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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啸笑道:“袁兄在哪里?我们正要找他。”

春容回身道:“请随我来!”

只见她慢慢地在前行着,一直把二人带到了那座白石砌成的房子前。

行到了门口,只见门前一张白纸上写着“忌中”两个大字。

谭啸微微叹息了一声,和依梨华随着春容,进到另一间房中。

只见袁菊辰一身白衣,呆呆坐在椅子上,看见二人进来,起身长揖道:“有劳二位了,请坐。”

谭啸伤感地道:“袁兄,人死不能复生,你要多多保重才好!”

袁菊辰闻言,竟自落下两行泪来,那一边的春容更是直擦眼泪。谭啸长叹了一声,依梨华也直想哭,倒是袁菊辰振作了一下,苦笑道:“昨夜之事,谭兄既已目睹,小弟也不便再相瞒了,只是白姗弃我而去,茫茫人海,生也乏趣。为遵姗妹遗言,小弟决定一二日之内即远行而去,从此浪迹天涯,不复称雄武林矣!”

他苦笑了笑,在谭啸肩上拍了一拍:“所遗憾者,与兄相识未久,即作分袂,从此天各一方,过往无从,真乃恨事也!”

言下不胜唏嘘之意!

窗外风沙正起。黄沙弥漫之中,似有人正在高歌那首“相别紧握手,山水为泪流”

的古诗,知情如谭啸者,不禁为之泫然泪下!

“友情”实在是很奇怪的一种东西,相见的时候,并不十分体会出它的可贵;可是别离时,常常会觉得它的真挚和动人。一份真纯的友情,有时候是不需要“言”或“笑”

去表达的,这其间常常是“心有灵犀一点通”,那真是比醇厚的美酒还要诱人得多。

也不要太小看“偶然”这两个字,一些真诚的情谊,常常是驾着“偶然”这两个字来作媒介的。

狂傲的袁菊辰,就是这么和谭啸建立了奇妙的友谊。尤其当他侃侃而谈时,眸子里闪烁着真情的光芒,使人很容易看出他内在的真诚,那是不容否认的。

谭啸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道:“菊辰兄,我们很留恋你,我们也正是来向你告辞的;并且……”

他看了旁边的依梨华一眼,讷讷道:“我们想在令友灵前吊祭一番,请接受我们真情的致哀!”

依梨华苦笑着点头:“是的!我们深深赞佩和同情她的伟大!”

袁菊辰微微怔了一下,点了点头:“好吧!请随我来!”

他说着走出了这间房子,把隔壁的房门推开,回身苦笑道:“二位朋友,请进!”

他的声音里,充满着悲哀。二人敛容而入,立刻为眼前的情景而惊叹了。

整个房子里,几乎是一色的白:白帘、白单、白烛、白绫球。

昨夜溅血的床,整个为白绫铺盖,那个殉情的姑娘,身着白绸殓衣,直直地躺在床上,脸上似还带着一层薄薄的微笑。

停尸的灵堂,皆按照一般礼制,禅一、覆衾各一,绘绞皆素帛。那张停尸的灵床,也放置于堂之东,门内立有引幡,以降帛为铭旌,上边题字为:“袁室白氏之灵柩。”

谭啸心中暗暗感叹不已,原来袁菊辰已把此女视为自己的结发妻子,故称其为“袁室”,此人之用情由此可见。

依梨华虽不懂汉人这些丧制礼节,可是看着也很是伤心,她不时偷偷地去看死人的脸,洗得白白的,头发也像是重新梳洗过,没有一根跳丝。从轮廓上猜测,她生前该是多么一个动人的姑娘啊!

灵床前有一白石矮几,几上陈着死者生前所用的几件东西:翠镯两副,玉簪、铜镜、玉梳等,最显眼的是一口一精一光四射的匕首,匕首之上,血迹斑然。依梨华已听谭啸说过昨夜的详细经过,故此一看这口匕首,就知道这是死者用以自刎之物,不禁一阵黯然神伤!

床前素帐高悬,在帏帐两边,用细竹挑起一副白绢素联,是袁菊辰亲书的挽联,其上词句异常凄楚,写的是:

“栅妹女侠我妻 灵右

彤管芬扬久钦懿范

绣帏香冷空泪黄沙

杖期夫袁菊辰泣挽”

谭啸不禁低低叹息了一声,行至灵前,恭敬地打了一躬。袁菊辰侍灵前,陪着一躬。

依梨华也行了礼,袁菊辰陪礼如前。

二人行过礼后,见菊辰双目泪垂如珠,心知触动了他的伤怀,俱不敢在灵前多留,忙即出来,仍到隔室。却见春容正用白纸糊纸灯、纸人之类。全室一夜之间,竟变得如此凄凉形态,俱各伤怀不已。

谭啸顿了顿道:“嫂夫人大殓之日是否已定?”

菊辰长叹了一声:“她本是宦门之女,如今虽客死大漠黄沙,却也不可草率行事,所以……”

他双目之中,犹自闪着泪光,顿了顿接道:“所以我想在此守三日之灵,大殓之后,再运灵至她故乡湖南洞庭,使其能正丘首,也算尽了我一点情谊!”

谭啸微微颔首道:“小弟识荆未久,但情谊深挚,如有差遣,愿为效劳!”

菊辰摇头苦笑道:“多谢谭兄好意,份内之事,不敢劳动他人,你的盛情我心领了。”

他微微皱了一下眉道:“你方才怎说要告辞?为何不再多住几天呢?”

谭啸长叹了一声:“老兄,仇人已经逼上门了,非是小弟怯敌,实在敌众我寡,实力太悬殊,如不先行躲避,只怕……”

他微微摇了摇头。袁菊辰怔了一下,讷讷道:“你是指的白雀翁?”

谭啸摇了摇头,苦笑道:“他只是其中之一,还有三个比他更厉害的敌人。辰兄你目前心情不爽,小弟这些伤心往事,也不必再跟你多谈了,夜长梦多,我想午后就向你告扰起程!”

袁菊辰想了想,点了点头,讷讷道:“今夜我为二位饯行,你们明晨再行如何?”

谭啸微笑道:“不必了,辰兄你太客气了!”

袁菊辰正色道:“请不必推辞,会短离长,此一别,我们再见面时,不知是何年何月,再者……”

他两只手紧紧地搓着,似乎临时下了一个决定,慢吞吞地说:“你我一见,总算有缘,小弟有事相托,尚请不要见拒!”

谭啸笑了笑:“既是辰兄有事相嘱,我们就迟行几日也无妨!”

袁菊辰微微笑了笑:“多谢谭兄赏光,如此,请二位自行在附近游走不拘,我尚有事需至库鲁尔塔格山一行。”

他关照一边的春容道:“午餐不必候我,好好招待二位客人!”

春容放下手中白纸,站起来,一面点着头,一面问:“袁少爷,你去库鲁尔塔格山干嘛呀?”

袁菊辰脸色凄楚道:“我要为姗妹选上好的木材,作一口棺材,另外在营盘边采购些东西,午后就可回来。”

他对着谭啸和依梨华欠了欠身,顺手又拿起了那块狼皮,转身出门而去。

可是,他行了几步又回来了,把手中的狼皮往地上一摔,朗声对春容道:“等会儿点火烧了它!”

说完转身而去。春容看着直发怔,因为菊辰素日只要出门,没有不披上这块狼皮的,可今天怎会例外了呢?谭啸心中当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却不说破。只叹了一声,问春容道:“那位过世的白姗女侠,和你们少爷相识很久了吧?”

春容一面用白手绢拭着泪,一面点头道:“认识有十年了,我不是跟袁少爷的,是跟小姐的,她从洞庭来这里,就带着我来了……”

依梨华点了点头:“你们小姐很爱袁少爷吧?”

谭啸看了她一眼,心说这不是废话么!春容点头啜泣道:“怎么不爱?我们小姐为了袁少爷才离开家,不嫁曹翰林,情愿来沙漠里受苦,她的病就是在沙漠里得的。啊!

小姐啊……”

她说着竟捂着脸大哭了起来。谭啸不禁长叹了一声,看了依梨华一眼,怪其多此一问。依梨华很不好意思地一面给她擦着泪,一面劝道:“好啦!你也别哭了,人死了是没有办法的,你以后只要好好侍候袁少爷就是了!”

春容哭着摇头道:“他不要我服侍,他说要把我送回白家去……”

她抽搐道:“袁少爷也真痴心,他说他一辈子也不娶别的小姐了,他……”

依梨华叹道:“这才证明他是一个有情义的人,你回到白家也好,你服侍了小姐这么些年,他们不会亏待你。”

春容擤了一下鼻子,断断续续地道:“亏待是不会亏待我,只是小姐前几天把我叫到床前关照我,说要她死了之后,叫我侍候袁少爷,给他做饭洗衣服,我也答应了;可是袁少爷那种脾气,我怎么说呢!”

她擦了一下泪,道:“他一定要送我回去,而且说他不要人服侍,他还说,还说……”

依梨华问:“还说什么?”

春容低下头讷讷道:“他还说要去做和尚。小姐,你看看,他那么年轻有为的人,什么事不好做,一做和尚不什么都完了么?”

说着,一直落泪不已。依梨华用眼瞟了谭啸一眼,见他也是满面凄凉,叹息不已。

春容拉着依梨华一双手,颤抖着道:“小姐,你劝劝他吧!”又用眼瞟着谭啸:

“他对你们很好,这么些年,我没有看见他对人这么和善过;而且还叫这位相公为兄,以前他从来没有过。”

谭啸不由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们劝也不见得有用,我虽与他相识时间很短;可是却对他的个性看得很清楚。他是一个很固执的人;而且……”

他叹息了一声,接着道:“这是他对你们小姐的痴情,局外人是很难说话的。”

春容又落了几滴泪,喃喃地说:“可是小姐还希望他轰轰烈烈地作一番事情呢!他当了和尚,干什么事都完了,小姐死在地下,也不能合眼的。”

谭啸感叹不已,造物主偏偏把世上三个最忠心痴情的人凑在了一块,就连这个丫环春容,也如此忠心于已故小姐的遗言,对男主人,又如此关怀忠心,真是难能可贵。

当时忍不住点了点头道:“既如此,今晚我们见机劝劝他就是;不过我看,是没什么用的!”

春容擦了一下泪,又指了一下地上的狼皮:“你看,他连这个都要我烧了,这就表示他是真的要去当和尚了,要不然这块狼皮他是永远不离开的。他走到哪里都带着它,今天他竟要我烧了它!”说着直看着那块狼皮发怔。

谭啸不好再与她谈什么,岔开问她:“你糊这些做什么?”

春容擦了一下泪道:“给我们小姐糊一对男女,再糊一间房子,也表示我的一点心意。”

她说着又蹲下来,开始做起来。谭啸见一旁案上有白布纸墨,对依梨华道:“我们也写一副挽联吧!”

依梨华点了点头。谭啸在白布上,就手挥毫,把先时想妥的句子写下:

白姗侠女灵右

凉月写凄情环竹秋声听倍惨

幽魂归缥渺空庭落寞恨何如

依梨华

敬挽

谭 啸

写完后,低低嗟叹着,似觉用句不太妥,一时却想不出什么好句。春容走过来看着,很惊异地打量着谭啸道:“相公写得一手好魏碑,联子作得也好!比小姐在世时还强呢!”

谭啸只是摇头叹息不已。春容立刻把这副挽联用竿子挑起来,竖到隔室灵前。谭啸和依梨华踱回居住之处,二人相对坐着,心中都充满了伤感,又谈到昨夜白雀翁来临的事。

依梨华很是担心地说:“今夜我们要特别小心,他们可能会一起来。”

谭啸恨声道:“他们也逼人太甚了,想不到跑到了沙漠上,依然还是逃不开他们的手去!”

想着又冷笑道:“不过,昨夜朱蚕受的伤不轻就是了,恐怕没有十天半月是不能复元的。”

依梨华噘了一下嘴:“你还说呢,你要不拉我,他早死在我绿玉杖下了。现在他跑了,以后再想杀他可就难了!”

谭啸长叹了一声,看着窗外道:“以往我自以为一身武功天下少有;谁知如今看来,我还差得远。对付他们四个强敌,我还是不行,这个仇以后真不知怎么报,我真是寒心得很!”

依梨华皱了一下眉道:“我们还是早些动身,到了吐鲁番,在我母亲那里住下吧!

那里他们找不着。”

谭啸冷冷一笑:“老是躲也不是一个办法,我一定要……”

说着剑眉微挑,恨恨地在地上跺了一脚,可是当他看到依梨华满脸害怕之色地在看着自己时,他不由心又软了,暗忖道:我不能再拖累她了……她为了我已家破人亡,她本来是无辜的啊!”

想着,立刻改口道:“你说得不错,我们明天早上早早地就上路!”

依梨华立刻笑了,她高兴地说:“等到了吐鲁番,见着我妈,住一段时间,我们再想办法报仇。反正这个仇一定得报,只是不能太急,哥!你看是不是?”

谭啸没说话,只点了点头,可是他心内却有自己的计划,只是当着依梨华的面,他不愿令她担心,暂时没有说出来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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