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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册 胜家

  旧织田家军团的特点是军容华丽。当年信长大军攻打北陆时,当地人看到信长军武士们华丽的铠甲,魂飞魄散:
  “天兵降临!”
  信长有许多创新。比如为明确大将所在,他开始在大将所在地树立“马标”这种装饰旗,此举后来流行天下。
  当时的民谣唱织田家诸公子马标为:
  斗形金边信忠卿
  金色伞形信雄卿
  金色棒槌三七卿
  织田家大将们马标为:
  金边葫芦秀吉卿
  竹枝挂金长秀卿(丹羽)
  金三丸子一益卿(泷川)
  金色御币胜家卿(柴田)
  其中特别是柴田胜家马标被称为“鬼柴田御币”,此御币所向之处,敌人闻风丧胆。
  这位柴田胜家,现在北陆。作为织田家北陆道总督,与越后上杉景胜对战。越后势力在上杉谦信死后,其养子上杉景胜继承家业,但势力已衰,成为一普通地方势力。其军事实力早已失去上杉谦信时代那种勇猛。柴田胜家率领麾下佐佐成政和佐久间盛政等织田家培养出来的凶猛大名与上杉势力对战,这一时期战况尤佳,上杉景胜已准备撤回越后本国。
  正在此时,柴田接到本能寺事变消息。时为事变三日后的六月四日。
  在这点上,胜家比秀吉背运,他晚知道一日。远征备中的秀吉接到事变消息是六月三日。
  但胜家也有比秀吉优势的条件。与秀吉对手毛利军相比,胜家对手上杉军已相当弱势。
  “马上进军上方,征讨光秀!”
  胜家向麾下将领们宣言。他留下一部分将领守住越中和越后国境,防止上杉军进攻。然后自己返回居城北庄,计划在此做好各种征讨准备后,再率主力军南下。由此可见,其行动是多么迟缓。
  “讨伐光秀,舍我其谁!”
  这一自信使他行动如此缓慢。他相信,有能力征讨光秀的只有自己。他自信的根据主要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织田家第一家老,而且实力最大,率领着织田家最大军团。胜家此时做梦也未想到,秀吉会从山阳道抽身转入反攻。他只有如下推测:
  “那猴子,正被强势的毛利军缠得焦头烂额呢。”
  此时正值炎夏。
  北陆天气不像山阳道那么糟糕,从越前南下的大道沿线天气晴朗,北国街道郁郁葱葱。
  “天下归我,亦未可知。”
  胜家率领大军南下,窃窃自喜。不但胜家自己如此暗想,胜家麾下将领们虽嘴上不说,但人人心中都做如此暗想。柴田胜家,此时六十一岁。
  在摇晃的马背上,自己半生的是是非非自然而然浮现在脑海里。
  柴田胜家通称权六,官位修理亮,祖辈为织田家家老,世袭家业至今。
  “织田家即权六。”
  他平时自己对自己如是说,从来不把其他将领放到眼里。
  年轻的信长刚当上家督时,老臣们之间心怀畏惧。他们觉得狂躁愚蠢的信长肯定会把织田家毁掉,所以出现了企图拥立信长弟堪十郎信行的举动。胜家作为家老之一,也参与了这一阴谋。但后来阴谋败露,以失败而告终。胜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去向信长请罪,不想信长却原谅了他。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其后信长还重用了他。按照信长性格,谁对自己哪怕仅有一次稍露反抗之意,他都决不原谅。但对胜家,却依然如此重用,说明他非常器重胜家出类拔萃的将才。
  信长和胜家都还年轻时,信长想任命胜家为常任先锋大将。在先锋队设置最强大将,是当时军制常识,对将领来说也是一种无上荣誉。但胜家却多次谢绝。他每次都推辞说:
  “自己无才,不能胜任。”
  但最后他还是接受了。受命后下城,在返回自己居所的路上,迎面碰到信长旗本一个武士。武士看见胜家没打招呼就要过去,却被胜家挡住:
  “无礼之辈!”
  胜家不答应了。本来因为信长存在过于强烈,织田家家风是信长直属武士并不太尊重织田家将领。对此胜家本来就不满,而这不满也是他一直固辞当先锋大将的理由之一。这种家风,即使当上先锋大将,也很难得到尊重,没有威严。
  “为何不敬礼?”
  虽然被胜家责问,但那人却不以为然。胜家大怒,一把抓住那人胸前衣服,用力推倒,拔出刀一刀便砍了。
  信长听后大怒。胜家当即登城道:“因此臣一直以来固辞先锋大将一职。权威既被如此轻视,先锋大将如何能任?”
  信长无言以对,只好对这次斩杀无礼武士一事不予问责。
  信长攻打近江时,胜家也参加战斗,他率极少人马守备近江蒲生郡长光寺城。南近江旧国主佐佐木承祯亲率八千人马来袭,包围了城堡。不仅城堡被包围,而且连城堡用水池都被占领。城堡内随即断水,将士连饮食都困难。因为干渴无水,城内渴死许多士兵。看到这种情况,佐佐木承祯向长光寺城派出使者,劝告胜家:
  “若投降开城,保证胜家及所有人性命。”
  佐佐木承祯表面上是劝降,其实是想通过使者知道敌城水枯竭到何种程度,守城将兵战斗力还有多少等。前来劝降的使者是佐佐木家有名的平井甚助。胜家接见了他。会谈快完时,平井甚助出恭,回来说:
  “能否洗手?”
  胜家看出其意图,他命儿小姓给大铜盘盛满水,两人抬来。平井看后感到非常意外。
  在廊檐下洗完手后,出现更令他吃惊一幕。那两个儿小姓把剩下的水全泼到院中。
  “可见水完全不缺。”
  平井非常惊讶,也顾不上会谈,急忙赶回向佐佐木承祯汇报。
  当晚,胜家把所有人集合到本丸训道:“水已用完,雨又不下。岐阜援军暂时亦不能来,前看没有希望,后望没有退路。如此下去,只有渴死。同样为死,不若今晚突袭,冲入敌阵,拼一死活,亦完我武士英名。”
  城内还剩下三大瓮水。胜家命把大瓮抬到院中,给守兵每人喝一大勺。最后还剩半瓮水。胜家挥起长刀,斩断铁箍,把瓮全砸了。砸完后他说:
  “水一滴不剩。剩下只有拼死。”
  夜色中,他命打开城门,率领全部人马冲进十倍于己的敌阵,一举击溃敌人。此即为“柴田砸瓮”故事之由来。
  信长在攻打北陆时,一时难于决定命谁当总督。信长知道:
  “北陆人不信别国人。”
  若无相当行政能力,要经营北陆谈何容易。而且越后有上杉谦信亲率号称天下最强的越后兵,屡战屡胜,天下无敌。要与上杉对抗,普通将才绝非对手。从这两个条件来看,信长最终选择了胜家。胜家苦心经营,全力奋战,以越前为根据地,攻克和占领了加贺、越中,如今又拔掉了越中鱼津城,把上杉景胜赶回越后本国,单等发动全军向越后发动全面总攻。在这关键时刻,接到本能寺事变急报。
  “景胜好运啊!”
  胜家慨叹。
  从越前南下到近江的北国街道一路上坡。从敦贺南郊进山后,山峰连绵,高耸入云。
  “到柳濑便可见琵琶湖了。”
  胜家驱马行走在山道上自言自语。能给这单调无聊的行军带来希望的是突然出现的琵琶湖浩瀚淼淼的光景。胜家每次来往这条道路,都期待尽快看到琵琶湖。这次也不例外。
  “过柳濑后……”
  在这点上,这位傲岸不逊的武士倒像一个婉约诗人。穿过柳濑,看到琵琶湖,行军便不会如此单调……
  终于看到一块巴掌大的盆地,柳濑到了。恰在时行军的单调也被打破了。不过不是被琵琶湖宽广的风景,而是被羽柴秀吉从山城山崎战场派来的使者。
  “明智光秀日向守其人……”使者在胜家马前高声宣叫,“犯上作乱,弑我右大臣大人。昨日十三日,我主羽柴秀吉筑前守大人于山城国山崎,讨伐逆贼,为含冤右大臣报仇雪恨。”
  “何事?”
  胜家在马上,一时未能理解使者所说意思。秀吉不是在中国地区与毛利军对峙吗?
  “不可胡言乱语!”
  “不敢胡言。筑前守大人……”
  使者按日详细说明如今京都已家喻户晓成为传说的秀吉“中国大反攻”这一空前绝后的反攻大战。胜家听后不得不信。
  “这猴子!”
  胜家仰天无言。天上乌云密布。听使者说,昨日战场大雨倾盆。
  胜家心中长叹:
  “晚矣!万事皆休矣!”
  这一事态他在这次行军路上绝对没有想到。如果想到,那即使跑断马腿,也得急行军。
  “过于自信。”
  胜家暗自悔恨。胜家最大的缺点就是万事过于自信。因为门第与威望太高,造成他自信过剩。他坚信,即使秀吉等辈赶回来反击,当然也应该等他这资格最老的老臣柴田胜家到来。而且他一直觉得,我柴田胜家若不参战,以他们的实力,当不敢开战。这些过剩的自信,使胜家所有行动都变得迟缓。
  “那……”胜家慢腾腾下马,“那再好不过。筑前所为,值得称赞。俺替已故右大臣,夸奖两句。”
  胜家傲慢地说。他想通过这种盛气凌人的态度夸赞秀吉,来勉强维持自己作为第一家老的体面。但他却无论如何不能展开自己紧皱的眉头。总之,胜家改变方针,命令全军就地宿营。
  “难道在此柳濑宿营?”
  诸将颇觉不可思议。天还很亮,根本不到宿营时刻。
  “对。宿营宿营!别无可做之事。我军要做之事,早已被那猴子做完。”
  秀吉打败光秀事实传遍全军后,诸将既沮丧又亢奋,在自军中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匆匆忙忙都集中到胜家营帐中。
  “这猴子!”
  甚至有人在胜家面前如此称呼秀吉。他们大都是配属到胜家麾下的织田家大名,即所谓“与力”,但因长期共同作战,在感情上已相当于胜家家臣,甚至连憎恨对象也几乎相同。他们与胜家同样,都厌恶秀吉——只有前田利家是个例外。
  当晚,胜家经过长时间深思熟虑,终于想出自己应采取的新方针,心情也随之变得比较轻松。目前的关键是信长及其后嗣信忠死后,织田家继承人如何决定。胜家腹案是,在与织田家有因缘的尾张清洲城召开会议。自己在会上掌握主导权。
  “明晨出发,目标清洲!”
  他重新发出军令后,利用织田家第一老臣身份,同时向四面八方织田家将领派出使者,当然对秀吉也不例外。
  “清洲集合!”
  这就是胜家以已故信长代理名义发出的军令。胜家利用这道军令,夺回了主导权。在此同时,胜家还派出一个更重要的使者,向南方疾驶而去。
  这位使者疾驰的目标是伊势神户城。在这座城堡里,住着通称为“三七大人”的织田信长第三子织田信孝。三七信孝在与明智光秀对战时,本来驻军大坂。但被从山阳道急回的秀吉三番五次催促,只好率军参战。但他本不喜秀吉,在秀吉旗下参战内心颇不情愿。战胜后,见到秀吉时,三七信孝开口便露骨地问:
  “我能否继位?”
  秀吉微笑道:“此话尚早。”秀吉只回给他这一句话。秀吉意思是信长还未安葬,尸骨未寒,此时便谈论后嗣问题缺乏常识。但三七信孝却敏感地觉察到:
  “筑前这厮,定无推举自己之意。”
  实际上通过自己与秀吉长年交往,他早已预料到这点。三七信孝其实更期待柴田胜家。他与胜家关系更为亲密。
  在信孝返回伊势神户城第三日,柴田胜家使者到访。
  使者对信孝说:
  “修理亮有意保举三七大人。”
  三七信孝欣喜若狂,立即收拾行装便往清洲去了。如果被首席老臣柴田胜家推举,那织田家后继当属自己无疑。
  三七信孝的宿命源于其复杂的出身。他生于二十四年前的永禄元年(1558)正月,与信长第二子信雄同年同月。而且三七信孝比信雄早生二十余日,本来他应该是织田家第二子。但因为其生母出身卑贱,而且出生事实申告晚点,所以被排成织田家第三子。这一不幸一直影响着他,使他成人后也一直抱有一种被冷遇的感觉。
  “三介!”
  他常在背后这样称呼二兄信雄幼名,表示轻蔑。在家中大殿等处若遇到信雄,也不行礼,总是高傲地仰头视而不见。当然还有一因是因为作为兄长,信雄比较迟钝,三七信孝比较聪颖,看到信雄迟钝的样子他本来也难有尊敬之念。总之,如今父亲信长和长兄信忠不幸死去,若按顺序信雄继位,他三七信孝绝对不能忍受。
  抵达尾张清洲城,胜家亲自到城门外迎接。胜家把三七信孝直接迎接进城堡内,在院中一个亭子里坐下说话。
  “鄙人意中仅有三七大人。定推大人继位。”
  胜家用几乎听不到的低声说。他当然是想卖人情。但三七却不动声色,连头都未点一下。他自尊心还在作怪。
  “三七大人!”胜家又低声叫一声,“鄙人愿推举大人。”
  “明白。此话当真?”
  “何意?”
  “当真愿推俺三七继位?”
  “当真是当真。”
  胜家不高兴了。这类事情,并不是你多问两句就能成的。胜家说:“然多有变数,不可掉以轻心。”
  秀吉手上有秀胜这一绝好棋子。秀胜是信长四子,幼名于次丸,秀吉软磨硬缠让信长过继给自己做儿子,现改名叫羽柴秀胜。不能排除他们解除养父子关系,秀吉推举秀胜这一可能性。甚至秀吉转而推举二子信雄也未可知。胜家说:“筑前万事机敏灵活,不可掉以轻心。”
  秀吉此时正在近江。
  他率人收拾整理明智之乱时烧毁的安土城,安排逃难到近江蒲生的织田家女人们。
  胜家派出的使者送来清洲会议召集书。秀吉看了一眼便扔到一边。他说:
  “三介大人可参加?”
  使者点头说,向信雄大人处亦派有使者。秀吉听后非常满意,连声叫好:是吗?三介大人也去啊,好啊!
  使者觉察到不对劲:
  “看来羽柴大人似欲推举信雄大人。”
  想到这里,使者赶紧返回清洲向胜家汇报。消息迅速传遍清洲,当然也传到信雄耳内。据说信雄听后高兴得挥舞折扇狂蹦乱跳。
  秀吉从安土出发。
  这次不是轻装,而是重装上路。秀吉令胞弟羽柴秀长和蜂须贺正胜各率一千精锐,护卫自己。这次会议如果开不下去,不定会在清洲城下开战。
  “本次合议,或超会战。”
  不知秀吉是说此次赴会比战斗还危险,还是说要上演一番比一场大战还大的戏?总之,这次合议如果失败,将失去奋斗到手的天下霸权机会,千载难逢的这一霸权机会将被胜家夺去。
  秀吉沿琵琶湖前行,途中拐了一弯。
  从安土城北上十八公里,湖畔有一座城堡叫做佐和山城,城主为织田家与胜家并称双雄的丹羽长秀五郎左卫门。
  秀吉一行到城堡附近后,秀吉命部队在山脚停下,自己仅带儿小姓一人进了城堡。这种轻松随便,正表现他对长秀的亲近。秀吉今日无论如何得争取到长秀的支援。
  “修理亮大人似要推三七大人。”
  听秀吉如此一说,长秀脸色眼看着就变了。长秀本来就不喜欢三七信孝。
  “万万不可!”
  长秀很不高兴。在信长公子数人中,信孝确实多少有点儿器量,但他那一点儿器量,“一村能有五人”。本事跟一个普通人差不多,可架子却学其父信长,把重臣当足轻对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让丹羽长秀不能接受的是,柴田胜家要推举三七信孝。长秀从来与胜家针锋相对,胜家说东他定要往西。
  “权六疯了?”
  长秀觉得明智光秀并非你胜家征讨,可如今却不可一世地召集大家合议,你有何资格?
  “多少还是有些。”
  秀吉几次伸出双手,压住长秀双肩不要让他过于兴奋。然后他们促膝而坐,冷静恳谈。最后双方就某点达成一致,秀吉郑重告辞,退出城堡。长秀也立即准备出发去清洲。
  两人分头走,是担心如果同行,会被别人猜测他们在途中商量,将于己不利。
  清洲城外沼泽很多。沼泽中芦苇葱郁,芦苇荡里鷭鸟啼鸣。
  合议在大广间举行。泷川一益坐在窗边通风处,比秀吉席次稍高一些。泷川一益出身近江加贺郡,本为浪人,被信长收养,在战斗中表现英勇,受到信长信赖,屡被提拔,终于跻身织田家军团长之列。信长晚年,命他负责远征关东。
  关东处于织田家声威不及之地,泷川一益远征相当艰苦。经过艰苦奋斗,终于获得武州、上州等地方武士支持,与当地最大实力北条家势均力敌。但正在此时,却发生了本能寺事变。
  消息很快泄漏到关东地方武士之间,许多武士脱离泷川一益而去。泷川成为孤军,只好赶紧撤回上方。他率军从厩桥(今前桥)南下,经高崎,到神流川(今群马县和埼玉县县境)附近时,遇北条军伏击,大败而溃。全军四散奔逃,泷川勉强逃回自己的领地伊势。
  “左近将监(泷川官名)大人老态龙钟。”
  泷川一益一夜之间变得老态龙钟,一时成为清洲城内茶人之间的话题。此时他年方五十八岁,可是看他衰老的面相,说他是七十岁老人也不足为过。他来清洲后,见人便说:
  “活人见过地狱!”
  他只说自己见过地狱,但关于败战之详情却不愿多说。信长在世时,泷川是个常胜将军,从未吃过败仗。泷川还说:
  “上总介大人之威望,总算见识了。”
  他终于明白因有信长威望,所以他泷川一益才能取胜,信长死后,仅凭自己力量是掌握不了占领地地方武装的。也许他自己本来只有那么一点儿能耐。总之,信长之死给他带来巨大打击。此次败战,使得泷川一益心灰意冷。
  “织田家难道到此为止吗?”
  通过败仗,他切身体验到信长生前威望之大,同时也使他对信长死后织田家的前途失去信心和希望。
  “总之,就看胜家了。”
  泷川一益如今唯做此想。信长死后,能体现织田家威信的,只能是首席家老柴田胜家。泷川一益从未考虑过服从胜家以外其他人的可能。至于织田家后继问题,当然一切听从胜家意见。
  参加合议大会的超过百人。大名级的有柴田胜家、丹羽长秀、泷川一益、羽柴秀吉、细川藤孝、池田胜入斋、筒井顺庆、蒲生氏乡、蜂屋赖隆等,其他还有织田家亲属和旗本主要人物等也列席。
  主持人当然是柴田胜家。
  “各位迢迢而来,胜家这厢有礼。”
  胜家嗓音粗大。其座位背靠亮窗,逆光中黑黝黝的威容更加显得巨大神秘。仅此巨大神秘的威容,便足以镇住在座众人。
  胜家简单介绍了本能寺事变前后情况,然后双目紧闭,开始念经,为不幸身亡的信长父子超度。可是途中他突然停止念佛,睁开双眼道:“只是悲痛不能解决问题。眼下最重要之事,便是尽快决定最良后继,以保证织田家永远繁荣。”
  “……”
  “唯有三七大人!”胜家威严地说,“鄙人认为唯有三七大人无论年龄还是器量,皆无可非议。各位意下如何?”
  胜家环视在座各位。在座所有人都被胜家威严压倒,鸦雀无声。
  “各位若无异见……”
  胜家刚要说下去,坐在重臣末座的秀吉轻举一下手中折扇道:
  “鄙人不愿相信此为修理亮大人之高见。鄙人推测,修理亮大人因受右大臣如山重恩,现右大臣大人突遭不幸,悲伤过度,思维混乱,有失冷静,忘记正道常理。”
  “吵吵嚷嚷,可是筑前?”
  胜家慢慢扭过头朝秀吉方向看去。他嘴角紧闭,暗咬牙齿,明显不快。后来终于还是张开嘴角道:
  “筑前,有劳再说一遍!”
  秀吉未理睬胜家,他面对所有人说:
  “继承一事,大莫过于血统。”
  秀吉开始陈述血统论。他说:继承家业,若失去血统,那么家将不家,势必灭亡,如此事例,古今多不胜举。胜家大人之提案,血统不正。
  “筑前!”胜家坐不住了,“且问足下欲推何人?”
  “推三法师公。”
  “胡说!”
  三法师年仅三岁。
  三法师是信长长男信忠唯一遗孤,为信长嫡传长孙。本能寺事变时三法师与其生母一起随父信忠遭遇事变,信忠叫来僧侣出身的武士前田玄以命道:
  “汝本为削发和尚,以汝之相貌,敌人或网开一面,放汝生路。但望携三法师逃出火海。”
  前田玄以抱着三法师,混出包围,装扮成市井闲杂,逃出京都。后前田带三法师逃回岐阜城。为参加合议,数日前又带到清洲城。
  秀吉一定要推三法师。
  “不推三法师则讨伐明智之功将烟消云散。”
  当然天下霸权也无从谈起。
  秀吉主意既定:
  “织田家家主幼子可矣。”
  秀吉不可告人的理论是,信长之死便意味着信长霸权天下之梦的破灭。霸权天下之梦,当然不一定非得信长嫡传血统继承。信长若像当年足利幕府时那样达成统一天下的目标,那天下属织田家所有,当然得信长嫡传血统继承。但如今织田家势力所及,不足日本三分之一,还在征服途中。既然霸业未完,正在途中,那么这一霸权大业任何人继承都不存在问题。
  织田家继承人,只要能保住织田家体面,不要断了香火,能保证祭祀祖先,继承其爵位和领地即可。既然无能,就不应继承尚在征服途中的天下霸权大业。因此,相比欲壑难填的大人——信雄和三七信孝——无欲无害的幼儿更为合适。
  胜家当然不能理解这些。
  而且胜家本人,其实内心无疑也是既想保证自己作为织田家贵族之礼遇,又希望继承霸权大业。
  但现实是胜家却说:
  “血统云云,亦因时因地。幼君如何能渡乱世?”
  他用这一论调与秀吉对抗。泷川一益也发言从侧面应援胜家这一论调。
  但秀吉坚持自己观点:
  “血统若乱,万乱之源。”
  秀吉这一观点,只有秀吉一人据理力争,本来与秀吉商量约定的丹羽长秀却双目紧闭,一言不发,保持中立。
  “丹羽大人果然会演戏。”
  秀吉内心觉得可笑。其实他们两人在佐和山早已商定,在秀吉与胜家双方议论激烈时,丹羽长秀保持中立,暂不表态。
  “其他人呢?”
  秀吉觉得,其他人虽然都害怕胜家淫威一言不发,但从众人表情上能看出,大多支持三法师。这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在座的大名、小名大部分都是跟随秀吉在山崎经过激战,消灭逆贼明智光秀的人,他们只有树起秀吉,自己在山崎所立大功才能带来回报。若让胜家得势,那他们自己在山崎的战功,将随之失去价值。
  在这点上胜家非常不利。胜家“与力”大名大部分因要防止上杉方逆袭,留在北陆,参列本次合议的只有极少数大名。
  秀吉突然改变语气说:
  “如此议论……”
  他特意做了一个抹去嘴角唾沫的动作,夸张滑稽地用尾张话说:如此嘴角冒泡一直议论下去也只能是平行线,不会有结果。
  “总之要定咱们家家长,单由修理亮大人与俺筑前俩人随心所欲决定万万不可。咱问问大伙,让大伙决定。”
  “当然可以!”
  胜家不快地说。这样做理所当然,哪需你这小个男人自作聪明出风头强调?但这小个男人却又开口说:
  “鄙人在此,各位为难,不好说话。鄙人想说之话全都已说,请大伙决定。不论决定谁为后继,本人皆与故右大臣在世时同样,为新大人不惜生命,鞠躬尽瘁。”
  “筑前,要退席?”
  “其实……”
  秀吉垂下头,擦去额头细汗。他说,可能老毛病又犯了,腹痛,恶心。对不起,请允许俺到旁边房间去躺下休息休息。说完头也不回走出大广间。
  “蠢货!”
  秀吉见识浅薄,胜家安下心来。关键时候你不在现场,那么你秀吉推戴三法师的提案谁知会有何结果?
  秀吉跟司茶出走廊,被司茶带到另一房子。这是司茶们休息之处,有沏茶倒水木台等。
  司茶给他拿来枕头,他抱住腰腹,卷曲脊背,慢慢躺下。
  司茶匆忙跑前跑后,找到尾张当地有名的香熏散,端开水来给秀吉喝。秀吉接过服下道:“马上便好,欲单独休息片刻。”他赶走司茶,躺下心想:
  “如此看来,巨恶之人,非本人莫属啊!”
  怪了,自己四十余年人生,直至今日,为织田家全心全意,不惜粉身碎骨。自己对待织田家之忠不是别人那种所谓精神美,而是完全忘却自己,竭尽全力,一心一意只为信长赚取利益,只为信长扩展势力。从当侍从至今,自己为信长所作贡献,不可计数。这些信长自己最为清楚。
  但信长已不在人世。
  自己对信长之恩情早已还清,自己无义务继续为信长遗孤作贡献。
  “今后,该给俺自己赚钱了。”
  为此,织田家大权绝不能落入那些遗孤之手,自己必须夺过来。这可是一件巨恶之事啊。
  秀吉觉得:
  “人生若要飞跃,生涯应有一次尽全身智慧去做坏事、恶事。”
  对秀吉来说,如今关键是如何把这件恶事做得尽量爽朗阳气。稍露阴湿之气,则所有人都会感到此为恶事。但如果像夏日过节那般开放阳气,则就没有人会觉察出有什么问题,所有人都会击掌合拍配合行动。
  “与辛若舞如出一辙。”
  秀吉想起自己喜欢的歌舞。跳舞舞者中有人阴气有人阳气。阴气舞者因为跳得顾虑重重,所以即使跳得再好,看客关注的却并非其美妙舞姿,而是其舞姿中的缺点。相反,若舞者天然阳气,对自己舞姿充满自信,那么即使跳得有些缺点,看客也会被其充满自信的舞姿所吸引,不太在意其欠缺,而只关注其引人注目的舞姿。
  秀吉躺了一小时余,走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听此脚步声,当为五郎左卫门无疑。”
  确为丹羽长秀。
  实际上这一切都是秀吉一手策划。秀吉刚才借故退场,退场后丹羽长秀开始说话。
  ……事实上在秀吉休息时,合议厅议事基本按其预测进行。秀吉在场时织田家第二家老丹羽长秀一言不发,保持中立态度。等秀吉退场后,他旗帜鲜明地表明态度。
  “刚才静听两位大人各叙己见,老臣觉筑前所见较为合理。”
  长秀那说话口气,像一公平的审判官一样,言辞庄重,表情沉着。听到第二长老如此沉着冷静的发言后,其他人终于获得解放,般纷纷发言:
  “确实如此,我等亦同感。”
  众人都说推举三法师公才合理。胜家被合议会场气氛压倒,但他还是坚持自己推举三七信孝的观点。然而他越是固执自己观点,越发显出自己似乎暗藏着私利私欲,越发显得他另有打算,目的不纯。这点胜家自己也有所感觉,所以不得不自我辩解:
  “鄙人并非出自私情才推举三七大人。”
  丹羽长秀最后说:
  “事已至此,听从筑前意见最为合理。理由为……”
  长秀停顿一下,继续说:
  “筑前虽远在备中,然惊闻右大臣不幸消息后,不顾自己迫在眉睫之生死,迅速返回,在山城山崎平野讨伐逆贼明智日向守。与此相比,修理亮之所作所为到底为何?”
  长秀认为按所处情况看,胜家也有时间有兵力讨伐光秀。
  “况足下为织田家第一弓手,射杀光秀之辈两人三人本为小菜一碟。”
  他给胜家戴高帽子——但你却行动缓慢,因此坐失良机,使迅速赶回上方的筑前守秀吉率领我等为主报仇雪恨。“因此老臣愿在此提议,作为对筑前殊勋之赏,至少后继一事,似可接受其建议。唯有示此度量,方才能显胜家大人作为织田家首席家老之威望。”话既已说到此,胜家也不得不答应了。
  ……
  足音越来越近,秀吉赶紧闭上眼睛。即使自己同志,也不能使他知道自己这是装病。
  “筑前,起身。疳积可好?”
  足音变成话音。果然为丹羽长秀。从长秀轻松的口气可知,事情已按自己预想大功告成。
  “兄弟,还不快起?三法师公已被推成总领!”
  秀吉跳起来,抓住长秀双手,恳切感谢道:“唯有如此,织田家未来方万事大吉。”
  秀吉又出现在合议大厅。合议会已进入下一议题。
  信长遗领——织田家直属领地及明智光秀领地——如何处理?合议决定分配给亲属和将领,但并非永久配给,而是在三法师成人以前暂时管理。织田信雄领尾张、织田三七信孝领美浓、秀吉领丹波等。
  柴田胜家领北陆道四国(越前、加贺、越中、能登)一百八十万石。议论中,胜家突然抬起头,面向秀吉厉声叫道:
  “筑前!”
  秀吉听到胜家无礼叫声,很是生气:
  “何事?”
  “近江长滨给俺!”
  秀吉大惊,一时无言以对。近江长滨并非织田家公有领地,而是信长分封给秀吉的私领。胜家想要的“长滨”,包括秀吉所建长滨城和北近江三郡二十万石。如今秀吉虽以播州和因幡为主要根据地,近江长滨相当于其飞地,但你胜家随便开口便要别人领地,也未免过于非分。
  “长滨为鄙人固有封地。”
  “知道。但请转让于吾。”
  “不愿!”——秀吉其实并未如此断然拒绝,而是特意春风满面堆出笑容。他内心怀疑:
  “此人亦有不可告人之目的。”
  那不可告人之的目的,便是夺取天下。因为有朝一日胜家若想率领自己麾下四万四千大军出北陆,占京都,那近江长滨城将成为其前进道路上的最大障碍。长滨城处于北陆通往京都的咽喉,只要这个琵琶湖北岸要塞在秀吉手中,那么胜家就不可能顺利进入京都。只因他太想长滨,以至自己夺取天下的野心暴露无遗。
  “如此看来,彼此彼此啊!”
  意思是在心怀鬼胎这点上。觉察到这点后,秀吉觉得可笑之极,几乎忍俊不禁。但他只是轻松回答道:
  “请便。”
  听到秀吉这一回答,反倒是胜家不胜惊讶了:
  “果真?”
  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秀吉点头一下。此不过为大事面前小事一桩,如今为长滨一城一地得罪胜家不是上策。“请便。”秀吉再次点头道。“不过,”他提出条件,“不能直接给大人。俺与大人养子(柴田胜家无嫡子)柴田胜丰关系甚好,若给胜丰,俺愿意。”
  秀吉脑子飞速旋转。自己与胜丰关系不错。不仅如此,秀吉听说胜丰作为养子,最近被胜家疏远。胜家最近更欣赏侄子佐久间盛政的勇敢,甚至谣传胜家要把家业传给佐久间盛政。这说明柴田胜丰作为养子,因为上述理由与养父胜家已有隔阂。秀吉觉得若有一日自己与胜家开战,只要做做工作,使胜丰连人带城全部转到自己麾下之可能性也并非绝无。
  秀吉瞬间计算完了,所以当即痛快答应。
  胜家当然不可能想到这些。他心中窃喜:
  “伊介(胜丰)为吾养子。给吾给伊介,皆是给俺家。”
  秀吉在这一瞬间,意外地感到这老狮子其实老实善良。
  下一议题是序列问题。
  既然信长已故去,为避免今后出现纠纷,得把织田家亲属与重臣们重新排序。这一序列表,被叫做“目录”。
  这一“目录”由胜家提案,当场作成。其间秀吉一言未发。排在目录第一的当然是柴田胜家。
  柴田胜家
  丹羽长秀
  泷川一益
  羽柴秀吉
  秀吉被排在重臣最末席。作为讨伐光秀最大功臣,却被排在泷川一益以下,秀吉心中当然多少有些不满。但他想将来若能夺得天下,那么如今在织田家中的地位高低也就失去意义。所以对这一目录,他完全保持沉默。反倒是胜家觉得有些对不起秀吉,意外地表示关心。他问秀吉:
  “筑前,有无异论?”
  “异论没有。仅有要求一个。”
  秀吉如此一说,全场紧张。他们觉得,秀吉可能要以讨伐光秀之功,提出其他特殊要求或待遇。
  但与他们的顾虑相反,秀吉开口却极为伤感:
  “诸位皆知,鄙人与三法师亡父中将(信忠)意气相投,关系非同一般。”
  他一一列举自己与信忠的交情。事实确实如此,在这次明智之乱中不幸遇难的信忠,生前极为欣赏秀吉,经常叫秀吉:
  “藤,藤!”
  要秀吉给自己讲战场上的故事。秀吉举出二三表示自己与信忠关系亲密的往事,也因恰逢其时,众人皆唏嘘不已。后来秀吉擦一把眼泪,擤一把鼻涕,说道:
  “因有此因缘,故恳请诸位同意鄙人照管中将遗孤三法师公,鄙人愿做三法师傅人。”
  “哦,交由筑前可也。”
  胜家当即答应。他本以为秀吉要提出其他刁难之事,未曾想竟是如此区区小事,放下心来。
  议题全部结束,接下来就是三天后,全体登城,向新继位的三法师公行礼拜谒。这其实就是一个正式的继位仪式。
  与会者下城,各回住处。只有秀吉没有下城,他进入内城,对三法师侍女说,自己已被任命为三法师公傅人,希望拜谒三法师公。
  到此为止,这一切都是按策划能力出类拔萃的秀吉,为自己能成为主角而亲自创作的脚本进行。现在他要提前拜谒三法师,让这个幼儿记住自己的相貌。
  乳母从里间出来,怀里抱着三法师。三法师眼睛骨碌骨碌转动,看着坐在下席的秀吉。
  “此人即为筑前大人。”
  乳母指着秀吉对幼儿说。乳母又劝秀吉道:
  “再坐近些,如何?”
  “不用不用。”
  秀吉很慎重。他知道“幼儿都怕老人”。
  四十来岁虽然并非老人,但总不可能像年轻人那样容易亲近。因此秀吉在三间以外拜谒。
  拜谒后下得城来,秀吉回到居所,马上招来清洲城下三十余名工匠命道:
  “连夜赶制玩具。明晨送进城里。”
  说完便付给匠人们高额金银。
  匠人们没有辜负秀吉的期待,在天亮前,他们分别带着连夜做好的鸟、兽、车、木偶、船等各种玩具回到秀吉居所。秀吉带着其中的一半,一大早便登城拜谒。
  他再次拜谒三法师,把带来的玩具都献给这个幼儿。三法师高兴得欢叫起来:
  “筑前!”
  看来已经记住了自己的名字。秀吉抱起三法师,三法师没有哭。秀吉让三法师坐在自己腿上,拿起玩具一起玩耍。
  翌日一大早秀吉又登城,再次拜谒。这次他带去另一半玩具,都献给三法师。他又把三法师放到自己腿上一起玩耍。幼儿似乎已习惯这个四十来岁男人的容貌和体味。
  及至全体拜谒之日。
  第二遍鼓声响起,开始集体登城,所有人都集中到大广间,几百大名小名将领武士等,鸦雀无声。
  正面上段,宽敞豁亮。
  房间有二十张榻榻米大小。左手有朱色门帘的武士藏身处,正面和左右绘画未用安土城那种金银丹青,只是水墨画。
  终于,秀吉出现在上段。下边所有人都瞠目结舌。
  他们发现秀吉怀里抱着三法师公。以柴田胜家为首的几百大名小名人等一齐叩拜。
  秀吉坐下,分开双腿,让三法师坐在自己腿上。
  按礼仪,叩拜者要先半抬头,再马上低首叩拜。每次叩拜者抬头往上看,秀吉都轻轻点头。因此所有人都像对秀吉叩拜一般。有些人觉得滑稽强忍笑意,有些人比如胜家,却在心中强忍怒气。
  秀吉本人对自己的表演非常满意。他在接受胜家等几百人叩拜时,忍不住想大喊出声:
  “谁掌天下大权,尔等如今可知?”
  只能是在山城山崎脚下讨伐明智光秀的本人才有权代管天下,你胜家之流,只能甘拜下风。
  秀吉这一表演,与其说是他的预谋,不如说是出于其天性的诙谐。他的这一玩笑,胜家以外所有人几乎都表示理解。
  退出谒见大厅,在休息室休息时,众大名小名都捧腹大笑。
  “此恰像俺们大家叩拜筑前那贼一般。”
  但胜家却未笑。胜家心想:
  “应除掉筑前!”
  秀吉耍弄诈术,坐到上段,凭借三法师威风,使大家对他叩拜。别人都觉可笑,但毫无疑问会自然对秀吉产生尊敬之意。而且秀吉将来肯定会抱着三法师面对织田家所有大名,势必巧取豪夺织田家政权。
  当日傍晚,诸位将领偶然都在柴田胜家居所集合,胜家准备了简单酒肴吃喝闲谈。
  胜家突然说:
  “明日城里将有贺宴。”
  对,在座者人人皆知明日有祝贺三法师继位家督的贺宴。
  胜家命令大家:
  “贺宴结束后,请诸位抓住筑前那厮手脚,拉至外城,当场切腹斩首。”
  胜家过于相信自己在各位大名中的威风。这作为织田家首席家老之命,他觉得不用说在座各位当然应该害怕,只能遵命。这种自信,使得胜家粗心大意。
  当时第二长老丹羽长秀也在座。但胜家却从未觉察到长秀与秀吉私下早有联系。
  “各位明白?”
  胜家再问一遍,在座众人都只能点头答应。胜家也并未掉以轻心,他又对众人说:
  “今晚通宵痛饮可也。”
  在座众人明白,这是害怕他们回到自己住处向秀吉密告。
  酒酣饭饱时,丹羽长秀起来去出恭,竟无一人注意。
  “筑前这厮,俺不救谁救?”
  一方面这是丹羽长秀好心,另一方面其实也是出于对自己今后政治立场的考虑。既然胜家与泷川一益以及三七信孝结伙,那自己若不与秀吉加强协作,日后就只能被孤立。
  长秀在茅房把自己家臣叫到跟前叮嘱道:“设法瞒住大家,俺去去便来。”说完悄悄走出胜家居所。
  他匆匆赶到秀吉居所,把秀吉叫到玄关门口,站着把胜家的阴谋告诉秀吉。
  秀吉听后,扑通一声跪下,向长秀双手合掌表示感谢。他这种感谢非常滑稽,或者说表演得有些过分。但他总认为,感谢只有不够,没有过剩。表现自然的秀吉,在长秀转过身走后,还长时间双手合掌一直表示感谢。长秀背上当然并没长眼睛,而且即使他回头看,也看不清在玄关的昏暗灯光下秀吉双手合掌跪拜在地的样子。秀吉表示感谢既然已经达到如此程度,那这种表现就算是表演,也比真心还有真心。
  送走长秀后,秀吉把蜂须贺正胜和中村一氏两人叫到玄关旁小屋,简单介绍一遍情况变化,然后命令道:
  “明日贺宴吾不参加。若有人问起,设法掩饰。”
  两人点头遵命。问:“大人何处去?”
  秀吉抬起手中白扇,指着西方,只说俩字:
  “姬路。”
  同是逃离,还是远远逃到姬路安心。
  “吾回到姬路,欲死睡三日三夜。”
  该休息了。从备中高松起兵,到山崎决战光秀以来,秀吉几乎从未安心睡过。
  “但是突然离开清洲,修理亮大人会作何感想?”
  “大怒无疑。”
  “如何是好?”
  “还不明白!”
  秀吉骂。今晚这番不辞而别,意味着与胜家断交。
  “今后唯有决战。”
  秀吉当然——虽然这次宵遁是他计划以外的突发事件——早已做好精神准备。
  当晚,秀吉带上一百轻骑,轻风拂面一般悄悄从清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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