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笑解金刀(3)
陆安慨叹一声:“父为忠臣,子为侠土,令人可敬,实不相瞒,令尊生前在福建总兵任上,曾与老朽有过一段很不平常的交往……他与延平郡王私交甚笃,追溯有年,郑王爷之所以能成功拥有台湾,令尊的大力支持,慷慨输兵,应有一定的作用。”
微微一笑,这位妙手神医更似有所悟地“哦——”了一声:“我又想起了一个人,令尊生前,与武夷山的一位前辈侠隐钟先生交非泛泛,常有往还,看来你这一身杰出武功,当是钟先生所传授了……是不是?”
公子锦缓缓点头道:“你……都说对了……前辈……请原谅我的无知……”
一面说,待将下床见礼,却为陆安按住。
“你还不能动——”陆安极是欣慰地打量着他说道:“小鹤才跟我一说,说到了你姓公,提到了你身上的这封密函,我就猜出了你的身份,却是还没想到你是钟老弟的爱徒,哎呀——屈指算算,我与他老人家总有二十几年没见过了,如今可还健在?”
公子锦说:“在,只是很少下山了。”
陆安很高兴地吁着气,转向公子锦身上望着:“来,先瞧瞧你的伤吧,往后的事还多着呢!”
话声一歇,左手忽出,蓦地按在了对方胸前穴位,同时右手迅速动作,已把插在对方身上的一组银针拔落,公子锦方自觉出对方按在胸上的那只手上传过来大股气机,后者其时已与自己本身真息相联结,汇为一体,只觉着身上百骸一阵发酸,即由伤处淌出了涓涓热血。
陆安即用早已备好的一个木盆接住。只见那些淌出的血,黑如墨汁,较诸前此所放出的素血更为浓稠,腥臭难当。
渐渐地,这些血液转变成了鲜红的颜色。
陆安用晶莹的指甲,在血液上沾了点,仔细地看了看,凭着他多年的经验,一眼即可断定,血中已不再含有毒素。
“好了!”他说,“现在你这条命真正地保住了!”
公子锦喜悦地道:“真的?这么快。”
陆安说:“这些血你以为是从哪里流出来的?是从骨头里淌出来的,换句话说,就是原先藏在骨髓里的毒已经完全清除干净了,你可以放心,以你的功力,如果调息得当,不出七天便可复原如初,可喜可贺,你放心吧!”
公子锦在床上抱拳道:“谢谢前辈!还有那位小鹤姑娘……你们真是我的大恩人!”
陆安退向一旁,在水盆里洗净了手,用一方洁巾揩拭,回头笑道:“人是应该互相关怀和帮助的,实在说,真正救你性命的是小鹤,因为她把你身上的毒,除了藏在骨髓里的以外,已完全驱除干净,第二个救你活命的是你自己,要不是你内功充沛,控制得当,也没有办法忍耐到现在,这么说来,第三个救你不死的才轮到我,吉人自有天相,我们的遇合,表面上好像是人为的,又有些偶然,其实,如果你一精一通命理的话,就会明白这一切早已是前缘注定,这是天意,总之,命不该死,五行有救,命里该死,活神仙也当面错过,哈哈,这道理在你越年老越能有所体验,真正是强求不来的。”
公子锦倚身床侧,大伤初愈,身子虚弱得很,聆听之下,他苦笑着摇了一下头。
“话虽如此,人若是事事听凭命运的安排,不靠自己争取,那不太懦弱,太无能了吗?”
公子锦看看面前这个充满了智慧、深奥、神秘的老人,用着坚定的语气接道:“我以为自己的命运,完全操持在自己的手里,你想成功有所作为,更得去争,去奋斗,那么,才会有所成就!”
“这可也不一定。”陆先生一派斯文地在他床边坐定,笑态可掬地道:“其实,你所说的这种想去争,想去斗的性情,原也是命里早已注定。”
公子锦怔了一怔,问说:“这么说,命运和性情是一回事,分不开了?”
“性有性源,命有命蒂,二者即合又分,是二又是一。”
陆安嘻嘻笑着,神态愈显安祥。他举头向着四面天窗看了一眼,点点头道:“一个人的命好,并不表示运好,性与命有着直接的关系,却与运又是风马牛不相及。小伙子什么是学问?认识性认识命,知性知命知运,才是大学问,其它的都无足轻重,只是举世滔滔,真正了解到这道理的人却是少之又少,固而本末倒置,浪费了浮生多少岁月、时间,岂不可叹!”
像是把话扯远了。
公子锦若有所悟地打量着他,越觉得面前老人那张慈祥的脸,闪烁着睿智的奇光,忽然使他联想到远在武夷山早已闭门归隐的恩师,他们二者之间,竟是如此的相似,只可惜,在过去追随恩师的那段漫长日子里,自己年幼无知,虽然学得了别人梦寐难求的绝技武功,但是恩师的那些极富哲理思想,超越凡世的经纶学问,还不是当时小小年纪的他所能领会贯通的,这一霎,忽然由陆安先生身上,竟似追循到昔日恩师的影子,确使他内心热血沸腾,激动不已。
“你知道吧!”陆先生说:“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在盲目地追循着命运早已为他们安排好的一条路,在那里打转翻滚,一任喜怒哀乐,数十年光一陰一,弹指即过,临老不免一死,空空而来,空空而去,真正无聊,却也无奈……只有极少极少的人能有所怀疑,去探索生命的奥秘,其中更少的人由探索而认识到生命,如能进一步掌握到生命,便是这个天底下一等一的圣人。从人能胜天,到天人合一,这是一条漫长而充满了奇趣的路,只有大智慧的人,才能踏入门径,哈哈,话越说越远了,小伙子,你既是武夷山钟先生入室弟子,何以对此性命之学,并不深知?岂非空入宝山,白白……”
顿了一顿,他却又哑然一笑,喃喃自语说:“这就是了,钟先生一世奇才,未有不洞悉先知者,倒是老朽不及见此,疏浅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说到这里,待要起身收拾离开,却又微微一怔,“咦”了一声:“有人来了。”
公子锦心里一惊,等要坐起,却为陆先生按住。
“你不要动,再听听。”
说话的当儿,才自听出一阵“得得”蹄声,由远而近,直趋当前。
来者竟似不止一骑,总在四五骑之多。
“是衙门里的人。”公子锦睁大了眼:“他们到底找到这里来了,怎么会呢?”
陆先生忽有所悟,点点头道:“是了,我竟是小瞧了这个人,倒看不出来。”
公子锦问:“谁?”
陆先生以手按唇,小声道:“就是你刚才在茶馆得罪的那个板车老赵,他敢情是远远跟着我们了。”
公子锦“哦”了一声,点头道:“就是他,我离开茶馆的时候,看见他也走了,原来他是到衙门口去告我的状去了,真是小人一个。”
说时作势就要起来,陆先生轻轻又“嘘”了一声,沉声道:“有人来了。”向他摇摇手,示意他不要妄动。
果然就听见了一墙之外有人践踏着石砖瓦砾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墙面上有敲叩之声,这声音起自墙尾,一路敲响过来,显然是在探测里边的空实。
公子锦立时有所警觉,因为那一扇通向内室的暗门正在这一面墙角,对方一路叩来,不难为他发现,那时再想藏身可就不易,当下忙向着陆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有此一虑。
陆安微微一笑,显然胸有成竹。端了一把竹椅,面门而坐——如此一来,对方只一开门便会首当其冲地与他迎个照面。他更能由对方脚下带动的声音判断出来的人只是一个,其他的人却在别处大肆翻动,砖瓦废墟响起一片凌乱声音,却是唯独这一个人,心思细巧,考虑到这一面废墙之内是否藏有暗室,无如他的聪明,却为他带来杀身之难,诚所谓“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墙面的“笃笃”声一路而近,显然是对方用手中铁器敲出的声音。
这样的敲击最能探测墙面虚实,那一扇虚设的暗门,便自在这一阵细心的敲击声中明显地暴露了。
蓦地,声音停住。
紧接着门上又响了几声,两相比较之下,暗门这一面的“中空”声更为明显,毫无疑问,对方必将有所发现。
随即门上的暗锁为对方发现了。
陆安一片安详地坐着不动,由他镇定的神态所显示,似乎他早已测知了即将发生的一切——包括对方将以何种姿态进来。
床上的公子锦倒也沉着不惊,事实上以陆安这等的“高人”去对付官府内的一干酒囊饭袋,简直不必大惊小怪。却是,值得担心的是,对方若是呼朋引类,大举闯入,混战中便将难料输赢胜负,而陆安的安详显然判定了对方在“贪功”心切的私欲引诱之下,为图独揽大功,必将是独身潜入,这个假设,果然是完全正确。
那扇门虽是厚重,却不曾上锁,对方在作势用力一推之下,顿时敞了开来。
一个身着蓝衣,衙门“捕快”装束的长身汉子,当门而立,手上提着口镔铁长刀。
事出伦促,这个人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暗门乍启,对面的椅子上,竟然神态安详地坐着个老人。
一惊之下,蓝衣汉子竟自呆若木鸡地站在了当场,却是对面椅子上的陆安,以逸待劳,早已胸有成竹,乍然相见之下,右手突翻并中食二指,一指“隔空点穴”,凌空直向蓝衣汉子“心坎”要穴上点来。
蓝衣汉子简直连眼前老人是什么模样都没有看清,即在陆先生乾元真力所汇集的隔空指力下被点中了“生死”要穴,登时全身一麻,双眼一翻,霍地向前面直倒下来。
陆先生长腿一伸,极是轻巧地接住了对方倒下来的身子,随即轻轻地把他平置地面,紧接着他身子微有晃动,已飘身而出,那一扇才经开启的暗门,紧接着又关闭如初。
好快的身子,动静之间,一如闲云野鹤,丝毫不着痕迹,落入公子锦眼里,顿时即知,这位陆神医非但医术高超,即以这一身内外功力而论,当今江湖实难想象能有几个人堪与伦比。
公子锦万难在床上保持安静了。
当下欠身下地,好在他体内剧毒,已被陆安完全清理干净,只是伤了些一精一血元气,复原指日可待,眼前更无碍于行动。
地上被点了重穴的蓝衣汉子,牙关紧咬,脸若金锭,仍在昏迷之中。
公子锦匆匆把他拖至墙根,预料着此人一半时不会醒转,自己大伤新愈,自忖着不宜应敌,实在也帮不上什么忙,陆安神技高超,大可放心,容他独自处置一切。
像白鹤样的轻巧,陆安已掠身墙外。
在一座废窑侧面,他掩住自己的身子,却已把来人一行,窥伺得一清二楚。
稍远柳树边拴着五匹马,可以想知来人一行共是五个人,除去方才已经打发一个之外,下余四个俱在眼前。不出所料,板车老赵正是其中之一。而且,显然还是带路之人。
其他三个,一个瘦小个头儿的矮子,背插双刀,留着短须看来有些身份,像是一行之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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