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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卷  小水湾天狐诒书(3)


  王臣望见母亲尚在,急将氃嘈,打开包裹,换了衣服巾帻。船上家人登岸相迎。王臣教将行李齐搬下船,自己上船来见母亲。一眼觑著王留儿在船头上,不 问情繇,揪住便打。王妈妈走出说道:“他又无罪过,如何把他来打?”王臣见母亲出来,放手上前拜道:“都是这狗才将母亲书信至京,误传凶信,陷儿于不 孝!”姑媳俱惊讶道:“他日日在家,何尝有书差到京中!”王臣道:“一月前,濴母亲书来,书中写的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住了两日,遣他先回,安慰家中,然 后将田产处置了,星夜赶来,怎说不曾到京?”合家大惊道:“有这等异事!哪里一般又有个王留儿?”连王留儿到笑起来道:“莫说小人到京,就是这个梦也不曾 做。”王妈妈道:“你且取书来看,可像我的字迹?”王臣道:“不像母亲字迹,我如何肯信?”便打开行李,取出书来看时,乃是一幅素纸,哪有一个字影,把王 臣惊得目睁口呆,只管将这纸来翻看。王妈妈道:“书在哪里?把来我看。”王臣道:“却不作怪!书上写著许多言语,如何竟变做一幅白纸?”王妈妈不信道: “焉有此理!自从你出门之后,并无书信往来。直至前日,你差王福将书接我,方有一信,令他先来覆你。如何有个假王留儿将假书哄你?如今却又说变了白纸!这 是哪里学来这些鬼话!”
  王臣听说王福曾回家这话,也甚惊骇,乃道:“王福在京,与儿一齐起身到此,几曾教他将书来接母亲?”姑媳都道:“呀!这话愈加说得混账了!一月前王福 送书到家,书上说都中产业俱在。又遇甚么胡八判官引在兀丞相门下,得了官职,教将江东田宅,尽皆卖了,火速入京,同往任上,故此弃了家业,雇倩船只入京。 怎说王福没有回来?”王臣大骜道:“这事一发奇怪!何曾有甚胡八判官引到元丞相门了,选甚官职,有书迎接母亲?”王妈妈道:“难道王福也是假的?”快叫来 问。王臣道:“他去唤船了,少刻就来。”
  众家人都到船头上一望,只见王福远远跑来,却也穿著凶服。众人把手乱招。王福认得是自家人,也道诧异,说:“们如何都在这里?”走近船边,众人看时, 与前日的王福不同了。前日左目已是损坏,如今这王福两只大眼滴溜溜,恰如铜一般。众人齐问道:“王福,你前日回家,眼已瞎了,如今怎又好好地?”王福向众 人喷一口涎道:“啐!你们的眼便瞎了!我何曾回家?却又咒我眼瞎!”众人笑道:“这事真个有些古怪。奶奶在舱中唤你,且除下身上氃唷快去相见。”王福见 说,呆了一呆道:“奶奶还在?”众人道:“哪里去了,不在?”王福不信,也不脱氃唷迳撞入舱来。王臣看见,喝道:“这狗才,奶奶在这里,还不换了衣服来 见?”王福慌忙退出船头,脱下,进舱叩头。王妈妈擦磨老眼,你细看时,连称:“怪哉!怪哉!前日王福回家,左目已损,今却又无恙,料然前日不是他了。”急 去开了那封书来看时,也是一张白纸,并无一点墨迹。那时合家惶惑,正不知假王留儿、王福是甚变的?又不知有何缘故,却哄骗两头把家业破毁?还恐后来尚有变 故,惊疑不定。
  王臣沉思凝想了半日,忽想到假王福左眼是瞎的,恍然而悟,乃道:“是了!是了!原来却是这孽畜变来弄我。”王妈妈急问是甚东西。王臣乃将樊川打狐得 书,客店变人诒骗,和夜间打门之事说出,又道:“当时我只道这孽畜不过变人来骗此书,到不提防他有恁般贼智。”众人闻言,尽皆摇道咋舌道:“这妖狐却也奸 狡利害哩!隔著几多路,却会仿著字迹人形,把两边人都弄得如耍戏一般,早知如何此,把那书还了他去也罢。”王臣道:“叵耐这孽畜无礼!如乞越发不该还他 了!若再缠账,把那祸种头一火而焚之。”于氏道:“事已如此,莫要闲讲了,且商量正务。如今住在这里,不上不下,还是怎生计较?”王臣道:“京中产业俱已 卖尽,去也没个著落。况兼路途又远。不如且归江东。”王妈妈道:“江东田宅也一毫无存,却住在何处?”王臣道:“权赁一所住下,再作区处。”当下拨转船 头,原望江东而回。那些家人起初像火一般热,到此时化做冰一般冷,犹如断线偶戏,手足掸软,连话都无了。正是乘兴而来,败兴而返。
  到了杭州,王臣同家人先上岸,在旧居左近赁了一所房屋,制办日用家伙,各色停当,然后发起行李,迎母妻进屋。计点囊橐,十无其半,又恼又气。门也不出,在家纳闷。这些邻家见妈妈去而复回,齐来询问。王臣道知其详,众人俱以为异事,互相传说。遂嚷遍了半个杭城。
  一日,王臣正在堂中,督率家人收拾,只见外边一人走将入来,威仪济楚,服饰整齐。怎见得?但见:
  头戴一顶黑纱唐巾,身穿一领绿罗道袍。碧玉环正缀巾边,紫丝濌金围袍上。袜似两堆白雪,如一朵红云。堂堂相貌,生成出世之姿;落落襟怀,养就凌云之气。若非天上神仙,定是人间官宰。
  那人走入堂中,王臣仔细打一看时,不是别人,正是同胞兄弟王宰。当下王宰向前作揖道:“大哥别来无恙?”王臣还了个礼,乃道:“贤弟,亏你寻到这 里!”王宰道:“兄弟到京回旧居时,见已化为白地。只道罹于兵火,甚是悲痛,即去访问亲故,方知合家向已避难江东。近日大哥至京,整理旧业,因得母亲凶 问,刚始离京。兄弟闻了这信,遂星夜赶来。适才访到旧居,邻家说新迁于此,母亲却也无恙,故此又到舟中换了衣服才来。母亲如今在哪里?为何反迁在这等破屋 里边?”王臣道:“一言难尽!待见过了母亲,与你细说。”引入后边,早有家人报知王妈妈。王妈妈闻得次儿归家,好生欢喜,即忙出来,恰好遇见。王宰倒身下 拜,拜毕起身。王妈妈道:“儿,我日夜挂心,一向好么?”王宰道:“多谢母亲记念。待儿见过了嫂嫂,少停细细说与母亲知道。”当下王臣浑家并一家婢仆,都 来见过。
  王宰扯王臣往外就走,王妈妈也随出来,至堂中坐下,问道:“大哥,你且先说,因甚弄得恁般模样?”王臣乃将樊川打狐起,直至两边掇赚,变卖产业,前后 事细说一遍。王宰听了说:“原来有这个缘故,以致如此!这却是你自取,非干野狐之罪。那狐自在林中看书,你是官道行路,两不妨碍,如何却去打他,又夺其 书?及至客店中,他忍著疼痛,来赚你书,想是万不得已而然。你不还他罢了,怎地又起恶念,拔剑斩逐?及至夜间好言苦求,你又执意不肯,况且不识这字,终于 无用,要他则甚!今反吃他捉弄得这般光景,都是自取其祸。”王妈妈道:“我也是这般说。要他何用!如今反受其累!”王臣被兄弟数落一番,嘿然不语,心下好 不耐烦。王宰道:“这书有几多大?还是甚么字体?”王臣道:“薄薄的一册,也不知甚么字体,一字也识不出。”王宰道:“你且把我看看。”王妈妈从旁衬道: “正是。你去把来与兄弟看看,或者识得这字也不可知。”王宰道:“这字料也难识,只当眼见希奇物罢了。”当时王臣向里边居出。到堂中,递与王宰。
  王宰接过手,从前直揭至后,看了一看,乃道:“这字困然稀见!”便立起身,走在堂中,向王臣道:“前日王留儿就是我。今日天书已还,不来缠你了,请放 心!”一头说,一头往外就奔。王臣大怒,急赶上前,大喝道:“孽畜大胆,哪里走?”一把扯住衣裳,走的势发,扯的力猛,只听得聒喇一响,扯下一幅衣裳。那 妖狐索性把身一抖,卸下衣服,见出本相,向门外乱跑,风团也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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