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坠落(7)
家永君趁说越激动,径直朝大竹君扑去。
“如果大家能活着出去,无论判什么罪我都接受。可我现在的责任,是尽量救出更多的人。我虽然这么做,很对不起伤员。但对于那些已经奄奄一息的伤 员,即便给他们再多的粮食和毛毯也是白搭。目前应该做的是将这些物资集中起来,让给有获救可能的人使用。山口君!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去!”
“住手!给我住手!把我的那一份给他们,我不需要,求求你了,别干那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家永君张开两只手,巨人般地站在大竹君面前。
“你的那份只有一条毛毯,可不能行走的人有许多。我已经一再强调,不允许自由行动!山口君,快集中毛毯!如果你不会,我来替你干!”
大竹君推开家永君,朝躺在地上的伤员们走去。
“请你们自觉协助一下,按照我刚才说的做!”
大竹君说话的语气,似乎已经完全丧失了理智。这些伤员,虽然不能动弹,但神志清醒。有的死劲拽着毛毯,有的将身体压在毛毯上。然而,也有的没有反抗,而是默默地看着毛毯从自己的身上消失。
“求求你们!我能走,请带我一块儿走吧!”
一个伤员哭着说。
“不行!你的膝盖是粉碎性骨折,根本不可能行走。”
大竹君铁面无情,朝伤员摇摇头。
“我,我爬着走,决不牵连你们!”
“在雪地里爬着走,那怎么行?我同情你也可怜你,可实在没有办法。如果我们能活着出去,一定带上救援队来救你们。”
“求求你,把食品留一点给我们!”
一个重伤员苦苦哀求。
“不行!食品也全部带走。你们只能各自想办法活下去!”
“你这是在杀人,是犯罪!”
无论别人怎么骂,大竹君无动于衷,毫不手软,强行夺走了伤员身上的毛毯。准备突围的旅客和乘务员,也反对这种惨无人道的做法,没有一人充当帮凶,可又无能为力,袖手旁观地站着。
“我有一个请求。”
说话的是一位腰部受到撞击而行走不便的老人。看上去,像一个有相当地位的老者。他一边主动递上毛毯,一边说。
“不给毛毯和食品,是不可能活着等到救援队来。我想快点死,是否能赏给自杀药?”
大竹君的脸部肌肉猛地抽动了一下,似乎还没有达到毫无人性、丧心病狂的地步,可这仅仅是瞬间的反应。少顷,他脸上的表情比刚才还要冷漠、麻木。也许他意识到,眼下是非常时刻,决不能用感情代替行动,哪怕一点点流露也不行。
“我非常怜悯你此刻的心情,但自杀药不能给。现在,就连活命的药也不够,这是明摆着的事情,请你谅解。”
老人点点头。据他申报的职业,是某大公司的高层干部。从外表看,酷似阔绰的绅士。长相威严,却态度和蔼,这也许是环境造就人的缘故。自从进入这个非常大家庭,他没有半点丑陋的言行。
然而,他黝黑的脸庞,也没有掩饰住内心的焦躁和绝望。
“这种行为是非人道的!这乘务长肯定得了精神病。各位旅客,我们不能把自己的生命交给这种人,应该罢免他代理机长的职务!”
家永君大声说道。
“我同意!”
某商社职员古贺君第一个举手赞同,也有好几个旅客表示响应。山口君、前川小姐和香取小姐的脸上,也流露出拥护的神色。
“等一等!”
洪钟般的声音,虽略带有嘶哑可掷地有声。他,就是刚才那位希望领取自杀药的老人。
“那位代理机长说的,完全正确。为了多救出一些可以行走的旅客,除扔下我们别无选择。现在要讲的人道,是让更多能行走的人活着突围。”
“像他这样的人已经成了魔鬼,难道也应该活着?”
家永君对老人的话感到十分意外和纳闷。
“总之,别管我们!你们应该活下去,按照那个代理机长说的去做,也许能活着回到家里。”
“可我讨厌这里,讨厌死,我要跟着你们出去。别把我扔在这里,请无论如何带上我。孩子他爸,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吧?我们是为了纪念银婚,才坐上这班飞机赴欧旅行的,没想到……”
说话的,是一个长得胖乎乎,求生欲望极强的中年妇女。此时此刻,她正朝着一个丈夫模样、约五十岁光景的男人,一边哽咽一边诉说。
“别伤心!我不会扔下你的!”
男子说话时,语气十分悲伤。
“突围小组的各位成员,请注意了,再过十分钟出发!”
大竹君下达了命令。
9
紧急迫降后的幸存者,当时共有三十四名。在过去的几天里,以松田机长为首的七名重伤员相继死去。现在,只剩下二十七名。
这当中,还有七名重伤员根本无法动弹。没有受伤的幸存者中间,有两名家属是重伤员,必须留下来护理。最终,突围队由十八人组成。
当天下午一时三十五分,十八位幸存者在大家庭里度过了难熬的五天,终于离开了。出发时,重伤员们挣扎着把脑袋从残骸的裂缝口探出,用眼神为十八勇士壮行。可他们的脸上,无不流露出痛苦的神色。
在这相互告别的一刹那间,突围队员个个泪流满面,依依不舍。连那个头号损人利己的未来画家平田君,眼眶里也噙满了泪花。
天空虽然晴朗,可风速越来越快。太阳照射的地方,气温超过摄氏二十度。可太阳照射不到的地方以及强风猛刮的场所,气温却在摄氏零下十度至三十度之间。
夜间的气温,明显低于白天。对于失去机身保护的十八位勇士旅客来说,首要问题是如何取暖。大竹思索着:无论能否找到避难的场所,只要一遇上天气恶 化,就把毛毯连接起来抵挡寒冷。然而,眼下的气候倒出乎意料的非常稳定,多亏老天爷帮忙。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尽量咬紧牙关走,能走多少就走多少,说不定 在步行的途中会遇上救援队?!——
脚下,也许是一条生路,九死一生?!百死一生?或许是死亡之路?与时间赛跑和饥饿赛跑,远远超过赌博台上孤注一掷的雄风——
如果获救,其结果意味着什么?自己将坐在被告席上,被兴师问罪。下令抢夺重伤员身上的毛毯,下令扔下重伤员——
在生存极其困难的环境里,扔弃行走不便的重伤员。不仅如此,还抢夺毛毯、拒绝供药和断粮,强行剥夺他们的生存权。自己,将被法庭认定“故意杀人罪”而送上断头台——
我这样做,也实在是出于万不得已。
“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大竹君的心里,在向重伤员们深深地致歉。他抬起依然没有表情没有眼泪的脸,朝着无边无际的雪原进发。
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是山口君随身携带的航线简图和一块小小的磁铁。路,缓缓向下延伸。刚走完五十米左右,发现有一块暴露在外面的岩石。从岩石开始,坡度越来越陡。渐渐的,机身残骸也从人们的视线中开始模糊……
大家停住脚步,眺望着相伴长达五天的机身残骸,似乎在向它作最后的告别。
距离后半部分机身二十米前后的地方,斜趴着机首的残骸。从机首那里朝左望去,距离大概五十米远的地方,横卧着固定第一引擎的左翼前半部分。其周 围,撒满了货物之类的碎片。它们是机身着地受到撞击时,从货舱和客舱裂缝口飞出的。横七竖八的碎片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远远望去,像一座座神态各异的冰 雕。
“这大概是永别吧?!”
不知是谁发出悲伤而又激动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重伤员们呆着的机身残骸那儿传来令人心碎的哭喊声。
“带上我!别把我扔在这儿!我不要死在这儿!快救救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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