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深沉 5
五
颜少春和许琴还在葫芦颈。
这会儿金东水居住的小屋里还正热闹着呢!吴昌全来了以后,龙庆又接着来了。代理支书龙庆到来的时候,眼睛红肿,满面愁容,看见颜组长坐在这里,他更加不安。金东水今晚的气色却很好,对他说:“老龙,你这么黑天黑地冒雨跑来,一定又有什么话对我说吧?颜组长、昌全和老九先到一步,我们正在谈规划呢,你有什么话,只管说,不必见外。”
颜组长很喜欢龙庆这个憨厚老实而又胆小的大队长。她笑道:“哟,你们两个还有什么机密要说吧?不该我们听,我们就走吧。”
许琴也对龙庆笑吟吟地问道:“龙二叔,你的眼睛不好,这么又黑又烂的路都来了,一定有什么急事吧?”
龙庆额头冒汗,说:“走惯了……急事儿?没得……不过,嗨嗨……”
“嗨嗨。”长生娃在一旁学龙庆的模样,惹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
龙庆的紧张神色缓和下来以后,才把自己担心的事说出来。
“我来找老金,本来是随便扯谈扯谈。有两件事情……呃,我就当着颜组长说出来吧。这头一件,是‘运动’的问题。这几天,会是开得不少啦,依我看这‘第一阶段’走了过场,原来不是说,用宣传‘远景规划’来调动群众的积极一性一么?看来硬是落了空。……规划么?宣传了,小齐同志讲得不少,可群众还是没有发动起来。啥子‘人造平原’哟!好像葫芦坝还不够平,还要弄得一展平才安逸么?呃,空事。我担心,这个冬春,把劳动力拿去造平原,不抓积肥和整理水沟的工作,明年大春看咋个种!还有哩,要是这一冬不抓紧扩大葫芦颈这个提水站,那么明年再遇上天干,又得像今年一样减产。哪怕你‘超千斤’的口号喊得再(口昂),到时候还不是……没眼!”
吴昌全接过去,说道:“不要担心,刚才我们还在讨论这个事情。按老金这个规划搞,保险你没意见。一手抓当前,一手抓长远。肥要积,沟要整,还要打开葫芦颈,扩大提水站,新建水电站,改河造田两百亩。你看,合适不合适?”
龙庆听着,望望颜组长,又望望老金,高兴得合不拢嘴来:“是么,是么?那才好呢!社员听了才高兴呢!”
颜组长却打断他的话,问:“老龙同志不是有两件事要说么?
说了第一个担心,还有第二个呢?”
“这……”龙庆合上嘴巴,为难地望一望金东水,然后一扬手;“算了吧,不说啰!”
老金盯着他:“不行。你我多年的老规矩,有话当面说,不兴打肚皮官司。”
龙庆脸都憋红了,正要说,又不安地看了看许琴。
九姑一娘一见状,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忙低下头,脸色一陰一沉下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啊?颜少春看看众人,料想必定有什么重要问题。于是,她严肃地对龙庆说道:“今晚上我们这里坐着三个党员,两个团员。你要不信任大家,就别说……”
长生娃插言道:“三个党员,两个团员,还有我呢!我是少先队员。”
人们又被孩子一本正经的样儿逗笑了。
龙庆这才说道:“这是一个闲话……”他不安地瞟了金东水一眼,忙掏出手帕来挡着红眼睛,继续往下说:“我听着已经两天了。两天来闷在肚子头,怪难受的。老金,你莫发火哇!又是关于你的闲话呢!说是那天夜里,你……你……你上许家院子去来么?……”
“什么话?你直说!”老金催着他。
“好,我直说。你跑到人家许……秀云屋头去了?——这简直叫人难相信!”
老金脸色铁青,眼看就要发火了。
颜少春忙问龙庆:“说的是哪天晚上?”
“工作组进村前一天。”龙庆哭丧着脸回答。
颜少春又问许琴:“你知道不知道这事?”
许琴把头埋得更低了。
吴昌全气愤地往桌上捶着拳头:“造谣!造谣!血口喷人!”
龙庆怪难为情,他申辩道:“我当时一听到这话,就肯定有人造谣嘛。”
颜少春沉思着。
吴昌全看了看许琴,说道:“那天晚上我去过许家院子呀,没听说……”
“你?”龙庆大吃一惊。
吴昌全老老实实地叙述:“是呀!那晚上许琴到我们家来,是我送她回去的嘛。我把她送到大门外,回转身的时候,还听见许四姐在和许琴说话呢!是不是啊?”
许琴的脸红了。
长生娃突然抢着说:“我想起来啦!那天晚上,我四一娘一还上葫芦颈来过呢!给长秀送来了花棉袄。”
“呵?”所有的人,除老金外,都不由得大吃一惊。
长生娃气忿忿地说:“可是,我爹不让我给四一娘一开门。好气人哟!……四一娘一把小棉袄放在门槛底下……我打开门一看,人都走了,我急得直想哭。可四一娘一还没走远,她把我叫了出去,对我说,说……”
“说什么呀?”人们眼巴巴盯着长生娃。
“她叫我给我爹说,工作组马上就要进村了。”“哦!”众人松了一口气。
颜少春问长生娃:“你四一娘一还说什么啦?”
“她还叫我给爹说一声,外公的生日快到了,叫我爹一定要过去看看,外公的身一体一年不如一年了。还说,做生的礼品么;她去办好给我们送来。……我四一娘一太好了,她晓得我们家穷,没得钱办礼品……”末了,长生娃还气愤地瞟了他爹一眼,嘟着小嘴巴,埋怨道:“我爹才不讲人情呢!人家黑天黑地走了来,他不让开门,照面都没打一下。还骂我啦!……”
许琴吃惊地望了望她的大姐夫。
老金垂着脑袋,不说话,不申辩。只是两眼红红的,要不是众
人在汤,他一定要大发雷霆了。
龙庆如释重负。他笑起来:“我晓得又是谣言嘛!嗨嗨……颜组长,你在葫芦坝住久一点,就有体会了:这个背时地方啥也不出产,就是出产谣言!”
吴昌全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说道:“怪事!偏偏要造老金的谣言么!任何事物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这里面倒有点文章呢。那天晚上,我把许琴送到大门口,往回走,才不过一杆烟的工夫吧,郑百如慌慌张张从我后面跑来了,跑得好快,闷着脑壳瞎闯,我要不是闪得快,一定把我撞到冬水田里去了。我一闪身让他,他从我身边擦过,跑了几步,才回过脸来看了我一眼的。……这,这怎么解释呀?……不信,我和他对质。许琴,你一定知道,是怎么回事。”
许琴恍然说道:“是啊,不说不像!我刚拢大门上,四姐也正在门口站着,她没有对我说她为什么站在那儿。可刚才长生娃说了,那么她准是刚从葫芦颈回去的。我们在门口只说几句话,一同进了院子,我还没有跨进堂屋,就听得四姐‘哇’一声叫起来了,我忙跑去一看,四姐倒在地上,从她屋里蹿出来一条黑影,飞也似的跑出大门去了!……这么说来,是……哎,我……”说着,她哭了起来。
龙庆忙说:“哭什么呀,这有啥子哭的!”
许琴揩着眼睛,负疚地回答:
“我听了人家的谣言,这几无,我是错怪我四姐和金大哥了!”
“现在不怪他们不就行了嘛!”龙庆说。
“可这谣言,非弄个水落石出不可!”吴昌全愤愤不平地说:“葫芦坝真他一妈一是个‘葫芦’,‘葫芦’里装着什么药,真该打开来看一看了!……就说那个‘折成’的事情吧,活生生虚报四万多斤产量,吹说跨了‘农纲’——这里面包的是啥子药?”
颜少春一直在听他们说,心里渐渐明白了。这时她插言道:“那四万多斤产量么?区委讨论了,根本不给承认,还要追究虚报产量的原因呢。”
“是么?”龙庆脸上露出笑意。
接着,大家又谈起近几天来葫芦坝发生的新闻、新事、大会、小会什么的。谈到各个会议的中心人物小齐同志的时候,颜组长问大家对小齐同志有什么意见。
龙庆不开腔了。他不是没意见,是胆子小不敢说,像齐明江那样没本事的人,龙庆虽然看不起,但极不愿意对人家评头论脚。
吴昌全却憋不住,他说:“我对他有意见!第一,理论不联系实际,生搬硬套瞎指挥;第二,帽子棍子满天飞,说我一妈一是‘民主革命’、‘小生产’、‘农民意识’,说我呢,‘埋头生产’、‘修正主义’、‘资产阶级一爱一情至上’……全是瞎说;还有第三,他还侵犯人权……”
“什么?侵犯人权啦?”颜少春问。
“当然啦!他偷看我的日记本。”
“呵?哈哈,有什么秘密么?”
“有秘密没秘密,都不应该偷看嘛!”吴昌全的脸都涨红了。
颜少春笑道:“对,是不应该偷看人家的日记嘛!”她这时想起齐明江向她汇报过的一件事:吴昌全偷偷地一爱一着许家老七。但她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坏事情。看看时间不早,为了结束这次访问,她突然对老金说道:“呃,老金呀,你这屋子里总像是缺少着一个人呢!”
“缺一个人?”老金迷惑不解地间。
颜少春笑道:“是呀!没得个女主人家招呼我们,像我们这样的女同志是感到有些不方便嘛!”接着,她转向龙庆:“老龙同志,可要帮帮忙啊!以后,给老金同志介绍一个嘛!当然,要各方面都比较强的才成,不然,老金同志看不起人家。是不是?哈哈哈……”
龙庆更是笑得合不拢嘴,他说:“颜组长,不瞒你说,这件事,我早就放在心上啦!”
“是么,有门儿啦!”
“有啦!”
“在哪儿?”
“这可要暂时保密呢!”
“人品怎么样啊?”
“人品么?不瞒你说,这葫芦坝没得人赶得上她。”“真的么?”
“当然嘛!”
颜少春忙问老金:“是真的么?”
老金笑道:“莫听他瞎吹牛,我这辈子不再讨老婆啦!年纪不轻啦,娃娃也一年年大起来了,何必费神。”
龙庆大声反驳:“全是假话!你要是听我把名字说出来,你一定会鼓掌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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