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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项慧甫侦探女监 宫道仁调查例案(2)

一语未了,把旁坐一位司官,名叫志诚的怒恼,冷知两声道:“今有堂宪在此,愿我同寅诸公,要以官常为市,莫被奸人所误才是。”说的那一司员,脸上发红。因 为志诚以冷言激刺,仿佛指摘旁人,受过文光运动似的,因冷笑道:“我辈以法人资格,谁肯循私呢?”说着,你言我语,纷纷争议。幸有郎中善全、员外郎崇芳等 婉为解说,为着公事,我们不要争意见,大家方才住口,绍公把供词阅毕,听了各司所见,各持一说,当即相任善全把各项卷宗,调查清楚,按该氏自认误杀属实的 情形,移送大理院,详细推鞠。一面与葛尚书商议,再与提督衙门巡警厅,并各处探访局所行文,烦请侦察名家,悉心采访,如得有确实凭证,即行咨送大理院,以 备参酌,葛公亦深以为然。张侍郎道:“古来疑狱,有监候待质之法,现在之现行例,强盗无自认口供,贼迹未明,盗伙又决无证明者,得引监候处决。则服制人命 案件,其人已认死罪,虽未便遽行定诚,似可援监候处次之例,仿照办理,葛公等亦深以为然。随令司员等先与侦察机关缮具公文,令其妥派侦探,细心采访。并令 官道仁等查检旧时例案,有与此案相同者,好援例比拟,具奏请旨。嘱咐已毕,随即传唤搭轿,各自回宅,暂且不表。

单说那名家侦探,因为阿氏一案,皆极注意。其中有一位精细的侦察家,姓张名瑞珊,名号同一,常往来于京津一带,性情慷慨,极喜交游,能操五省方言,人人都 称他福尔摩斯。是时在天津探访局,为高等侦探。因见刑部堂官,有约请各处侦探,帮同调查的公函,遂动了争名之念。暗想北京城中,是藏龙卧虎,人文荟萃的地 方,怎么阿氏一案,就无人解决呢?随即携了银钱,不今众同事知其踪迹,暗赴老龙头车站,买了火车票,当日就乘车来京,住在煤市街万隆店,亦不暇拜望戚友, 先往各茶楼,博采舆论。有的说文光家里,在刑部托了情,己将春阿氏问成死罪,不久即送大理院,请旨定案了。有的说文范氏手眼通天,未嫁文光以前,常与王公 阔老交接来往,此次承审官员,皆与文范氏原的夙好,所以连奸夫普云,皆各逍遥法外,无人敢惹。大家纷纷议论,所说不一。瑞珊也一一听明,记在心里。忽见眼 前桌上,坐着个年少书生,衣服打扮,皆极华丽。对面有一老叟,童颜鹤发,戴着墨晶眼镜,手拿旱旱烟袋,口中吁着烟气,与那少年闲谈。少年道:“中国事没有 真是非。若望真实里说,反难见信。近如春阿氏一案,明明是谋杀亲夫,偏说是受人陷害,竟闹得刑部堂官,都不敢定案了。”那一老者叹道:“人世间事,由来如 此。若非报纸上这样辩护,早已就定案了。我前次承审此案,阿氏跪在堂上,我仔细一看,不必她自己供认,那脸上颜色,己然是承认了。后来到别司拷问,她只说 情愿抵命,请早判死。只此一语,即可见害人是实了。虽不是阿氏下手,亦必是爱情圆满,不可思议的情人了。”说着,声音渐低,唧唧哦哦的,听不真切了。

瑞珊把茶资付过,得了这议论,心已打定主意,先往六条胡同,拜见乌珍,把翼里口供、尸场情形,一一问明,婉转各界戚友,变尽侦探方法,先与文光交结,并探 听阿氏的家事。又赴外城警厅,面见阿氏的胞兄。自从丁未年冬月到京,费了若干手续,方知春阿氏乳名三蝶儿,自幼聪明过人,父母都爱如掌珠。自从阿洪阿去 世,只剩母亲德氏,带着她长兄常禄,少弟常斌,娘儿四个度日。德氏为人,本是拘谨朴厚,顽固老诚的一派人,言容郑重,举止凛然。在家教训子女,决不少假辞 色。其对于亲戚故旧,也是冷气凌人,毫没有和霭气。以故那亲戚朋友,都笑她老人板儿,德氏亦并不介意。殆至丈夫死后,母子们困苦无依,遂迁在至亲家内,为 是有些照顾。这家也不是旁人,正是德氏的从妹额氏家,妹丈姓聂,表字之先,现为某部员外,生有一子一女,男名玉吉,女名蕙儿。玉吉幼而聪敏,长而好学,气 宇轩轩,不可一世。惟一受家庭拘束,年已十五岁,尤不许出外一步。额氏为人,也是拘谨庄重,向与德氏投缘,顽固气息、实相伯仲。额氏住在西院,德氏带着子 女,赁居东院,两家是一墙之隔,中有角门可通,以故东西两院,如同一家。玉吉比常禄小三岁,恰与三蝶儿同庚,比蕙儿长一岁。五个人年岁相仿,既是姨表兄 弟,一院同住,所以耳鬓斯磨,每在一处玩要,毫无拘禁。德氏姊妹,是虚文假作的拘谨,从来于儿女性情,悲欢喜怒上,并不留心。德氏虽知爱女,不过于表面上 注意,只教唯唯诺诺,见人规矩而已。后来三蝶儿年岁稍长,出脱得如花似玉,丽若天人,邻居左右,莫不惊其美艳。每当夕阳而下,德氏姊妹常带着子女们站在门 前散闷。三蝶儿年方十五,梳一条油松辫子,穿一件浅兰竹布褂,对着那和风弄景,芳草绿茵,越显得风流秀蕙,光艳夺人,仿佛与天际晚霞,争华斗艳似的。过往 见者,咸惊为神仙中人,以故媒媪往来,皆欲与三蝶儿提亲。谁知德氏姊妹,自从玉吉幼时,早就有联姻之意,不过儿女尚小,须待长成之后,始能提起。这日有邻 居张锣,是东直门草厂一带著名的恶少,因爱三蝶儿之美,托嘱媒婆贾氏,往德氏家内议婚。贾氏刚一进门,先将三蝶儿的针线赞个不了。三蝶儿是聪明过人,见她 这般谄媚,厌烦之极,收了手巾活计,便向西院去了。是时那玉吉、常禄两人正在外处读书,每日放学,教给三蝶儿识字。幸喜三蝶儿过目不忘,不到一年光景,已 把眼前俗字,认了许多。寻常的书帖、小说,也可以勉强认得,只苦于德氏教女,常以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语为成,所以三蝶儿识字,不肯使人知道,只在暗地里,看 看说部,习习写字。晚间无事,便令玉吉讲解,当作闲伙吹话儿,玉吉亦沉默向学,留心时事,每日下学回家,即与兄弟姊妹,一处游戏。常禄的资质略笨,性又刚 直,故与玉吉不同。常斌是年纪小蝶儿性情投合。小时有什么好玩物,皆与三蝶儿送去。有什么好吃的,也与三蝶儿留着。三蝶儿性情孤傲,亦好清洁。看着常斌、 蕙儿等又龌龊又肮脏,心里十分厌恶,惟与聂玉吉脾胃相投,常于每日晚间,学经问字。到了年岁稍长,智识渐开,三蝶儿的思想明敏,体察着母亲心意,合姨夫姨 妈的心理,显露了结亲之意,遂不免拘谨起来。每逢与玉吉见面,极力防嫌,连一举一动上,俱加小心。工不知何故,总疑有什么得罪地方,欲待问她,又无从开 口。

这一日学塾放假,独在上房里练习楷字,忽见三蝶儿走来,站在玻璃窗外,因见屋里无人收住脚步,隔着玻璃问道:“我姨妈往哪儿去了?你怎么没上学呀!”玉吉 放下笔管,笑略嘻的点手唤她。三蝶儿摇摇头,转身便走。后面一人扯住道:“你上哪儿去?我哥哥在家哩。”三蝶儿回头一看,正是蕙儿。不容三蝶儿说话。死活 往屋里乱扯。三蝶儿央道:“好妹妹,别揪我,我家里还有事呢。”蕙儿冷笑道:“有事么?不搭棚,既往这里来,就是没事。”说着,拉了三蝶儿的手,来到屋 内。玉吉也出来让坐,笑问道:“姐姐这几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请你吃饭,你都不肯来,莫非我们这里,谁得罪了姐姐?”三蝶儿笑道:“你真是没话找话儿。 我若不肯来,焉能坐在这里?”说的玉吉笑了。忽额氏自外走来,一见三蝶儿在此,便问她吃的什么?又问她做什么活计?三蝶儿一面答应,一面与蕙儿拉着手。蕙 儿是年幼女孩,见了三蝶儿如见亲人一般。因额氏在此,不敢放肆,嗤嗤而笑。三蝶儿恼她淘气。因碍在额氏面前,不好说话。不想被额氏看见,瞪了蕙儿一眼。厉 声喝道:“什么事这么揉搓人?这么大丫头,不知学一点儿规矩礼行,竟这么疯子似的,学讨人嫌么?”说着,把丫头长、丫头短的骂个不了。还是三蝶儿劝着,方 才住了。额氏道:“你不用护着她,你们姐妹们,都是一道号。半天晌午,为什么不做活计?竟满散逛,真不给小孩儿留分了。”说的三蝶儿脸上,一红一白,放了 蕙儿手,又不敢久坐,又不敢便走。玉吉站在一旁,一见蕙儿挨说,早吓得跑迸屋内,不敢则声了。一面磨墨,又听见外间额氏申饬三蝶儿,遂高声唤道:“姐姐, 你不要找寻了。猫从房顶上已经回去了。”

三蝶儿会意,三步两步的走出,回到东院。原来那说媒的贾婆,仍然没走,坐在里间屋里,咕咕哝哝的,正与德氏说话。三蝶儿把脚步放重,自外走来。站在母亲身 旁,又与贾婆德氏,斟了回茶,返身回到屋内,无精打彩的,做些针线。不想那贾氏话多,坐到日到平西,仍在西里屋里,刺刺不休。有听得真切的,有听着渺茫 的,句句是说谋拉牵,自夸能事的话。又奖誉三蝶儿容貌,必得嫁与王公,方才配合。三蝶儿听了半日,句句刺耳,因恐终身大事,母亲有何变故,遂把针线放下, 静坐细听。那贾婆道:“告诉姐姐说,我管的闲事,没有包涵,你自管打听去。家业是家业,郎君是郎君。明天把门户帖儿……”说到此处,又隐隐的听不真了。三 蝶儿不知何事,料定母亲心理,禁不得贾婆愚弄,若有长舌妇,来往鼓惑,实与家庭不利。想到这里,心里突突乱跳,身子也颤摇起来。便闷闷倒在枕上,暗暗思 量,觉得千头万绪,十分烦闷。忽见贾婆进来。笑嘻嘻的道:“姑娘大喜了!我保的这门亲事,管保门当户对,姑爷也如心。”三蝶儿听了这话,如同万箭攒心一 般,正在不得主意,猛听西院里一片哭声,说是玉吉挨打,被聂之先当头一捧,打的昏过去了。当时一惊非小,三步两步,跑了过去。果见聂玉吉躺在院里,之先拿 着木棒,喘吁吁的站在一旁,有德氏、额氏姐妹,在旁求饶。蕙儿、常禄等亦跪地央告。之先怒目横眉,头也不顾抬,只望着玉吉发狠。众人再三央告,死也不听。 抢步按住玉吉,欲下毒手,急得三蝶儿,嗳呀一声,仆倒就地。欲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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