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议兵(2)

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固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王公由之所以得 天下也,不由所以陨社稷也。故坚甲利兵不足以为胜,高城深池不足以为固,严令 繁刑不足以为威。由其道则行,不由其道则废。

楚人鲛革犀兕以为甲,鞈坚如金石;宛钜铁矛,惨如蜂虿,轻利僄遫,卒如飘 风;然而兵殆于垂沙,唐蔑死。庄蹻起,楚分而为三四,是岂无坚甲利兵也哉!其 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汝颍以为险,江汉以为池,限之以邓林,缘之以方城;然 而秦师至,而鄢郢举,若振槁然,是岂无固塞隘阻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纣刳比干,囚箕子,为炮烙刑,杀戮无时,臣下懔然莫必其命,然而周师至,而令 不行乎下,不能用其民,是岂令不严,刑不繁也哉!其所以统之者非其道故也。

古之兵,戈矛弓矢而已矣,然而敌国不待试而诎;城郭不辨,沟池不抇,固塞 不树,机变不张;然而国晏然不畏外而固者,无它故焉,明道而钧分之,时使而诚 爱之,下之和上也如影向,有不由令者,然后俟之以刑。故刑一人而天下服,罪人 不邮其上,知罪之在己也。是故刑罚省而威流,无它故焉,由其道故也。古者帝尧 之治天下也,盖杀一人,刑二人,而天下治。传曰:“威厉而不试,刑错而不用。” 此之谓也。

凡人之动也,为赏庆为之,则见害伤焉止矣。故赏庆、刑罚、埶诈,不足以尽 人之力,致人之死。为人主上者也,其所以接下之百姓者,无礼义忠信,焉虑率用 赏庆、刑罚、埶诈,除阨其下,获其功用而已矣。大寇则至,使之持危城则必畔, 遇敌处战则必北,劳苦烦辱则必奔,霍焉离耳,下反制其上。故赏庆、刑罚、埶诈 之为道者,佣徒鬻卖之道也,不足以合大众,美国家,故古之人羞而不道也。故厚 德音以先之,明礼义以道之,致忠信以爱之,尚贤使能以次之,爵服庆赏以申之, 时其事,轻其任,以调齐之,长养之,如保赤子。政令以定,风俗以一,有离俗不 顺其上,则百姓莫不敦恶,莫不毒孽,若祓不祥;然后刑于是起矣。是大刑之所加 也,辱孰大焉!将以为利邪?则大刑加焉,身苟不狂惑戆陋,谁睹是而不改也哉! 然后百姓晓然皆知循上之法,像上之志,而安乐之。于是有能化善、修身、正行、 积礼义、尊道德,百姓莫不贵敬,莫不亲誉;然后赏于是起矣。是高爵丰禄之所加 也,荣孰大焉!将以为害邪?则高爵丰禄以持养之;生民之属,孰不愿也!雕雕焉 县贵爵重赏于其前,县明刑大辱于其后,虽欲无化,能乎哉!故民归之如流水,所 存者神,所为者化。××××之属为之化而顺,暴悍勇力之属为之化而愿,旁辟曲 私之属为之化而公,矜纠收缭之属为之化而调,夫是之谓大化至一。诗曰:“王犹 允塞,徐方既来。”此之谓也。

凡兼人者有三术:有以德兼人者,有以力兼人者,有以富兼人者。彼贵我名声, 美我德行,欲为我民,故辟门除涂,以迎吾入。因其民,袭其处,而百姓皆安。立 法施令,莫不顺比。是故得地而权弥重,兼人而兵俞强:是以德兼人者也。非贵我 名声也,非美我德行也,彼畏我威,劫我埶,故民虽有离心,不敢有畔虑,若是则 戎甲俞众,奉养必费。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兵俞弱:是以力兼人者也。非贵 我名声也,非美我德行也,用贫求富,用饥求饱,虚腹张口,来归我食。若是,则 必发夫掌窌之粟以食之,委之财货以富之,立良有司以接之,已期三年,然后民可 信也。是故得地而权弥轻,兼人而国俞贫:是以富兼人者也。故曰:以德兼人者王, 以力兼人者弱,以富兼人者贫,古今一也。

兼幷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齐能幷宋,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燕能幷齐, 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韩之上地,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赵不能凝也, 故秦夺之。故能幷之,而不能凝,则必夺;不能幷之,又不能凝其有,则必亡。能 凝之,则必能幷之矣。得之则凝,兼幷无强。古者汤以薄,武王以滈,皆百里之地 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无他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 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以守则固,以征则强,令行禁止, 王者之事毕矣。

【翻译】

临武君和荀卿在赵孝成王面前议论用兵之道。
赵孝成王说:“请问用兵的要领。”
临武君回答说:“上取得有利于攻战的自然气候条件,下取得地理上的有利形势,观察好敌人的变动情况,比敌人后行动但比敌人先到达,这就是用兵的要领。”
荀卿说:“不对。我所听说的古代的方法,大凡用兵打仗的根本在于使民众和自己团结一致。如果弓箭不协调,那么后羿也不能用它来射中微小的目标;如果六匹马 不协调,那么造父也不能靠它们到达远方;如果民众不亲近归附君主,那么商汤、周武王也不能一定打胜仗。所以善于使民众归附的人,这才是善于用兵的人。所以 用兵的要领就在善于使民众归附自己罢了。”
临武君说:“不对。用兵所看重的,是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机变诡诈。善于用兵的人,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孙武、吴起用了这种办法,因而无敌于天下。哪里一定要依靠使民众归附的办法呢?”
荀卿说:“不对。我所说的,是仁德之人的军队、是称王天下者的意志。您所看重的,是权变谋略、形势有利;所施行的,是攻取掠夺、机变诡诈:这些都是诸侯干 的事。仁德之人的军队,是不可能被欺诈的;那可以被欺诈的,只是一些懈怠大意的军队,羸弱疲惫的军队,君臣上下之间涣散而离心离德的军队。所以用桀欺骗 桀,还由于巧拙不同而有侥幸获胜的;用桀欺骗尧,拿它打个比方,就好像用鸡蛋掷石头、用手指搅开水,就好像投身水火、一进去就会被烧焦淹没的啊。仁德之人 上下之间,各位将领齐心一致,三军共同努力,臣子对君主,下级对上级,就像儿子侍奉父亲、弟弟侍奉兄长一样,就像手臂捍卫脑袋眼睛、庇护胸部腹部一样;所 以用欺诈的办法袭击他与先惊动他之后再攻击他,那结果是一样的。况且仁德之人治理方圆十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方圆百里的情况;治理方圆百里的国家,就会了 解到方圆千里的情况;治理方圆千里的国家,就会了解到天下的情况;他的军队一定是耳聪目明,警惕戒备,协调团结而齐心一致。所以仁德之人的军队,集合起来 就成为有组织的队伍;分散开来便成为整齐的行列;伸展开来就像莫邪宝剑那长长的刃口,碰到它的就会被截断;向前冲刺就像莫邪宝剑那锐利的锋芒,阻挡它的就 会被击溃;摆成圆形的阵势停留或排成方形的队列站住,就像磐石一样岿然不动,触犯它的就会头破血流,就会稀里哗啦地败退下来。再说那些强暴之国的君主,将 和谁一起来攻打我们呢?从他那边来看,和他一起来的,一定是他统治下的民众;而他的民众亲爱我们就像喜欢父母一样,他们热爱我们就像酷爱芳香的椒、兰一 样,而他们回头看到他们的国君,却像看到了烧烤皮肤、刺脸涂墨一样害怕,就像看到了仇人一样愤怒;他们这些人的情性即使像夏桀、盗跖那样残暴贪婪,但哪有 肯为他所憎恶的君主去残害他所喜爱的君主的人呢?这就好像让别人的子孙亲自去杀害他们的父母一样,他们一定会来告诉我们,那么我们又怎么可以被欺诈呢?所 以仁德之人当政,国家日益昌盛,诸侯先去归顺的就会安宁,迟去归顺的就会危险,想和他作对的就会削弱,背叛他的就会灭亡。《诗》云:‘商汤头上旗飘舞,威 严恭敬握大斧;就像熊熊的大火,没有人敢阻挡我。’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赵孝成王、临武君说:“说得好。请问称王天下者的军队采用什么办法、采取什么行动才行?”
荀卿说:
“一切都在于大王,将帅是次要的事。请让我就说说帝王诸侯强盛、衰弱、存在、灭亡的效验和安定、危险的形势。君主贤能的,他的国家就安定;君主无能的,他 的国家就混乱;君主崇尚礼法、看重道义的,他的国家就安定;君主怠慢礼法、卑视道义的,他的国家就混乱。安定的国家强盛,混乱的国家衰弱:这是强盛与衰弱 的根本原因。君主值得仰赖,那么臣民就能为他所用;君主不值得仰赖,那么臣民就不能为他所用。臣民能被他使用的就强盛,臣民不能被他使用的就衰弱:这是强 盛与衰弱的常规。推崇礼法、考核战功,是上等的办法;看重利禄、推崇气节,是次一等的办法;崇尚战功、卑视气节,是下等的办法:这些是导致强盛与衰弱的一 般情况。君主喜欢贤士的就强盛,不喜欢贤士的就衰弱;君主爱护人民的就强盛,不爱护人民的就衰弱;政策法令有信用的就强盛,政策法令没有信用的就衰弱;民 众齐心合力的就强盛,民众不齐心的就衰弱;奖赏慎重给人的就强盛,奖赏轻易给人的就衰弱;刑罚威严的就强盛,刑罚轻慢的就衰弱;器械、用具、兵器、盔甲精善坚固便于使用的就强盛,器械、用具、兵器、盔甲粗劣而不便于使用的就衰弱;谨慎用兵的就强盛,轻率用兵的就衰弱;指挥权出自一个人的就强盛,指挥权出自两个人的就衰弱:这些是强盛与衰弱的常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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