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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驻藏赋诗和琳淡泊明志 行医和珅陈渼左右为难

  丰绅殷德与十公主婚后,按照清朝礼制,十公主不能在额驸家一直住下去,而是从宫中拨出银两,另外修建一座府邸居住。此事早在筹划之中,府邸建好之后,按照惯例名“公主花园”。丰绅殷德只能在这里居住,而并非这里的主人。倘若公主去世之后,这座府邸要交还朝廷,丰绅殷德及其子孙后代只能退居到原来的和珅府中。倘若公主先逝,额驸必须为公主“守节”,不能续弦,否则收回皇宫内的一切财产。
  丰绅殷德在婚前,就接替了和珅在崇文门税关的职务。结婚不久,就升任为御前大臣,很快又升为正二品的护军统领,兼内务府总管大臣。内务府总管大臣是和珅的老本行,有和珅的教导,丰绅殷德干得还算顺手。这一日晚间,丰绅殷德穿上整齐的额附衣服,戴好帽子,到公主卧房外的台阶下,隔着帘子向公主请安。十公主隔着帘子闷声道:“请起吧。”贴身丫鬟传话道:“额附爷请起。”
  丰绅殷德心中咯噔一声,知道十公主肯定又生自己闷气了,无可奈何,只好起身,退回自己的卧室,单独安睡。
  公主府里,公主有自己的卧室,仪门外又有一间单独的卧室,丰绅殷德每晚都要向公主请安,如果公主回答:“请进吧。”丰绅殷德才可以进去与公主同房;如果回道“请起吧”,则不敢擅入,回到仪门外卧室独睡。
  此外,丰绅殷德还不能跟十公主随便同席吃饭,在正式场合,和珅夫妇、丰绅殷德见了公主,都要屈膝叩安才行。
  次日,丰绅殷德下朝回来,到公主那里请安,道:“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了公主,还望指出来,我好改正。”
  十公主道:“冒犯我的地方?没有吧!”
  丰绅殷德道:“昨日公主没有让我同房,肯定是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对。”
  十公主笑道:“那倒不是,只是这两日我心情不佳,睡眠也不好,想一个人静一静。”
  丰绅殷德道:“公主心情不佳,肯定也是我的错。”
  十公主道:“你倒是心细,确实,我昨日起床后,闲着无事,在你书房看了你的诗《退朝早寒特甚四首》,觉得心中不爽,实在令我忧心呀。”
  丰绅殷德想起此诗,心中一惊,原来自己的心思被公主洞察,惹她不高兴了。
  原来丰绅殷德喜欢文人酬唱,却不喜欢官场生活,觉得每天早上早朝,真是一件苦差事。早朝时,四品以上的大臣半夜就要起床,穿越半个京城到达午门外等候,等午门城楼上的鼓响时,宫门开启,百官按照次序牌号队伍,依次经过金水桥进入宫内。官员中若有咳嗽、吐痰或者步履不稳重的,都会被负责纠察的御史记录下来,等待处罚。寅卯之交(早上五点),皇帝驾临太和门或者太和殿,百官要行一跪三叩大礼,向皇上报告政务。如果皇上到京城外的圆明园视朝,官员则要起得更早。
  夏天还好受,冬天京城十分寒冷,每日早朝,摸黑冒着寒风出发,到了宫里只是千篇一律的公务。前两日丰绅殷德冒着寒冷上了早朝,退朝之后,仍觉得寒冷异常,便独自坐在书窗前,感慨京城天气的寒冷,诗兴大发,写了《退朝早寒特甚四首》,跋中写道:康熙年间的名士王士禛曾经说过,能够经常领略晓风残月的人,只有朝士和艄公了。今日寅时就要上朝,寒夜漫漫,与艄公的生活,又不可同日而语。不由感慨,唯有清闲才是福呀。
  丰绅殷德连忙低头跪下,请公主训示。
  十公主正色道:“那么多人想见到皇帝一面,比登天都难,你现在能够每天早朝,趁着年轻力壮建立功业,居然这么不思进取。皇阿玛都八十多的高龄了,从不言苦,你年方二十,就想着清闲,岂不辜负了皇阿玛的一番厚爱。”
  丰绅殷德的官品爵位天生就有,并不觉得珍贵,甚至小小年纪,已经看破名利富贵,诗中还有“冷眼闲观名利客,到头所证总堪悲”“谁能常富贵,慎勿逞矜骄”“人生贵自适,身外更何求?”等句子,可见其淡薄功名的心态。但是十公主个性好强,希望丰绅殷德文武双全,建立功勋,说的话又句句在理,丰绅殷德哪敢辩驳,连连称错。
  夫妇新婚不久,十公主便生下一个男孩,家里也其乐融融。不幸的是,不到两岁,便无故夭折,和珅悲痛欲绝,丰绅殷德和十公主更是悲痛不已。丰绅殷德顿感人生无常,对功名更是淡薄,只是碍于十公主与家族的压力,硬着头皮点卯去。
  又有一日,天上下起鹅毛大雪,地上茫茫一片,宛如进入一个洁净世界。丰绅殷德想起小时候玩雪的情景,童心大发,与仆人一起堆起雪人,玩得不亦乐乎。十公主听见笑声,出来看见此情此景,勃然大怒,声色俱厉训斥道:“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在玩小孩子的游戏?上早朝觉得寒冷,在雪地里闹着玩却不觉得寒冷?你父亲名声不佳,皇阿玛年纪又大了,你自己不建功立业,倘若将来有个变故,恐怕我都要跟着你受累!”
  原来,此时公主长大,也颇懂世事。她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被和珅哄着玩了,婚后她就发现和珅专横跋扈、贪赃枉法的一面,屡屡受人弹劾,完全仰仗乾隆的信任渡过难关。她旁观者清,又跟着哥哥们一起长大,知道和珅虽然炙手可热,却是危如累卵,丰绅殷德自然难免受到牵连,要是不独立的话,恐怕自己的家业难保。
  丰绅殷德饱读圣贤之书,但现实中看到和珅阿谀奉承、表里不一,也十分看不惯,又无可奈何。所以,对于追逐名利,丰绅殷德十分反感。此刻见公主怪罪,只好在积雪中跪下认错道:“看见大雪,一时迷了心性,公主见谅。你说的有道理,阿玛名声不佳,境遇堪忧,我也知道,可是这种情况非一天两天了,积重难返。而且在家中,一向是阿玛说了算,我也是没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
  十公主见丰绅殷德吓得脸都白了,跪在雪地里裤子都湿了,赶紧收敛怒容,扶起来道:“男子汉大丈夫,必须自己取得功业,不要靠皇阿玛的赏赐,也不要靠你父亲的权势,这样才能自立自强。如果你建立自己的功绩了,将来就不怕有何变故了。”
  丰绅殷德点头称是。十公主道:“如果你能明白我的道理,那我就陪着你读书筹谋吧。”
  却说和琳当了湖广道御史,工作勤勉,刚上任就办出一件大案,即弹劾湖北按察使李天培私运木料,动用漕船,假公济私,就连福康安也受到牵连。如此出色,不久就升任为内阁学士,兼署工部左侍郎、正蓝旗汉军副都统等职,在官场上扶摇直上。和琳确实在军事上颇有天赋,并且有一定的本领,又立下了军功,乾隆五十六年,调回北京,升任兵部尚书。
  和珅在京城摆席面为和琳庆祝,达官贵人纷纷来贺,门庭若市。兵部尚书,就是国防部长,从一品的官职。兄弟俩皆位极人臣,文武兼备,令人羡煞。
  但和琳似乎并不太享受这种高官厚禄,他熟读兵书,一心想在沙场上效力,并非在京城享受爵位。
  乾隆后期,内叛外乱,时不时涌起,想要打仗,有的是机会。和琳想为国效力,也想打一场重要的战役,这个机会在廓尔喀入侵西藏时出现了。
  廓尔喀是尼泊尔的一个部族,与后藏交界,贸易关系密切。乾隆五十六年六月,廓尔喀人以藏方未按约定付足银元为由,出兵千余,夺占聂拉木。八月初,廓尔喀兵向西藏发动进攻。一路由济咙进入,围攻宗喀,遇教习汉兵陈谟、潘占魁率四百名藏兵坚守,于久攻后退回济咙。一路由乌咙入侵,滋扰定结。入侵聂拉木之廓兵逐渐增至千余人,抢占定日。第巴济仲喇嘛噶冲带领藏兵退守胁噶尔。八月二十一日,廓尔喀兵侵据后藏首府札什伦布,肆行抢掠。七世班禅丹贝尼玛退居拉萨,全藏大震,达赖、班禅飞奏朝廷告急。鄂辉、成德等率领川军四千人,由打箭炉前往西藏,抗御入侵者。但战况不佳,急报回朝廷,请求援军。
  和琳还保留着大事都请教和珅的习惯,对和珅道:“我想奏报皇上,让我带兵打击廓尔喀,这样的战场,才是我日夜向往之处,不知哥哥以为如何?”
  和珅沉吟道:“你的心愿,我自然是晓得,只不过,你有胜算吗?”
  和琳慨然道:“带兵打仗,以勇为先,胜负乃是兵家常事,即便血染沙场,也是为国效力,光荣的事,何必战前考虑胜算。”
  和珅摇摇头,道:“我却不这么认为,如果只是去送命,一泄报国豪情,我看大可不必。为兄我就从来不干没有胜算的事。”
  “胜算几何,当然无可预料,只不过我熟读兵书,也有带兵打仗的经验,到了战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步步施行就是。即便有胜算,战前的预料又能有几分能应验呢,不过徒增骄矜心态而已。”
  和珅点头道:“打仗这个事,我是有经验的,不比在朝廷上口吐莲花,论人罪行那么容易。到了战场,地形陌生,敌人莫测,两眼一抹黑,看的那些兵书全是纸上谈兵……”
  和琳急切道:“哥哥,我是打过仗的,不可能像你说的那样。”
  和珅道:“我知道你有一定的战场经验,但是如今在藏区,别说大战,就是运兵到那里,水土不服就够让你遭罪,怕是难以成事,要是战败,皇上怪罪下来也是吃不消的,劝你还是不要揽这一摊事。”
  和琳正色道:“如今西藏战事不利,我身为兵部尚书,身受皇恩,正是为朝廷效力的时候,如此瞻前顾后,恐怕难以成事。”
  和琳这一次的执拗让和珅犯了难。和珅办事,是以付出与回报的比例来决定的,胜算小,就意味着立功机会小,没什么好做的。但是和琳一腔热血,渴求建功立业,也是不可阻挡。和珅是绝对不会让弟弟去干傻事的,突然心生一计,道:“其实,假使你禀报圣上,主动请缨,也未必能成行。”
  “此话怎讲?”
  “关于廓尔喀入侵西藏的战事,折腾许多年,没有平定,皇上已是盛怒,这一次,他要派一个大将,彻底解决此事,这是我知道的皇上的心意。明日我决定启奏陛下,让福康安带兵去,永绝后患,以你的资历,皇上还是不会让你担任主力的。”
  和琳一听,也有道理,不由眉头一皱,道:“那,我就是没有机会了?”
  和珅点了点头,道:“打仗是没有机会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随即诡秘一笑,道,“不过立功倒是有机会,就看你愿不愿意?”
  和琳道:“怎么立功?”
  和珅道:“甘肃叛乱,台湾平叛,我没有冲锋陷阵,不过照样立有军功,因为我负责后勤粮草,这个事没有什么风险,但足以与冲锋陷阵平分秋色。西藏之战,必然要从四川转运粮草到藏,我若启奏皇上让你担任这个任务,你不但可以安全参与战事,而且可以跟福康安学习到战场调度的经验,不无裨益。”
  和琳听了眼睛一亮,道:“若能跟福康安学到实战本事,倒也令我满意。只不过弹劾李天培一事,累及福康安,他指定对我有成见,不知道会不会与我合作?”
  “这个你不用担忧,福康安为人豁达,不拘小节,虽然他现在不会喜欢和你交往,但是公事公办,他也奈何不得你,以你的秉性,相处久了,他一定会改变对你的看法。你既然能让阿桂信任,必然也能让福康安信任。”
  和琳听了,颇为振奋。
  次日,和珅果然上奏乾隆。乾隆正有此意,当下下旨:派福康安为大将军,领侍卫内大臣海兰察为参赞大臣,前往西藏指挥作战。和琳到西藏地区为福康安的部队转运粮草。
  乾隆五十七年正月二十日,福康安率领清军抵达前藏。时西藏境内清军和藏兵已收复拍甲岭、聂拉木等地。廓尔喀国王遣使乞和。乾隆帝决心攻其腹心,捣穴擒首,故拒绝和议,于三月十五日任命福康安为大将军,统领劲旅进剿。三四月间,游击关联升、总兵袁国璜等部三千人先后抵达前线。而廓尔喀侵略军则在济咙、绒辖尔(今定结南,中国境内)等处砌卡筑碉,添兵据守。闰四月二十五日,福康安、海兰察率清军六千人,由拉子(今西藏拉孜)出发,开赴绒辖尔、聂拉木等处,五月初七,福康安所部攻下擦木要隘;初十,收复济咙;十二日,成德、岱森保等部收复聂拉木以南要隘木萨桥。至此,清军扫清擦木至济咙段边境。十三日,福康安率军由济咙热索桥进入廓尔喀境内,企图直捣廓尔喀首都阳布(今加德满都)。十八日,清军抵旺噶尔,已深入廓尔喀境内170里,未遇阻拦。而廓尔喀兵已收缩至阳布以北地区,严密布防。十九日至二十七日,清军突破横河防线;六月初九,又突破东觉防线。之后,清军在雍雅山受阻,前后受敌,损失严重,且不服水土,粮草不济。阳布以北尚有重山大河,防范森严。鉴于此,福康安于七月初八奉旨与廓尔喀议和。八月二十一日,清军撤军回国。
  福康安确实不喜欢和琳。和琳不以为意,做事细心严谨,从四川转运军粮到西藏,夫役都是贫苦的四川农民,到了西藏后,往往衣食无着,流落街头。和琳心中不忍,在军队士官中捐钱给这些川民,派兵护送他们返回四川老家,前后三次帮助了两百多人,并且以诗写道:
  可以役夫众,归路嗟迢遥。
  雪峰七十二,斗日寒威骄。
  人可万里步,腹难终日号。
  家乡忍弃置,乞食读昏朝。
  福康安在与和琳的工作交接中,开始感觉和琳的为人与和珅迥然不同,有真本事,也很低调,一腔正气,且富有同情心,于是逐渐改变了对和琳的态度。和琳也参与了对战场局势的看法,虚心向福康安学习,收益良多,并且得到了福康安的信任。
  清军回朝,福康安认为和琳能吃苦耐劳,办事稳重,又精通军务,便向皇上启奏,让和琳留在西藏,负责善后工作。乾隆下旨同意,和琳便留了下来,兢兢业业,且心平气和。西藏气候寒冷,当地不出产蔬菜水果,只能通过四川转运粮食,军士生活很不习惯。有一次,驻军收到外地转运过来的黄瓜、茄子,士兵非常高兴,和琳也兴致盎然,欣然赋诗:“更欣黄瓜与紫茄,强于西域得佛牙”“吟诗大嚼挑银灯,瓜茄有灵幸知己”。
  和琳遵照形势,决定在西藏驻扎下去。和珅深知西藏生活艰苦,写信问和琳,要不要活动活动,将他调离。和琳却不答应,回信道:“如今有机会为国戍边,这是我的夙愿,难道哥哥忘了从前我们说所的?我们兄弟要是一文一武,一个在朝廷出力,一个在边疆杀敌,这是最好的安排,如今我觉得十分满足。西藏的生活虽然艰苦,但我的内心从来没有这样满足过,从前的官职,我觉得都有名不副实的成分,现在总算是干实实在在的事,所以一点都不觉得辛苦,哥哥不用再为我费心了。”
  和珅见他意志坚定,只好作罢。
  和琳在西藏,以苦为乐,如此一年又一年,不以为意,曾经写了一首《西招四时吟》,描写西藏四季的景色、感受。其中一句:“莫讶春来后,寒威倍胜前。小窗欣日色,大漠渺人烟。”写的是就算春天来了,这里比以前更加寒冷,人们见惯不惊了,在窗前欣赏景色,能看到的只是荒漠,绝少人烟。“山阳四五月,嫩绿渐渐生。草老刚盈寸,花稀不识名”,则写的是夏天四五月,山的阳面才刚刚有嫩绿的草芽。草都长老了,也才一寸长,稀少的几朵花儿连名字也无从知晓。
  可见,和琳在西藏驻守,十分坦然顺意。
  却说郝云士常在和珅府中走动,因为与吕家结亲,不免受到和珅讥笑。吕凤台发配边疆两年了,眼见吕家家境越来越衰弱,吕笙靠着教书养家糊口,有一次回老家河南,连路费也凑不齐,生活没有什么盼头,郝云士渐渐为自己当初的草率而后悔。
  这一日,郝云士把吕笙叫到家里做客,两人喝酒聊天,不免谈到吕凤台。郝云士和颜悦色道:“两年了,你父亲去了关外戍边,一直也没有音信。关外环境恶劣,不是人待的地方,现如今朝廷也没有大赦天下的机会,恐怕你父亲很难回来,我真是替他担忧呀。”
  吕笙听了岳父的话,不仅悲从心起,这两年自己一边教书,一边读书,就是想将来科考能够出人头地,也等父亲能够有机会大赦回来,现在看来机会真是渺茫,忙哭道:“前路茫茫,还请岳父指教一二。”
  郝云士等吕笙平静下来,叹道:“现在你家里没有什么收入,粗茶淡饭,到时候我女儿嫁过去,你怎么养活她,真是令我头疼呀。”
  吕笙也是读书之人,听了郝云士话中有话,于是抹了眼泪,问道:“岳父有什么打算,尽管说来,小婿谨听教诲。”
  郝云士慢慢道:“老夫也是信义之人,本来没有什么悔婚念头,只不过你也明白,我这女儿娇生惯养,如果突然嫁入贫困之家,不能保证安定的生活,对她来说,不啻一种折磨,我觉得对她太不公平了,为父的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到时候她受不了,两家都不得安宁,对你我都不是好事。你母亲的寿辰快到了,我情愿以五百两银子为贺礼,给你们家有一个安定的生活,穿衣吃饭不成问题。只要你动一动笔,写几行字作为休书便可。”
  吕笙听了,喟然长叹道:“抛弃妻子,与礼法不合。我吕家几代人,从来没有随便休妻。不过现在由先生主动提出的,我也不敢不答应,只要别记在我的账上。至于我们的生活,不劳先生费心,银子我是不敢收的。我这几年的教书,供养母亲日常衣食也是足够,休书很简单,只需要一纸一笔即可,请先生拿出来吧。”
  郝云士听了,脸有愧色,但铁了心抛弃吕家,当下硬着头皮,叫家人取来纸笔。吕笙默默写下休书,一声冷笑,递给郝云士。突然只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郝家二小姐雏玉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抢过休书一把撕碎,质问吕笙道:“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们吕家?自订婚以来,我没有失德之处,你竟然要立此休书,抛弃我吗?”吕笙被说得张口无言。
  郝云士见事情将成,横里杀出个程咬金,怒道:“婚姻之事,父母做主,你一个小女子知道什么!”
  雏玉躲在厅后,早已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顶撞老父道:“老父之言,乃是胡乱说的,小女子万万不敢服从。”
  郝云士又急又气,大声呵斥雏玉。吕笙十分尴尬,道:“此事我不便发言,等你们权衡完毕就是。”便告辞回家。
  雏玉跪倒在地,含泪劝阻父亲道:“和珅虽然位高权重,但贪污受贿,无人不知。如今皇上年老,精力不足,才让奸臣弄权。我公公弹劾他,这也是为臣子的本分。小女子也读书明理,明朝的时候,谏臣杨继盛冒死弹劾奸臣严嵩,被朝廷处死,朝中大臣还有人把女儿嫁给他的儿子。如今我公公的行为,不比杨继盛差,难道你现在也要悔婚?这样的操守,足以为人臣吗?”
  郝云士的夫人也出来劝道:“写了休书之后,女儿一辈子的名誉就坏了,你是怎么想的?吕家的公子聪明好学,知书达理,是个才子,也不可能一世贫贱,女儿都不嫌弃,你又何必这样不讲情义呢!”
  郝云士盛怒异常,不理夫人女儿,拂袖而去。
  吕笙回家之后,把事情的经过告诉母亲,母亲哭道:“郝云士这是为了献媚和珅,要与我家断绝关系。现在皇帝老了,不久后要把皇位禅让给皇太子,到时候如果和珅失势,郝云士的灾祸恐怕也不远了。雏玉看来是个贤惠明理的女子,如今深陷其中,恐怕将来也要受到拖累,到时候可怎么办!”
  吕母话音未落,就听见门外有马车的声音,原来是郝家二小姐雏玉来了。众人吃惊,急忙出去迎接,只见雏玉一身民妇打扮,穿着简朴的衣服,走进屋内,见了吕母,下拜行礼,说道:“小女虽然没有举行婚礼,但已经是吕家的媳妇了。婆婆在上,受女儿一拜。现在家父不能容我,我已经被驱逐出家门,无处可去。婆婆是慈爱之人,公公是忠良之辈,今天的事就由婆婆做主。我还没有举办婚礼,不敢擅自留下,我已身怀利刃,如果婆婆不能收留我,我已决心自刎于此,死于吕府,也不敢败乱礼法。”
  吕母大喜,连忙把媳妇迎接进来,含泪感动道:“我的好儿媳妇,你忠贞贤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不收留?今天留下来,明天就举行成婚仪式。”
  此事很快传出,吕凤台的老师王念孙听说之后,派人送来一百两银子作为贺礼,资助吕笙一家的生活。第二天,吕家请了一些亲戚朋友,办了一个小小的婚礼。郝云士得知生米已成熟饭,也是无法,只是不与其往来。郝小姐在吕家贤惠能干,白天做家务,晚上织布到深夜,支持吕笙认真读书,不要荒废学业。夫妻恩爱,相敬如宾。
  和珅身上有几种慢性疾病,时时发作,特别是腿疼,一生都治不好。这一日,和珅旧病复发,递给奏折向乾隆请假。乾隆已经对和珅呵护备至,十分关心,特意派宫内太医前去医治,次日又派纪晓岚和太监裘得禄前去探望。裘得禄是皇上近侍,也与和珅交好,三人谈起病情,无意中谈到太医头上。裘得禄撇嘴道:“现在宫里的太医,只会开方子却治不了病,给和大人看过几次,都没什么效果,徒有虚名罢了。”
  纪晓岚道:“在下也听说过,现在太医太懒,医术反而不如外面的,有些达官贵人,宁可自己找大夫,反而比宫里的太医见效快。”
  和珅病得不轻,见不了皇上,十分着急,听了此话,深以为然,道:“太医养尊处优,反而不精研医术了。外面有什么好大夫,纪大人给我介绍一个?”
  纪晓岚道:“新任的御史陈渼,浙江海宁人,医术颇为精湛,京城里的人都知道,何不请他试一试。”
  和珅道:“如此甚好,若能把我这老病治了,纪大人也有推举之功。”
  和珅唤了一个仆人,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到御史陈渼府上,就说我身体不舒服,久闻陈御史医术高超,请他有空之时,到我府上诊治一下。”
  家人很快找到陈渼府上,递上名帖,说明来意。陈渼收下帖子,打发走家人先回,道有空必定会来。
  这下给陈渼出了一道难题。和珅有贪名,自己给他治病,传出去会被视为同党。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陈渼考中进士的时候,主考官为大学士王杰,故与王杰有师生之谊。而陈渼知道王杰在军机处与和珅是死对头,此事如何答复,还须征求王杰的意见。
  在军机大臣中,和珅最讨厌的不是阿桂,因为阿桂性格耿直,经常被乾隆支使出去公干,与和珅正面冲突的机会不多,而且阿桂已经知道和珅足智多谋,对和珅能避则避。王杰就不一样,此人为官廉洁,脾气耿直,数十年兢兢业业,对和珅不买账,经常让和珅难堪,所以他最讨厌的就是王杰。
  王杰为山西韩城人,乾隆二十六年皇太后七旬万寿恩科,以陕西会考第一参考殿试,高中状元。这个状元也颇具传奇,阅卷官阅卷的结果,殿试的第一本来是著名诗人江苏常州人赵翼,王杰位居第三。因为王杰的书法工整清秀,乾隆对其有很好的印象。另外,江浙一带屡屡出状元,开国以来,已经有二十九个状元了,此时又逢平定新疆准、回两部的战争刚刚结束,西北各省贡献很大,乾隆想在西北点一个状元,作为补偿,于是特意把赵翼、王杰的名次调换,赵翼从状元降为探花,王杰则成为清代陕西唯一的状元。
  王杰中了状元之后,山东士子认为选拔不公,作了一上联以示不服,曰:孔子圣,孟子贤,自古文章出齐鲁。王杰也不客气,回应道:文王昭,武王穆,而今道统在西秦。
  军机大臣中,王杰敢于与和珅顶撞,有时甚至争得面红耳赤。有一次,和珅得到一副山水墨宝,在军机处值房挂出来炫耀,大臣们连声附和,都说此画名贵,值不少钱。王杰轻蔑道:“真没有想到,贪墨之风竟然到了这个地步。难怪白莲教起义已经好几年,朝廷花了几万两银子的军费也没有平定。”这话令大家都十分难堪,和珅更是颜面扫地。
  王杰有一个儿子,名叫王笃,书法很好,曾经在京城为父代笔。王杰的同僚、朋友很关心王笃的前程,甚至连乾隆都问起,希望他参加科举,能够金榜题名。王杰的想法却不一样,认为自己身居高官,儿子如果参加科举,主考同僚必会照顾他,这样对其他人不公平。况且自己的儿子喜欢喝酒,王杰认为不适合做官。每到科举之时,王杰便对众人说:“谁荐了我的儿子,我就要弹劾他。”后来儿子无奈,回到陕西老家参加本省的乡试,陕西巡抚刚好是王杰的门生,王杰给他写信,将此话说了一遍,巡抚知道王杰的倔强脾气,最终不敢在乡试中录取王笃。因为王杰的缘故,才华横溢的王笃直到道光二年才中进士。
  对于这样的人,和珅觉得与其作对肯定是危险的,于是想笼络他。有一次,百官在朝房等候皇帝早朝,王杰坐着搓手取暖,和珅走过去握着王杰的手玩笑道:“王大人的手怎么这么柔软?”王杰的手确实是柔软,这本是一句玩笑的话,也算平常。王杰却非常反感,立即抽回手,一本正经道:“我王杰手虽好,但不会要钱。”一句话暗指和珅受贿,经常伸手要钱。和珅大窘,满面通红,心中恨恨不已。
  和珅与王杰的关系如同水火,陈渼自然不敢擅自做决定,于是要到王杰府上讨教。王杰一听此事,勃然大怒道:“和珅乃是国贼,要是病死,只怕皆大欢喜,你又怎能去治他的病呢!”
  陈渼道:“学生也正有此意,才来讨教老师。学生不能去给他治病,但也不知道如何拒绝,还请问老师。”
  王杰平静下来,突然道:“你去给他治病,一定要去。”
  陈渼疑惑不解,道:“老师,你的意思是?”
  王杰咬牙切齿道:“你去治病,设法用毒药杀了他,为民除害。”
  陈渼支吾道:“这个……我得回去好好权衡。”
  说罢,一身冷汗,告辞而出。
  陈渼出自浙江海宁陈氏家族,在清代被誉为“海内第一望族”。康熙、乾隆数次下江南,都曾以陈氏私家花园“隅园”作为行馆,并赐名“安澜园”。陈渼出生在名门望族,明白学医乃是救人,决不可以以医治之名,行谋杀之实。况且陈渼与和珅无冤无仇,这次和珅以礼相请,并无不妥之处。退一步来说,和珅乃是朝廷重臣,如果经自己行医之后,无缘无故死去,朝廷一定会做重大案件来追查,此事太过明显,一定会被查出来。杀害朝廷重臣乃是大罪,到时候陈渼被杀头不说,海宁一门将被株连九族。
  陈渼既不愿意毒杀和珅,又不愿意违背王杰的意愿,和珅这边又不能推托,思来想去,左右为难,感到焦虑重重,只好派人回复和珅道:“和中堂屈尊请下官就医,下官本应随叫随到,恰好这几日身体不舒服,自己也病倒不能下床走路,在此向和中堂请安。他日病情好转,下官一定来拜访。”
  和珅并不知细节,见陈渼推托不来,相当愤怒,恨恨道:“陈渼不过是小御史,居然敢推说有病不来。听说他是王杰的门生,指定跟王杰沆瀣一气,看不起我。”
  裘得禄也道:“他一个御史,这样也太托大了,和大人既然邀请也,也该来看一看。”
  纪晓岚在和珅府上,听得此话,为陈渼争辩道:“陈渼此人,素来诚实,不会无故推托有病,我猜是必有其他原因。”
  纪晓岚从和珅府上出来,便直接到陈渼府上,陈渼连忙出来迎接,纪晓岚见他不是病得起不了床的样子,便问道:“和中堂约你去看病,你为何托病不来,这样胆子也未免太大了。”
  陈渼与纪晓岚相知相交,是信得过的人,便坦言道:“纪大人有所不知,这事说给你听,你千万不可透露出去。我的老师王大人听说我去给和大人看病,让我去给朝廷除害。这件事,你叫我如何是好,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除了托病不去,还有什么法子?”
  纪晓岚点头道:“怪不得,你本是不喜欢说谎的人,推托不去,必定有你的原因。不过现在你已经把和珅得罪了,和珅向来睚眦必报,今后一定要多加小心。”
  陈渼道:“多谢纪大人挂怀,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以后,听天由命吧。”
  果然不出纪晓岚所料,和珅决定找机会报复陈渼。陈渼本来已经被保举为御史,和珅偏偏改为外派甘肃巩昌府知府一职。陈渼出生在浙江陈家,对西北苦寒之地不太适应,叫苦不堪。在甘肃当了两年知府后,陈渼又被贬为知州。
  和珅更想找机会除掉王杰,有一次与乾隆聊天之时,装作漫不经心地对乾隆道:“我听人说王杰表面清廉,内里其实可疑,有人告诉我,他在家乡建有三王府、四王府。”乾隆觉得好奇,因为他确实听闻王杰生活简朴,从不铺张,听和珅这么一说,难道是做表面?于是乾隆给陕西巡抚下了密旨,让他找机会突然到韩城去,调查王杰家乡的房子与财政状况。巡抚来到王杰老家,只见房子低矮简陋,就像是穷困的读书人的房子,屋内陈设简单,十分洁净。巡抚便问乡民,为何有“三王府、四王府”的说法,乡民们说这是根据王杰的姓名和排行,乡亲们对他玩笑的称呼。
  巡抚把实际情况汇报乾隆,乾隆十分感动,特地召见王杰前来,对他说:“你是朕的宰相,家里的住宅太简陋了,朕赏银三千两,你好好整修下房子。”王杰跪谢感恩,但不知道乾隆为何突然关心起他老家的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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