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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部 六七

  一三四九年三月,格温达和伍尔夫里克随内森总管到诺斯伍德小镇的周中集市去。
  他们现今为拉尔夫爵士干活了。到这时为止,格温达和伍尔夫里克都逃过了瘟疫,但拉尔夫的好几个雇工都病死了,所以他需要人手;于是韦格利的总管内森,便主动带着他们前往。他付得起正常工钱,而珀金除去管饭,什么也不给。
  他们刚一宣布要去给拉尔夫干活,珀金就发现他能够支付他们正常的工钱了——但为时已晚。
  这一天,他们拉着从拉尔夫的森林运来的一车木头到诺斯伍德去卖,那地方从来就是个木材市场。萨姆和大卫两个男孩跟他们一起去:留在家中会没人照看的。格温达信不过她父亲,而她母亲两年前就死了。伍尔夫里克的双亲已经去世好久了。
  市场上有好几个韦格利的乡亲。加斯帕德神父在为他的菜园买种子,格温达的父亲乔比正在出售刚刚猎杀的兔子。
  总管内森是个后背歪扭的小个子,他举不起木头。他跟买主做交易,由伍尔夫里克和格温达搬木头。中午时分,他给了他们一便士,到广场周围一家小店“老橡树”去买午饭。他们买了韭菜烧咸肉,跟两个儿子分吃。八岁的大卫还是儿童的胃口,但十岁的萨姆长得很快,他那肚子总也填不饱。
  他们正吃着,远远听到了一阵对话,引起了格温达的注意。
  有一伙青年站在角落里,大罐喝着淡啤酒,他们全都衣衫破烂,只有一个长着浓密黄胡子的人穿着富裕农民或乡村工匠才有的上等装束:皮裤、高靴和一顶新帽。引起格温达竖起耳朵听的那句话是:“我们在奥特罕比给雇工一天两便士的工钱。”
  她使劲听,想得到更多的消息,可是只抓到了片言只语。她已听说,由于瘟疫而缺少人手,有些雇主出了多于一天一便士的传统工钱。她对这种传闻将信将疑,因为听起来好得不像真的了。
  她当时没有跟伍尔夫里克说什么,她丈夫并没有听见那些有魔力的词句,但她的心跳加速了。她和全家人多年来吃苦受穷,难道生活的转机来了吗?
  她必将弄清更多的消息。
  他们吃完之后,就坐在店外的一条板凳上看着俩儿子和别的孩子绕着据之起了店名的老橡树的粗大树干瞎跑。“伍尔夫里克,”她悄声说,“我们俩要是每人每天能挣上两便士怎么样?”
  “怎么挣法?”
  “到奥特罕比去。”她把听来的话告诉了他,“这可能是我们新生活的开始。”她结束了她的话。
  “那样,我岂不是永远要不回我父亲的土地了吗?”
  她恨不得能揍他一棍子。他当真还想着那件事发生吗?他该有多傻啊!
  她竭力把语气放温柔。“从你失去遗产起,已经十二年了,”她说,“在这期间,拉尔夫越来越有势力了。从来就没有一点迹象他会对你发慈悲。你认为还有机会吗?”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我们住在哪儿呢?”
  “在奥特罕比该有房子的。”
  “可拉尔夫肯让我们走吗?”
  “他拦不住我们。我们是雇工,不是农奴。这你是知道的。”
  “可拉尔夫知道吗?”
  “咱们不给他反对的机会就是了。”
  “我们怎样才能办到呢?”
  “嗯……”她还没想透彻,但这时她明白必须当机立断了。“我们可以今天从这儿走。”
  这是个骇人的想法。他俩长这么大都住在韦格利。伍尔夫里克甚至没搬过家。如今他们却在考虑住到一个从未见过的村子,甚至不回去说声再见。
  但伍尔夫里克担心的是别的事。他指着广场对面蜡烛店前的驼背的总管。“内森会说什么呢?”
  “我们别告诉他我们的打算。我们给他编个故事——就说我们由于某种原因,想在这儿过夜,明天再回去。这样的话,就没人知道我们在哪儿了。而且我们再也不回韦格利了。”
  “再也不回去了。”伍尔夫里克沮丧地说。
  格温达控制着她的不耐烦。她了解她的丈夫。伍尔夫里克一旦上路是绝不止步的,但他要用很长时间才会作出决定。他最终会绕回到这个主意上来的。他不是死脑筋,只是小心谨慎,要考虑周详。他不喜欢匆匆得出结论——而她却认为这是唯一的出路。
  那个留着黄胡子的青年从“老橡树”里出来了。格温达四下观望:视界内没有韦格利的老乡。她站起身,拦住那人。“我听你说什么雇工一天能挣两便士,是吗?”她说。
  “没错,太太,”他答道,“在奥特罕河谷里,从这儿向西南只消走半天。我们需要能得到的一切人手。”
  “你是谁啊?”
  “我是奥特罕比的扶犁手。我叫哈里。”
  格温达推断着:奥特罕比应该是个繁荣的大村子,自己就有个扶犁手。大多数扶犁手都要给几个村子干活的。“领主是谁呢?”
  “王桥女修道院的副院长。”
  “凯瑞丝!”这可是个绝好的消息。凯瑞丝是信得过的。格温达的精神益发振奋了。
  “对,她就是现任的女副院长,”哈里说,“一个非常果断的女子。”
  “我知道。”
  “她想有人耕她的地,这样才能让姐妹们吃饱肚子,而且她不听借口。”
  “在奥特罕比有房子给雇工们住吗?还是带着家口的?”
  “多的是。不幸啊,我们死于瘟疫的人太多啦。”
  “你说就在这儿的西南方?”
  “走向南的大路到贝特福德,然后再沿奥特罕河向上游走。”
  格温达又小心起来了。“我不打算去。”她连忙说。
  “啊。那是当然。”其实他并不信她的话。
  “我真的是替一个朋友打听的。”她转身走了。
  “好吧,告诉你的朋友尽量早来——我们还有春耕和播种等着干完呢。”
  “好的。”
  她觉得有点晕眩,像是喝了一大口烈酒。一天两便士——给凯瑞丝干活——离拉尔夫、珀金和风骚的安妮特有好几英里远!简直是梦。
  她回来坐到伍尔夫里克身边。“你都听见了?”她问他。
  “听见了。”他说。他指着小店门口站着的一个人影。“他也听见了。”
  格温达看过去。那是她父亲。
  “把那匹马套上缰。”在下午过半时,内森对伍尔夫里克说,“该回家了。”
  伍尔夫里克说:“我们得要这一星期来的工钱了。”
  “你们会像往常一样在星期六拿到工钱,”内森不容商量地说,“别废话了。”
  伍尔夫里克并没有向马匹走去。“我要麻烦你今天就给我钱,”他坚持着,“我知道你有钱,你把木头都卖光了。”
  内森转过身来,直瞪着他。“你为什么要早拿钱?”他气呼呼地说。
  “因为我今晚不和你回韦格利了。”
  内森这时吃了一惊。“为什么不?”
  格温达答话了。“我们要到梅尔库姆去。”她说。
  “什么?”内森勃然大怒。“你这种人到梅尔库姆去是没有事情的。”
  “我们遇到一个渔夫,他需要人手,一天给两便士。”格温达早编好了这个故事,以防引人嗅出气味。
  伍尔夫里克补充说:“向拉尔夫老爷致意,愿上帝在将来与他同在。”
  格温达又找补说:“不过我们可不愿再见到他了。”她说这话时就为了听听那甜美的句子:再也不见拉尔夫了。
  内森气恼地说:“他可能不希望你们走的!”
  “我们不是农奴,我们又没地。拉尔夫禁止不了我们。”
  “你是农奴的儿子。”内森对伍尔夫里克说。
  “可拉尔夫不承认我有继承权,”伍尔夫里克答道,“他如今没法要求我效忠了。”
  “一个穷人要坚持自己的权利可是件危险的事。”
  “那倒是,”伍尔夫里克承认说,“不过我反正要这么做的。”
  内森受挫了。“你会听到更多的这种话的。”他说。
  “你要我把马拴到车上吗?”
  内森一脸苦相。他本人做不来这种事。由于驼背,他干复杂的体力活都有困难,何况那匹马比他还高。“好吧,当然。”他说。
  “我很乐意帮忙。你肯先把钱给我吗?”
  内森面带怒容,掏出他的钱袋,数好了六枚银便士。
  格温达接过钱,伍尔夫里克把马套上车。
  内森二话没说就赶着车走了。
  “好啦!”格温达说,“总算办妥了。”她看着伍尔夫里克。他咧开嘴笑着。她问他:“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他说,“我觉得像是套了多年的颈箍,一下子被拿掉了。”
  “好啊。”这正是她想要他感受的,“现在咱们找个地方过夜吧。”
  “老橡树”在市场广场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价钱因此最高。他们在小镇里四下寻找便宜些的地方。最终他们进了“门宅”小店,格温达和他们谈妥了他们四口人的食宿——当天的晚饭,地面上一领草席和次日的早餐——花一便士。两个男孩要是得走整整一上午,就必须睡好,吃饱早餐。
  她高兴得难以入睡。她也有所担忧。她在带着全家人走上什么路呢?她只是听了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她们到了奥特罕比之后会得到什么。她实在应该再落实一下然后迈出这一步。
  但是她和伍尔夫里克已经陷在那个坑里足足十年了,何况奥特罕比的扶犁手哈里又是第一个给他们指明出路的人呢。
  早餐供应得还凑合:稀粥和加水的苹果汁。格温达买了一大条新面包,准备全家在路上吃,伍尔夫里克则把他那只皮口袋装满了清凉的井水。他们在日出后一小时就出了城门,踏上向南去的大路了。
  他们走在路上的时候,她想到了她父亲乔比。他一听说她没回韦格利,就会想起他听到的谈话,猜到她去了奥特罕比。他不会被梅尔库姆的说法所愚弄:他本人是个出色的骗子,经验老到,这样简单的小把戏绝蒙不了他。不过,会有人想到跟他打听她的去处吗?人人都知道,她从来不和她父亲说话。而且,就算他们当真问到他,他会把他的怀疑全盘托出吗?也许,他的一丝残存的父爱会使他保护她吧?
  她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干脆不去考虑他了。
  那是个行路的好天气。地面松软,有不久前的雨水湿润着,因此不见尘土,而且天气干燥,阳光适度,不冷也不热。两个孩子很快就走累了,尤其是小的那个大卫,不过伍尔夫里克善于用歌曲和童谣转移他们的注意力,还考问他们知不知道树木的名称,跟他们做数字游戏,给他们讲故事。
  格温达简直难以相信他们的决定。昨天的这一时刻,还觉得他们的生活永远都改变不了:苦工、受穷,没有指望,会是他们一辈子的命运。而如今,他们正在奔向新生活的大路。
  她想到了她和伍尔夫里克住了十年的那所房子。她没有丢下很多东西:几个做饭的锅,一堆新劈的木柴,半块火腿和四条毯子。她除去身上穿的再没有别的衣服,伍尔夫里克和孩子们也一样,没有珠宝、缎带、手套或梳子。十年前,伍尔夫里克在院子里养过鸡和猪,但是在赤贫的日子里,都逐渐把它们吃掉或卖掉了。他们那点家当,在奥特罕比那充满希望的地方,一星期的工钱就可以买好补齐了。
  按照哈里的指点,他们在奥特罕河的一处泥泞渡口过河来到南面的大路上,然后向西,沿河向上游走。他们越往前走,河流越窄,直到两条山脉夹着的土地。“真棒,多肥的土地啊,”伍尔夫里克说,“只是耕起来要用重犁了。”
  中午时分,他们来到了有石头教堂的大村庄。他们到达教堂紧邻的一栋木材加灰浆的房子门前。格温达慌里慌张地敲着门。难道会有人告诉她,扶犁手哈里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这里根本就没有活计?难道她让全家走了半天却一无所获?要是返回韦格利,求内森总管再重新收留他们该有多么羞辱啊。
  一个灰发老妇来到门口。她盯着格温达,那怀疑的目光是一切地方的村民看陌生人时都会有的。“嗯?”
  “午安,太太,”格温达说,“这里是奥特罕比吗?”
  “是啊。”
  “我们是找活干的雇工。扶犁手哈里告诉我们到这儿来的。”
  “是吗?”
  格温达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这老妇人就是坏脾气。她几乎把这个问题问出口了。她控制住自己,改口说:“哈里住在这房子里吗?”
  “当然不,”那老妇答道,“他只是个扶犁手。这里是总管的家。”
  格温达猜想,总管和扶犁手有些不和。“这么说,我们也许该见见总管。”
  “他不在这儿。”
  格温达耐心地说:“你能不能发发善心,告诉我们在哪儿能找到他?”
  那妇人指着山谷对面。“北地。”
  格温达转身去看所指的方向。待她再转回来,那老妇已经进了房子不露面了。
  伍尔夫里克说:“她像是不高兴见到我们。”
  “老年妇女都不喜欢变动,”格温达评论说,“咱们把总管找出来吧。”
  “孩子们都累了。”
  “他们很快就能休息了。”
  他们迈步穿过田地。田垄上一片忙碌景象。儿童们在犁过的地里拣着石子,妇女们在撒种,男人们在用大车运粪肥。格温达看到了远处的耕牛,八头犍牛在湿润、沉重的土地上耐心地拉着犁。
  他们遇到了一伙男女正在使劲地移动陷在沟里的一部马拉耙。格温达和伍尔夫里克伸手帮忙,把耙往沟外推。伍尔夫里克宽大的后背扭转了局面,耙给推出了沟。
  所有的村民都转过来打量着伍尔夫里克。一个脸上一侧因一块旧烫伤而破了相的高个子男人友好地说:“你是个有用的伙计——你是谁?”
  “我是伍尔夫里克,我妻子叫格温达。我们是找活儿干的雇工。”
  “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伍尔夫里克,”那人说,“我是卡尔·沙夫茨别里。”他伸出手来握手。“欢迎到奥特罕比来。”
  拉尔夫在八天之后就来了。
  伍尔夫里克和格温达已经搬进了一栋修理得很好的小屋,里面有石砌的烟囱和楼上的卧室,他们可以和孩子们分开睡觉了。他们受到了年长而且保守的村民存有戒心的接纳——尤其是总管威尔和他的妻子维,就是他们刚到的那天态度粗暴的那个老妇人。但扶犁手哈里和年纪较轻的人则对这样的变革很兴奋,而且乐于在地里有了帮手。
  他们照约定一天拿到两便士的工钱,格温达急切地盼望着他们干满了一星期活的第一个周末,到时候他俩每人都能拿到十二便士——一先令啊!——比他们先前挣的最高的工钱都要高一倍呢。他们该怎么花这一笔钱呢?
  无论伍尔夫里克还是格温达都没在韦格利之外的地方干过活,他们惊讶地发现,村子和村子并不一样。这里的最高掌权人是王桥的女修道院副院长,这就是不同的原因。拉尔夫的统治是个人专横式的:求他点事简直就是冒险。对比起来,奥特罕比的人似乎在大多数情况下好像都知道女副院长所想,遇到争执他们就会揣摩,若是请她裁决,她会怎么说。
  这类轻微的分歧,在拉尔夫到来时就发生了。
  夕阳西下,他们都从地里向家中走:大人们干活都累了,孩子们在前头跑着,扶犁手哈里赶着没卸轭的牛群殿后。脸上有烫伤的卡尔·沙夫茨别里和伍尔夫里克及格温达一样,都是新来的,他在清晨抓了三条鳗鱼给家里人当晚饭,因为那天刚好是星期五。问题在于:雇工是否和佃户同样有权在斋戒日里从奥特罕河里捕鱼。扶犁手哈里说,这种特权扩展到了奥特罕比的全体居民。总管太太维则说,佃户对地主享有惯常的定例,而雇工却没有,有额外义务的人应该有额外的权利。
  人们把威尔总管叫来作决定,他的裁决却不同于他妻子。“我相信副院长嬷嬷会说,若是教会希望人们吃鱼,那么就该给他们提供吃的鱼。”他说,当即被大家一致接受了。
  格温达向村子望去,她看到了两个骑马的人。
  一股冷风猛然吹了过来。
  来人在田地对面的半英里开外,正在与村民们走的小路成角度地斜插向住宅。她看得出他们有武器。他们骑着高头大马,而且衣着臃肿——好斗的人通常都穿着厚厚的衲袄。她用臂肘捅了捅伍尔夫里克。
  “我已经看见了。”他阴沉着脸说。
  这种人到一个村子不会是没目的的。他们轻贱种庄稼和养家畜的百姓。他们来的目的通常只是为了从农人手中拿走他们高傲得不肯自己动手制作的东西:面包、肉类和饮料。他们自视的权利和自定的价格,总是与农民的看法有出入;因此麻烦是不可免的。
  又过了一会儿,所有的村民都看到了他们,人群立刻安静下来。格温达注意到,哈里轰着牛群稍稍转了下方向,朝村子的远端走去,不过她无法当即猜出其原因。
  格温达肯定,这两个人是来找外逃的雇工的。她暗自祈祷,他们会是卡尔·沙夫茨别里或别的新来的人原先的雇主。然而,当村民们走近那两个骑马的人时,她认出了拉尔夫·菲茨杰拉德和阿兰·弗恩希尔,她的心沉了下去。
  这正是她畏惧的时刻。她早已知道,拉尔夫总有机会会发现他们跑去的地方:她父亲可能猜得到,而且不能指望他会闭口不说。虽说拉尔夫无权把他们带回去,但他是骑士,是贵族,这种人通常都是为所欲为的。
  要跑已经来不及了。人群走在宽阔的耕地之间的小径上:如若有人从中外逃,拉尔夫和阿兰会一眼看到并追将上去;那样一来,格温达和她的家人就会失去和其他村民在一起而可能多少有一些的保护了。他们在开阔地里无处可走了。
  她叫着她的俩儿子:“萨姆!大卫!过来!”
  他们要么是没听见,要么是不想回来,还在继续向前跑。格温达去追他们,可他们以为这是在做游戏,竭力跑着让她抓不到。这会儿他们已经到了村边了,而她却觉得没力气去捉他们了。她几乎带着哭腔喊道:“回来!”
  伍尔夫里克接过手去。他越过她,毫不费力地赶上了大卫。他把那孩子揽到了怀里。但他来不及捉萨姆了,那孩子高声笑着跑进了分散的住房中。
  两个骑马的人在教堂边拉住了缰绳。在萨姆向他们跑来时,拉尔夫催马向前,然后从鞍上俯身,抓住了那孩子的衬衣。萨姆吓得一声大叫。
  格温达尖声惊呼。
  拉尔夫把孩子放到马的颈后。
  伍尔夫里克挟着大卫,赶过来拦在拉尔夫马前。
  拉尔夫说:“我猜,这是你的儿子吧。”
  格温达吓坏了。她担心她的儿子。拉尔夫若是攻击一个孩子未免有失尊严,但难免出个事故。而且还有另一层危险。
  伍尔夫里克看到拉尔夫和萨姆在一起,就可能明白他们是父子。
  萨姆当然还是个小男孩,有儿童的身体和面容,但他长着拉尔夫的粗硬头发和深色眼睛,他那瘦瘦的肩膀也又宽又方。
  格温达瞅着她丈夫。伍尔夫里克的表情中没有迹象表明他看出了在她看来是如此明显的事实。她扫视着其他村民的面孔。他们似乎对这赤裸裸的事实不以为意——只有总管老婆维是例外,她死盯着格温达看。那老悍妇说不定猜出了些什么。不过别人倒是一时还没看出端倪。
  威尔来到前面,对两个不速之客开了口。“日安,老爷们。我叫威尔,是奥特罕比的总管。我请你——”
  “闭嘴,总管。”拉尔夫说。他指着伍尔夫里克。“他在这儿干什么?”
  别的村民明白过来,他们并不是老爷发怒的目标,格温达感到紧张气氛稍有缓解。
  威尔回答:“老爷,他是个雇工,经王桥女修道院副院长的许可受雇——”
  “他是个逃工,他得回去。”拉尔夫说。
  威尔心中害怕,说不出话来了。
  卡尔·沙夫茨别里说:“你有什么权力这样要求?”
  拉尔夫窥视着卡尔,像是记起了他的容貌。“当心点你的舌头,不然我就把你另一边脸也破掉相。”
  威尔紧张地说:“我们可不愿意看到流血。”
  “算你聪明,总管,”拉尔夫说,“这个傲慢的农民是谁?”
  “甭管我是谁,骑士,”卡尔不客气地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是拉尔夫·菲茨杰拉德,我见过你在夏陵的法庭上被判犯有强奸罪,并处以死刑。”
  “可我没死,对吧?”拉尔夫说。
  “不过,你是该死的。而且你对雇工是没有领主权的。要是你想动武,你就会受到一次厉害的教训。”
  好几个人都长出了一口气。这样对一个武装的骑士讲话,可有点胆大妄为。
  伍尔夫里克说:“别说了,卡尔。我可不想让你为我的缘故死掉。”
  “不是为了你的缘故,”卡尔说,“要是让这个恶棍把你拖走,下一周就会有人冲我而来。我们得团结一致。我们不是孤立无助的。”
  卡尔是条大汉,和伍尔夫里克一样宽,却比他还要高,格温达看得出,他是说话算数的。她胆怯了。他们要是打起来,就会是一场恶斗——而她的萨姆还在拉尔夫的马上呢。“我们跟上拉尔夫走算了,”她痛不欲生地说,“那样会好些。”
  卡尔说:“不,不能那样。我不准他把你们带走,不管你愿不愿意我这样。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人群中一片低声赞同。格温达四下看了一圈。大多数男人都握着锨或锄,而且看样子随时都会挥动起来,尽管脸上有害怕的神色。
  伍尔夫里克转过身背对着拉尔夫,急切地低声说:“女人们,带上孩子去教堂——马上!”
  好几名妇女抓起学步的小孩,用胳膊夹着大些的孩子。格温达待在原地没动,好几个年轻妇女也和她一样坚持着。村民们本能地靠拢,肩并着肩。
  拉尔夫与阿兰惊慌失措了。他们没料到会面对着一群五十多人的好斗的农民。不过,他们骑在马上,所以随时都可以想跑就跑。
  拉尔夫说:“好吧,也许我就只把这男孩带回韦格利吧。”
  格温达吓得大口喘气。
  拉尔夫接着说:“之后,要是他的父母想要他,可以回到他们所属的地方去。”
  格温达简直要发狂了。拉尔夫抓着萨姆,他随时都可以拍马就走。她发出了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她已经想好了,要是他调转马头,她就扑向他,尽力把他拖下马鞍。她向前迈了一步。
  这时,她看到了拉尔夫和阿兰身后有一群牛。扶犁手哈里正赶着这群牛从远端穿村而来。八头庞大的牲畜笨拙地走向教堂前的这块地方,然后停了下来,呆呆地四下张望,不知该向哪里走。哈里站在牛群后。拉尔夫和阿兰发现自己处于三角形的包围圈里,被村民、牛群和石砌教堂堵在中间。
  格温达猜测,哈里早就想好了这一招,来制止拉尔夫挟持伍尔夫里克和她本人跑走。但这一招对目前的局面照样管用。
  卡尔说:“把孩子放下,拉尔夫老爷,然后好好走你的。”
  格温达心想,麻烦在于拉尔夫要是退让,就难以不丢脸。他会做些什么举动,避免显得愚蠢,那是骄傲的骑士最怕的了。他们整天都谈着他们的荣誉,其实不值分文——只要合适,他们就会把荣誉丢尽。他们真正推崇的是他们的尊严。他们宁死也不肯受辱。
  那局面僵持了一阵子:挟持着孩子骑在马上的骑士;反叛的村民和默默的牛群。
  后来拉尔夫把萨姆放到了地上。
  格温达的眼睛里涌出了舒心的泪水。
  萨姆跑到她身边,两臂搂着她的腰,放声哭了。
  村民们都松了口气,男人们放下了他们的锨和锄。
  拉尔夫一提缰绳,叫着“吁!吁!”马向后退去。他一踢马刺,直对着人群冲来。众人散开了。阿兰骑马紧随其后。村民们只好让出一条路,结果在泥地上乱糟糟地摔了屁股墩。他们是互相绊倒的,奇怪的是,没人让马踢着。
  拉尔夫和阿兰骑出村子时放声大笑,仿佛整个这场对阵只不过是一个大玩笑。
  但实际上,拉尔夫丢了脸。
  格温达敢肯定,这就意味着他还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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