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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平中应着,莫名其妙地注视着时平微笑的脸。
  “那个夫人,你知道吗?”
  “是……那个夫人吗?”
  “别装糊涂,知道的话还是老实说知道的好。”
  看到平中慌慌张张的样子,时平又往近靠了靠。
  “忽然间说出这样的事,也许你觉得很奇怪,传说那个夫人是世上少有的美人,是真的吗?…你不要装糊涂……”
  “没有,我没有装糊涂。”
  原来不是自己所担心的侍从君的事,而是要打听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平中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个人,你知道吗?”
  “不……不知道”
  “不行,不行,即使你隐瞒不说,秘密也会被揭穿的。”
  两人之间进行这样的问答并不少见。经常是时平一开玩笑,最初佯装不知的平中,在时平一再的追问之下,就会改成“也不是不知道”,再进一步追问下去 的话,就变成了“只是通过信”,“见过一次”,“实际上是五六次……”,最后就什么都坦白了。让时平吃惊的是,凡是社会上评价好的女人,手中几乎没有不染 指的。今晚也是如此,在时平的逼问下,逐渐地语无伦次起来,嘴上拼命否定,脸上的表情却开始肯定,时平再一追问,他就开始慢慢地招认了。
  “是这样,在侍奉那个夫人的女官中,我有个关系稍微亲密一点的女人。”
  “嗯,嗯。
  “是听她说的,那夫人是个漂亮得无与伦比的美人,年龄也就刚刚二十岁。”
  “嗯,嗯,这些我也听说了。”
  “可是,毕竟大纳言殿下已经很老了。——看起来有七十多岁了吧。”
  “是的,大概是七十七八岁吧。”
  “这么说来,和夫人要相差五十岁以上,那么夫人真是太可怜了。虽然是世上少有的天生丽质的美女,而千挑万选的丈夫却像祖父、曾祖父那么老,想必心存不满吧。那女官说夫人自己也为此感叹,还对身边的人说过‘还有像我这么不走运的人吗?’也曾偷偷哭泣过。”
  “嗯,嗯,还有呢?”
  “还有,虽说不太应该,还是和她那样了……”
  “哈哈哈哈…”
  “您可以大概猜想到……”
  “我也估计到可能是这样,果然是这样啊。”
  “佩服。”
  “那么,你见过她多少次呢?”
  “要说多少次嘛,也不是那么经常见,也就一两次吧……”
  “不要撒谎。”
  “真的。靠着那个女官介绍,只有那么一两次,也没到特别融洽的程度。”
  “算了,这个无所谓。我更想知道她是否确实如人们所说的那么美。”
  “是这样啊,这个么……”
  “怎么样呢?”
  “怎么说才好呢?”
  平中故意逗他,一边忍着笑一边煞有介事地歪着头。
  那么,这两个人所谈论的太宰府长官大纳言和他的夫人是什么人呢?大纳言就是藤原国经,他是闲院左大臣冬嗣的孙子,权中纳言长良的嫡出长子。时平是 这位国经的弟弟、长良的老三基经的儿子,所以他和国经是叔侄关系,但从地位来说,原太政大臣关白基经的长子、摄政家嫡子的时平要高得多,已经位居左大臣这 一显赫官职的年轻的侄子瞧不起老朽的伯父大纲言。
  国经在当时候来说是非常长寿的人,延喜八年以八十一岁高龄辞世,他生来就是个没有才干的老好人,好歹升到了从三品大纳言的位子,是托了长寿的福。 由于曾当过太宰府权帅,所以被称为太宰府长官大纳言,实际上成为大纳言是延喜二年的正月,他七十五岁的时候。他惟一的长处,就是身体非常健康,精力非常人 可比,以如此高龄却拥有二十几岁的夫人,还生了个男孩儿。附带提一下,在当今昭和时代,就在最近,有个六十八九岁的著名的老和歌诗人和四十多岁的某夫人谈 恋爱,成为报纸和杂志大加渲染的桃色新闻,引起了社会上极大的轰动,这件事给人印象很深。这位老和歌诗人的知心朋友间,最常讨论的问题是他的体力是否能够 受得了,有个好事的人曾悄悄地问过夫人,结果证实,夫人在那方面没有任何不满,我们再一次对老和歌诗人的精力又是羡慕又是惊讶。在现代社会中这种组合的性 生活作为稀有之事尚且如此引人注目,那么像国经那样比老和歌诗人还要大八九岁的高龄,娶了比自己小五十岁的女人为妻,在从前的平安朝时代不就更是罕见的 吗?
  那位夫人是筑前的长官在原栋梁的女儿,也就是在五中将业平的孙女,这位夫人的准确年龄不详。和大纳言相差五十岁好像不大可能,但在〈地继物语》中 有“年仅二十”,《今昔物语》中也有“二十余岁”的记载,因此可以认为是二十一二岁。虽不能说因为她祖父是业平,她就一定是美女,但由于她的儿子敦思也是 个美男子,所以她大概也有着不愧为美人家族一员的容貌。时乎听到了这些关于她的传闻,还听说她有时背着丈夫招来情人,偶尔又听说那个情人不是别人,正是争 中,所以他就起了野心:“如果这是真的,如此美女就不能交给瞒珊的老翁和官位低微的平中那样的人,必须由本大人取而代之。”恰巧手中这天晚上前来问安了。
  正如以后要讲到的,不久时平的愿望就实现了,他顺利地把比自己小十岁的这位伯母从伯父那里夺过来据为己有。《大和物语》中记载了一首据说是这位夫人还是国经妻子时时平中送给她的和歌:
  春野遍绿五味子,愿汝能做吾君实。
  这里的“君实”是正妻的意思,尽管不知他多大程度上是真心说的,但既然写这样的诗句送给她,说明平中还算是认真的。他突然被时平揭穿了秘密,才慌 慌张张地做了回答,其实说实话,他还有几分无法忘记这位过去的恋人。因为他是个见异思迁的男人,所以迄今为止和他有过关系的女人不计其数,大多当场就抛弃 了,甚至已不记得她们的相貌和名字,但是和这位美丽的夫人虽说近来疏远一些了,却有过非同寻常的关系。眼下,追求侍从君已到了欲罢不能的地步,一门心思只 想着那边,可是决没有完全和夫人断绝缘分。特别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被时平这么一问,平中又重新想起了她。
  “不,就像刚才说的,只见过一两次,说不太清楚,不过,她真的是相貌出众,名不虚传。”
  平中虽然不由自主地撒了谎,还是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晤,这么说和社会上的传闻一样啦。”
  “我就毫不隐瞒地说吧,那么漂亮的人真是罕见。我敢说,在迄今为止我见过的人当中,那位夫人是最漂亮的。”
  “晤。”时平哼了一声憋住了气。
  “那么,据你所知夫妻俩人的关系怎么样?和老人之间不太融洽吧。”
  “啊,她曾含着泪水感叹自己的不幸,可是她也说过‘大纳言殿下是个特别亲切的人,非常珍惜我’,她的心情到底怎么样,真实的情况就不得而知了。不管怎么说,她还有个可爱的公子。”
  “她有几个孩子?”
  “好像只有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公子。”
  “噢,那么是过了七十岁以后有的孩子吧。”
  “是啊,可了不起呢。”
  平中被时平刨根问底地打听关于她的事情,只要是他知道的都毫不吝惜地告诉了时平。平中心想,“诚然,不知今后是否还能遇上这样美丽文雅的女人,但 是自己和她恋爱过了,已经知道了她的题力如何,和她的梦已做完了,并不是对她失去了兴趣,但是比起她来还是未知的女人好,——只有能不断使用手腕点燃自己 热情的女人,才更为强烈地吸引自己。”渔色者的心理从王朝时代的缥绅到江户时代花街柳巷的老手,都是同样不拘泥于过去的女人。平中认为:“如果左大臣迷恋 她的话,不管怎样还是让他更喜欢她一些。的好。”而且背着像大纳言那样的好人做出那种不义的事,不知别人怎样,他自己是不能心安理得的。虽说在跟别人的女 人私通这一点上他算是惯犯,但看到那个可怜的瘦得皮包骨头的老翁,好容易获得了美丽的妻子,奉若至宝、心满意足的样子,竟起了恻隐之心。
  顺便提一下,大纳言国经和平中之间除了这位夫人的关系以外并没有直接的深交。但在《平中日记》里有这样的记载,有一年秋天,因为一件小事国经派使者来平中家送信的时候,手中摘了一枝在庭院里盛开的菊花附在回信中。收到菊花的国经立即做了一首和歌赠给他。
  老臣拄翁杖,无缘赏菊花。
  平中也和了一首。
  君使临寒舍,菊香正浓时。
  不清楚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大概是手中自觉摘了这老头儿最珍爱的“花”,而不无嘲讽地送了他那样的礼物吧。
  从那以后,时平在宫里一见到国经,就赶紧圆滑地打招呼。对这位官位虽低,却是他伯父的老者表示尊敬按说也是应该的,只是时平自从把营公整下台以 来,态度格外傲慢,在朝廷飞扬跋扈,从未把这位伯父放在眼里,谁知如今一遇到伯父就满脸堆笑,还假惺惺地说些关心的话,“您身体健康真是太好了,最近天气 寒冷,没有受不了吧。”或是“当心不要感冒”等等。一天早晨天气非常冷,看到伯父大纳言冻得滴下了鼻涕,他悄悄地靠过去,提醒说:“鼻涕流出来了。”又小 声说:“要是冷的话,应该多穿点儿棉衣。”
  像一般长寿的老人一样,大纳言有点儿耳背。反问他:“棉衣?…”
  “嗯,嗯。”时平点点头,又说了些老人听不明白的话。老人刚回到府里,左大臣派来的使者送来了很多雪一样白的棉花。使者传口信说:“像您这样快到 八十岁还保持墨钱的精神,甚至超过年轻力壮的人,真令人羡慕。国家有您这样的朝臣真是可喜可贺,请您今后更加保重身体,长命百岁。”然后放下了那些礼物回 去了。两三天以后,从早晨就开始下起的大雪到傍晚已积了将近一尺,这时又有使者来,带口信说:“这样的下雪天您如何渡过呢?我想今晚大概会格外寒 冷。……”说着把衣箱恭恭敬敬地搬了进来。又说:“这是从大唐国来的东西,是以前我家先代昭宣公冬天穿的,左大臣说他还年轻,没机会穿这样的东西,想让伯 父代替先父穿用。”说完把箱子放下就走了,从衣箱里拿出来的是气派的貂皮大衣,散发着陈年的熏香味。
  那以后时平又送了几次礼物。有时是锦缎、绫罗等纺织品,有时是从大唐国运来的各种珍奇的香木,有时是染成葡萄色、金黄色等等颜色的成套衣服,只要 一有机会,时平就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不断地派使者来。大纲言并不怀疑时平有什么企图,只是满怀感激之情。往往人一到老年,只要年轻人说一点儿慰问的话,就不 禁高兴得要掉眼泪,何况是生来就头脑简单、懦弱的国经。尤其对方虽是侄子,却是天下第一的人物,继承昭宣公的家业,是将来可能会成为摄政、关白的人,竟没 忘了骨肉亲情,对一无长处的老伯父如此照顾。
  “哑是长寿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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