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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3)

照夕也没有理他,遂力贯单臂,向外一提一拉,觉得手上拉的那根藤子,竟自连着一块极大极重的青石。似乎为自己这种力量,已拉得微微摇动起来了,照夕不由暗自戒备着,所幸双足此刻都打好了稳固的立处;否则,定会为这沉重的浊力,把他身子震下去的。

他二次凝神运力,向外一提,微听见一阵响声,遂被他把这块有三尺见方,二尺多厚的一块大青石,提了出来。

他吃力地把这块石头慢慢提着,一面下来,轻轻地把它放在了地下,已禁不住有些喘了。他低头看着这块巨石,估量它的重量,当在两千斤以上,若非自己自幼内力惊人,要是换一个人来,像这么大石头,不要说运气提下不出一点声音,恐怕能提得动,已是不容易了。因此他意料到,那怪人定会赞扬他几句。

谁知,并没有,只是频频地催促他道:

“不要再歇息了,快点吧!”

他作了个苦笑,抬头看了看,那大石移开处,现出了一个黑窟窿,不由十分兴奋的,又用壁虎游墙的功夫,游了上去,那声音却赞许道:

“对了,这一次姿式很正确,你这娃娃很可爱。”

照夕被这暗中人,骂一句夸一句,弄得气笑不得。尤其是自己已是二十好几人了,竟为他一口一个娃娃地叫着,显得很别扭。

他爬到那黑黑的洞口,本以为往里面一钻,也就到了隔壁了。

谁知再一细看,竟是黑黝黝的,一眼看不见底,尤其是开口虽大,内中却是一个极小的曲折石孔,自己是否能钻进去,都很成问题。

当时不由一阵心寒道:“是要我钻进去么?”

那人已不耐道:“当然要钻罗!难道还叫我钻不成?”

照夕此刻为新的喜悦好奇所代替,闻言只笑着摇了摇头道:

“你老人家不要发脾气呀!我这不是往里面钻了吗?”说着低头缩肩,遂向那一陰一沉沉的地道之中钻了进去,只觉蛛丝网面,寒冷浸肌。他也顾不了这些,就像一条蛇似的,直直地向前爬着。

这条空道可是愈来愈窄了,不小心头和身上已碰了好几下。

尤其令他吃惊的是,竟会有这么长一段路,他这么爬着,少说有七八丈距离,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同时去路亦愈发得窄了。

他伏在地上喘上歇着,忽然那声音叹道:

“唉……你真是笨啊……我只闭了一会儿眼,你又走错了。”

照夕不由急道:“怎么走错了呢?只有这一条路啊!”

那声音嘻嘻一笑道:“谁说一条,你往后退吧!”

照夕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只以为这怪人,是成心拿自己开心。

当时也没有办法,只好依言往后退着,退可比进难多了,稍一不小心,不是碰着腿,就是刮着衣服了;而且地道之内,竟是由冷而转热。想是空气不通的关系,照夕身上,竟热得淌了一身汗来。

他一面后退着,一面道:

“老人家,你指点我一下,不要叫我又走错了。”

那人嘻嘻笑着道:“这座山,我一共开了二十八条地道,有的成了,有的只通了一半,可是每一条路都能接上。”

照夕听到这里,不由吓一大跳,心想:

“妈呀!他开了二十八条,我怎会知道是哪一条呢,这么转着,恐怕到了明年,也出不去啊!”

想着不由大为着急,一面连连叫道:

“老人家,你倒是说话呀!”

那声音冷冷地笑道:“好了,往右转。”

照夕马上依言转向右,却见并无去路,他灵机一动,遂用手推了推,移了移,敢情和自己洞中一样,又有一块封石堵着。

费了半工夫,才把石头移开,这才转入新道,爬了十数尺,那声音又道:

“再左转。”

他又依言左转,仍是封石堵路,似如此右右左左,差不多七八次,才算进了一条平坦宽畅的地道之中,他身上已为汗水浸湿透了。尤其是头发上,更被蛛网缠得密密麻麻,都成了灰白色了。

他实在累坏了,不等到头,就倒下了,可是那声音已笑道:

“好了,到了。”

他拖着疲乏的身子,又向前爬了数尺,果然眼前似有些光明。

不过,那光线绝非是白昼的光,只是黄昏昏的灯光闪烁着。

他一口气,往前又爬了六六尺,果然他眼中,又现出了一间一陰一暗的地室,同时眼前似有人笑道:

“到了,你可以顺梯子下来了。”

照夕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当时再向前爬了一点,已把头伸出来了。

立刻,他就被眼前的情景所震惊住了。

他眼前所现出的,是一个昏暗但颇为整洁的石室,四壁虽一样是青石,可是却打磨得十分光亮,以致于灯光映在壁上,竟会反射出光来。

这间不大不小的石洞里,放着一个和自己那边一样的石床,只是似乎已经过人的整理,而显得十分光亮。

石床之上,放着一个蒲团,蒲团之上,盘漆坐着一个黑发披肩,但是面相十分清癯的老人,看他样子却是非僧非道,身上是一件极为宽大的绸长衫。

这人眼睛微微闭着,并不去看照夕一眼。

石床旁边,有一个石案,案上有一个形式特别的七弦琴,琴座却也是用青石作成的,七根琴弦,却磨擦的闪闪夺目。

石案一头,另有两盏高腿古灯盘,也是用青石所制,盘内都盛满了一种青色的油液,各有灯芯一根,正自燃着,微微散出些清芬的香味,并不见有一些油烟上升,光虽不强,却很清亮。

石案之后,有两把石椅,也是经人工雕凿而成的,光滑洁净。

照夕一时不由把身子的疲累全忘了,他伏在洞口,抖声道:

“老……前辈,我可以下来么?”

那坐在石床蒲团之上的人,随即张开了眸子,他眸子里,散发出两道惊人的光。

照夕面对这样一个怪人,不禁有一种肃然起敬的感觉,当老人这种目光看着他时,他竟显得有些怆惶失态。

所幸老人只笑了笑,点头道:

“我已经说过了,你可以下来。”

照夕答应了一声,这才身子又向前移动了一些,见洞口竟有经人工凿就的石梯,他不敢放肆,只好一级级攀沿而下。

他走下到了室中,只觉得四周空气极为舒爽,先前的闷热,竟自立刻消失。

同样是囚人的地洞,可是这一间,却比自己被囚的那一间强多了。

他匆匆地看了一周,然后目光才又落在怪人的身上,他心中奇怪的是,由这老人脸上看来,这人岁数已到了耄耄之年,只是他又怎会生着满头黑发呢?

尤其是他的发式很怪,仍然是前朝的式样,并没有结辫子,很长,差不多已可挨到他坐着的石床上了。

他那灰白的眉毛,深凹的眸子,清瘦的面颊,像是一个有道的高僧。

可是,他不是和尚,也不是道人,因为他服装绝不同僧道一般。

照夕心中惊疑不已,不由往地上一跪,对着这老人深深拜了一拜道:

“弟子拜见老前辈,请老前辈赐告大名,以便称呼。”

老人启口一笑,原来他竟生着一口细白的牙齿,这也不同于一般的老人。

他笑了笑道:“娃娃!你起来。”

照夕忙站了起来,就见这人一双深凹的眸子,上下地在自己身上打量着,半天才点了点头道:“老夫自来此,每日练功以期成功,差不多已十八九年,没见过生人了。”

他又笑了笑道:“你坐下,不要这么盯着我看。”

照夕本来想好了许多话,想问这人的,也不知为何,此刻见了,反倒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他依言坐在石椅上,老人这才伸出双腿,下了石床。

当他站起来时,照夕发现,他身材十分高,但是很瘦,腿很长。

他向前踱了两步,伸出一只手,用那长有两寸的指甲,在一盏灯里,把灯芯向上挑了挑,灯光随着亮了许多;然后他就空弹指甲,发出“嗤!嗤!”的声音。

照夕此刻脑中,对这个古怪、新奇、陌生的老人,充满了极度的兴趣,他讷讷道:

“老前辈……还没有告诉我名字呢!”

老人含笑看着他,点了点头道:

“已几十年,没有人叫过我的名字,你也不必要知道。”

照夕正想着再问些什么,这老人已带着微笑道:

“娃娃!你一定奇怪,我为什么会一个人囚禁在这一陰一森的地洞之中,是不是?”

照夕点了点头,老人不由笑了,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石盘一下道:

“里面有我新采的桃子,你可以吃,然后我再告诉一些事情。”

照夕不由惊异地顺其手指处一看,果见石案之上有一石钵,有盖子盖着。

他本已觉得口渴难耐,听了老人的话,更是忍不住了,当时道了声谢,遂走到桌前,打开石钵,果见钵中盛着七八个红大的鲜桃。

他拿了一个就口啃着,心中突然吃了一惊,一时回过头来看着老人,讷讷道:

“老前辈说这桃子是……”

老人嘻嘻一笑接下去道:

“是我自己采来的。”

照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吓得张着嘴,半天才讷讷道:

“你老人家身在洞中,又如何能出去采桃子呢?”

老人忽然笑了,他点了点头道:

“这是我数十年来的成就,娃娃,我告诉你,我住在这里,是没有任何人勉强我的。

尤其是现在,我本可离开这里了,可是我却为了守一项诺言。”

照夕仍不能全部理解他的话,不同惊异得张大了眼睛,痴痴地看着这个神秘的老人。

这瘦高的老人,在室中走了一转,回过身来,他脸上带出了一种痛苦的表情,这种表情,似乎只有在追忆着一项以往的痛苦经历时才会具有的。

随着他又微微一笑才道:

“我如果说出来,我为什么会来这洞中,你一定不会相信,即便是相信,也会说我是世上一个最傻而最愚笨的人。”

照夕讷讷道:“怎么会呢?老前辈,你是为什么呢?”

老人这才仰头叹息了一声道:

“五十年以前,我同一个人打赌,结果我输了,于是就遵守诺言,来到这里……”

他简单的这么说了几句,照夕更是感到惊奇不已,不由插口问道:

“啊……你们是打一个什么赌呢?”

老人长叹了一声,而这声叹息之中,似乎已道出了无比的辛酸和委屈。

照夕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奇异的老人,从他口中即将道出的是一篇类似神话的故事,他静静地听着。老人又走回他蒲团之上,趺坐道:

“五十年以前,我是一派的掌门人,我的武功已是当时一般人很少能敌的了。”

他又叹了两声,他似乎已对叹气有了特别的嗜好,以至于酿成了习惯。

他叹息了这两声之后,才摇了摇头道:

可是我却由于新掌一派,不免趾高气扬,江湖上败在我掌下的人,真是不知凡几。”

他眨动了一下眸子,目光闪烁不定,遂回忆着道:

“像当时成名的朱砂异叟,淮上三子,以及血魔夫妇,都是我掌下败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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