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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见阴婚(2)

来源: 小西摘录 作者: 秩名 时间: 2015-10-26 阅读:

  “那咱要生个闺女她住哪儿?”
  “你愚么,等父母老了咱闺女就该结婚了,住她对象家呗!”
  “哈哈,婚还没结呐!你想的还怪长远哩!”
  “别嘻嘻!这和你说正事呢……”
  老赵忙完成钢后事没几天,去了一趟县医院。知道秀萍家住院欠了不少债,虽说做不成亲家,老赵还是和媳妇商量起来,不然把原本准备给秀萍家的彩礼钱送去医院垫上应急,四万块钱。
  那天到了医院门口,老赵没直接进病房,询问着进了医生办公室,说出病房号和名字,探听秀萍的情况,医生问老赵是秀萍啥人?老赵谎称是秀萍的大伯,医生沉了沉说:“不乐观,颅脑损伤比较严重,像秀萍这种情况,往高了估有两成醒过来的把握,况且,即便是在她身上发生奇迹,醒过来了,估计下半辈子也是植物人状态,离不开人。”听完这话,老赵愣了半晌,回过神又连忙问秀萍还能撑多久?医生仰起脸,带着一丝怜悯看着他,摇了摇头:“不好说。”便没再吭声。见大夫不作声,老赵心里跟明镜似的,没再续问。
  站在病房门口,老赵没直接敲门,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秀萍已经从重症监护室搬出来,秀萍爸妈坐床边一声接一声地喊着秀萍的名字。望着身上插满管子躺在病床上的秀萍,老赵心里想的不是秀萍啥时候能醒过来,却是秀萍咋不和他成钢一起死过去,陪着成钢走呢?想到这,老赵让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连忙在心里埋怨自己:老赵啊老赵,成钢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心头肉,可人家秀萍也是她娘怀胎十个月害肚子疼生下的宝贝疙瘩啊。老赵啊老赵,成钢死的是可惜,可秀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大闺女啊,今天躺在这儿不省人事半死不活的就不让人心疼么?谁若存心盼着她死,可真是黑心烂肺,伤天害理呢。
  不知为啥,老赵并没有推门进去。自然那四万块钱也没留下,推着自行车悄悄出了医院。
  车子是秀萍给老赵买的。那年老赵骑着快半辈子的大金鹿去乡里买化肥,停在路边一根烟的功夫让人给推走了,秀萍知道后发了当月工资就去县城给老赵买了辆崭新的凤凰牌,老赵见了心里别提有多欢喜,逢人就说是成钢对象给买的,到现在车架子上的泡沫布也没舍得撕下来,骑得可仔细呢。
  跨上车子,老赵飞快地往家骑,仿佛拿定了什么主意,下面两只脚不停地踏着脚蹬子,脑袋在上面胡思乱想起来。
  老赵想起他儿子,成钢从小就是个乖巧孝顺的孩子。记得那年成钢才六七岁,家里条件还差得很,有天赶上老赵发高烧,在家躺着下不了床、吃不下饭,成钢娘烧上水就下地了,嘱咐成钢开了水给爹冲上俩鸡蛋。成钢捧着冲好的鸡蛋端到床边,老赵让成钢先喝一口,想着让成钢把上面漂着的蛋花喝了,成钢不肯,执意让老赵先喝,自己喝那剩下的清汤稀水。
  想着想着,老赵眼里就含了泪,车子蹬得更紧了,心里默默念叨着:
  秀萍啊秀萍,你莫要怪叔不给你掏钱治病,别说再搭上这四万,就是四十万也救不了你啊,除了让你爹妈多背些外债,啥事也不顶用啊。你没听大夫说么,别说醒不过来,就是醒过来也是么事不知道在床上吃喝拉撒,让你爹娘伺候你下半辈子啊,等你爹娘死了谁能擦屎端尿地管你呢?秀萍啊秀萍,叔知道你性子,让你窝窝囊囊活受这个罪还不如撒手走了利索呢,还不如和成钢做伴去呢。
  成钢啊成钢,爹知道你冤,知道你屈,知道你放不下秀萍,你莫怪爹不给秀萍掏钱治病,你莫怪爹心狠,爹是不想秀萍下半辈子活受罪,爹是想成全你俩呢。
  不晓得你们那地兴不兴结“阴婚”这一说,我家祖祖辈辈是活在山东的,鲁中山区一处小的不值得让人记住名字的小地方。就算到了如今这个社会,自打商周伊始,老祖宗们给深深烙下的这个习俗,在我们这块地上还是存在的,越是往贫穷的方向走,越是有生命力,可能这事只有在贫瘠的土壤里扎的根才更深。那些没结过婚的男女死后,家里人觉着如果不帮替着给他们结婚是不吉利的,荒坡野地里孤苦伶仃的一座坟,也是要影响家里风水的,或许,更多的是为了尽到父母家人的责任,还有心里那一丝丝安慰吧。
  若不是摊上这档子事,若不是摸着成钢冰凉煞白的脸,没招惹过谁,没得罪过谁,老老实实活了大半辈子的老赵,想烂脑壳他也想不出这辈子会和“阴婚”这俩字扯上干系啊。
  何况阴婚是不易结的,因为不可能凑得那样巧,张家刚死了儿子王家新死了闺女,这种巧合是极难遇到的,所以允许选择的余地就没有那么多了。我们庄子前些年有个10多岁的小子放暑假跳河里游泳,刚巧上面水库放水,家里找了两三天才在七八里外的河滩上找到,他父母要给他成阴婚,苦于找不到新死的姑娘,打听到邻村刚过世一个了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按着规矩找了媒人,和那家两个儿子谈拢了价格,给了四万块钱的彩礼钱,一个十多岁的小子一个六十多的老太太,就这么结了阴婚。还有不如这家的呢,有的连这都捞不着,实在没法子了就去找寻那些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坟头,只要是女的,和主家商量好价格,就给刨出来,两个骨灰盒重新埋一堆,这阴婚也算结了,可这样的价格就低了,三千两千,也就这个数吧。更有甚者,说出来吓死个人,这是听我二妗子说过的,她娘家村里有个老光棍,五十来岁那年喝药寻死了,家里的兄弟姐妹要凑钱给他成阴婚,打听到一个说是十三四岁得癌症死的姑娘,看着死了有些时日,人都有些烂了,因为这事是越新鲜才越值钱的,一番讨价还价,给了中间人两万六千块钱,就给拉回来埋一堆了。没过几天公安押着当初那个中间人来掘坟刨墓指认现场,原来这小姑娘不是得癌症死的,是脑子有些憨,和她妈去赶集让这个中间人骗走掐死的,为的就是卖尸给结阴婚的,赚这个丧良心的钱。
  在医院躺了三个多月的秀萍,到底没能挺过去。似乎俩人早就约定好了日子,成钢过世百日这天,秀萍咽了气。
  再后来,老赵拿着当初准备下的四万块钱,来到秀萍家,嘱咐秀萍爸妈把住院看病借的账还了,也算是定阴婚的彩礼钱。说孩子活着没做了亲家,末了末了,死了也要做亲家。
  成钢和秀萍结阴婚那天,日子已近腊月,天气已经极冷了,好在这天是艳阳天,太阳照在身上仍是暖暖的。就快掉光叶子的大杨树上,有几只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真像是等不及地要看新娘子呢。
  这天是成钢的二姑夫开着自己的面包车去秀萍家迎亲的。结阴婚是不易雇到车来帮忙的,车主家都嫌不吉利呢。表哥端着成钢的照片一言不发,静静地在车上坐着。到了秀萍家,秀萍的父母亲戚已经早早等着,妹妹抱着秀萍的照片,泪珠子掉下来,抹了,还掉下来,又接着抹了。秀萍妈盛上一碗水饺,喂秀萍吃“滚蛋包”,秀萍的妹妹张开嘴替姐姐吃下两个,喂的再也喂不下去,吃的再也吃不下去。这可是秀萍妈精心调的白菜豆腐馅,要放往常,一家人怎么不吃个六七盘啊。望着小女儿抱着秀萍照片踏进车里,随着车门重重地一关,一家人便再也收不住了,“妮儿啊!”秀萍爸妈追出门外嘶哑地一声喊,震得大杨树上仅剩的几片枯树叶哗啦哗啦地响,惊得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也不敢作声了,村里围着那密密的一圈人,都跟着偷偷抹眼泪呢。
  送亲的车跟在后面,车里装着秀萍家陪送的“嫁妆”,纸糊的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空调,各个样式的家用电器一应俱全,还有两床细绸缎的新棉被,这是秀萍娘和她妹妹亲手套的,新表新里新棉花,一床艳红,一床翠绿,一床绣着龙凤呈祥,一床绣着鸳鸯戏水。
  车里拉着成钢和秀萍的照片折回家门,亲戚们提着满满登登的嫁妆,涌进了成钢家。端着俩人照片,成钢的表哥和秀萍的妹妹听着屋外噼里啪啦的炮仗响,拜了天地,随着屋里阵阵唏嘘,拜了高堂,跟着屋里声声抽泣,拜完夫妻,两个人就算完婚了。看不清老赵和成钢娘是哭着还是笑着,一一和女方家亲戚攥手道喜。应该哭啊,再听不见谁甜甜地一口一个爹,一口一个娘地叫了。应该笑啊,终于看着成钢和秀萍结婚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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