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纸灯(3)
葵花又看了一眼青铜。
青铜将成绩单从口袋里掏出来,战战兢兢地送到爸爸手上。那样子,好像成绩单不是葵花的,而是他的。
爸爸看也没有看,就将成绩单撕得粉碎,然后向葵花抛撒过去。
纸屑沸沸扬扬地落下,不少落在了葵花的头发上。
“跪下!”爸爸吼叫着。
“跪下!”妈妈跟着爸爸,叫着。
葵花跪下了。
青铜想去将葵花扶起,被爸爸狠狠瞪了一眼之后,只好站在一旁。
从里屋传来了奶奶苍老的声音:“让她说!这是怎么啦?”
这是奶奶第一次生葵花的气。
葵花没有想到一家人对她读不读书,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她吓坏了。
奶奶、爸爸和妈妈,永远记得当年老槐树下的一幕。他们自将她领回家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想好,他们要将她培养成*人,并且要让她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他们谁也没有向对方说起心中的念头,但谁都听到了对方的心声。这些年来,他们总想着一点:砸锅卖铁、端瓢要饭也得供葵花上学!
他们觉得,葵花的亲生父亲,并未离去。他的灵魂就在大麦地的葵花田里、庄稼地里游荡着。
葵花一家人,说不清道不白,他们一家人与葵花父女是什么样的缘分,就像葵花的亲生父亲在见到青铜之后总是难以忘怀一样。
天底下,有些事情,永远也说不清楚。
葵花真的吓坏了,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学校的老师已经明确地说了,葵花要么退学,要么留级。尽管他们也认为,这个成绩根本不是葵花的实际成绩。但因为这次考试不及格的还有其他几个孩子,而这几 个孩子本来就是学校要将他们退回或留级的孩子,如果一旦答应葵花父母让葵花再重考一次的要求,那几个孩子的家长也就会提出同样的要求。
葵花的爸爸、妈妈想不明白,葵花这一回怎么把成绩考成这样!
学校的老师们也没有想到。但所有的人,都没有想到这是葵花故意为之。因为,这个做法太离奇了。
众人能想到的原因就是葵花这段时间大概没有好好学习,或是考试时因为什么心思而注意力不集中,或是一不小心考失手了。
当青铜说出这是因为奶奶生病、葵花不想再念书而故意考坏了成绩时,奶奶、爸爸和妈妈,一下子都怔住了。
葵花低着头,低声哭着。
妈妈过来,将葵花从地上拉起来:“你个死丫头,怎么这么傻呀?”她把葵花拉到怀里,两行热泪,滚落在葵花的发丛里。
她在妈妈的怀里呜咽着:“要给奶奶看病,要给奶奶看病……”
奶奶在床上呼唤着:“葵花,葵花……”
妈妈扶着她,走进里屋……
这一天,外面飘着小雪,奶奶在青铜和葵花的搀扶下,居然起床了。不仅起床了,而且还走出了门外。
当奶奶在青铜和葵花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在通向小学校的路上时,大麦地有许多人站到道旁。
细雪如无数细小的白色*蚊虫,在天空下飞翔着。
奶奶已多日不见陽光,脸色*十分苍白。因为身体瘦小,棉裤棉袄都显得特别的肥大,空
空荡荡的。
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他们三人才走到小学校。
校长、老师一见,连忙都迎了出来。
奶奶抓住校长的手,说:“让我孙女再考一次。”
她告诉校长、老师,葵花是因为她生病、不想再读书而有意考坏的。
所有在场的老师听罢,都感到十分震撼。
“让我的孙女再考一次。”奶奶望着校长,要在雪地上跪下来。
校长一见,一边连声叫着“奶奶”,一边连忙将她扶住:“我答应您,我答应您,让她重考一回,让她重考一回。”
这是奶奶最后一次出现在大麦地。
爸爸、妈妈一直背着奶奶,艰难地为奶奶住院筹款。
奶奶越来越不行了。这几天,她几乎不能再吃东西了。倒也没有什么痛苦,只是一天比一天地瘦下去。渐渐地,她连抬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整天昏睡着。她的呼吸,比一个婴儿的呼吸还要细弱。她躺在床上,很少动弹。
青铜和葵花一看到奶奶这副模样,心里就有说不出的难过。
爸爸、妈妈整天在外面奔波着,去亲戚家,去邻居家,去村里、乡里,借钱或是申请医疗补助。
奶奶还是那句话:“我哪里有什么病,只是老了,你们就别跑了。”
不管刮风还是下雨,青铜每天去镇上卖芦花鞋。
葵花想:就我一个人没有一点儿用处。她很惭愧。她整天想着也要为奶奶住院挣点儿钱。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小了,该为家里分担一点儿忧愁了。可是,又去哪儿挣钱呢?
她突然想起在翠环家学习时,曾听几个大人在一旁说到一件事:
年前,这一带有不少人去油麻地镇,然后合租一条船去江南捡银杏,能卖不少钱。往年,大麦地就有人去过。江南地方,喜长银杏,银杏树成片成片的。那地方上的 人,自己也收获银杏,但因银杏太多,人手又太少,就有不少银杏未被采摘,被留在了树上,光从树上落在地上的,拾起来也就很可观了。大麦地一带,却很少有人 家长银杏,但这一带人却又很喜欢吃银杏,拿银杏当补品。这里的孩子,还喜爱将银杏染成五颜六色*,装在口袋里,或装在盒子里,或是当个装饰,或是用它来打 赌。这样,每年年末,就有一些人去江南捡银杏。那边的人不计较,反正放在树上,烂也烂掉了。有时,也会跟捡银杏的做个交易:树上的,树下的,尽管采,尽管 拾,但捡上个一百斤得给主人家十斤二十斤的。双方都有利可图,谈起来很顺利。说是交易,还不如说是个情谊。去捡银杏的,有大人,也有十几岁的孩子,当然, 孩子是被大人带着的。
一连几天的时间里,葵花都在想着这件事。
葵花不愧为青铜的妹妹。她像青铜一样,头脑里一旦有了个念头,拿鞭子赶,都赶不走,很执著,很痴迷,不管不顾,非要把事情做成了不可,哪怕做错了,也要做。
这一天,她在青铜背着芦花鞋出发后不久,也去了油麻地镇。
她直接去了河边。
河边上停了许多船。
她沿着河边,一只船一只船地问过去:“有去江南捡银杏的吗?”
后来,有个人用手指着一条大船:“那边那只船上,已有不少人了,听他们说,好像就是去江南捡银杏的。”
葵花就跑了过去。她看到,那条大船上,已经有不少人了。大部分都是妇女,也有一些孩子,有两三个女孩子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他们正在唧唧喳喳地说话。听得 出来,他们正要去江南捡银杏。他们来自油麻地周围的许多村子。有人正在跟船主商量租金。租金由大伙平摊,这不用说,但究竟一共要付多少租金,好像谈得不顺 利。船主嫌钱少,而大伙似乎又不愿多掏钱。船主也不说这交易做不成,说:“那就再等等吧,人多些,不就又可以多几个钱了吗?”
船上,就慢慢安静下来了,一个个都往岸上看,希望再能走过几个人来。船大,再来十几个人,都不在话下。
葵花要去对青铜说,她也要去捡银杏,但想到哥哥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葵花很想上船,与那些人一道走。但,她并没有准备今天就走。她身上甚至连一分钱都没有。她也没有准备捡银杏的口袋。她原打算,今天只是来看看。但现在,她心里却有一个强烈的愿望:今天就走!
听船上的人议论,最早去江南捡银杏的,是在秋末初冬,今天这一批人大概是最后一批了。
她又想到了奶奶——躺在被子里一动也不动的奶奶。
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
看样子,这条船今天一定会出发的,而且可能是说出发就出发。
葵花还没有跟家里人说呢。她原先已经想好主意:出门前,给哥哥留一张纸条,也不说清楚,究竟去了哪儿,就只说出门去了,过几天就回来,让家里人不要着急。 可现在这个纸条还没有写呢。她跑到岸上,在商店跟一个售货的阿姨要了一张包盐包红糖的纸,又借了一支笔,趴在柜台上,给哥哥写道:
哥哥:
我出门去了。我要去做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过些日子,我就回来。你让奶奶、爸爸和妈妈放心。不要惦记着我。我会在外面照顾好自己的。奶奶再坚持一些日子,就可以住到医院去了。我们要有钱了。你今天早点回家吧,不要等芦花鞋卖完了再回家。
妹妹葵花
葵花很兴奋、很得意地写完了纸条。她很可笑——那银杏才能卖几个钱呀?她把自己看成是一个可以赚大钱的人了。她也根本搞不明白,奶奶住院的那笔钱的数目, 究竟有多大。她拿了纸条又急忙跑到河边上。这时,她看到,又有六七个人,正在上船。她知道,过不一会儿,船就要开了。怎样才能将信交到哥哥手上呢?她是不 能自己去交的。一时竟没有办法,心里很着急。
走过来一个卖纸风车的男孩。
葵花立即跑上前去,对那个男孩说:“你能帮我把这张纸条交到那个卖芦花鞋的人手上吗?他是我哥哥。他叫青铜。”
卖纸风车的男孩子有点儿困惑地望着她。
“行吗?”
卖纸风车的男孩点了点头,从葵花手中接过了纸条。
葵花再掉头一看,那条大船,已经有人将跳板撤到船上了。她大声叫着:“等一等!”
葵花拼命地向大船跑去。
船已缓缓离开岸边。
葵花伸出手。
船上的人各自都不熟悉,以为葵花是其中哪一个村子里的人被落在了岸上呢,船头上的两个人,就倾着身子,向葵花伸出了手。
葵花的手终于与船上的手相握在了一起。船上的人猛劲一拉,就将她拉上了大船。
船调整了方向之后,扯起大帆,便在大河上雄赳赳、气昂昂地向前行进了……
那个卖风车的男孩往前走时,有个小女孩要买纸风车,便停住了。做完他的生意,他接着往前走时,就有另外一个也是卖芦花鞋的男孩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那卖纸 风车的男孩,心思只在他的纸风车的买卖上,就将这个卖芦花鞋的男孩当成了葵花所说的那个卖芦花鞋的男孩,便走上前来,将纸条交给了卖芦花鞋的男孩:“你妹 妹让我交给你的。”
卖芦花鞋的男孩子拿着纸条,有点儿纳闷。
卖纸风车的男孩犹疑了一下,却在这时,又过来两个女孩问纸风车多少钱一个,卖纸风车的男孩又将心思全都放到了买卖上。两个女孩或是真要买但嫌贵,或是无心买,只是问问,看了看风车便走了。卖风车的男孩一定要将生意做成,便跟了上去,将纸条的事一下子丢在了九霄云外。
这个卖芦花鞋的男孩,拿着纸条还在那儿发愣。他打开纸条看起来,越看越觉得莫名其妙,但越看也就觉得事情有趣,笑嘻嘻的,拿着纸条,到另一处地方去卖他的芦花鞋去了。
青铜很晚才回到家。刚进家门,奶奶就在里屋问:“看见葵花了吗?”
青铜跑进里屋,用手势告诉奶奶,他没有看见葵花。
奶奶说:“那就赶紧去找吧。你爸爸妈妈都去找了。这孩子,天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回家?”
青铜一听,立即转身往外跑。
爸爸、妈妈已经找了一大圈,正在往回走。
“见到葵花了吗?”妈妈老远就问。
青铜摇了摇手。
妈妈就大声喊起来:“葵花!回来吃晚饭啦!”
妈妈一遍一遍地呼喊,但就是听不到葵花的回应。
天已经很黑了。
爸爸、妈妈和青铜到处找着。黑暗里,不时地响起爸爸、妈妈的声音:“看见我们家葵花了吗?”
都回答:“没有。”
青铜回家点上纸灯笼,往葵花田走去。
冬天的葵花田,只有一些东倒西歪的早已枯死了的葵花秆。
青铜提着纸灯笼,绕葵花田走了一圈,见没有葵花,就又返回村里。
爸爸和妈妈还在问过路的人:“看见我家葵花了吗?”
“没有。”
一家人都没有心思吃饭,一直在外面找着。
奶奶独自一人躺在家中,心里十分焦急,但却又没有一丝力气动弹,只能是一番空空的焦急。
许多人过来帮着寻找。他们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聚拢在一起。有各种各样的揣测:“会不会去外婆家?”有人说:“已有人往那边去了。”“会不会去了金老师家?”这是一个家在外地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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