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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江南科场案

南京秦淮河北岸,系六朝繁华之地。沿贡院街东行,就会看到两组古建筑——夫子庙和贡院。这夫子庙始建于北宋景祛元年(1034),贡院则是明清两代 试举的场所。人们来到此处,除了游览大成殿,登临奎星阁外,还总爱在旧贡院的旧址上寻找一下昔日考生会试的遗迹。懂得一点历史知识的人,还会兴趣十足地打 听清康熙年间,发生在这里的一起震惊朝野的科场舞弊案。这场科场案起自江南,涉及督、抚两司,后来把六部、九卿、詹事、科道都卷了进来,案情忽而明朗,忽 而晦涩,几上几下,迷离扑朔,成为清初轰动一时的大新闻,怪不得游人都希望听一听这案情的始末了。

这场大案发生在清康熙五十年(公元1711年)……深秋的紫禁城,落叶飘零,残花满径,深如海般的宫院内笼罩着一股庄严肃穆的气氛。已是深夜子时三 刻了,但弘德殿暖阁还闪烁着摇曳下定的烛光。康熙皇帝在这里批阅奏折已经整整三个时辰了。尽管宫娥们悄悄地换了两次蜡烛,但皇上仍然没有要休息的样子,只 见他忽而埋头阅疏,忽而起身踱步,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流露出一股怒气。

康熙是一个很能自制的皇帝,此刻发火是因为他刚刚读罢一封江南巡抚张伯行的奏折。报称江南本届乡试出现了舞弊大案,副主考官赵晋受贿十万两纹银,出 卖举人功名。阅卷官曰俞、方名通伙作弊,正考官左必蕃知情不举有违国法。为此江南才子大哗,舆论纷纷,民愤难平,请求从速查清弊端,严办贿官,以定江南才 子之心。这封奏折好似一个晴天霹雳,使康熙震惊不已,他万万不会相信,在江南礼仪之乡会出现这样的劣迹。但是,事情好像专门和他开玩笑一样,他又于密奏卷 内发现自己最宠信的坐探、苏州织造李煦的奏折,详细地讲述了江南科场舞弊,民情鼎沸的情况。奏折中说:举子们出于义愤,把考场匾额上的“贡院”两个字涂写 成了“卖完”,还有一群考生竟将财神庙里的财神泥像抬到了夫子庙里,江宁城内万人空巷,观看考生们抬着财神爷游街。康熙看到这里已经怒火填膺,偏偏在奏折 里面又飘出了一个小纸条,是李煦抄录的一幅揭贴对联:“左丘明双目无珠,赵子龙一身是胆”,这分明是指斥主考官左必蕃对舞弊行为视而不见,副主考赵晋胆大 妄为,贪赃枉法。康熙再也无法忍耐了,手中的龙泉窑青花茶杯,被他狠狠地掷在地上,摔得粉碎。侍候在窗外的宫娥内侍吓得魂不附体,齐溜溜地跪下,战战兢兢 地轻呼:“万岁息怒!”康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挥手令他们退下,自己坐在龙案前发下了一道御旨,令户部尚书张鹏翮、漕运总督赫寿为钦差大臣,火速赶江南, 务将科场案彻底查清。

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张鹏翮,是在凌晨接到康熙的圣旨的。他自知皇上一向对自己绝对信任,而且他也知道康熙皇帝平生最重视网络天下士子,如果科场 舞弊案不能彻底查清,必然会遭到皇上的痛责。于是不敢怠慢,接旨的当天下午就与赫寿一起赶赴江南。路上二人议定,一定要快刀斩乱麻,将行贿的人犯一起缉拿 严惩。由于这个案子发生在南京,为了避免南京有关人员的纠缠,也为了不受江南各衙门的干扰,他们决定不在南京审案,而将行辕设在扬州。然而到了扬州后,他 们才感到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复杂。

第一次会审是在扬州钦差行辕进行的。两江总督噶礼、江苏巡抚张伯行奉旨陪审。也许是被大堂上的森严气氛所慑服吧,副主考官赵晋当堂供认受贿黄金三百 两,阅卷官王曰俞、方名也供认徇私舞弊,将在卷中做了暗记的程光奎、徐宗轩、吴泌等点了举人。案情脉络清楚,三个考官当堂被革去功名,收监看管,下面只要 取出吴泌等行贿者的口供,将受贿钱财数额查清,就可结案了。张鹏翮正为这个案子审得顺利而庆幸,却不料在审讯行贿人程光奎、吴泌的时候,发生了一件意想不 到的事情,使得波澜突起,案情一下子又复杂起来。

程光奎、吴泌等被带进了大堂,张鹏翮先试了试这两名“举人”的学识,结果吴泌连两句《三字经》都背不顺溜。程光奎更加可怜,默写《百家姓》只“赵、 钱、孙、李”四个字就写错三个,写对了的一个“钱”字还歪歪扭扭。钦差对这个只认识“钱”字的考生万分鄙视,含怒问道:“尔等到底行贿多少,才买来这举人 功名?”程光奎自知难以抵赖,只好如实招供:“大人,息怒,小人出了黄金十五锭,每锭二十两。”吴泌也跟着供认自己行贿数额与程光奎相同。吴泌刚刚招完, 只听得一声惊堂木响,江苏巡抚张伯行拍案而起,厉声喝问:“主考官赵晋只收到十五锭金,另外十五锭哪里去了?”程光奎支支吾吾推说不知,张伯行又问:“你 二人的贿金可是亲手交给赵主考的吗?”吴泌答道:“是小人托前任巡抚的家人李奇代送的。”张伯行立即拿起一根火签,传令速拿李奇到案。总督噶礼起身阻止 道:“李奇乃前任叶抚院的亲信,大人轻信供词,缉拿于他,恐怕叶巡抚面上不好交待。”张伯行正色答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奇与御案有牵,焉能不 问?”二位钦差也觉得应当穷追到底,于是李奇很快被捉拿到大堂上了。

张鹏翮与赫寿早就怀疑受贿者绝不仅赵晋一人,现在行贿数额与受贿不符,明摆着还有受贿者未查出,焉能不追?李奇一上堂,张鹏翮劈头就问:“李奇,你 代吴泌等人行贿考官,赃银交给谁了?”李奇平日仗着叶巡抚的势力,只知到处胡作非为,哪里见过这种阵势?一上堂就吓瘫了,听到钦差发问,更觉魂不附体,战 战兢兢地回答:“交给赵大人了。”赫寿厉声驳斥道:“赵主考只收了十五锭,余下十五锭想是被你私吞了?”李奇慌忙分辨:“小人不敢,小人实在冤枉。”张伯 行接过来把声音放和缓了一些说:“你把三十锭金的下落交待明白,本院从轻处置。”李奇说:“大人作主,小人实说……”话没说完,噶礼已经暴跳如雷,喝道: “分明是李奇私吞贿金,还有什么问的?拉下去大刑侍候!”李奇惊恐地望着噶礼连呼“大人饶命”。噶礼紧紧盯问:“是不是你吞下了?”李奇哆里哆嗦地说: “是小人……”张伯行欠起身来缓缓地说:“李奇不必惊慌,只要你讲明真情,本院自会按国法发落你。”李奇回过身来,欲言又止,张伯行把一脸一沉,说:“难 道你还不肯讲?”李奇说:“小人愿招,只是……”又回头偷睨了噶礼一眼,“小人不敢说。”两位钦差见此情景,心中已明白了八分。张鹏翮说:“有本钦差与你 作主,只管讲来。”李奇磕了一个头说,“还有十五锭赵主考让我交给了泾县知县陈天立,听说是留给……”张伯行紧盯:“留给谁了?”留给总督大人。”李奇一 句话,使全场的人都愕然了。大堂之上,众目睽睽之下,审来审去竟审到总督大人头上来了。张伯行的目光剑一般地射向噶礼,只见噶礼面色铁青,两目呆直,双手 竟有些微微颤抖,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拍案怒吼;“大胆刁民,竟敢当堂诬陷封疆大吏,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两旁衙役一阵喝喊,就来揪人。张伯行急忙站起 身来喊声“且慢!”衙役们慌忙停下,张伯行对噶礼拱了拱手说:“犯人口供尚未录全,岂能轻易棒杀?大人心无芥蒂,何必怕人诬陷,不妨让他把话讲完,钦差在 上自有定夺。”噶礼越发恼怒,吼道:“刁民信口雌黄,搅扰公堂,难道你就容他肆意乱咬?李奇如此大胆,想是有人指使,本督却容不得他。”说着把头转向不知 所措的衙役,喝道:“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与我拉下去加力地打!”张伯张把脸一沉威严地说:“有本院在此,你们哪个敢打!”公堂上气氛立刻紧张起来了, 督抚二位大员一个要审,一个要打,怎么收场呢?两位钦差此刻也是目瞪口呆,一时难以决断。大堂之上差役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有总督噶礼和巡抚张伯行怒 目相视,似乎还要争吵。过了足有半袋烟的功夫,两位钦差才耳语了几句,张鹏翮站起身来宣布:“李奇诬陷朝廷重臣,罪不容诛,且将他重镣收监,严加看管。本 案今日审理到此,退堂!”众衙役将吓得半死的李奇拖下堂去。大堂上只剩下了四位主审官,张鹏翮换上了一副和颜悦色,说:“今日大审,案情已明,李奇胡言乱 语,本部堂决不挂齿,二位大人陪审劳累,歇息去吧!”张伯行接道:“案情虽已明朗,然尚未究得水落石出……”噶礼也不示弱,大声喊着要揪李奇的指使人,张 鹏翮摆摆手,劝道:“督抚共济,方可保境安民,二位大人都是为国效力,不可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噶礼“哼”了一声,狠狠瞪了张伯行一眼拂袖而去,张伯行 摇了摇了头,辞别钦差退出了辕门。

当晚,张伯行在后衙心絮十分烦乱,他想:自己是皇上亲自拔擢的重臣,理当执法公正,不避权臣。江南科场案,众口纷纭,已成众矢之的,偏偏在大堂之 上,李奇招出了噶礼受贿,如不彻底纠清,上负天子爱才之心,下屈志士报国之情。然而噶礼专横已非一日,看钦差的表情又有息事宁人的意思,难道就这样草草收 场不成。正在愁闷,家人张富进来,轻轻地说:“二位钦差来访,现在花厅等候。”张伯行心里又燃起了一线希望,决心据理力陈,服钦差主持公道,于是快步迎到 花厅。

二位钦差今天十分奇怪,没有穿朝服,每人一身青衣小帽,使气氛显得更加和缓。寒喧几句后转入正题,张鹏翮说:“日间会审,舞弊一案已有端倪,赵晋, 王曰喻之流贪赃枉法自应重治,多亏大人一道本章,为江南士子申张了正气,我二人准备明天就结于案,回京复旨,不知大人意下如何?”张伯行摇了摇头说:“多 蒙二位钦差明鉴,行贿的歹人才被绳之于法,但是大堂之上案犯供出总督大人,我们如不闻不问,恐难服江南士子之心。况江南吏泊荒疏已久,总督受贿都无人追 究,将来上行下效,局面就更难以收拾了。”赫寿笑吟吟地接过来说:“张大人的话说得有理,但李奇的供词原无根据,追究总督大人谈何容易。况且总督乃皇上信 赖之人,事情闹得太大了于皇上面前也不好交待。退一步说,即使噶礼真的受了贿,碍在皇上的面上,还能将他怎样?那时大人与总督同处一隅,官场往来恐有许多 不便吧!”张伯行神态变得严肃起来了,说道:“伯行自蒙皇上越级拔擢以来,无日不思竭尽全力报效国家,堂堂国家法度岂可轻易违犯,封疆大吏触犯国法理应从 重查处,二位钦差都是清正廉明的贤臣,素有执法如山之美誉,望不要以私人恩怨定是非,扶持张伯行将案情究个水落石出。”张鹏翮也摇了摇头说:“事情不是这 样说法,我们到江南来决不想为一个科场案使督抚结怨,张大人深明事理,总不能不想想后果吧?俗话说‘得让人处且让人’,这件事深究下去有碍朝廷命官的声 誉,况且如果查不出总督的破绽来,大人将使自己置于何等地位?”张伯行这才明白了钦差深夜来访的目的,就是劝自己就此罢休,不觉一阵烦躁,冷冷地说:“伯 行要纠清此案,并没想过个人得失,为国为君,惩察不法,天经地义,我是不撞南墙不死心的。”钦差遭此抢白,也自觉没趣,怏怏而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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