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珠生百媚(2)
燕九公摇了摇头道:“当时我虽是使出了轻功中最上乘的陆地风,可是那位白衣秀士脚下却是不快不慢,永远在我前面有五丈左右……我一时气愤不过,决心要与他一争胜负,可是几乎走遍了崂山诸峰,仍未能把距离缩短一步。直到夕一陽一西下,那秀士才回头一笑,如飞而去。”
燕九公眯细了眼睛,现出了一种钦佩到无以复加的神情,道:“我还记得,他是踏着高可过人的芦苇尖梢走的,身法美极了、妙极了……”
他比了一下手势,又说:“芦苇的尖梢仅仅只弯下了不到半尺,他……他真像是狂风吹舞之下的一个纸人一般的轻,只一瞬间,就消失了!”
朱奇听到此,不禁“哦”了一声道:“这是达摩祖师一苇渡江的功夫,这人果然是一个奇人了!”
燕九公眯着眸子,他似乎仍然向往着当时的情景,他说:“这是我活了八十三年,第一次见过的绝技,太令人吃惊了!”
朱奇兴奋地道:“我想这人一定可以敌得过那江海枫了,老哥哥,你后来又是如何与他结识的呢?”
白衣叟微微一笑,像是才由梦中醒转一般,他点了点头道:“自那次以后,我就开始对他留意了,并且天天去寻访他,可是始终未能如愿。直到有一天,在白鹤道观中,无意中又遇见了他!”
朱奇注目道:“他对你怎样?”
白衣叟笑了一下道:“他也是去寻观内的道人对奕的,他发现我后,竟转身就走!”
朱奇问道:“你就追上去?”
白衣叟嘿嘿一笑道:“这还要你说?”遂又接道:“这一次,他不需我追,却在一棵松树前等着我,两下见了面,我真是十分尴尬!”
燕九公说到此,眯着一双细目,回忆着道:“他问我有何贵干?何故紧紧追赶他?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只得一笑,告诉他是想和他交个朋友而已,不想那秀士面色霍地一变,只向我空比了一下右掌,却又似不忍心地倏然掉头而去!”
朱奇又忍不住啊了一声,道:“他想伤你?”
燕九公垂下了头,长吁了一声说:“我当时并未觉得有异,直到晚上就寝之时,才发现我那件黄葛布长衫,及茧绸的中衣前胸之处,均有一个掌形的窟窿!”
这几句话,听得朱奇面色霍然大变,他又吃惊地“啊”了一声道:“这……”
燕九公苦笑道:“我如不抖动衣服,仍然无从发现,一抖动之后,那两个掌形的布块,就脱落下来了!”
顿了顿接着说道:“我为此确实吓了一跳,细察之下,竟又发现我胸前心窝处,也有一个鸡心大小的红印,这时我才知道,我已在无觉之下中了那秀士的掌力了!”
朱奇白眉微皱道:“这怎么办?”
燕九公冷冷一笑道:“这只怪我自己不知自量,我决心不去找他,打算顺其自然。
不想第三天,我就睡倒了,全身发热,一点儿力量也没有……”
说到此他微微一笑道:“可是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我孙儿剑飞来禀,说是有一个郎中求见。我当时病急乱投医,立即命人将其传入,你猜这郎中是谁?”
朱奇张大了眼睛,摇了一下头,燕九公笑道:“这郎中竟就是那青衣秀士乔装的!”
他继续道:“当时这秀士嘱我不可开口,只给我吞了一粒红色药丸;并在我背后推拿了一阵,告诉我当晚必会下血一盆,可是无妨!”
朱奇道:“你难道就此甘心么?”
燕九公哼了一声道:“我虽是心有不甘,可是那秀士这一次倒是态度大大地改了,他诚恳地向我道了歉,说是误认我是他的仇人,才对我下此毒手;后道观中道长告诉他我的一切之后,他才后悔了,所以立刻赶来为我医伤,并请我务必不要怀恨在心!”
说到此,燕九公又叹了一口气道:“伤既然好了,哪里还会对他记恨?立时告诉他说,我绝不记仇,那秀士听后大喜,这才告诉我他姓左,是从遥远的天山来的,并说他住在崂山落星崖,嘱我有暇可至彼处寻他玩玩。他只说了这些,就自去了!”
朱奇道:“这是真……的?”
燕九公看了他一眼道:“我岂能骗你?当晚我果然如他所言,下了半盆紫血,之后,我那内伤竟是在短短三天之内,完全痊愈了。老弟,你说此事怪也不怪?”
朱奇合上了嘴道:“此人如肯出面,那江海枫小辈,必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燕九公摇了一下头道:“话虽如此,可是这位秀士,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自那天之后,我竟是再也没有见着他,观中的道人也说一直没有见到他!”
朱奇问道:“你可曾去落星崖找他?”
燕九公点了点头道:“我共去了三次,可是没有一次寻着他,之后,我也就灰了心了!”
朱奇不由失望地道:“这么说,明天去也是白去了!”
白衣叟冷冷道:“这也不一定,要看你我的造化了,我始终认为,他是一个奇人,必定不会撒谎的。他曾亲自告诉我,要我去找他玩玩的!”
朱奇皱了一下眉道:“可是,他要是不肯出现,也是没有办法的!”
燕九公垂下头,忽又抬起头道:“我有一计,你如依计而行,不愁他不出来,只要他出见,你我多费些唇舌,就不愁他不肯惠助一臂之力!”
一个人要是存心去谋算一个人,是很容易使对方上钩的,因为一是无心,一是有心,一在明处,一个却在暗处!
又如果谋算者考虑周详,部署妥当,更是很少人能不落圈套。
在崂山,那位由天山迁居而来的青年秀士,正面临着这种考验。
平日,这位年轻秀士是一向不爱管闲事的,虽然他不见得就像江海枫在孤岛上那样潜心修行,古井无波;可是,他却也够沉得住气的了。
除了风和日丽的天气以外,他从不远游,就连近在峰前的那座道观,他也难得去一次!
因为一来他不喜欢喧嚣;再者那些道人,他确实也看不顺眼,棋奕更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久而久之,他也就对他们生厌了。
就像今天这种凉爽的好日子,他宁可在崖前闲荡,瞻望云海日出,也不愿踏入尘世。
对于不久之前所结识的那个老人燕九公,他也是淡然处之。
因为从老人的那种眼神看来,这个老人是相当工于心计的,而他——却是一生最怕和人斗心机。
因此燕九公虽然留给他不坏的印像,但仍然不想与他建立友谊!
白衣叟三上落星崖,这位左秀士何尝不知,只是他一来要考核此老的诚心和为人,再者也实在懒得与他周旋。
日出之后,这位左秀士,悠闲地在崖前踱步,金黄色的一陽一光,照着他那一身湖绸长衫,素履白袜,衬以他那挺俊的器宇,人品确是不凡!
大体上说来,他约有二十多岁的年纪,修长的身材,红润的面颊,眉浓且长,隆鼻之下,是那张透着个性倔强的嘴。
他留着一条似乎较常人还要长一尺的大发辫,辫梢上拴着一只相思红结,和他腰间的那根红丝绦,相映得十分有趣!
现在,他一步步地走下那老树盘结的谷口,却为一件意外的事情,惊得愕住了。
只见在峰前的一块巨石之上,放着一口黑漆漆的大棺材!
他不禁皱了一下眉,觉得有些扫兴。
略为犹豫了一下,心想这或许是有人出殡,发葬本山,自己何必过问!
想着就又提起衣摆,继续步下岭来。
可是忽然间,他又为一阵恸啕的哭声吸引住了。
回头看清,在棺木之前,有一位皓发的老人,正自垂首而泣。
那老人少说也在七旬以上了,老来丧亲,其痛可想而知!
秀士叹息了一声,他的同情,不过仅限于一声叹息而已。
于是,他继续前行。
可是,这一次,他才走了五六步,又惊愕地站住了;而且面色大变!
他听见那老人口中所哭号的是:“燕九公呀,燕九公……你死得好惨啊!”
“燕九公?”左秀士轻轻的念了一声:“他怎么会……死了呢?”
口中念着,疾速地返过身来,却见那老人兀自在哀声号道:“你不该听信什么姓左的话,是他打伤了你,却又怎会来救你呢?可怜啊,你死得好惨啊……”
“现在可好,你死了,他却看也不来看你一下,,啊,我可怜的老哥哥……”
年轻的秀士,再也沉不住气了。
他慢慢地踱了过去,伫立在老人身后,那老人似乎并没有发觉。
棺木之上,写“燕九公之灵”五字。
左秀士面色连变着,咳了一声道:“喂,老头儿,你先别哭,我问你几句话!”
那老头儿,闻声回头,哭丧着脸道:“咦……你是谁呀?”
左秀士寒下脸道:“我姓左,我且问你,棺内之人,就是山下那位燕老善人么?”
老人一翻眼皮道:“是呀!”
秀士双手用力地互捏着道:“他因何而死?”
老人叹了一声道:“是数月之前被一个姓左的少年掌伤致死的!”
秀士一瞪眼,叱道:“胡说!”
老人惊道:“啊!你莫非就是那位左……左……”
秀士冷冷一笑道:“你先不要多问,待我看过他的尸体之后,我们再说,总之,他绝不是死在我掌下的!”
说着走上一步,单掌一吸,启开了棺木,果见燕老头儿直挺挺地躺在其内!
秀士正要弯腰察视,棺内的燕九公,却忽地撑身而起。
只见他呵呵大笑道:“小兄弟,你上当了!”
秀士猛然一惊,后退了一步愕然道:“这是为何?你……”
燕九公跨出棺木,长长一揖道:“左相公勿怪,实在是老夫急于与你相见,不得已,而出此下策!”
秀士面色一寒,拂袖道:“岂有此理!”
说着转身就走,燕九公大声道:“相公留步!”
秀士回过头来,颇为不悦地道:“你累次来此,究竟是何用意?”
燕九公咳了一声,红着脸道:“相公,是你约我来的啊!”
秀士剑眉一挑道:“我……”忽又改口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
燕九公指了一下一旁的老人道:“这是老夫一个至交,乃辽东二老之一,姓朱名奇,相公大概也有个耳闻吧!”
秀士目光在朱奇身上转了一转,未作任何表示。
却转向燕九公不耐地道:“你有什么事情?请快说!”
燕九公长叹了一声道:“兄弟,老夫现在身负一件大仇,是想……”
左秀士面色又是一寒,打断了他的话,冷冷插口:“不必多说,你的仇是你的事,天下哪有请人报仇的道理,你去吧!”
燕九公怔了一下,立刻干笑道:“相公你不要拒人太甚,其实与其说是老夫的仇,还不如说是天下武林的一件公仇,你我理应同仇敌忾才是!”
秀士瞳子里,闪出一层迷惘,冷笑道:“什么同仇敌忾?这与我没有什么关系?”
说着用手指了一下朱奇道:“为何带生人来此?我不是告诉过你,我的事情不许你告诉第二个人么?”
白衣叟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年轻人,你何必发这么大的火?我们之所以来此,是因为以为你是一个具有正义感的青年;再者彼此过去多少有点交情,所以才来此相见,以为你必能仗义勇为。谁知……”
说着长叹一声,拉了朱奇的衣角一下,苦笑道:“走吧,这一趟是白来啦!”
朱奇也叹了一声,跟着他转身就走。
秀士呆呆地望着他们,直到二人行出甚远,突然喊道:“你们先别走!”
燕九公向朱奇撇了一下嘴,二人双双回过身去,燕九公道:“怎么啦,兄弟?”
秀士步下冈阜,来至二人面前,徐徐地道:“你们可不要欺侮我年纪轻,我是不容易受你们欺骗的!”
燕九公“呵”了一声,道:“你看你,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人了?”
秀士皱了一下眉道:“到底是一件什么事?”
燕九公叹了一声道:“老弟台,你是向不下崂山,你可不知道,新近江湖上出现了一个杀人的魔头,为江湖上带来了一桩空前的浩劫……”
说到此,口中啧啧了好几声,又道:“那种惨毒的情形,简直就别提了!”
朱奇也吁了一口气道:“这实在是千真万确的事情,左相公如不相信,我们有事实证明!”
那位姓左的秀士闻言之后,一双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的目光在朱奇身上看了一会儿,冷笑道:“什么事实证明?”
朱奇看着燕九公,徐徐地道:“我们曾收存了几具尸体,可请相公一观,也就知道那人手段的毒辣了!”
燕九公忙向朱奇道:“你快去命人抬上来!”
秀士一伸手阻止道:“且慢!”
燕九公怔了一下,不自然地笑道:“怎么?你……”
秀士冷笑道:“不必如此费事了,那些尸体在哪里?”
朱奇忙道:“就在山下,相公可要下山一看?”
秀士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道:“我随你们一起下山,果有此事,我自会处理;不过,我必须要调查清楚的!”
燕九公呵呵一笑道:“当然,当然!我们不会随便骗人的!”
姓左的少年哼了一声道:“我们这就走!”
于是三人一行,直向山下行来,燕九公在前,秀士居中,朱奇殿后。
在少年身后的朱奇,专心留意着少年的身法,可是丝毫也看不出一些出奇之处,他心中不禁有些纳闷,暗忖道:“别是燕老哥瞎说的吧!怎么我就看不出,他像是一个有十分功夫的人呢?”思忖间,三人已来至峰下。
这时已可看见五口棺木,并列地放在一座土堆前面,朱奇停下了脚步,咬牙指点着道:“左相公,我们没有骗你吧!”
姓左的少年剑眉一竖,身形猛地如狂风飘起,一起一落,已到了那五口棺木之前。
身法之快,确是朱奇自遇江海枫之后,所见的第一人。
他心中真是又惊又喜,暗忖道:“如真能说动此人,大仇就有指望得报了!”
当下同燕九公二人,双双纵身过去。
那位左相公在棺前走了一转之后,信手打开了一具棺木,果见棺木内有一具尸体,他急速地关上棺盖,退后一步道:“棺内死者,是你们什么人?”
燕九公冷笑道:“武林同道,彼此慕名,并无深交!”
他回答得很利落,少年狂笑了一声道:“燕老头儿,你这几句话说得好漂亮,既是不相识之人,所谓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你二人又何必多事,替别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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