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5)
因此,宋太祖赵匡胤的初期策略,极力从事休养生息,在安定中求俭约,希望利用北人的贪得心理,以钱财来麻醉北辽,渐次买回燕云十六州的一半版图。如 果我们用现代的名词来说,他是想利用财政经济的策略,来统一全国。不幸的是他的兄弟宋太宗赵匡义,没有全盘了解他哥哥的策略,继位不到几年,就把国库积存 的财币,用去了大半。到了宋真宗手里,既不敢战,又不敢和,进退两难,非常棘手。好在肯接受名相寇准所坚持的决策,勉勉强强御驾亲征,博得“擅渊之役”一 场军事外交的胜利战。但在当时,几乎已把宋真宗吓破了胆。这些事实,在历史的实录上,可以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寇准的胆识
讲到这里,再让我们多费些时间,稍微了解有关宋一代名臣寇准的表儒内道的大手笔。同时也可了解一下,道家“无为而无不为”的精神,用之在臣道的精彩 一幕。寇准确是一位深信黄老之道的学者,在他担当军国大事的任内,家里还隐密地供养着一位专修神仙丹道的道人。他的作风,大胆而缜密,豪放而平实,的确是 深得黄老之道的三昧。他在澶渊之役中,勉强着皇帝宋真宗御驾亲征,兵临前线,在槍杆下办外交,实在相当冒险。而且当时在宋真宗的旁边,政府内部还有势力相 当的反对派。他却不顾一切,谋定而动。这比起三国时代,魏廷建议诸葛亮出兵子午谷,还要冒险十倍,但是他居然做了。在这一件史实上,宋真宗肯听寇准的意 见,临事能够互相配合,固然也真的很可爱,但是他在前线,与敌人面对面的当时,却不免战战兢兢,实在也很害怕,很想知道寇准的行动究竟有多少把握。于是派 人去侦察寇准在做什么,派去的人回来报告,这位身当重任的相爷,公然在这样危急的前方,正与一班幕僚宾客们喝酒赌钱,漫不在乎。真宗一听,总算放心了大 半。寇准本来有好赌的习惯,但当时的赌局,真的是一场豪赌。他赌给敌人看,赌给宋真宗看,其实,他比诸葛亮在后花园钓鱼、五路退兵的心情,还更紧张沉重, 只是不能不好整以暇而已。这就是道家的妙用,也就是老子的“欲取姑予”的姿态。因此,也就难怪他在政治上反对派的死对头王钦若,事后趁间在宋真宗面前用了 一句挑拨的话,就使寇准再也不得重用,守真宗在澶渊之役以后,因为有事而回想起与寇准当时的冒险,颇有复杂的矛盾心理,所以王钦若趁机便说,寇准在增渊之 役,不能算有大功,他只是拿陛下当一次大赌注而已。你看,只须一句便佞的口舌,就可害人不用刀,杀人不见血。好在赵宋的皇帝子孙们,本质上还很厚道,换了 别的昏君,寇准的头,准会被他送到敌寇的手里去了。
宋真宗贿赂宰相
尽管未真宗不敢再用寇准,不敢再谈统一的大业,运用输款和谈的政策,以图苟且偷安。但是他知道全国的人心,朝野的士气,并不甘心媚敌,更非心悦诚服 这种半投降式的策略。那么,若要做到“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就要另想办法。结果,他接受王钦若的建议,利用宗教来迷醉朝 野,安定人心,同时也可以自我安慰,仰仗神力来保佑平安。于是他就假托天神在梦中来降,要他在正殿建“黄箓道场”一个月,当降天书、大中、祥符三篇等等诡 话。又使人谎报得天书于泰山,要群臣上表,推尊道号,自称为“崇文广武仪天尊道宝应章感圣明仁孝皇帝”。从此以后,北宋的三百年天下,便与道教的神秘政策 结了不解之缘。后来自称为“道君皇帝”的迷信大师宋徽宗的北狩,何尝不是宋真宗的前因所误。
一个国家的大政,绝对不能与宗教的作为混为一体,从古今中外人文历史的记录上去求证,凡是宗教与政治混合的时代,政教(宗教)不分的国土,结果没有 一个不彻底失败的。不但污蔑了宗教,同时也断送了国家。政治,毕竟是现实智慧的实际成果。宗教,始终是升华现实的出世事业。如果强调宗教就是现实世间的 事,那么不是别有用心,就非愚即狂了。所以,宋真宗要想利用宗教的迷信而“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的当时,最大的顾忌,就怕宰辅大臣——同平章 事王旦不同意。开始是试探,结果没有办法沟通。于是一方面由王钦若来婉转疏通意见,一方面真宗派宫监夜里送重礼到王旦的相府上去,并不说明来意是为了什么 要有这样重的赏赐。这是当皇帝的公然贿赂大臣的杰作。因此弄得公正持重的名臣王旦有口难言,只好随声附和。如果寇准不被挤出中朝政府,恐怕“神道设教”就 无法作为这个豪赌的赌注。后来王旦在临终时,虽然宋真宗亲自到病床旁边探病,御手调药,每天还三四次派人询问病况,并由宫中送来薯蓣(山药)粥。但是王旦 耿耿于怀的事,却无法因此释然。他在临死时,还吩咐家人要把他剃了须发,穿上和尚的僧衣,表示抗议,表示忏悔。自恨当时对“天书”的愚民政策,没有尽心竭 力地劝谏,认为是一大罪过。
我们引用了这一段历史的事实,来说明《老子》这一章“使民无知无欲,使夫智者不敢为也。为无为,则无不治”被宋真宗反用的前因后果,当然并非老子的本意,更不可随便又给老子背上黑锅。
总之,我们不要忘了老子著述的本意,首重效法自然道德的原则,假如人们都在道德的生活中,既不尚贤,又无欲而不争,那当然合乎自然的规范,也就自然 是太平无事的天下了。《礼记·礼运》一篇的记载,首先说明孔子的叹息,也是如此。时代到了后世,人人不能自修道德,人人不能善自整治争心和欲望,只拿老子 那些叹古惜今的话来当教条,那当然是背道而驰,愈说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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