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回 课武功男女较射 贩马计大闹金陵
第五十五回 课武功男女较射 贩马计大闹金陵
词曰:
武教先射义,从来观德称高艺。孤矢见志,丈夫凌云吐气。更喜佳人效瞿圃,熟娴弓马持妙技。差强人意,世风堪异。况值四郊多垒,眼前又见营疆场。出师未建旌旄,先施较计。优游国域决行藏,搅海翻一江一 惊天地。发扬蹈厉,功名万里。
右调《鱼游春水》
话说周世宗兵代西蜀,蜀主求救于南唐,使者王立中持书归蜀,不料被向训巡兵所获,解京请旨,世宗怒而斩之,因与赵匡胤商议征唐。廷断已定,整备选将阅兵,择日起行。按下慢表。
且说陶三春自受封内职之后,将随嫁使女择配与王府家将,每日轮换夫妇二人当值。另讨小婢四人,房中使用。其所配之使女,于三、六、九日较一习一 弓马槍刀,随其高下,赏赐以激励之。常对众妇女说道:“我受太后、皇后厚恩,职封检点,非比寻常,欲思所报,故今汝等各尽心力,一习一 学武艺,倘遇宫闱有不测之虞,庶几可建安靖之策,略尽臣下万分之一耳。”自此,陶三春每逢朔望日,必进宫朝见太后及皇后,常有赏赉。又因自幼无母,拜认赵王之母杜老夫人为母,与贺金蝉、杜丽容、韩素梅俱以姑嫂相称,情投意合,常相往来。时杜丽容已与匡胤成过亲了,相安欢洽,愈见贤能。
一日,杜丽容接了母亲褚氏来家,设席款待。又差家将持帖去接陶妃,会亲同饮。家将去不多时,陶妃轿到。丽容、素梅一同出接,至内堂相见。陶妃道:“今日嫂嫂见招,不知何事?”素梅道:“因是姐姐令堂褚老夫人到此,故接姑娘来一会。”陶妃听说,便请相胤。丫鬟便把褚氏请出堂来,彼此一见,各吃一惊。陶妃心中想道:“这样丑妇,怎么会生这位好女儿出来?莫不从幼抱养的?”那褚氏亦自暗想:“郑王这等英雄,今已做到王位,怎肯纳配这丑面大脚之妇?想指腹下定的,亦未可知。”当时两下见礼,各自谦让,陶妃道:“褚老夫人系是长辈,定该请上,待一奴一拜见。”丽容在旁答道:“姑娘乃太后内臣,爵位所尊,家母礼当拜见,岂敢以长幼拘礼乎?”那褚氏自恃力大,蓦地里要把陶妃抱上椅去,谁知蜻蜒撼石柱,动也不动,不觉大惊,只睁着眼呆瞧。倒是素梅从旁说道:“二位既是这等相让,不如照宾客礼相见,只行了常礼罢。”于是二人各行了四福,一齐坐下。茶罢,摆上酒席,彼此序齿而坐,叙谈欢饮。不提。
却说赵匡胤这日正同着郑恩、高怀德、韩令坤、李重进等十余人,巳牌时分齐到府中。匡胤道:“圣上明颁诏征伐南唐,我等弟兄今日须当尽兴一醉。”匡义说道:“今日郑王嫂亦在此,不知郑哥从征去不去?早须禀命一声,倘王嫂不许去时,我等便好出结,代为告病。”郑恩道:“兄弟休得取笑,二哥既去,咱焉有不去之理?”高怀亮道:“闻得王嫂勇力非常,我等今日正好请教。”匡胤笑道:“他也不怯于人,你莫要小视,自取其辱。”说罢,传命婢女请陶妃出来较射。那陶妃便差家丁回府,传能射勇妇十名,并将自用弓箭亦取了来。少停,陶妃领了众妇上堂,见匡胤一福,便问:“王兄有何见谕?”匡胤道:“明日圣上下诏征伐南唐,众议欲荐王妹为前锋,未知可否?”陶妃举目一看,欠背躬身,把手一拱。众皆低头,欠身躬立。陶妃道:“众位年兄休得取笑。非我胆怯不去,但今初次出兵,就用妇人为前锋,恐南唐之人笑我朝中无人。况有职役在身,不敢违背太后之心,望诸位年兄鉴谅。”高怀德道:“状元口才,不夸不让,非我等之所及也。久仰妙技,今愿请教。”陶妃道:“我系初学,岂敢占先?就请众位大才一试,我当步武可也。”于是匡胤等众人挨次轮射,以观优劣,各以五箭为例。彼时渐次射毕,有中二支者,有中三支者,惟高怀德五支皆中,赵匡胤、郑恩、高怀亮各中四支。那陶妃预请禇氏坐下观看,见众人射完,陶妃令人离原地百步之远,另立一垛,先请禇氏量力取弓较射。禇氏欣然立起,拣了一张伏手之弓,对定把子,连发五矢,中了三箭。然后三春取弓搭箭,连连射去,四中红心,一矢旁插。又令众妇女两旁轮射,亦无一交一 白卷者。
男女较射已毕,各奉巨觞,尽皆欢畅,众妇亦皆赏饮。当下高怀德开言说道:“明日旨下行兵,郑王兄去不去,须要状元主意;如不去,我等公同出结,代他告假。”陶妃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今有事推故,岂为臣之理?汝教人不善,扇惑军心,吾明日进宫奏知太后,当正军法。”众官代为请罪,道:“高兄酒后失言,不足介意,望年台勿罪。”匡胤亦劝道:“贤妹息怒,且看愚兄之面,万望海涵。”陶妃听了说道:“以后非礼之言,少要饶舌。”说罢,同了禇氏,带了众妇,往内去了。众侯悚然知惧,称赞才能。那褚氏进内,笑容说道:“陶娘娘真乃女中豪杰,方才若无你这般才力,便要被这些男子视我等如草芥了。”陶妃道:“就是舅母这等力量,也未必有人敢欺。”褚氏欲把前情相诉,丽容恐怕出丑,急以目视止之。当时重整盛宴,坐席欢饮。
外厅排设筵席,众俱乐饮。席间匡胤说道:“明日兵下一江一 南,未知地利。吾意欲同四五位兄弟,于未发兵之前,差家丁押带好马百十余匹,我等齐作贩客,于金陵城内,以卖马为名,探视城郭破绽,好待攻取。汝等众议以为何如?”众皆大喜,极口称赞。计议定了,各各畅饮,尽欢而散。
次日,匡胤奏知世宗。世宗道:“非朕好武,奈何前伐刘崇,因彼侵我疆界,今又欲袭我征蜀之师,是不得不乘势往讨矣。卿等既有定议,俟回京之日,兴师可也。”匡胤领旨回家,即备白银千两,选了勇健家将十数人,至边郡张光远、韩通处买马百十匹,刻期到京,勿致违误。家将即日起身,往边郡去讫。约有半月之期,马已赶到。匡胤便与郑恩、高怀德、韩令坤、李重进,共是五位,各扮大辽官贩马客,制造辽国批文,填名护身,当日一齐起身,出了汴京,望一江一 南进发。
在路非止一日,早到了金陵城。将马匹赶进城去,众人投到帅府中军挂号。中军进禀元帅刘仁赡,仁赡大喜道:“我朝正欲用兵,专待马匹。今辽客之马,先令自卖五日,其余照时值估价,于帅府发银可也。”自挂号之后,其马就在城内插标买卖,金陵城中富家各拣毛一片,武官多拣骨力。日中,匡胤等在城内以卖马为名,暗里偷觑城郭,遍看攻打应接之处,记在心头。晚上,将马赶出城外野地放青。只五日之内,卖去大半,其余马匹,都是刘仁赡令中军照时估价,一并收用。其马价约共八百余两,候兑足之日,给发起身。这正是:
错看龙一虎为羊大,致使都城鼎沸扬。
众王侯虽然帅府挂号,其饮食过宿,自在下处安顿。当时马匹已完,一行人归至客店之中,将零卖马价之银尽数收拾。留下二十两银子,先付酒保,叫他端整酒肴,须要丰盛,其余该找若干,候帅府发银之日,一并算清。那店家领了银两,欢喜出来,整备上等盛席,至晚把众王侯请到前面楼上饮酒,那满楼点上红灯,辉煌光彩。又往窗外一望,见街道广阔,两边店铺都挂红灯,正在那里做晚市。这是金陵城闹热去处,所以如此。众王侯见此大观,不觉酒兴情浓,如龙吞虎咽,饮至更深,然后归房。此时郑恩已醉,先自睡了。匡胤暗与众人议道:“我们专为探视地利而来,在此多日,尚未备细。趁明日再往街市一游,好待回京候旨。但须设法瞒了郑恩才好,免了他同去大惊小怪,弄出事来。”众人点头称妙,各自安寝。
次日,众王侯早起,郑恩尚未睡醒。匡胤命家将对店家说知,早膳要用烧酒一壶,白滚水四壶,一齐送上,不得有误。店家领命,先送进面水四盆。众王侯各洗了面,先取点心来吃。却好郑恩醒来,起了身,频把双眼擦磨,口里只说:“好酒,好酒,今早还有醉意哩。”带说带走,出房往外出恭去了。一会进来,见众人正吃点心,便说道:“你们倒好吃,竟不等咱一等。”众人道:“我们叫你不应,竟出去打你偏手,倒说我们不等,你看桶里热汤尚在,候你好一会了。”郑恩听说,把热汤洗了脸,坐在桌边,说道:“你们谅多不吃了,待咱来做个净盘将军罢。”众人一大笑道:“什么净盘将军,竟是个贪嘴大王。”须臾,店小二送进早膳肴馔,热烧酒一壶,四壶白滚水,那壶上多有暗记。众人各自取了水壶,将这酒壶送与郑恩面前。郑恩喜的是酒,怎辨真假,当时你茶我酒,自斟自饮。郑恩这一壶酒,已有三四分酒意,怎当那店小二又添上两壶,被众人你敬三杯,我劝五盏,早把郑恩送入醉乡,不知所以了。当有家将扶到床 上睡好。众人只把饭食饱餐一顿,分付众家将道:“若郑爷醒来问时,只说到帅府去兑马价去了。”家将领命。
各王侯换了新鲜袍服,备下坐骑,齐出店来,抓鬃上马,径往三山街,望紫金山一路下来。但见家家闹热,户户开张,幌子高挑的便是茶坊酒肆。满眼繁华胜景,人物柔和,无穷美丽,胜似汴梁。众人出了城门,举眼四望,正是:
歌管楼台声细细,秋千院落夜沉沉。
真个青山绿水,翠柏苍松;绿绒铺满地,红锦染枝头;水连天色晴光美,山接云霞万丈齐:诚壮观也。众人穿东过西,假作游玩,暗观地道,见城垣高大,十分坚固,并无攻打之处。恐被行人看破,故意说道:“好一个美地方,国富民殷,与我们大辽边塞大不相同。真好所在也。”口内闲谈,眼儿只是瞧看。又走到凤凰台门,只见四处空虚,旁有一条小径,直向外边,又有一条水路,倒可容留大兵。又看某处可以扎营,此地可以攻战。
正在张看打量,只见远远地人丛挤挤,十分闹热。众王侯拍马上前,举眼看时,原来是座擂台。见上面张灯挂彩,又安放着许多彩缎金银。台下立着一面大言牌,上写:“南唐主驾下敕封威镇金陵教师李豹示:遵旨摆设擂台,招致天下英雄,请比武艺。如有能上台打一拳者,输银五十两,元宝一个,彩缎十端;有能踢一脚者,输银一百两,元宝两个,彩缎二十端;再有武艺高超,能全胜者,愿让教师之位,不致争执。怕死者休得上台,不怕死者上来纳命。”众王侯看了,说道:“如此大胆,我们倒要会这厮一会,谅他有多大本领,擅敢口出大言,藐视天下?”少停,只见台上来了一条好汉,原也英雄,只看他打扮得恁般威武:
头戴绣花红战巾,绿绫短袄配身轻。
腰束大红绸暖肚,杏黄绣裤甚鲜新。
乌绫缠腿分左右,多耳麻鞋足上登。
独立台中频虎视,扬威耀武显精神。
台下立着多少花拳绣腿,公子王孙,并无一人敢上台比武。那李豹大声叫道:“汝等台下,不论三教九流,高人杰士,有能打我一拳、踢我一脚的,现照着牌上数目收去,还让他威镇金陵。如怕死者,休来纳命;不怕死者,上台见教。”那匡胤听了,说声:“好大口气,目中无人,大言不惭。众伙计谁敢上台与他比比高下?”高怀德应声道:“小弟不才,愿上台去会他的手段,何如?”匡胤大喜道:“贤弟须要小心,不可有失。”怀德应声:“晓得。”即时下马,解下鸾带,脱去了锦箭衣,里面穿一件黄绫短袄,将鸾带拴好,又把头上包巾整一整。众人看了,都说:“好一条汉子也,不知台上的胜,台下的赢?”俱各睁眼观看。这里高怀德上台会打,按下慢提。
且说郑恩在饭店之中,被众人灌醉睡了,直到日中才醒。睁开双眼,向外一看,不见众人,便问家将道:“众位爷往那里去了?”众家将答道:“到帅府里取马价去了。”郑恩听罢,说声:“好呀,怎不等咱同去?”即忙跳起身来,也不备马,奔出店门。家将怎敢拦阻,只好由他。当时郑恩来到帅府门前,便立住了脚,不敢进去,只是东张西望,觅迹寻踪。看见里面走出一个当值的来,他便迎将上去,把手一拱,叫声:“大哥,动问一声,今日可有马客前来领价么?” 那当值的看郑恩相貌异奇,疑是大辽来的,不敢怠慢,说道:“马客今日不曾来。”郑恩心中暗想:“又是奇了,既不来领马价,这半日儿往那里去了?他毕竟怪咱多口,所以瞒了咱自去。也罢,咱又闲在这里,也去走走,倘若抓得着他,也不可知。”即便回步抽身,一直出了城门,望前行走。不表。
只说高怀德当时跳上台去,也不通姓道名,两下各自扎衣立势,都把门户摆开,要试高下。一个摆金鸡独立,一个摆手抱婴儿;这一个使猛虎离山,那一个使蛟龙出海;一个顺手迎风抄下,那一个双拳扑面惊人。两个来来往往,都无一点下手之处。高怀德暗里思想:“此人武艺果是高强,若不暗算,怎能取胜?”定了主意,忽的虚闪一拳,使个回龙败势,缓步抽身。李豹不知是计,就势逼入,双手来拿。怀德往下一躲,在他胁下钻过,闪在李豹身后。正是忙者不会,会者不忙,怀德只一把,早将李豹暖肚一手擒牢。李豹正待回身,又被怀德手快,却把左腿拿住。急忙放下了暖肚,早又拿住了右腿。李豹挣持不得,被怀德抓在手中,颠颠倒倒,望台下丢了下来。正值郑恩一口气奔到,赶得汗流如雨,望着擂台而来,分开众人,挤将进去。抬起头来,只见怀德在台上丢下人来,郑恩厉声大叫:“咦,高兄弟,乐子来了!”只一声叫,如平空打个霹雳,众人都惊。他便不问情由,抢上前,兜胸几脚,正踢个死。
众人见李豹死了,呐一声喊道:“不好了,青天白日,活活将人打死!不要放走了他。”赵匡胤等正看得高兴,听得郑恩声音,又见将李豹踢死,都说:“不好了!又被这黑厮来惹祸了。”忙忙上前将郑恩拉住。郑恩道:“二哥,你们瞒了咱,都来玩耍,原来在着这里。”匡胤也不回言,招呼怀德下台,上了马,却待转身,怎当得李豹的家人徒弟先见怀德把李豹丢下台来,俱各无颜,正要去救,又被黑汉踢死,一面如飞的赶进城中到帅府通报,一面各执了器械把众王侯一团一 一团一 围住。众人高声说道:“列位且住,清平世界,打死了人,怎样理说?”众王侯道:“此非无故争打,现有擂台并大言牌为据,我们只将这大言牌带去,自有分辨,你等何必着慌?”说罢,各人策马,假意进城。众人看这班人不是好惹的,不敢拦阻,只好远远围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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