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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九 主术训(下)(3)

圣明君主治理天下,就好像造父驾御马车:善于控制缰绳、调节辔头来使马儿步伐整齐和谐,通过他平和的吆喝来调节车辆的快慢;驾御马车的法术熟谙于胸 中,而竹鞭又紧紧地握在手里;那缰绳的松紧,吆喝声的高低,竹鞭的使用等无不传达他的意旨,而马儿也能领会他的意思。所以马车的进退、转弯都能符合规矩, 取道上路多远都能到达,可人马不会感到精疲力竭,这都应当归功于神奇的驾御术。所以说,王位和权力是君主的车辆;而大臣则是君主的驾车马匹。身体还没在车 上坐稳,马儿又不听使唤,就开始启动而不出车毁人亡的危险,从古到今好像还没有过。所以车、马不协调,即使是王良也不敢驱车上路;同样君、臣不和谐,即使 是唐虞也不能治理好天下。掌握驾御法术,使管仲、晏婴的才智得以最大限度地施展出来;明确君臣名分,使盗跖、庄 蹻这样的大盗也难以作乱耍奸。

趴在井栏朝着井水照脸,眼睛视力再好也不易看清自己的眼珠子;而用明镜来照脸,脸上的毛孔和斑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英明的君主耳目不劳累,精神不耗竭,物体来到时能看清它们的形象、事情发生了能应对它们的变化,不论远近都能治理得井井有条。因此不靠偶然的机会而遵循必然规律,所以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有失误。

那优秀的驾御手,使马儿的体形动作和车子协调一致,御手的心思想法又和马儿沟通一致,那么就是经过险阻,到达远方,进退转弯,没有不称心的。反过来 说,即使有骐骥、 騄駬这样的良马,但让臧获这样的愚者去驾御,那良马反而变得暴躁放纵起来,没法控制它了。所以治理政务的官吏,不贵在其自身行为的正确与否,而贵在不能做 坏事。所以说:“不要助长人的贪欲,但也不要压抑人的正常要求;不要鼓励人争名争利,但也不要人放弃合理的竞争。”这样恰到好处,人欲能合理释放,真正的 公正合理之道才得以实行。才德皆佳的人按法度正确使用,才德欠佳的人也应放适当的位置使用,这样,天下就成一个和谐的整体。

如果不是根据人的才能是否称职,而是根据他人的非议或赞誉来评品人之优劣,抛弃勤于公职努力工作的人而任用结党营私之徒,那么奇异之才就会躁进跻身 处在与他才能不相称的位置,忠于职守的官员反被堵塞而不得提拔晋升。这样一来,全国的民间风气就被搞乱,有功之臣也因不得提拔晋升而争于朝廷。所以法律准 则是君主用来控制下面群臣百官民众百姓的,如果放弃不用,就好像不用缰绳嚼子、骑光背马疾驰一样,百官百姓反过来会戏弄君主。所以说君主有法术就可制御群 臣百姓,不用法术或无法术就要被群臣百姓控制。吞舟的大鱼,离开水面跳到陆上,就会被蝼蛄、蚂蚁欺侮,这是因为它离开了赖以生存的水域;猿猴离开树林,就 会被狐狸擒获,这是因为它处在它不该处的地方。 统御臣民的君主如果放弃君主本应持守之道,去干涉下属官员分内的事,这样使下属官员反而感到不好办,以无为的态度来对待自己职能范围内的事;而那些忠于职 责的官员也只能顺从君主的意愿、看着君主的脸色行动以讨君主欢心;他们也只得收藏起自己的主观能动性和智慧不用,反将自己分内的事,乃至责任全都推到君主 身上。

在这种君主事必亲躬、包揽一切的情况下,那些尊贵的卿相对于勤劳政事,通达事理的官员对于考察事理,骄横放纵的官僚对于恭谨守职,势必不如君主。君 主不很好地运用群臣的才能而喜欢每事必亲躬,就会每天伤透脑筋、背着所有的责任包袱无法摆脱。这样,君主原本有限的统御群臣之术就在日常事务中被削弱,办 事处事就不能合理有效;君主每天陷于繁琐具体的国务之中,就不能很好地控制掌握天下大事。君主的个人智慧不足以治理天下,君主的威严不足以施行惩罚,这样 就无法与群臣百官产生交往。还有,君主如果在内心世界产生喜怒情感,就会在外表神态、言语中表现出来,这样使那些忠于职守的人偏离正道而转到逢迎阿附君 主,有些官吏就会出于私心破坏法律来顺从不正之风,于是奖赏与功劳不相符合,处罚与罪行不相对称,上下离心离德、君臣互相埋怨。所以执政官员阿附逢迎君 主,那么当他们有过失时,君主就无法责备他们;而有罪不加以惩处,百官群臣就会议论纷纷心情烦躁而思想混乱,这时君主再有智慧也无法解决这些思想问题;当 诽谤和吹捧风气一旦滋生,君主再英明也无法照亮人们。不正本清源返回自然无为,那么君主是越辛劳而下属百官是越安逸,这就像代替厨师宰杀牲口,取代木匠斫 削木料。你与马赛跑,筋骨跑断也追不上马;但坐上马车手操缰绳辔头,那么马就不得不听你的使唤,以至累死马儿也是相当简单的。所以让伯乐去相马、由王良来 驾御,英明君主只须稳坐马车厢里,无须亲手驾御就能到达千里之外,这就是在于能利用他人的特长才智来作为自己驰骋的羽翼。

所以统御民众的君主就该持清静无为之道而守着根本,有治国平天下的才能而无个人贪欲偏好。君主要知道,处处想插手表现自我,那么谗佞就会产生;而有 个人偏好贪欲,那么阿谀就会兴起。过去齐桓公喜爱美食,易牙就蒸煮了他的长子献给齐桓公以骗取宠信;虞国国君贪好璧玉良马,晋献公就用璧玉良马来满足他的 欲望以便能借道进军;西戎国王爱好音乐,秦穆公就用歌女诱惑使之丢失土地。这些均因国君好利贪欲而被人算计。所以只有从内心世界建立起某种信念,只要自我 不变质,外界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将此拔去的。反观物质世界:那火虽然热得灼人,但水能泼灭它;金属虽然坚硬无比,但火能销熔它;树木虽然结实,但利斧能砍伐 它;水虽然漫溢渗透,但土能堵遏它;只有自然造化的东西才没什么能制服它。所以心中的欲念不外逸,就叫做把住了门户,外界的邪气不能入侵攻心,就叫做守住 了关卡。心欲不外逸、邪气不入侵,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节制?什么事情不能成功?那才是不用然后能用,无为然后有力。人的精神劳累就会离散,耳目婬荡精气就会 衰竭。所以得道体道的君主是熄灭欲火、抛弃杂意,以清静无为来对付所有一切;他不替任何人说三道四,他不将他人的事务揽于手中;他只是按照各种名分来落实 实际事务,使各种官吏完成各自分内的事情。任用他们而不瞎指挥,提出责职权益而不多下指令;以无法规定、无可奈何的“道”作为法宝,这样百官群臣就能各守 自己的岗位而尽心尽力了。

君主如果能掌握利用好权势,那么对于教化民众这点来说,就非常容易了。过去,无能的卫国君之所以能役使勇武的子路,就在于他掌握了权力的缘故;而平庸的齐景公和齐桓公能让精明 能干的管仲、晏婴做他们的臣子,也是因为景、桓两公身处君位的缘故。这怯懦的制服勇武的、愚庸的制服聪明的,是因为怯懦、愚庸的身处地位要超过勇武聪明 的。所以树枝不能大于树干、树梢不能强于树根,这样大的重的就能够制约小的轻的;就像五指属于臂控制,手指的搏拉抓取十分敏捷灵巧,没有不随心所欲的,这 就是说小的属于大的控制。正因为这样,谁获得重要位置、有利形势就显得很重要,这样他尽管掌握持有的很小,但所能胜任的却很大;他尽管掌握守持的很小,但 所能掌握的却很广。因此,十围粗的木柱,却能支撑千钧重的房屋的重量;五寸长的插销,却能控制大门的开关。这难道是木柱和插销的粗细长短足以胜任房屋重量 和大门开关?不是的,而是因为它们处的位置太重要关键了。孔丘和墨翟研究先圣的学问、通晓六艺的理论,但是后来继承传播他们的言论思想、亲身实践他们的志 向、仰慕追随他们的义理和风格,并为他们奔走效劳的门徒只不过数十人。假使孔丘和墨翟处在天子的位置,那么天下儒、墨的门徒就不是数十个人了,可能天下到 处都是儒、墨的门徒了。楚庄王为文无畏在宋国被害而感到悲伤,并为之挥袖而起,领兵攻打宋国,一路上跟随前往的追随者接连不断,浩浩荡荡攻到宋国都城、并 取得胜利,这一切因为楚庄王掌握权势而导致的。楚文王喜好戴獬豸冠,使楚国人都仿效他;赵武灵王佩着贝带、戴着砫砮冠上朝,整个赵国人都被他同化。假如楚 文王、赵武灵王只是一个平民百姓、处平民百姓的地位上,即使也戴着獬豸冠、佩着贝带、戴着砫 砮冠而上朝,就不免被人耻笑了。

在整个社会中,能够自觉爱好善良,乐意正派,不靠禁令惩罚而就能遵守法规的老百姓,大概是一万人当中也没有一个。因为这样,所以君主发布法令就应坚 决、实行就应坚定,服从者就让他得到好处,违逆者就叫他遭殃,这样,转眼功夫,天下就没有不遵守法规的了。所以如果手握剑锋,将剑倒着迎战敌人,即使是像 北宫子和司马蒯蒉这样的勇士恐怕也难以去与敌人交战;而手握剑柄、以剑锋对准敌人,即使是武功平庸的人也能战胜敌人。这也可以这样讲,如果让乌获、藉蕃这 样的大力士去牵拉牛尾巴,你就是将牛尾巴拉断,这牛还是不听你的话,原因是在于你违逆了牛的本性;如果你用手指粗细的枝条贯穿牛的牛鼻,这样即使是弱小的 五尺牧童也能牵着牛周游天下,使牛服服帖帖,原因是顺应了本性。七尺船桨能够控制船只的左右方向,是由于凭借水的作用力;天子君主发号施令能够令行禁止, 是依靠民众的势力。

能够堵塞防止危害民众的事,开发推行有益于民众的事,这样君主的威信,就像挖开池堤池水畅通灌溉田地一样深入人心。所以说顺流而下是很容易到达目的 地,背对着风奔跑是容易跑得远的。齐桓公登基执政,下令不许畜养食肉的猛兽和吃粮食的鸟儿,撤除捕捉动物的网罗,仅这三项措施实施就使百姓心悦诚服;而殷 纣王残杀王子比干就使骨肉间产生怨恨,斩断早晨趟水过河人的胫骨就引起万民叛乱,仅这二项罪行就使他丢掉了天下。所以君主的义举,用不着使天下所有人同时 都获得利益,而其中只要有一人得利获益,就能使天下人从中受感化;纣王的暴行,并没有使天下所有人同时受害,但只要残害了一人,天下人就会离心背叛。所以 齐桓公靠办三项事件便九次会合诸侯;殷纣王只做二件蠢事就遭灭亡,此时想做名普通老百姓都不可能了。所以君主的一举一动都不可不慎重。君主要向人民征收赋 税,一定要事先盘算一下年成好坏,估计一下人民手中的积蓄,弄清百姓是饥还是饱、有余还是不足,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酌情征收供君王车马衣食所需的赋税。 高耸的楼台、层叠连片的榭屋和宫室,十分壮观漂亮,但是老百姓还挤在土房窄屋里栖身,那么英明的君主就不会以住入这些华丽的宫室楼台里为快乐;肥砵醇厚、 甘甜酥脆的酒食,也十分味美可口,但是老百姓还过着糟糠粗粮都吃不上的日子,那么英明的君主就不会以享用这些美味佳肴为甜美;安适的床榻、细软的席垫,也 十分舒适,但是老百姓还过着戍守边境、遭受危难、战死野外、尸骨暴露的日子,那么英明的君主就不会以寝卧舒适为安适。所以古时候的君主,他对百姓的痛苦而 担忧、悲伤,只要国家里有挨饿的人,他就不会对食物挑东拣西;只要国家中还有挨冻的人,他就不会身穿裘皮;只有当年成丰收百姓富足时,君主才悬挂钟鼓、陈 设干戚,君臣上下与民同乐,国家因此无一人悲哀。

所以,古代制造铜钟、石磬、箫琴,是用来表达快乐之情的;制造兵器、铠甲、斧钺,是用来表示愤怒的;制定祭祀、应酬礼节,是用来传递互相友善、喜悦 的;而穿丧服系麻绳着草鞋、捶胸顿足号啕痛哭,是为了表述哀悼之情的。这些喜怒哀乐之情,都是发自内心世界,又以一定的外在形式表现出来。到了乱世昏主, 搜刮民脂民膏时不顾百姓的承受力、聚敛财富时不看百姓的家底积蓄,民众从事的男耕女织根本无法供给上面君王的奢求,这样导致民力疲乏,财源枯竭,君臣互相 怨恨。因此人民是被弄得唇焦舌燥、心急火燎,吃了上顿没有下顿,在这样一种生活状态下却去撞击大钟、擂击响鼓、吹奏竽笙、弹拨琴瑟,就好像是披戴盔甲进入 宗庙祭祀神灵、穿着细软华丽的锦衣出征打仗一样,完全失去了原本制定音乐的目的了。

百姓维持生计主要靠农业生产,一个男性劳动力所耕种的土地不过十亩,中等土质的地一年每亩收获不过四石。妻子儿女老老少少都靠这些收获过日子,有时还要碰到水旱虫灾,就无法缴纳赋税供给政府 朝廷的车马军队的费用。由此看来,人民百姓的生活也够令人忧愁的。全国可耕种面积,按三年耕种积余一年粮食来计算,九年只有三年积蓄,十八年则有六年的储 备,二十七年就有九年的储备积累。这样如遇水旱虫灾,人民百姓就不至于陷入困境流亡逃荒。所以,一个国家如无九年的储备积累,就叫不足;一个国家如无六年 的积蓄储备,就叫悯急;一个国家如无三年的积蓄,就叫穷乏。正因为这样,有的英明君主,取用民财知道节制,自己消费知道限制,这样就能承受天地的施予和奉 养,而不至于会遭受饥寒的灾难。反过来,如果是贪婪残暴的君王,那么他可能是不停地騷扰百姓,侵夺吞没百姓的财物以满足他的无穷贪欲,这时,百姓们就无法 承受天恩地德所赐的福利。

食是人民的根本;而人民又是国家的根本;国家则是君主的根本。知道这道理,治理国家的君主就应上循天时、下尽地财、中用民力,这样万物就能顺利生 长,五谷就能繁茂生长。君主还应指导人民养育六畜,按季节种植各种树木植物,致力于农业耕种,发展桑麻业,按各种不同肥沃贫瘠的高原山地来种植相宜的农作 物。而对那些丘陵险地及不能种植五谷的地域,则种以竹木,春季可以砍伐枯林,夏季可以摘收瓜果,秋季可以积蓄蔬菜杂粮,冬季可以砍伐薪柴以供民用。因此, 活着不会缺少用品,死后不至于抛尸荒野。所以,先王治国的方法是:畋猎时不得杀绝成群的野兽,不捕捉幼小的麋鹿,不放干池湖之水而捕鱼,不焚烧森林打猎。 不到能捕杀弱兽的时间,不让在野外设置捕捉的罗网;没到水獭捕捉鱼群的时间,不得在水中撒网;不到老鹰隼鸟捕杀兔等食物的时间,不得在山谷安装罗网;草木 还没凋落之前,不许进山林砍伐;昆虫还没开始蛰伏之前,不准放火烧荒。不准捕杀怀胎的母兽,不准掏取孵化着的鸟蛋,不许捕捞长不足一尺的鱼,不得宰杀不满 一年的幼猪。正因为这些规定,保护了生态环境,所以草木生长如气一样蒸蒸升腾,禽兽归山如泉水一样奔流,飞鸟入林如烟云聚集,所有这些均归功于君主保护生 物的措施得当。所以先王执政理事,雨季将到之时就要农民修整田疆;虾蟆鸣叫燕子归来之时就组织劳力修整道路;陰气降临百川之时就发动民众修建桥梁;黄昏张 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抓紧种植谷物;大火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抓紧播种黍豆;虚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抓紧种好越冬麦子;昂 星宿位于正南方中天的时候,就要做好收敛储藏、砍伐薪柴以便过冬。这些政令,上告苍天,祈求保佑,下达万民,令其实施。先王之所以能顺应天时,处事周全, 富国利民,使国库民囤财物充盈,让远方异族归顺,是因为他的道性完备的缘故。这道性不能显现目见,但能付之履行;想使百姓得利获益不忘于心,这样这道性的 器官功能就自然具备了。人心对于人体的九窍四肢来说,尽管它(人心)不能代替九窍四肢这样具体器官的功能,但手脚的一举一动和耳目的视听都以心为主宰,并 不忘心给予它们的主宰作用和好处。所以尧帝心地善良,众人的心地也随之善良起来;夏桀心狠手辣胡作非为,众人也就随之为非胡乱起来。善行积累则功业告成, 恶贯满盈则祸害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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