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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谋杀太子秘案(2)

住在坤宁宫的万历皇帝每天都起得很晚,但东宫梃击案后,他却几天睡不好觉。这倒不是他替皇太子担心,只是那位最宠幸的郑贵妃,天天哭着催他快点结 案。平心而论,梃击案在发生前的内幕,万历是一点也不知道的。即使是出事后,他也没有任何联想,只把人犯交下去令刑部严查,他的意思还是准备搞个水落石 出。但是,案子转下后,郑贵妃就埋怨他为什么不亲自审理?不久,朝官们请求追查元凶的奏疏就像雪片般地飞进宫院来了。这使万历隐隐感到,梃击皇太子的陰谋 与郑妃不无关系。这么一来他自己倒先慌了手脚,因为郑妃已经成了他生活中须臾不可缺少的人物了。他觉得后宫三千粉黛,尽管环肥燕瘦各具情态,但郑妃的美貌 是无与伦比的。最难能可贵的是郑妃对自己的百般温存体贴,使他恨不能把什么都交给郑妃。他也曾答应过将郑妃所生的三皇子立为东宫太子,但遭到了百官的激烈 反对,直拖了十多年,最后还不得不册立皇长子朱常洛为皇太子,把郑妃所生的三皇子朱常洵封为福王。这已使他感到很对不起自己的爱妃了。现在如果郑妃真的导 演了这场谋杀案,揭发出去,她是断无活命希望的,那么自己后半生怎么打发孤凄的光陰呢?所以万历此刻又成了最怕事态扩大的人了。今天早晨,刚交寅时他就醒 了,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刑部的审理结果上来了吗?”侍候在他身边的太监回答:“已于昨晚送进宫来了。”万历一下子坐起来,慌忙披上衣服,就在龙案前捧 起了那道奏折。看着奏折,他不觉心花怒放,嘴里不断地叨念着:“干吏,干吏,真是朕的干吏,”跟着提起朱笔就要批复,可是再一看,龙案上满满堆了一大叠主 官奏疏,好像专门和他过不去一般,都是要求追查元凶的。奏折指出:张差入宫行凶,必有内应,也必有幕后指使,而刑部只斩张差一人,且拟速快,显然意在杀人 灭口,包庇元凶。还有人指出:张差决不是疯癫,只要重刑拷问,真情不难查实,请求不失时宜严惩幕后指使人,以肃宫闱。“以肃宫闱”这不是直接点明了幕后指 使人在后宫之中吗?万历一股怒气油然而起,他真想把这些讨厌的言官杀两个出气,但是他知道,此刻杀言官无异于火上浇油,使群愤越来越大。万历颓唐地靠在龙 椅背上一时没了主张,这时司礼监秉笔太监已经来到坤宁宫,请求对昨晚进呈的奏章给予明示,万历只好拿出他的老办法,把所有奏折一概留中,又特降一旨,令刑 部务必将张差严加看管,不准他与任何外来人接触,如稍有差池,必予严办。

农历五月的北京,已经是半夏季节了。中午的陽光火辣辣的,晒得人皮肤有些发疼。刑部监狱里仍然是窗扉紧闭,密不透风,犯人们热得呼呼喘息,有人刑伤腐烂,疼痛难忍,不由大声呻吟起来。几名狱卒手提皮鞭,呼喊着不许犯人呻吟,而囚房内只安静了一小会,呻吟声就又传了出来。

在看押房的值官室内,一位四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双手捂着耳朵,伏在桌上沉思。他叫王之棠,官居刑部主事,这个人虽然只是个六品官,但却颇为干练,而 且性格耿直,主持正义,所以很受同僚敬仰。东宫梃击案发生后,王之棠—直用冷静的眼光观察着审理的进程。多少年来,他与朝廷中一些正直的大臣一样,非常同 情受皇帝冷落的皇太子。自从宫中传出万历要废长立幼的消息后,他更替皇太子担心。梃击案发,朝野震惊,依王之蛐机警,早就看穿这是郑贵妃在里面搞鬼。他非 常希望刑部审官能从中发现破绽,穷追到底,把郑贵妃的丑行昭示天下。但是没想到胡士相耍了个滑头,把风波给压下去了,他感到十分气愤。但是,自己没有受命 审理此案。无法审讯刺客。为了昭雪事实,他决定私自查访此案。要查访就必须接触犯人,而近几天刑部监狱突然加强了戒备,要犯张差的笼号更是守卫严密,不要 说是探视者,就是刑部官吏,也必须持特发的虎头牌才能涉足,这就给调查真情设下了无法逾越的障碍。王之棠挖空心思,终于想出了一个接近案犯的好办法。他知 道,尽管狱中戒备森严,但犯人总是要开饭的,如果谋到管理牢饭的差使,自己出入监狱就方便多了。于是他登门拜访了刑部侍郎张问达,很顺利地讨下了管理牢饭 的差使。上任十天以来,他亲自带领狱卒给犯人送饭,暗中注意观察张差的情况。他发现张差虽然已是遍体棒伤,但却非常能吃,每次发的狱饭好像都填不满肚子。 还有一点非常令王之,嫡兴,就是张差平时举止动作都很灵敏,绝不像有疯癫症的人,这证实自己前一段的判断是正确的。今天,他准备开始一个冒险的行动了,那 就是利用开饭时间,突击审讯张差。由于自己不是法定审官,在狱中随意审讯犯人是要获罪的。何况张差是个御发要犯,如果审理不好,不但达不到预期目的,还要 把自己给饶进去。审讯时间不能过长,以防上司知道了前来干涉,审讯方法必须合适,这样才能套出真情。王之棠坐在值班房里,绞尽脑汁,一遍一遍地思索自己的 审讯计划,直到认为无懈可击了,才站起身来,吩咐准备开饭。

牢房里只有开饭时间是最活跃的时间。今天王之棠特意关照,在简陋的饭菜中加了几片炖肉,当装满牢饭的小车在囚号间行走时,牢房内竟迷漫着一股诱人的 肉香。犯人们多日不见荤腥了,一闻见肉香早已饥肠如鼓。王之棠像往日一样,亲自督促着往各牢房里送饭。但他特别叮咛,先不要给张差送饭。

各囚号的牢饭都发完了,犯人们津津有味地大嚼着肉菜汤。而张差所在的单人囚房,却仍旧是牢门紧闭,无人理睬。被肉香引诱得口水直流的张差,几次扒着 牢门观望,都没发现有给他送饭的迹象。听着其他牢房狼吞虎咽的吃饭声,他的肠子都快翻过来了,不觉得敲着牢门喊:“还没给我送饭呢!”当他喊得筋疲力尽 时,牢房忽然开了,王之率领着几名狱卒,还有一位文书样的官员走了进来。狱卒提着的木桶里散发出一阵阵肉香,张差两只眼睛紧紧地盯着木桶,嘴里喃喃地说: “肉,肉……”。王之心中不免“嘣嘣”乱跳,他真担心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场突然袭击会遭到惨败,他明白此时已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了,如果审不出新结果,自己 就要到刑部自认一个越级私审犯人的罪名,发配边远充军。他尽量压抑着激动的感情,平和地说:“张差,本主事今天要你把行刺的详情讲出来。”张差听了把眼睛 一翻说:“我是来告状的,你问我干什么?”王之说:“我今天是特地来开脱你的,你讲明了,我自会设法放你出去。”张差指了指饭桶说:“先吃饭行不行?”王 之说:“不行!饭菜都在此,但说了才给你,不说就饿死你。”狱卒紧跟着用勺子搅了一下肉汤,一股香气迎面扑来。王之索性席地坐下,并示意文书也坐下,狱吏 搬过一张小桌,请文书把笔墨打开,王之说:“张差,本官知道你是受到欺骗才犯此大罪,只要你把情由讲清,本官自会从轻发落你。”张差自被捕后,所见到的官 员一个个都是横眉立目,唯独这位王大老爷始终和颜悦色。他还记得昨天自己没吃饱,还是这位王大老爷下令又给补了一大碗饭,今天不但亲来送饭,还要开脱自 己,真是个好人。想到这里,张差已经毫无戒备了。王之是当过知县的,对犯人的心思猜度颇准,知道缺口已经快打开了,就开始按照自己想好的程序,把一个个要 害问题都提了出来。张差一则急于吃饭,一则希望得到赦免,所以尽管有时还要支支吾吾,但大体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了。

原来张差确是蓟州人,小名张五儿,务农为生,因今岁春晚,田里收成眼看无望,思谋着进京找条生路。恰好他有一个姓马的邻居,平时称他为马三舅,介绍 了一位在宫里供奉的李姓太监,自称能在宫中给他谋个差使。十天前李太监带了一位不肯透露名姓的太监来见他,叮嘱他只要一切听这位公公的话,就一辈子不愁吃 穿。于是张差随这个太监进了京城,住在一个很大宅子里。这个宅子里来往的尽是些太监,自己在这里住了几天,好吃好喝,也不干活。端午节前,那个带他来的太 监告诉他,让他去打死一个三十多岁穿龙衣的人。还说事成后给他几亩地。张差见有利可图就答应了。那位老公给了他一根枣木棒,并带着他从一座大城门进了宫, 一直被领到打人的那个宫门口,还说要打的人就住在大殿里,于是发生了闯宫案……审到这里,整个案情的眉目完全清楚了。王之进一步盯问张差进京后住处的位 置,他说只记得是一条大街的中间,再问其他细节,张差推说一概不知。王之棠看看时候已经不早,不敢再久停下去,于是吩咐文书把供辞念了一遍,张差点头应 承,当场画押按手印。王之食又好言安抚了张差几句,带领着随从,匆匆离开了监房。

回到家中,王之棠兴奋的情绪久久没有平息下来。对于这次冒险的行动,他事先连妻子也没有告诉,原已作好了丢官发配的准备,不想今天一战告捷,形势一 下子变得非常有利。他又仔细揣摸了张差的供辞,感觉没有什么漏洞。为了促使早日查清幕后人,他忘记了暑热,一口气写了一道三千多字的揭贴,把前因后果叙述 得非常清楚,最后又特别强调“事发于东宫,祸实起于萧墙,张差无疯癫之症,宫闱有引路之人,此案不昭,天理难容,应依旧例,或缚凶犯于文华殿前举朝共审, 或发案卷于九卿科道、三法司会勘,务令指使者陷于天罗地网之中。无以逃遁。”写毕站起身来,信手推开窗扉,一股醉人的清香立刻漫进屋来。这时他才发现夏已 深了,庭院中一株枝叶茂盛的枣树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紫禁城内的乾清宫,今天显得异常宁静,宫娥内侍们走路轻悄悄的,似乎怕发出一点声响。陽光斜照着挂在宫门上的大竹帘子,在殿内投下斑斑驳驳的陰影, 摆在御道两侧的几盆大石榴,正在展苞怒放,玛瑙一样红的花朵在枝叶间摇曳,似乎在倾听殿内万历皇帝的叹息声。从早上到现在,万历已无缘无故地发了三回脾气 了,宫娥们知道他是为处理梃击案伤脑筋,所以一个个更加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出了。万历昨天就收到了由刑部侍郎张问达代呈的王之棠的揭贴,这小小的揭贴 简值就是郑贵妃的催命符呀!与此同时,他还接到了东厂密探送来的一份密扎,扎中写道王之棠的揭贴内容已传遍京城,街头巷议舆论纷纷,都在指斥郑贵妃谋杀太 子。正陽门外的一家茶馆,还有人把王之智审张差编成了曲子词当众演唱,这就更令万历烦躁不已。那可爱的郑妃昨天来到坤宁宫,默默地请了个安就走了,万历发 现她花容憔悴,脸上似有泪痕,心中更加怜惜她,但是又苦无良策解脱她。今天早晨来到乾清官,发现追问此事的奏疏已经堆成了小山。其中行人司正陆大受的疏文 中已经毫不隐晦地使用了“奸戚”二字,矛头直接指向郑贵妃一家,对这些奏疏一概留中倒也无所谓,但街头巷议怎么办?内阁催文怎么办?太子前来哭诉又怎么 办?万历简值手足无措了。这时司礼监太监又进来禀报,百官群集在午门以外,恳请万岁临朝。万历烦燥地摆了摆手说;“就说朕龙体欠安,不见!”秉笔太监又轻 声发问:“那东宫梃击案如何批谕?”万历无可奈何地说:“着吏部会同十三司官会审!”秉笔太监退出后,万历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颓然瘫例在龙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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