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则 仙村楼(2)
支县令因此勃然动怒,向守将发出文 书,借兵四百,亲自到仙村捕他。马仕镇命令三寨紧闭大门,拒守于边墙之上,施放火炮,轰击支县令。守军兵弁恐杀伤人命,挑起大祸,急命班师退兵。支县令愤 恨难平,但各位上司左右都是马仕镇的心腹,反而斥责县令,于是不得不冰释了事。从此,马仕镇威震惠、潮二州,再也没有人敢生擒捕他的念头了。
魏令君把西南地方委托马仕镇看守,号称总约长。马仕镇更加骄横,无所畏惧。他有时到潮阳县城,没有人敢管。这样,偷盗之凤渐渐波及城中。不论是布匹还是百货,他们都拣好的偷抢。市面上犯法作乱之人、以至世家大族子弟中,都有人暗中充当他的党羽,坐地分赃。
有一位监生名叫陈开发,是个买卖人,积蓄了很多布匹。
马仕镇侦知此情。当时华桥有个叫胡其畅的人,是峡山、和平一带的巨贼,然而也依附马仕镇门户,听他指挥。马仕镇就命令胡其畅,率领马阿一、刘阿信、黄阿尾、蔡阿乙等,以轻舟直抵隆津。趁黄昏进城,三更时分,穿墙破壁进入陈开发铺中,恣意搜刮,大获所得而去。
当时,代理知县白公去世,陈开发将被盗之事告诉县尉。
县尉分派差役缉拿。而盗贼的船却扬长摇曳归返了。他们经过林八渡时,被水保方东升捕获,连舟带人都擒捉了。胡其畅等都被抓,唯有刘阿信跳水逃生,奔报马 仕镇。仕镇亲自到林八渡,会见方东升。这时,东升早将盗船上的布匹、绒线等赃物,全取走藏在家,暗中派保长李茂开入县告发了。马仕镇软硬兼施,诱之以利, 胁之以威,东升也感到恐惧,归还布匹四百丈,将胡其畅等人统统释放。
不久,捕役到林八渡,在通往华桥的路上遇到胡其畅,将其抓获。方东 升把所剩布匹、绒线交给县尉。县尉审讯,才知道是马仕镇所作所为。就根据实情呈文报告知府大人。这时我刚奉命兼任潮阳知县,不知道这件事,只是一向听说马 仕镇是一方大盗,经十任县令缉捕三十四年,未能抓获。我很想为地方百姓除去这一大害。十月十七日,将赴潮阳,船经过仙村,见马家三寨鼎足而立,人烟稠密, 寨内大楼巍然雄壮,看来确实不可以力破获。为了此事,夜间踌躇,不能入睡。后来打听出马仕镇有个外甥林承,在潮阳县衙当马快。我一时计上心来,内心高兴地 说:“希望就在这人身上了。”
十八日,我到达潮阳上任,秘传林承到内室,对他说:“你是要活?还是要死?想保全老婆孩子?还是想灭绝门户?”
林承听我这样说,惊骇不止,叩头流血,不知我要做什么。我说:“你舅舅马仕镇是什么人,你也清楚。你如能把他弄来,就给你一条活路;若弄不来,就是死路 一条,关起你的老婆孩子,灭绝你的门户。”林承哭道:“这事很难,不是靠强力兵威能办到的。让我慢慢考虑考虑吧。”我说:“这事宜快不宜慢,当他还不知道 我的法令时,你还可以将他引诱而来;晚了,他就不敢再出来了。我派林光、翁馗等五人和你协同配合。你先用调虎离山之计,然后相机而行就可以了。”
林承让林光等暂且等候,自己借口有事到仙村向马仕镇问安,好像毫不经意的样子。他乘机会对马仕镇说:“舅舅独霸一方,身为总约长。现在新官上任,难道不 要去拜见吗?”马仕镇说:“我也正考虑这件事。”林承说:“何必为这事伤脑筋?去就去,不去就不去,谁敢怎样舅舅您呢?但人家新来乍到,有过堂应卯的先 例。可借此机会看看他是否有能力。如果他威严可畏,那么以后就回避些;如果他可以接近轻侮,那就对他戏耍藐视。”马仕镇说:“我听说此人好像挺可怕。”林 承说:“就是他极为可怕,初来乍到也是茫然不知。乘他还不了解情况时前去拜见,故意让县中人们看看,以后就是再不前去拜见,人们也不敢说您故意抗拒了。” 马仕镇说:“那好吧!”随即带人驾船去县城。林承又装作还有别的事情要办,辞别而去。
马仕镇进入县城,林光等走上前笑语相迎,陪他进 衙。我正坐堂上,按照十三都约保名单点名,书吏叫马鸣山名字,但未应到。我也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我问:“今日有几人未到?”书吏回答说:“十一人。”我 假装生气地说:“真是无礼!那些没来的人都是盗贼,应当抓捕治罪。”这时远远看见林光拍打着一人的后背,好像催他快步向前。那人还在观望犹豫,林光跪下代 为禀报道:“马监生到。”马仕镇不得已而走上前。
我说:“你就是监生马鸣山吗?”仕镇说:“是啊!”我说:“好!你稍等候,有话相商。”命林光款待他。
一会儿,公堂事毕。有人报告盐使渡江,我将出迎,就将马仕镇放在监狱中。到了傍晚,我自城外返回来,书吏带来府里文书,请审理陈开发偷盗一案。审讯开 始,方东升说得清清楚楚,胡其畅也不争辩,唯有马仕镇昂着头辩论,不肯说一句实话。我很生气,准备给他上刑。他说:“我是监生。”我说:“你是三十多年的 老贼了,一贯拒捕,害人很多。今天是上天让你遇上我,是天意要灭你。你怎么还不觉悟呢?我今天是审讯盗贼,不是审讯监生。惩治盗贼而不上刑,天地间没有这 样的道理。”马仕镇还不服,我命令衙役在他腿上打了三十鞭子,将他打倒在地,然后对他说:“你再不说老实话,我今天就打死你!”仕镇看难以过关,才将行窃 陈开发情形,及方东升查获经过,直言不讳供认出来。并交代出勾引行窃者为姚阿馥、林阿顺,同伙前去偷窃的有胡其畅、马阿一、黄阿尾、刘阿信、蔡阿一等。这 同胡其畅的供词不差丝毫。问他平日偷窃抢劫过多少人家?马仕镇说:“难以记清。但所有被害的没有一人敢告发我,所以就等于没有那回事。”我说:“你作威作 福达到极点了!今天即使没有一人敢告发你,你也未必有活下去的道理!”我于是派遣差役,分头缉拿他的同伙。但马仕镇的羽翼,早已星夜飞报其家。马氏族人恐 怕大兵天亮就要来到,连夜遣散楼内群贼。他们四散逃生,急匆匆离开潮阳,全窜进海丰、揭阳、饶平一带深山去了。
黎明时分,捕役赶到仙 村,只抓住了马阿一。和姚阿馥、林阿顺等对质,所供和马仕镇、胡其畅交代的一样。我便将群盗监禁于狱内,呈文禀报各位上司,请求上报部里,革除马仕镇监生 身份,以便按法律追究审讯。贵山、峡山、洋乌、黄陇、举练等地的人们,担心马仕镇不死,出去更加为害,因此马仕镇的妻子及马氏族人沿乡索要饮食费用,没有 人敢于拒绝的,只好偷偷地送给,不敢说个“不”字。我途经贵屿时,曾把田间老人叫来询问,他们都说:“只要马仕镇一天不死,乡民们就一天畏惧担心,即使暗 中受他摊派勒索,也不敢开口反抗。”
我恼怒至极,想狠狠地惩治马仕镇;然而终因他的监生身份未被革除,无法上严刑,只好又鞭打数十了事。上官来文驳问此案,公文上下往返,经一年零两个月,仍未革去马仕镇的监生身份。这时,我因被弹劾离任,以后马仕镇是否受到法律的惩处,那只有靠后任的君子了。
我的朋友旷鲁之为我不能将马仕镇处死而遗憾,责我也像那些平庸俗吏那样受文书束缚,被人牵制,白白浪费精力。如若让巨奸大盗马仕镇逃逸惩处,仍然逍遥法外,那么,贵山都百里内外,遭受他的殃害,将没有穷尽之日。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我也陷入懊恼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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