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回 徐虎林捐躯报国 张叔夜奉诏兴师
第一百三十二回 徐虎林捐躯报国 张叔夜奉诏兴师
话说林冲失了濮州,呼延灼失了嘉祥,一齐奔回山寨。此时宋一江一 正失了二关,一闻此报,正是祸患频乘,忧惊迭至,嘴里叫不出那连珠箭的苦。吴用及众头领都个个目瞪口呆,同知所措。林冲、呼延灼一齐伏地请罪。宋一江一 略定定神,急忙扶起,道:“贤弟休如此说。二位失了城池,便要问罪,我宋一江一 失了泰安三城,向谁请罪?”林冲、呼延灼都谢了,就坐。宋一江一 、吴用以目相视,想到外郡全失,云陈两处乘势进攻,徐槐如当门巨虎,刻不容宽,真是急极万分,计较毫无。
这晚宋一江一 且教置酒,众头领相聚,大众同吃闷酒。席间,吴用说起兵卒溃散,大为不妙。呼延灼道:“目下儿郎们不知怎的,不比从前。即如我嘉祥,和官兵对阵的时节,看见胜仗,尚肯奋追;但只前阵一失,后面随即慌乱,立时溃散,军令都弹压不住。”林冲道:“我濮州正是这样。追奔之时,大众踊跃;前锋一挫,立刻都溃散了。”宋一江一 听到此际,凛然变色,想到自己逃出泰安时也是这样,兵马整整四万,吃傅玉一追,顷刻散了三万;再被刘广一邀击,便一人一骑都不见了。那吴用听那二人所说情形,正与二关溃散相同,口中不说,心中惶急,便叫:“众兄弟休提!”
大众听了,均各无言,个个闷闷而散,仅存几个机密头领,乃是宋一江一 、卢俊义、吴用、公孙胜、林冲、呼延灼。宋一江一 传渝,叫裴宣查点现在实存兵马数目。传谕去讫,六头领在堂上相视无言。须臾,裴宣进来禀报道:“自兄长分驻泰安时,本寨人马实存十二万。后与徐官儿屡次一交一 锋,我军失利居多,所有人马,随丧失,随补缉,到今通盘查核,却只得八万有零,不能符合原数了。”六头领听了这话,个个心中着急。宋一江一 叫裴宣退去。裴宣退出了,宋一江一 便教左右都退去。
宋一江一 看着吴用道:“这事怎好?”吴用只是沉吟,不发一言。卢俊义开言道:“为今之计,进退两难。若再如俄延过去,必遭奇祸。但儿郎们数万生灵命悬呼吸,就是我们弟兄,难道竟如此了账不成?军师有何妙法?”宋一江一 未及回言,呼延灼早说道:“我们到了此刻,难道从新去受招安不成?我们好弟兄死亡无数,我们厚着面目倒去乞哀,却于心有所不甘。”林冲道:“事已如此,说他做甚。”宋一江一 正色道:“众兄弟何如此颓唐!古人一成一旅,尚可中兴。今我虽丧师失地,而现存人马尚有八万,岂不可以有为?为今之计,但求军师设法打个胜仗,便好固住众心了。”公孙胜道:“此事胜则为王,败则为贼。归诚的话,尽可不必。只是人心如何收拾,须得速定大策。”吴用道:“众兄弟何用纷争,我们素来替天行道,岂有不邀天佑。只须尽人事以待天命罢了。”宋一江一 听罢,默然无言。众人各默坐了一歇,见吴用只是沉吟,不发一言,夜分已深,各归寝室。宋一江一 留住吴用,重复入内,商议良久。又请公孙胜进内共商。商毕,也各就卧。
不多时,夭已黎明,宋一江一 起来到忠义堂,仍聚众英雄商议。吴用道:“迩来山寨被兵有年,儿郎们辛苦已极,自今以后,须立个抚恤章程。凡儿郎们在关上供役一年者,令其归内寨休息。并分别有功无功,有功者除例应赏给之数外,再加奖赏;其无功者,亦酌有赡给。其在关战守兵了,所有关领粮食,与主将不分粗细。有受伤者,与主将一体调治。所有阵亡军士,均厚恤其家属,并为设醮迫荐超度,主帅亲自拈香,以示肫诚。”宋一江一 称是,便即起身亲到各营,将此意宣谕了一番。回转忠义堂,先将抚恤经费筹划了,随议及设醮之事。宋一江一 对公孙胜道:“此事须得贤弟亲自临坛,方有利益。”公孙胜道:“这个自然。但我们遵奉九天玄女多年,我想不如先在玄女宫设坛大醮,公明哥哥虔祈赐兆,以卜本寨气运。然后再行另设一醮,追荐儿郎。”吴用称是,众人无不称是。只见宋一江一 道:“我既先说追荐儿郎,自然应得先做。所有祈兆之事,后举不妨。”大众都遵依宋一江一 ,便先将追荐的醮设了。公孙胜便密传那玄女官司殿头目包一皮灵,暗暗谕话,着其打扫收拾。
原来宋一江一 那年自得了夭书之后,即于寨内启建一座玄女宫,正在忠义堂背后,特派头目专司香火。宋一江一 每月行香,十分致敬,至今不怠。当时公孙胜选择了一个设醮吉日,大众先期都沐浴持斋。到了这日,玄女宫内道士,已将香花、灯水、钟磐、饶钹一应法器,摆列得整整齐齐。公孙胜入醮主醮,宋一江一 及众人随班行礼。七日醮事圆满,宋一江一 及众头领都宿在殿下,虔祈赐兆。次早醒来,都叩谢了玄女一娘一娘一,同到忠义堂。宋一江一 自言无梦,吴用、公孙胜亦言无梦。众头领或有梦,或无梦。其几个有梦的,说出梦来各各不同,而且模糊影响,难以凭断,众人都狐疑不决。宋一江一 道:“莫非我等祈祷不诚,以至于此。”公孙胜道:“今日容贫道再去拜祷,容我独一人再祈祈梦看。”宋一江一 称是。
公孙胜当日在忠义堂吃了素斋,便独自一人到玄女宫去。直到次日早上,宋一江一 及众头领都在忠义堂等公孙胜转报。忽见那头目包一皮灵径上堂来,跪禀道:“昨夜三更时分,小人遇一奇兆,本要就地禀公孙军师,因公孙军师吩咐,不许惊睡,所以特到这里来禀告。”宋一江一 惊喜,忙问何兆。包一皮灵道:“昨夜……”宋一江一 忙叫道:“你且站起来说,这是圣母金言,岂可教你跪说。”包一皮灵站起来,宋一江一 也立起身来。众人见宋一江一 起身,也都立起。只见包一皮灵说道:“昨夜三更时分,小人正在廊下,忽见正殿大放金光。须臾间,变作金银宫阙。宫阙中现出玄女一娘一娘一法身,仙童彩女,侍立两旁。只听一娘一娘一传谕,教小人进去谕话。小人便走近阶前,俯伏恭听。一娘一娘一因教小人传告各头领,并令大小喽啰,即日各赴殿前,叩首明心,又须备一百单八只水缸,满盛净水,一娘一娘一自来洒入法水。众人领了法水,各回本室。夜间用右手三个指头,在左胁下搭三千下,次早共看有无字迹。如有主帅名讳现出者,定卜主帅隆隆日上,大众毋许稍有异心。如无字迹者,去留听之。”众人闻听骇然。宋一江一 勃然大怒道:“大胆匹夫,擅敢造这谣言!左右斩讫报来!”吓得包一皮灵只是磕头。卢俊义道:“这话似是而非,再须问个明白。”宋一江一 道:“何须问得!凡人身体之中,岂有现出字迹之理?分明捏造怪事,惑乱军心,断不可容留。”吩咐速斩。吴用踌躇下下,左右早将包一皮灵推出。须臾间,一颗首级献于阶下。众人均各无言,宋一江一 兀自怒气未平。
忽听得玄女宫里大风怒吼,尘雾蔽天,宫殿中瓦片榱桷凭空飞起,直打到忠义堂来。公孙胜面如士色,飞奔而来。宋一江一 忙问怎的,公孙胜道:“小弟方才朦朦睡去,似梦非梦,忽听得大声喝道:‘何故不听吾言!’小弟蓦地窜醒,不料起此怪兆。”宋一江一 听罢,也面如土色。吴用道:“莫非包一皮灵这厮实是真言,兄长杀了他,于动神怒也。”公孙胜惊问:“怎杀包一皮灵?”吴用略答几句,急得宋一江一 望空跪求,不知所为,只是跪在尘埃,自陈卤莽冲犯之罪,并重重许下愿心。吴用、公孙胜及众头领一同跪求,好半歇方才渐渐风息。众人神定,大众共议,欲依包一皮灵之说。宋一江一 只是口中呐呐,答应不出。吴用也踌躇了一回,方才开言道:“我看玄女一娘一娘一如此显应,此法必然可行,兄长不可过疑。”宋一江一 没奈何,只得依了。当时先到玄女宫里叩头无数,告罪谢恩。
次日,便依了包一皮灵的话,到玄女宫安排停当,教关内所有大小头领头目,一切军士人等,派定班数,以次到玄女宫内行礼,五日而毕。是夜,各领法水,回去照办。说也奇极,次日一早,哄然群集,倮体相示,果然每人身上都隐隐一个红文反写的“一江一 ”字,数万人一式无二,大众无不称奇。自此以后,共信玄女真灵,一心归向宋一江一 ,有死无二。宋一江一 将上等头领之礼安葬了包一皮灵,亲身拜奠,抚棺痛哭,又择日在玄女宫建坛设醮,谢答鸿恩。
看官,这件事到底真的假的,我却不必直说。缘列位看官中,尽有见识高远的,一望了然;其次,也但须略一思索,便早已领悟。我若务要说明,反觉瞧低了看官了。至于像罗贯中这班呆鸟,却一万年也猜不着,我说明了,也是无益。
闲话体提,言归正传。当日宋一江一 暗对吴用道:“军心已固,能趁此打一胜仗便好。”吴用道:“且与他开关厮杀一场再看。”宋一江一 称是,使整顿戈甲,调派人马。宋一江一 按队去亲自抚渝一番,众军士个个都感激非常,沾襟涕泣,愿为效力,死而无怨。宋一江一 心中暗喜,便派徐宁带领八千名一精一锐军士,开了三关,冲杀出去。徐槐官军正在二关土闉之内,贼军呐喊一声,杀气飞腾,直奔官军。任森、颜树德即忙迎敌,两军大战一阵。徐槐见贼兵个个舍生,人人拚死,便鸣金收军,退入土闉。贼兵拚死攻闉,徐槐严紧守住。这一场幸亏徐槐军政素有准备,不然当日便被贼军抢入土闉,夺去二关了。宋一江一 见自己儿郎们被官军槍炮矢石打死无数,却毫不退却。吴用对宋一江一 道:“此番不如鸣金收军为妙。我看这徐官儿守法严密,一时未必攻得破,儿郎们如此舍生忘死,必然被他杀尽。不如收回来,再行设计破他。”宋一江一 依言,便传令收军而回。
徐槐见贼军已退,便传令修筑土闉,列兵严守。徐槐巡阅一番,退归帐中。任森入帐密禀道:“贼军与我相遇,大小战阵已不下百余次,从未有这一次的凶猛,却是何故?”徐槐道:“此必宋一江一 行了什么要结之术,买服了众心,以致于此,但我也不怕他。我当初做郓城县时,原不过想力守城池,障蔽狂寇,拚着一死以报皇恩。如今邀天之福,竟得头关,贼人一大势已去,想大经略不日到来,进取易易,现在总以严守为要。”说罢,便派韦扬隐、李宗汤把守头关,自己与任森、颜树德镇守二关,昼夜巡绰。那宋一江一 这边却有七日不见动静,徐槐只是吩咐各营当心防备。
这日正在帐中默坐,不觉矇眬睡去,到了一所宫殿,朱门黄壁,炫丽巍峨。徐槐走进大门,只见左右廊庑诸神列坐,看那殿阁之上,端坐着一位冕旒王者。徐槐便走近阶前,伏地叩首,王者命青衣重子扶起赐坐。只见那王者默无言辞,徐槐起立敬问:“梁山狂寇何时珍平?”王者颔首,便着那青衣童子领至一所,乃是一座楼阁,彩画壮丽。青衣引徐槐登阁,只见两旁排列书架,架上叠叠书卷,尽是牙签玉轴。童子问了徐槐名姓籍贯,即至架上检了一幅,递与徐槐。徐槐接展看视,幅中四个大字,字画纵横,龙蛇飞舞,乃是“成功者退”四字。览毕,忽回头一看,屋宇都冥然无迹,连那青衣童子也不见了,只见有几对执譒童儿在前,前面化为一片青山绿水。徐槐正欲前行,忽听得背后有人叫道:“启禀相公!”徐槐一惊,蓦地窜醒,乃是南柯一梦。只见颇树德在旁道:“启禀相公:关上蓦然烟雾迷空,三关上有兵马喊声,请令定夺。”徐槐急令备马,带兵与颜树德亲登士闉,任森已在关上督兵备御。只见关上妖雾迷漫,雾中贼兵喊呼不绝,乃是公孙胜作的妖法。
原来公孙胜自汶河渡与希真斗法,被希真用诀镇压之后,罗真一人授他的五雷天心正法,竟从此呼唤不灵。今日只得将他起先学得妖法,用心祭炼了七日,特来兴雾作怪,袭取二关。徐槐见是妖术,急令堵御,吩咐将镇关大炮五座,直向黑雾中打去,那雾中贼兵兀自喊声不绝。忽然几阵狂风扑关而来,最后一阵有一股恶臭腥膻之气实不可耐,这边官军被臭气扑倒数十人。只见徐槐一个寒噤,浑身飞出万道红光,直向黑雾中射去,黑雾纷纷尽散。颜树德急前一看,那徐槐两目已定,鼻息全无,原来浩然丹气已归太虚了。颜树德大惊。任森急叫休乱,使教颜树德掖住徐槐,自己只顾督兵抵御。只见贼兵连声呐喊,云梯满布,翻翻滚滚杀上土闉。为首一员贼将,乃是金槍手徐宁,指挥众贼奋勇喊杀。任森料知难支,便叫树德道:“我在此挡御一阵,你快保主公回头关去,并通知韦李二将严守头关。”树德应了,急忙扶了徐槐,带兵八百名,奔入头关去了。
这里任森挺着单槍挡住徐宁,徐宁舞动钩镰槍直取任森。两个就在关上奋勇厮并,两槍卷舞好似两条怒龙,挥挥霍霍的左右盘旋。关上天摇地动,贼兵已纷纷布满,官军奋呼喊杀。贼兵后队李应、张清也纷纷杀到闉下。此时任森、徐宁已力战了三十余合。任森因势危拼命,情愿有死无生;徐宁因兵胜逞强,定道有赢无败。这一边任森的槍怒如雷发,只有攻取,绝无遮拦;那一边徐宁的槍疾如云飞,但顾钩攒,却忘挑拨。两个又斗了数十合,徐宁吃任森一槍刺中咽喉,任森吃徐宁一槍刺入腰胁,说也凑巧,两杆神槍一交一 溯,两员勇将齐休。官军、贼军各抢一尸一身而回。贼军乘势杀入二关,官军退守头关去了。
且说颜树德保着徐槐一尸一身入了头关,韦扬隐、李宗汤接报,一齐大惊,急忙点齐兵将,登闉守备。不一时,二关上官兵都纷纷奔来,数卒界着任森一尸一身,与众兵一齐到了闉下,韦李二将开闉迎入。官兵进毕,韦李二人正待闭闉,只见宋一江一 领着李应、张清,大队人马已乘势来抢头关。韦李二将在闉上悉力守住,与贼军足足相持了一日,不分胜负。里面随营军弁,将徐槐及任森均如礼安殓。颜树德哀毁之余,跌足捶胸,神丧色沮。忽到自己帐中,敲开一瓮陈酒,连吸数斗,趋入徐槐棺旁,大哭道:“君在我听用,君死我心痛,从今无知己,地下永相从。”言毕,以头触棺而死。众皆流泪,当时亦为安殓了。韦扬隐、李宗汤在土闉上彻夜防堵,不敢轻离。贼兵亦在闉下彻夜哨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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