是奸滑得很,你还得十分地小心着他呢,不过……”

又挤了一下眼睛笑道:“有我在这里,你大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他不来便罢,要是真敢来……哼!”

那双小眼睛里泛出了两道奇光,万斯同立刻向他笑道:“你太多虑了,我们走吧!”

青蛇许小乙也就转怒为笑,他走了几步,又小声笑道:“瞎走也不是办法,这么吧,你那张图……”

万斯同拍了一下身上道:“图在身上,不用看,跟我走就行了。”

许小乙两道眉毛失望地往当中皱了皱,道:“拿出来咱们研究不好么?”

“不用了!”万斯同说:“我都看过了,你跟着我走就行,错不了。”

青蛇许小乙口中嘿嘿笑道:“那敢情好!”

可是他内心却禁不住骂道:“好个小王八蛋,你也未免太一精一了,我倒要看看是你耍得过我,还是我耍得过你,那张图你不交出来就是不行。”

二人一行,绕出了这丛乱石,当空的骄一陽一火炙炙的,晒得十分难受。

万斯同表面虽不再显出不愉之色,可是内心却是极度地厌烦不安,他在心中盘算着要如何地脱身独行,因为许小乙这么跟着,在心理上,实在威胁他太大。

尤其可恨的是,这匹马现在必须要负责两个人的重量,因为许小乙没有马。

万斯同让他坐在前面,因为怕他对自己施以暗算,其实许小乙倒不至于如此,窃图之心有之,害人之心倒未必敢存。

马行至一片山地斜坡,坡上生着密密丛丛的竹子,微风摇摆着,一片翠绿,四下全是矮小的灌木树林,斯同因来前早有一番研究,知悉这地方名叫清风堡,堡上有一义民村,居住的乃前朝迁来的忠贞之士。

对此许小乙也有耳闻,他们的马就直上清风堡,有一道弯曲的山路,延伸上去,道边栽着两行青葱葱的竹子,风吹着飕飕地响。

万斯同问他道:“我们在此稍微歇息一下可好?”

许小乙连连点头道好,原来他早已存下盗图之心,只是没有机会,此刻闻言不禁暗喜。

在“柳丝乡”客栈之中,他们痛饮了一番,然后分榻和衣而卧。

在此笔者必须要额外交待一笔,万斯同在酒食中途,他曾伪称如厕小离了片刻,归来后不久,他就宣称不胜酒力了。

这是一间颇为宽敞的客房,四壁为青竹编成,两面轩窗大开,因地势高,凉风不时贯窗而入,室内清风阵阵,乍睡极为舒适。

万斯同上床不久,就发出了香甜的睡息,又过了一会儿,青蛇许小乙悄悄地翻身坐起来。

他对着熟睡中的万斯同望了一阵,在他确定对方是入了梦乡之后,他那黄蜡似的面皮上,才显出一种忍不住得意的微笑。

然后他双手一按床沿,整个身子如同风吹树叶似地飘了起来,往下轻轻地一落,正好是在万斯同床前。

他行为极为轻敏,可以说没有带出一点声音,然后他皱着眉头,考虑着如何下手行窃。

就在他正想偷偷解开万斯同的随身革囊之时,他忽然在万斯同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角黄色的信封。

他的心立刻怦然一动,唇角漾起了一圈欣慰的笑容。

他目光在万斯同身上转了一转,心中笑骂道:“小家伙,你藏得太不隐秘了,哈!”

想着只一探手,已把枕下信封取到了手中。

那是一个常见的牛皮纸信封,厚厚的,鼓鼓的,这些都不足为奇,最奇的,却是信封上几个墨笔正楷,写着“合沙奇书秘引”。

青蛇许小乙差一点笑出了声音,他双足微微向后一点,已倒蹿了出去,落在了自己床前。

然后他用喜得发抖的手轻轻掀开了封皮,探二指入内,想把内中的地图抽出看看,谁知手指方探人内,似摸到了一根像线似的东西。

青蛇许小乙乃托钵乞门中第二代极为突出的人物,不论武功机智,都要高人一等,可笑他这时,竟是愚蠢得像一头猪。

凭着他在江湖上五花八门的众多阅历,他应该立刻体会到,这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而立刻停止才对,可是他显然是没有想到这一点。

随着他指尖挑动,那根软线向外一弹,只听见“哧”的一声,由信封内,散飞出了大片白雾。

许小乙只吸得了一口,顿时感得一阵昏眩,双目向上一翻,“砰”一声摔倒就地,顿时不省人事了。

这巨大的声音,传到了万斯同的耳中,万斯同就像一个孩子似地,自床上一跃而起,他发出了一声惊奇的赞叹:“妙呀!”

在白雾迷漫中,他先不急着过去,直到迷雾完全消失之后,他才笑着走过去,弯腰拾起了地上的信封。

他得意地打开了信封,却发现内中的迷粉,意是一点也无存了。

许小乙吸进了相当的数量之后,预料着他当有一段长时间的睡眠,这一点不必置疑。

万斯同望着他笑道:“这怪不得我,只怪你自己心太贪,再见吧朋友!”

他就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店家笑着问道:“客人要出去么?”

斯同嘻嘻笑道:“我的朋友喝醉了,现在睡觉,你们不要吵他,我因有急事,所以想先走一步了。”

店家连连点着头,斯同又道:“一切食宿银钱,我都留下了,等他醒后向他索讨就是。”

说完了,他就大步走出了店门,店小二拉出了他的马,他翻身上马,直向坡下疾行而去。

这次得了一个小小的启示,那就是对付奸滑的人,必须也要用奸滑的办法,套句俗语,那是“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

武林中尽管标榜着道义信实,可是多数的人是不理会这些的,他们的信条是弱肉强食。

万斯同内心的喜悦,是不可用言语形容的,记得不久之前,他为那陌生的黑衣人这么炮制之后,他内心的懊丧与愤恨,和此刻的心理正是一个强烈的对比。

酒足饭饱,再加上内心的喜悦鼓舞,万斯同此刻看来,真是一精一神百倍。

下了清风堡,他见道前有双股岔路,俱都是荒草丛生,真不知何所去从,但是他必须要选择其中之一。

站在两条路的中央,他左右仔细地分辨着,忽然,他看见左面那条路口,有显著的一些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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