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卷 白娘子永镇雷峰塔(4)
娘子道:“你要去,身上衣服旧了不好看,我打扮你去。”叫青青取新鲜时样衣服来。许宣着得不长不短,一似像体裁的。戴一顶黑漆头巾,脑后一双白玉环, 穿一领青罗道袍,脚着一一双皂靴,手中拿一把细巧百招描金美人珊甸坠上样春罗扇,打扮得上下齐整。那娘于分付一声,如茸声巧啃道:“丈夫早早回来,切勿教 奴记挂!”许宣叫了铁头相伴,径到承天寺来看佛会。人人喝采,好个官人。只听得有人说道:“昨夜周将仕典当库内,不见了四五千贯金珠细软物件。见今开单告 官,挨查,没捉人处。”许宣听得,不解其意,自同铁头在寺。其日烧香官人子弟男女人等往往来来,十分热闹。许宣道:“娘于教我早口,去罢。”转身人丛中, 不见了铁头,独自个走出寺门来。只见五六个人似公人打扮,腰里挂着牌儿。数中一个看了许宣,对众人道:“此人身上穿的,手中拿的,好似那话儿/数中一个认 得许宣的道:子小乙官,扇子借我一看。”许宣不知是计,将扇递与公人。那公人道:“你们看这扇子坠,与单上开的一般!”众人喝声:“拿了!”就把许宣一索 子绑了,好似:数只皂雕追紫燕,一群饿虎咬羊羔。
许宣道:“众人休要错了,我是无罪之人。”众公人道:“是不是,且去府前周将仕家分解!他店中失去五千贯金珠细软、白玉绦环、细巧百招扇、珊瑚坠子, 你还说无罪?真赃正贼,有何分说!实是大胆汉子,把我们公人作等闲看成。见今头上、身上、脚上,都是他家物件,公然出外,全无忌惮!”许宣方才呆了,半晌 不则声。许宣道:“原来如此。不妨,不妨,自有人偷得。”众人道:“你自去苏州府厅上分说。”
次日大尹升厅,押过许宣见了。大尹审问:“盗了周将仕库内金珠宝物在于何处?从实供来,免受刑法拷打。”许宣道:“禀上相公做主,小人穿的衣服物件皆 是妻子白娘子的,不知从何而来,望相公明镜详辨则个!”大尹喝道:“你妻子今在何处?”许宣道:“见在吉利桥下王主人楼上。”大尹即差缉捕使臣袁子明押了 许宣火速捉来。
差人袁子明来到王主人店中,主人吃了一惊,连忙问道:“做甚么?”许宣道:“白娘子在楼上么?”主人道:“你同铁头早去承天寺里,去不多时,白娘子对 我说道:‘丈夫去寺中闲耍,教我同青青照管楼上;此时不见回来,我与青青去寺前寻他去也,望乞主人替我照管。出门去了,到晚不见回来。我只道与你去望亲 戚,到今日不见回来。”众公人要王主人寻白娘子,前前后后遍寻不见。袁子明将主人捉了,见大尹回话。大尹道:“白娘子在何处?王主人细细禀复了,道:“白 娘于是妖怪。”大尹一一问了,道:“且把许宣监了!”王主人使用了些钱,保出在外,伺候归结。
且说周将仕正在对门茶坊内闲坐,只见家人报道:“金珠等物都有了,在库阁头空箱子内。”周将仕听了,慌忙回家看时,果然有了,只不见了头巾、绦环、扇子并扇坠。周将仕道:“明是屈了许宣,平白地害了一个人,不好。”暗地里到与该房说了,把许宣只间个小罪名。
却说邵太尉使李募事到苏州干事,来王主人家歇。主人家把许宣来到这里,又吃官事,一一从头说了一遍。李募事寻思道:“看自家面上亲眷,如何看做落?只 得与他央人情,上下使钱。一日,大尹把许宣一一供招明白,都做在白娘子身上,只做“不合不出首妖怪等事”,杖一百,配三百六十里,押发镇江府牢城营做工。 李募事道:“镇江去便不妨,我有一个结拜的叔叔,姓李名克用,在针子桥下开生药店。我写一封书,你可去投托他。”许宣只得问姐夫借了些盘缠,拜谢了王主人 并姐夫,就买酒饭与两个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人并姐夫送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且说许宣在路,饥食渴饮,夜住晓行,不则一日,来到镇江。先寻李克用家,来到针子桥生药铺内。只见主管正在门前卖生药,老将仕从里面走出来。两个公人 同许宣慌忙唱个暗道:“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中人,有书在此。”主管接了,递与老将仕。老将仕拆开看了道:“你便是许宣?”许宣道:“小人便是。”李克用教 三人吃了饭,分付当直的同到府中,下了公文,使用了钱,保领回家。防送人讨了口文,自归苏州去了。
许宜与当直一同到家中,拜谢了克用,参见了老安人。克用见李募事书,说道:“许宜原是生药店中主管。”因此留他在店中做买卖,夜间教他去五条巷卖豆腐 的王公楼上歇。克用见许宣药店中十分精细,心中欢喜。原来药铺中有两个主管,一个张主管,一个赵主管。赵主管一生老实本分。张主管一生克剥奸诈,倚着自老 了,欺侮后辈。见又添了许宣,心中不悦,恐怕退了他;反生好计,要嫉妒他。
忽一日,李克用来店中闲看,问:“新来的做买卖如何?”张主管听了心中道:“中我机谋了!”应道:“好便好了,只有一件,……”克用道:“有甚么一件?”
老张道:“他大主买卖肯做,小主儿就打发去了,因此人说他不好。我几次劝他,不肯依我。”老员外说:“这个容易,我自分付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赵主 管在傍听得此言,私对张主管说道:“我们都要和气。许宣新来,我和你衫管他才是。有不是宁可当面讲,如何背后去说他?他得知了,只道我们嫉妒。”老张道: “你们后生家,晓得甚么!”天已晚了,各回下处。赵主管来许宣下处道:“张主管在员外面前嫉妒你,你如今要愈加用心,大主小主儿买卖,一般样做。”许宣 道:“多承指数。我和你去闲酌一杯。”二人同到店中,左右坐下。酒保将要饭果碟摆下,二人吃了几杯。赵主管说:“老员外最性直,受不得触。你便依随他生 性,耐心做买卖。”许宣道:“多谢老兄厚爱,谢之不荆”又饮了两杯,天色晚了。赵主管道:“晚了路黑难行,改日再会。”许宣还了酒钱,各自散了。
许宣觉道有杯酒醉了,恐怕冲撞了人,从屋檐下回去。正走之间,只见一家楼上推开窗,将熨斗播灰下来,都倾在许宣头上。立住脚,便骂道:“淮家泼男女, 不生眼睛,好没道理!”只见一个妇人,慌忙走下来道:“官人休要骂,是奴家不是,一时失误了,休怪!”许宣半醉,抬头一看,两眼相观,正是白娘子。许宣怒 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无明火焰腾腾高起三千丈,掩纳不住,便骂道:“你这贼贱妖精,连累得我好苦!吃了两场官事!”恨小非君于,无毒不丈夫。正是:踏破 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许宣道:“你如今又到这里,却不是妖怪?”赶将人去,把白娘子一把拿住道:“你要官休私休!”白娘子陪着笑面道:“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和你说来 事长。你听我说:当初这衣服,都是我先夫留下的。我与你恩爱深重,教你穿在身上,恩将仇报,反成吴、越?许宣道:“那日我回来寻你,如何不见了”主人都说 你同青青来寺前看我,因何又在此间?”白娘于道:“我到寺前,听得说你被捉了去,教青青打听不着,只道你脱身走了。怕来捉我,教青青连忙讨了一只船,到建 康府娘舅家去,昨日才到这里。我也道连累你两场官事,还有何面目见你!你怪我也无用了。情意相投,做了夫妻,如今好端端难道走开了?我与你情似太山,恩同 东海,誓同生死,可看日常夫妻之面,取我到下处,和你百年偕老,却不是好!”许宣被白娘子一骗,回嗔作喜,沉吟了半晌,被色迷了心胆,留连之意,不回下 处,就在白娘子楼上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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