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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避戈鸟世外求仙 薄命人狱中绝食(2)

乌珍道:“哦,玉吉是什么人?他与这案里又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不知道呢?”瑞珊听了此话,知道乌珍必不知道,登时在眉目间,现出得意之色,笑了两声道: “不怪恪翁不知道,大约除我之外,没有第二人知道。”于是把前年进京,如何在各处采访,如何与梁妈、惠儿相见,如何向丽格、张锷并贾婆等搜问的话,详述一 遍。市隐道:“这不足奇。要紧把玉吉的事情细同恪翁说说。你们有责任的人,彼此同了意,也好报告法部,免得秃头文章,永没有定谳的日子。”乌珍亦笑道: “你把玉吉的相貌及当日起祸的缘由,告诉告诉我,我也开开眼界。”说着,便叫瑞二张罗茶水,四人凑在一张桌上,或吸烟,或饮茶。瑞珊把天津店里访准玉吉踪 迹,如何隔店居住,如何与他完结的千方百计,从头至尾,及如何迸京,如何把玉吉放走的话,又述一遍。乌珍道:“既是把玉吉带来,何必又放他走呢?大料这玉 吉一走,万无生理,你没去访访去吗?”瑞珊道:“访也无益,慢说一去无踪,就是访出踪迹来,又该当怎么办呢?”乌珍道:“这又奇了。既说是合在一处,去向 法部声明。难道报告上去,有失了正凶的理么?”这一句话,问的瑞珊等目定口呆,半晌答不出言来。市隐道:“是呀,如此该怎么办呢?”瑞珊搔首道:“这也不 难,只要法部里尊重人道,不忍再追原凶。”乌珍笑着摇头道:“断无此理。果然法部里不追原凶,不另定案,我们上此报告,又能什么用处呢?若依兄弟的拙见, 此案结果是好不过如此,我们既尊重人道,安见得这样定拟不是法部人员尊重人道呢,我们有若多不肯,难道法部承审人员,就没有碍难吗。再者天下的事情,若论 法按律,就没有讲道德与不道德的解说。若对聂玉吉尊重人道主义,不忍按奸夫说拟,莫非春英之死,就算是该死了吗?此案定案时,兄弟倒知道八九。当时定大 人、沈大人、绍大人、戴大人以及善芝、樵崇、秋圃、蔡硕甫、宫道仁,并律学馆诸人,全都因为此案,很费研究,不但过部后,这般人看到这样,就是教衙门承审 过此案的,钟彦三诸公,也都知是怪异。不过阿氏到宫,供认是自己所杀不讳,此事就无法可办了。后来报纸上很说闲话,看着司法衙门如此黑暗,一件疑案,居然 费这么大周折,又不采取舆论,每遇审案时,用刑跪锁,异常严谨,不叫外处人知道消息,这不是暗无天日吗?岂知审案人员,于审判经验上,不见得毫无见识。犯 人到堂,差不多总露马脚。一来是人怕亏心,通俗说当堂有神,就便是杀人凶犯,滚了马的强盗,只要是一朝犯案,到了公堂,不用他嘴里招供,从他气色上,就可 以考查出来。大概审过案的,全都明白这种道理。此案见阿氏到堂,很是慌恐。问她五句,只答一句。不说是自己误杀,便说受婆母气,不然便是眼泪婆娑,自叹命 苦。再不然,说是此生此世清清白白,既然丈夫已死,自己也不愿活了,今请三公明鉴,似乎这一些话,虽然坐在座上,没有侦探报告,试问承审人员,心里明白不 明白?不必调查,只从这几句话里,就可以揣明情形了。”市隐道:“这也不然。当初你审问此案时,我曾在座。不仅是我一人,还有闻秋水并鹤、普二公,协尉福 君等都在座。怎么那时一见阿氏到堂,都说她冤枉呢?”

乌珍笑了笑道:“那是你说她冤枉,那时我只知调查,不敢公然为阿氏冤。我问你一件事,你能记得么?”说着,走向案前,翻了本日记来,随手递给市隐。又笑着 道:“我为这件事,受了无数闲气。当时也不敢辩正,及至辩正,也仿佛无甚滋味,不如等到水落石出,人人都明白了,然后再说。你瞧瞧这几项。”随手便揭开日 记,一一指与市隐看。张、项二人,亦凑近观看。上面一行一行都是春阿氏案子,乌珍亲笔记载的。也有探兵钰福等报告此案的原禀,也有往来文犊,亦均有乌珍注 语,句句都可哀可恸,全是伤心风俗,婚嫁不良,致生种种患害的话。又翻一页,上写着聂玉吉三字,下有玉吉父母姓氏,以及前后迁移的地址。瑞珊看了不胜惊 异。又看下注数字:“聂者孽也。”瑞珊看到此处,方知乌珍早把此案原凶调查清晰了。因问道:“你可有些下不去。我们把此案查明,诚心敬意来报告,你如何明 知玉吉,却又隐瞒不说呢?”乌珍陪笑道:“瑞翁不要见怪,我恐其所探不实,所以未敢吐露。今听你这么一说,原来几方面的结果,都是这样,我才敢拿来现 丑。”说罢,哈哈大笑,闹得瑞珊脸上,很是难过。可见为人作事,不可不详慎,更不可自矜自信,心存看不起人的思想。此时张瑞珊不言不笑,自己瞒怨自己,悔 不该扬扬得意,先向乌翼尉夸口。幸亏都是故友,不拘形迹的交情。倘若外人在此,岂不令人窃笑。孔子说:德不孤必有邻。真应了俗谚所说“能人背后有能人” 了。因又责问道:“恪翁这真是你的不对。你怎么早不说?”市隐亦惊异道:“这事很奇怪。恪翁你听谁说的?我看这日记上,很是详细。怎么我时常到这里来,你 从来未提一字?”乌珍道:“提这有什么用处?好罢歹罢,案子已经完了。法部大理院,连提督衙门跟本翼,都明明知是玉吉,只是犯妇口里,不认有其人,更不认 有其事,受尽了多少刑罚,她只说情愿抵命,咱们又有什么法子。可惜这个女子,因为母亲不谅,闹到这步光景,如今有满腹冤枉,无处分诉。还不如春英死后,投 入水缸里,那时就死了呢。如今受了这二年罪,生不得生,死不得死,你说她那心里。该当怎么难受哇!”一面说,一面嗟叹不己。太息中国陋俗,不该于儿女婚 姻,这般操切。

瑞珊亦叹道:“此类事情,没有法子,天生是一对可怜虫,不能不生生世世,叫人怜惜他。若真是美满姻缘,双双的白头到老,我想倒是平平常常,没有什么滋味 了。”说着,又提起玉吉当日在天津店里,如何发牢骚,偶然给旁人写幅对字,都是大常斋的滋味。市隐道:“这也不能怪他。言为心之声,不平则鸣,也是世间常 事。但不知玉吉心里,究竟于阿氏身上,还是姊妹的关系,还是夫妇的关系呢?依照瑞珊的说,玉吉为人,竟是个多情男子。照恪翁所说。阿氏亦可谓痴情女子 了,”瑞珊道:“这却不然。玉吉的心事,虽然他没同我说,然看其平素,决不是姿情放荡的男子。相貌沉静,语言正直,我敢一言断定与阿氏两人一定归姊妹关 系,决没有意外之想。”市隐刚欲再说,慧甫先摇头道:“这话我有些不信。他若是姊妹情重,何以他胞妹蕙儿,他竟自置不顾呢?他若是姊妹情重,如j今又犯什 么牢骚呢?简断截说,一言以蔽之,就是婚姻的仇愤。”瑞珊道:“不然,不然,你见识还是普通一般人的议论。要论这两人感情,非具远大眼光,认明这两个冤家 都是非常人,细想他设身处地,都是什么情景,再去体验他平素品行,合交际上的道义,然后才可以论定。若被你一言抹煞,这对可怜虫真是冤之枉哉。”慧甫道: “你真会替人遮饰。依我这么议论。玉吉合阿氏两人,都是绝对的好人。仿佛她母亲德氏,倒是个起祸的根苗了。”瑞珊道:“这也不然。德氏为人,极为耿直。在 家教育儿女,又极严厉。按照这宗事情原不能有,这也是不巧不成书。偏偏阿氏过门,遇见个蠢男子,杂乱家庭。但凡她忍得下去,我想春阿氏那样孝母,那样的温 柔和顺,别管怎么样,也就该认命听天啦。玉吉也不致动气,事情也闹不出来。将来再生儿育女,更把以前的奢望抛在九需云外,慢说她母亲不知道,春英不知道, 就是春阿氏心里,也不过自怨自艾,念念那‘此生未种相思草,来世当为姊妹花’的句子罢咧。别不说。你看《红楼梦》,花袭人出嫁蒋玉函,种种不得已的地方, 还不是榜样么,不过那么一来,也没有这种事,也没有这种案。阿氏、玉吉两人,也都是平常人,不值得这么调查了。”

慧甫再欲将话说下去,忽见瑞二进来,站在乌珍面前,悄声回道:“福大老爷求见。”乌珍说一声请,忽又听电铃儿叮当乱响,乌珍摘下耳机,说了几句话,福寿已 掀帘进来,与大众见礼。乌珍放下耳机,问福寿有甚事情,福寿回道:“方才得了消息,说春阿氏在狱里,现染了一身潮疥,又因时令不正,狱里闹瘟疫,阿氏亦得 了传染病。至今四五天的工夫,水米俱不曾进,大概要不永于人世了。”旁人听了此说,并无关系。在座诸人,都是因为此案,煞费苦心的人,听说春阿氏在监患 病,现已绝粒不食,不久要常辞人世的话,不由的闹了一楞。要如何设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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