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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讲孝思病中慰母 论门第暗里提亲(2)

说着,开门出来洒扫院宇。常斌也穿衣爬起,忙着上学。日常禄正是休息之期,一手提着包袱,嘻支咯支的皮靴底响,外走来。进门问三蝶儿道:“奶奶怎么,这时 还不起来?”三蝶儿眉头一皱,因恐常禄着急,随答道:“没怎么,昨天许睡得晚了常禄把包袱放下,一面脱衣服,瞧着三蝶儿脸上,带有泪痕,问道:“你又怎么 了?必是奶奶有病,你不肯告诉我。”说着,枪进去,扶着德氏枕头,奶奶、奶奶的叫个不住。三蝶儿亦随了去,揪往常禄袖子,又向他摇手,不叫他言语。常禄掀 了被袂,看着母亲睡熟,这才放心。三蝶儿道:“哪有这样冒失的!就是病,也不该这样卤莽啊。”常禄把皮靴脱了,换上破鞋,拿了茶碗,帮着三蝶儿擦洗。又问 早间吃什么,好上街去买。三蝶把油罐醋瓶、买菜筐子拿出,一一交与常禄。常禄是读书出身虽充巡警,仍有读书的呆气。当时洗完了脸,穿上长大衣服,才缓步出 来。迎面遇着一人,年在四十上下,面色微黄,两撇胡须,穿一件灰布大褂,青缎福履鞋,看见常禄出来,忙招呼道:“老弟上那儿去?这两天正要找你,自你差事 忙,又不知几日休息?今日相遇,真是巧极啦。”常禄抬头一看,不是别个,正是素好的朋友,此人姓普名津,号叫焕序。常禄忙的见礼,普津还了个安,笑嘻嘻的 问了回好。又说:“那天家去,我给老太太请了回安。因为敝旗的文爷,有位少爷,我要给妹妹提亲,惹得二太太一脑门子气,叫我见了你,同你再商量呢。你想这 件事情,提得提不得。”常禄恍懈之间,听说文爷二字,忙问文爷是谁?普津道:“就是我们领催。”常禄又闷了半晌,想不起是谁来。普津道:“你的记性,可真 是有限。文爷同你的姨儿家,是个亲戚,你怎么就忘了呢?”常禄猛然想起说。”哦,是了,他同姨母家也不是近亲戚。文爷的夫人,我也称呼姨儿,向同我们老太 太很是投缘。怎么老太太说,叫你问我呢?这也奇了。”普津道:“这也难怪。那天老太太说,家里事情,都仗着妹妹分心。一来离不开,二来就这么一个女儿,总 要个四水相合,门当户对。你们哥儿们,全都愿了意,然后才可以聘呢。”常禄道:“事情固是如此,但是前两天,有一件麻烦事。旧日我们街坊有个贾婆,日前跟 老太太提说,要给我妹妹提人家儿,那头儿在草厂住家,此人名叫张锷。新近我打听过一回,此人是吃喝嫖赌,不务正业。虽然他家里很阔,只是他原有媳妇,这明 是贿赂媒婆,要说我妹妹作二房。我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不肯信,你想我能够愿意吗?一来以慎重为是,二是名儿姓儿我家的家风,都是要紧的事。大哥总不常 去,大约我妹妹性情,你不致不知道。她本是安详老实,性情温厚的人,若聘与一个荡子,就算给耽误了。虽然是女大当配,今年我妹妹才十八岁,多迟一二年,尚 不致晚。”

一面说,掖着普津,便往回走。普津执意不肯,说是有事在身,不能久延。改天有了工夫,必来找你。又问道:“我到总厅里,哪几找你去呀?”常禄道:“你到兵 马中一打听就行,就在司法处当差。”普津听了点点头,回头便走。常禄追着问道:“这位文爷,大概是花梢人儿罢。我听旁人说,新近在胡同里,安了一分外家, 不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普津皱眉道:“我却不知道。花梢人儿确不假,如今已不下四十,要往五十上数啦。大约这类事情,必不能有。眼前头大约儿子都要定 亲啦。岂有半百的公公,还闹外家呢,大概没有罢,你许是听错了。”常禄也知得不详,听了普津的话,信以为真。当时别了普津,买菜回家,心心念念,只想着妹 妹亲事,必须选一个美满姻缘,方才称心。暗表德氏是爱女心盛,因为贾婆子提亲,大儿子不甚乐意,又想贾婆子诚不可靠,遂与女儿谈心时,一五一十的说了。三 蝶儿是忧心如焚,惟恐母亲、哥哥背地里作事,遂察言观色,屡屡的探听,得了题目,便说把人世间事,已经看空。情愿等母亲下世后,自己削发为尼,断不想人世 繁华虚荣富贵了。德氏听了这些伤心的话,因此背前面后,常恐三蝶儿所说的是反话,不免又添些忧虑,暗自伤起心来,而察看女儿举止,并无不是的地方。每日黎 明疾起,洒扫庭院,礼佛烧香,亦极诚笃。常时她口口声声,祝延母寿,盼着哥哥兄弟,立业兴家,仿佛花花世界上,无可系念,日长无事,或在窗前刺绣,或得院 里浇花,无虑无愁,无忧无喜,梳装衣服,只爱个清洁雅淡,不着铅华。德氏是时常叨念,说是女儿家不着红绿不成规矩,强逼女儿薄粉涂脂。其实那三蝶儿容貌, 本是冰雪为神玉为骨,芙蓉如画柳如眉的美女,一被那脂污粉腻,反把丽人本色,倒衬得丑了许多。

这日常禄回家,把路上遇见普津,如何与三蝶儿提亲的话,暗自禀告母亲。德氏叹了口气,想着文光家里,是个掌事伯什户。因亲致亲,今有普津作媒,料无差错, 随同常禄道:“这事也不是忙的,等着因话提话,我同你妹妹商量商量,打听她那宗性情,若这么早说人家儿,恐怕好犯恼撞。”常禄道:“我妹妹很明白,应该也 不致恼撞。难道女儿人家,在家一辈子不成?她说她的,什么事情,须要母亲作主,方合道理。”德氏道:“主意我可不作,合式不合式,将来她瞒怨我,你妹妹心 里,我已经看破了,只是我不能由她,不能够任她的性儿,这话你明白不明白?”常禄唯唯答应。看着母亲词色,颇有不耐烦的地方,因笑道:“这也奇了,我妹妹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自幼儿安闲淑静,哪能有什么心事,这实是奶奶的气话,我也不敢说了。奶奶阿妈,生我三个人,就这么一个妹妹,她若有何心事,不妨投她 的意,也是应该的。”说着,语音渐低,凄怆不止。德氏亦咳声叹气,拿过烟袋来吸烟,扭过头去,不言语了。常禄道:“据普大哥说,文家这个小人儿,近来出息 很是不错。家产我们不图,只要门当户对,两人站在一处,体貌相合,我们就可以作得。”说着,三蝶儿走来。望着母亲、哥哥在此,临揪帘时,听见作得二字,往 下不言语了。三蝶儿迟了一会,审视常禄语气,一见自己进来,缩口不言,料定是背我的事情,在此闲谈呢,当时懊悔已极,不该掀帘而入,不顾自己身分,越想越 悔,连羞带臊的低下头去。偷看母亲颜色,着实凄惨。料定昨晚所说,今日必发泄了。随向八仙棹上,斟了半盏凉茶,借此为由,转身走了出来,看了回地上草花, 揣度母亲、哥哥近来的意向,正在闷闷的不得头脑,站在西墙角下,只听西院邻家,三弦弹起,婉转歌喉,娇声细气的。有人唱曲曲文,好坏虽未留心细听,偶然有 两句,唱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吹到三蝶儿耳内,一字不落。原来是:夜深香露散宫处,帘幕东风静。拜罢也斜将曲槛凭,长吁了两三声。剔团明月如圆镜,又不 见轻云薄雾。都只是香烟人气,两股几风,氤氲得不分明。三蝶儿听了,倒也十分感慨缠绵,便止步侧耳一听,又唱道是:“月环溶溶夜,花阴寂寂春。如何临皓 魄,不见月中人。”听了这四句,不觉点头自叹。心里暗想:原来词曲上,也有这样无望的事。可惜世界上人,只知唱曲,未能领略编曲的深意。想毕,又后悔不 止,不该胡思乱想,耽误了听曲子。正在后悔,又听得唱道:“狠毒娘,老诚种”六字,再听时恰唱到:“对别人巧语花言,背地里愁眉泪眼”,三蝶儿听了这两 句,不觉心动神摇。又听道:“从今后我相会少,你见面难,月暗西厢,便如凤去秦楼,云敛巫山,早寻个酒阑人散”等句,不由得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了。一蹲 身,坐在一块砧石上。细研究早寻个酒阑人散的滋味,忽又想起当日事来。记得玉吉仿本,写过:“此生莫种相思草,来世当为姊妹花”两句,大约他的意思,亦是 早学个酒阑人散的思想。又想词句上种种与自己合的地方甚多,当时千头万绪,聚在一处。仔细忖度,不觉心痛神驰,眼中落泪。正在没个开交,忽觉身背后有人击 她一下。三蝶儿猛吃一惊,不知拍者是谁,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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