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泰族训(4)
过去五帝三王临朝执政实行教化,一定要采用“参五”的方法。什么叫“参五”呢?上效法天象、下效法地理、中取法人事。于是就设立明堂朝廷,颁布明堂 政令,以调陰陽之气,协和四时之节,辟除疾病之灾。俯视地理,制定度量制度,考察山岗平原水域及土地肥沃贫瘠高低各种条件以适宜种植何种谷物,安排生产创 造财富,以消除饥寒之祸患。中考核人的品德,以制定礼乐,推行仁义之道,理顺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从而清除暴乱的祸根。还阐明金木水火土的特性,来确立 父子之情从而建立家庭;分辨清浊五音六律相生的原则,来确立君臣之义从而形成国家;审察四时季孟的先后次序,来确立长幼间的礼节从而设置百官等级:以上三 方面的考察及制定叫做“参”。规定君臣之间的节义、父子之间的亲情、夫妇之间的区别、长幼之间的次序、朋友之间的交际原则,这就叫做“五”。还分割土地使 民众分属各州、分派职官治理、修筑城市让人们居住、划分宅地区分不同的地域和家族、分配财物使民众有穿有吃、设置学堂教育子弟,让他们早晚勤于民事:这是 治理天下的纲纪。然而这些纲纪要有适当的人才来推行贯彻才行,如用人不当就会废驰纲纪。尧帝治理天下,政教平和,德泽滋润融洽人民,他在君位七十年,便开 始物色寻求能继承帝统君位的人,命令掌管四方的诸侯举荐那些处在卑微地位而有才德的人。于是四方诸侯举荐了舜,并把舜推荐给尧帝。尧帝就将自己的两位女儿 娥皇、女英许配给舜作妻子,以考察他治家理家的能力和态度;还把管理百官的重任交给他,来考察他治国外交的才能。又派舜深入林麓之中,狂风雷雨也没使舜迷 失方向和道路。于是尧帝就将自己的九个儿子托付给舜,并赠给舜昭华美玉,正式将君位传授给舜。尧帝如此慎重地挑选继承者,是因为尧认识到虽然自己制定了不 少法度,但自己的儿子丹朱因不贤凶顽仍难以胜任统治天下的重任。
事物没有只张不驰、只成不毁的,唯有圣人的事业能够长盛不衰、盈满不亏。神农氏最初发明琴是为了集聚归化人心于神明,杜绝性情的婬乱;但到了后来,有人就放纵于音乐,不知返归本性,婬而 好色,以至于亡国。夔当初创作音乐,都符合五音、六律,并和八风相通;但到了后来衰世时期,人就沉湎于过度的欢乐享受之中,不顾政事以至于灭亡。苍颉最初 创造文字,用来管理官吏,处理各种日常事务,使愚笨者不至于忘事,聪明者能记录下久远的事情;但到了后来衰世时期,就有人利用文字私自刻写伪造骗人的文 书,为有罪者开脱,捏造虚假的文字以杀害无辜者。汤当初建造园囿,是为了供奉宗庙祭祀用的鲜肉干肉祭品,以及训练士兵射箭和驾御以防不测事件;但等到后来 衰世时期,这园囿就被贵族用来驰骋猎射,以至耽误百姓的农时,使人精疲力竭。尧帝推举禹、契、后稷、皋陶,使政事教化平和,消除邪奸恶人,诉讼的事也不发 生,人民丰衣足食,贤能的人勉力向善,不贤者也被君王的德政所感化;但到了后来末世,人们就结党营私,各自推举同党占据要位,废弃公心而追逐私利,朝廷内 外,同党互相吹捧抬举,这时奸邪掌握朝政,贤德者只得隐居山野。所以,天地自然运行的规律总是这样的:凡物发展到极点就会走向反面、凡物盈满了就会有亏 损。五光十色虽然明亮,但时间一长就要消褪;茂盛的草木,到一定的季节就要凋零;凡物都有它的兴与衰,不可能老是一个样子。所以圣人在事情实在行不通时总 要改弦易辙,法规弊旧时就要改革,这并不是他们喜欢改变古制和常规,而是因时世变了只有通过改革才能挽救破败振兴衰落、革除婬邪纠正错误,来调整天地社会之气氛,使万事万物在适宜的生存环境下得以发展。
圣人如同天覆地载,如同日月照耀,如同陰陽调和,如同四季变化,对于各种不同的事物,不分新旧、不论亲疏,都能一视同仁、温暖普照,所以圣人是效法 天道。天时不可能只有一个季节,大地也不可能只有一种利益,人也不可能只有一种本事,因此圣人的事业不能不是头绪繁多,旨趣行为不能不是多方面的。代表着 五行的不同气质,尽管相异但都适宜协调;不同门类的六艺,尽管不同但它的本质却是一致的。温惠柔良,是《诗》的风格;淳庞敦厚,是《书》所教诲的;清明条 达,是《易》的要义;恭俭尊让,是《礼》的行为准则;宽裕简易,是《乐》的教化;刺讥辩义,是《春秋》的优点。所以《易》的过失是在于隐秘难测;《乐》的 失误是在于导致婬逸;《诗》的过失是在于使人怨愚;《书》的失误是在于使人拘泥旧法;《礼》的过失是在于使卑尊者互相嫉恨;《春秋》的失误是在于使人互相诋毁。但这六种经典圣人却是兼取并用,通过剪裁取其精华。失去本旨就会混乱,掌握本旨就能得到治理;这其中的精华 在于协调好各种关系,而其失误在于权变本旨和要义。水火金木土和谷,属于不同的物类,但却都可被利用;规矩权衡和准绳,形制各异而都能适用于对象;丹青和 胶漆性质不同,但各有各的用途:这说明事物均有它适用的范围和对象。车轮是圆的,车厢则是方的,车辕是直的,车衡则是横的:形状不同但均出于使用的方便。 骖马喜欢奔跑,服马喜爱缓行,带不厌新,钩不厌旧:这是因为它们所处的环境地位的不同的缘故。《关雎》篇以鸟鸣起兴,君子从中得到美感,这是因为雎鸠鸟雌 雄有别不杂居;《鹿鸣》篇用鹿鸣起兴,君子从中得到尊崇美,这是因为鹿群有发现食物互相呼唤共同享用的美德。在泓水之战中,宋军惨败,宋襄公被俘,但《春 秋》却尊崇宋襄公,这是因为看重宋襄公不攻击还没排好阵列的军队的仁义思想;宋伯姬坐在堂前不下堂而被火活活烧死,《春秋》仍然尊崇宋伯姬,这是因为看重 宋伯姬不超越礼节行事的品行。成就事业,建立功名,哪里用得着做很多事情,只须抓着本旨根本就行。典籍所记载的也只是某人某事的某方面而已。
王乔、赤松子远离尘世,脱离人间邪恶纠纷,吸取陰陽融和之气,食取天地之精华,吐故纳新,踏虚升飞,乘云游雾,可以称为养性者,但是不能称为孝子。 周公诛管叔、蔡叔,以安定国家、平息叛乱,可以称为忠臣,但是不能算是爱护兄弟。商汤放逐夏桀,武王讨伐纣王,为天下铲除残暴奸贼,可以称为仁惠的君主, 但不能算是忠臣。乐羊攻打中山城,久攻不下,中山人烹了他的儿子,乐羊竟尝了中山人送来的他儿子的肉羹,以显示自己的威武强势,这可称得上良将,但是不能 算作是慈父。所以,事物均有多面性,要肯定值得肯定的一面,否定不值得肯定的一面;否定值得否定的一面,肯定值得肯定的一面。虞舜和许由的行为尽管各异, 但均是圣人;伊尹和伯夷走的道路尽管不同,但都是仁者;箕子和比干的行动尽管不一样,但都是贤者。所以将士中有的轻捷、有的重缓、有的贪心、有的清廉,这 四种将士的性格特点各异,但在战争打仗中缺一不可。轻捷者好动,重缓者好静,贪心者好取,清廉者则不贪求非分的利益。所以勇猛敏捷者可让他们冲锋搏击,而 不可让他们固守;重缓者可让他们固守,倒不适宜让他们冲锋搏击;贪心者可让他们积极攻取,而不可让他们安守本职;清廉者可让他们安守本职,倒不适宜让他们 积极攻取;忠诚守信者可让他们持守约定联盟,而不能要他们也随机应变。这五种人的性格相反,但圣人却能对他们兼容并蓄而用之。这说明天地自然不只是容纳一 种事物,陰陽两气的交融也不只能产生一种物类。海水只有不推辞小的积水才能成就它的博大;山只有不拒绝土石才能成就它的崇高。如果持守一角就会抛弃遗漏万 方世界,如果取用一物就会舍弃其他事物,这样就必定获得的很少,所能治理的范围也一定很浅窄。
治理大国的治术不能琐碎,国土辽宽的管理制度不能偏狭;处在高位的人处事不能烦琐,百姓众多的政治教化不能苛细。事务琐碎就难以治理,法令烦杂就难 以推行,欲求多就难以满足。一寸一寸地量,量到一丈时就一定会有误差出现;一铢一铢地称,称到一石时就一定会有差错出现。反之用石和丈为单位来称量,既简 单又少失误。挑选丝头、细数米粒,是既麻烦又不精确。所以从大的方面入手就容易运用智慧,纠缠于细曲枝节就难以发挥智慧。所以对那些无益于治理,只会增添麻烦的事,圣人是不会去做的;对那些不实用,只会浪费精力 的事,聪明人是不会去做的。所以要做成大事只有简约,要做好大事也只有俭省,欲求要满足只有欲求少;这说明功业简约则容易完成,事情俭省容易办到,欲求寡 少容易满足。容易办成的事情,拿来交给人家办理,也就容易办成。孔子说:“太烦琐的论证辩说只会损害真理,太计较蝇头小利只会妨害大义,太卖弄雕小技艺只 会破坏大道术,太小的见识是无法产生通达观念的;要想通达大度,就必须要简约。”
黄河因为曲折连绵,所以能流向远方;高山因为绵延深长,所以能既高又大;大道因为悠游,所以能化育万物。只通晓一类事,明了一种说法,掌握一门技艺,可以对某些事物有精到 的认识,但不可能广泛应对所有事物。办事处事像蓼菜成行那样有条不紊,像甂瓯有底座那样稳当可靠,秤着柴来烧灶,数着米来做饭,这样谨小慎微的人只能做些 小事情,而做不了大事情。圆符合圆规的要求,方符合矩尺的要求,行动起来能仿效兽类,停止下来能相当文静,能够指挥这样列队的人可以愉舞娱乐,但不能指挥 军队。洗洁杯子再盛食物,洗好酒器再盛酒,洗净手后摆食品,这样的人可以负责几个人的饮食,但不能管理三军的伙食。现在祭祀的时候,屠宰烹煮、杀狗烧猪、 调和滋味,这是厨师的事;陈设簠簋、排列樽俎、放置笾豆,这是巫祝的事情;斋戒严肃、穿着礼服、仪态深沉、闭口不谈,神灵以此为代表,这是尸主的任务。厨 师和巫祝即使不称职,尸主也不能越过樽俎去代替他们。所以弹瑟的时候,总是小弦急促而大弦舒缓;处理事务则是贱者劳碌而贵者闲逸。舜当天子时,只是弹奏着 五弦琴,歌唱着《南风》诗,天下就得到了治理。周公饭菜摆在案前,钟鼓悬挂在架上伴奏,四方异族就归顺降服了。秦始皇赵政白天判断案子,夜里处理文书,还 派出监察御史到各个郡县视察,忙忙碌碌,又派兵戍守五岭以防越人,修筑长城以防胡人,但是奸邪还是不断产生,盗贼成群结队,这正是政务越烦杂乱子就越多。 所以法只是治国的工具,而不是治国的根本,就像弓和箭,只是射中目标的工具,而不是射中靶的关键。
黄帝说:“茫茫昧昧,凭借着上天的神威,与天地元气相通。”所以与元气同一相通者可以称帝、与道义同一者可以称王、与强力同一者可以称霸,这三方面 都不具备的,就只能灭亡。所以国君如有侵犯征伐别国之心,邑城里的狗便会成群吠叫,雄鸡就会半夜啼鸣,兵库里的器械就会响动,战马就会躁动震惊。一旦和敌 国消除仇怨,停止战争,家中的父老乡亲就能睡得香甜,巷里就没有聚集的人群议论纷纷,妖害就不会产生:这不是法令施行的效果,而是精诚之气感化的结果。所以不用言说便显示诚信、不施恩惠就显示仁慈、不必动怒就显示威严,这是以天之心来感动变化的;施舍恩惠才体现仁慈、言说以后才显示诚信、发怒了才显示威严,这是用人之精诚来感化的;施舍了恩惠还不显仁慈、信誓旦旦还不显诚信、大发雷霆还无威严,这是做表面文章造成的。所以用“道”来统帅,法令即使很少,也足以感化民众;没有以“道”来统帅,法令即使很多,也不足以安定民众,反而不断地出乱子。
修身,最重要的是修养精神,其次才是修养形体;治理国家,最重要的是形成感化,其次才是严明法令。精神清明,心志平和,全身血脉都安顺,这才是养性 的根本;养得肌肤肥胖、脂膏满腹还嗜欲不断,这是养生的末节。人民互相谦让、争处卑下地位、分配利益时争着拿少的一份,并努力工作争着做辛苦的事,每天向 善上进却不知怎么变化的,这才是上等的统治;用物质利益来激励人,并经常宣传说教劝人向善,使百姓畏惧刑法而不敢妄为,上面执法严明,下面百姓服服帖帖, 这是下等的统治术。上古时代注重养性根本,而末世则注重枝末细节,这就是太平世道难以重现的根本原因。想治理好社会的圣主并不是每个世代都会出现的,而那 些能够辅佐圣主治理社会的贤臣也是万人中难觅一个;万人中难觅一个的贤臣要想碰上不是每世代都出现的圣主,那就更困难了,所以说贤臣和圣主的结合真的是千 载难逢。
水性柔和而清澈,那些幽谷中不流动的积水会长满青苔,这是因为没有疏理水的本性而造成的。如果挖深谷口水道,使之通畅,并用土堵塞不必要的水潭,使 之不让积水,这样,谷水就能顺高势向下流动,这样即使有杂物和腐骨浸泡,也不会使水质污染。水的本性没有改变,这水的混浊变质和水的清澈甘甜,其原因在于 这水是流通还是不流通。社会风俗也是如此。如果开导疏通民众的善良天性,堵塞人们萌生邪恶的念头,开启他们向善从善的正道,堵塞其邪道,使之朝着一条正道 上发展前进,这民性就会善良,社会风气就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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