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移督直隶
弟为养此军,平中原之贼,而冒中外之不韪,吴人之怨,今幸句当已了,撤军归农是吾素志,此后扁舟垂钓,不复与闻军事,可告无罪。或谓宜留骁健,以备后患,滌相亦请留二万余人,未知主人翁能不惮烦否?所谓“撤军归农”云云,实际上是李鸿章对清廷玩弄的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他既想保留淮军精锐,又欲巩固已有权势,并没有放弃军权、退隐山林之意。后来他致函挚友郭嵩焘说:“鸿章于捻平时,亦欲抽身,踌躇四顾,无可与言,姑就疆事,与为委蛇。”
1868 年 10 月 5 日李鸿章抵京入觐。他在北京逗留将近一月, 首次拜谒慈禧和同治,被赐予紫禁城内骑马如仪。他还访亲问友, 会见军机大臣奕䜣、文祥、宝等权贵。他向当轴陈述了自己对国事的看法,进言“军国以一事权为要”,并推崇郭嵩焘“通达夷务治体”,“请召用京秩为宜”。他还进一步了解了清廷核心人物的心态及其对淮军和曾国藩的意向。他致函丁宝桢说:“内意虑左帅难了西事,欲留敝军以作后劲”。他通报曾国藩说:“侧闻天语,留待撤军议定再行北上。枢廷自恭邸以次,皆属鸿章赴金陵劝驾,并商筹善后各事。……内意必欲吾师坐镇畿疆,入都后必有不可中止之势,望预为筹备。”从这些信件中可以看出,清廷决意让曾国藩议定撤军事宜,然后移督直隶,并令李鸿章保留部分淮军,以备“助左平回”。11 月 1 日李鸿章出京南下,沿途照料各营,直至 12 月 9 日始抵南京,曾国藩亲自出城迎接。李鸿章与曾国藩、马新贻会筹淮军撤留事宜,决定裁遣马步 50 营,藉以缓解清廷疑忌:并以“中原甫定,南北尚有伏莽,百战劲旅必须酌留镇压”为由,奏请保留 75 营,其中铭军 20 余营留防直鲁交界,以备曾国藩履任后调遣,庆、勋两军 20 余营驻防江苏,交马新贻调遣;自带郭松林武毅军、周盛传盛军和亲军枪炮队等 19 营赴鄂,以资钤制。后因潘鼎新回任山东藩司,留鼎军 7 营分防鲁境。经过“剿捻”战役,淮军防区从江苏一省而扩展至苏、鄂、直、鲁四省。直、鲁为畿辅重地,苏、鄂为财富之区。淮军酌留精锐 3万,并获得优厚地理条件,从而为李鸿章淮系政治势力的膨胀奠定了基础。
南京会商之后,曾国藩启程北上,就任直督;李鸿章始则返乡省亲,继而于 1869 年 2 月抵达武昌,接任湖广总督。起初他因“诸务生疏”,“尘牍山积,殊形竭蹶”,甚至无暇给“四方旧好”“一通尺素”。后来他更为淮军的衰败而焦虑不安。刘铭传、潘鼎新、郭松林及其所部,是淮军的主力。李鸿章说:“吾军惟三君为大枝,诸将以三君为最大且老也”。然而除郭松林外,刘、潘二人却相继辞官,刘氏拒赴直隶提督之任,潘氏不愿奉旨赴左宗棠军营差遣。李鸿章致函曾国藩说:“近来淮将暮气颇深,纷纷乞退,鸿章忝窃虚誉,每惧兵事不得脱身,旧部日渐零落,势难再兴,致负期许。”
正当淮将纷纷乞退之际,李鸿章奉命入川查办四川总督吴棠被参案。云贵总督刘嶽昭参幼吴棠赴任扰索、收受属员规礼、卖缺卖差、调济私人、收受滇抚差官馈贻。孪鸿章深知吴棠“圣眷颇隆”,查办“殊难下手”,因而始则磨磨蹭蹭,6 月 29 日接到命令,8 月 9 日从武昌动身,10 月 22 日才抵达成都;继而草率结案,11 月 6 日就奏上《查复吴棠参案折》,说所参各节,均属空言,在籍绅士僉称吴棠善政宜民。李鸿章曲意包庇吴棠,正中慈禧下怀,致使被告蒙混过关,而原告却受到申斥处分。
1870 年 2 月,李鸿章回到武昌不久,便奉旨督办贵州军务,镇压苗民起义,由李瀚章署理湖广总督。李鸿章对清廷的决策,十分反感,分别致函潘鼎新、曾国藩大发牢骚:“昨奉旨驰赴贵州,督办军务,但令整顿川湘援黔各军,酌调旧部,并未拨给何处实饷。甘军岁得饷九百万,鄙人南征无足重轻之地,乃可不名一钱耶?”“军兴二十年,尚不知兵饷为何事,若只身前往即可了贼者。”他上奏清廷,强调饷事、地势军情、采办转运困难,不宜贸然前往,恳请“勿责速效”,表示“俟李瀚章到鄂交替,并后路筹有规模,即行启程,由湘赴黔”。
正当李鸿章故作迟迴之际,陕西形势发生突变,回民义军击毙湘军悍将刘松山,挺进陕西榆绥延各属,大有同当地所谓“土匪溃勇”联合抗清之势。3 月中旬清廷决定移缓就急,饬令李鸿章挥师援陕。其实,李鸿章既不愿“南征”,也不愿“北指”。如果说,他不愿“南征”,主要是因为视贵州为“无足重轻之地”,那么他不愿“北指”,就主要是左宗棠的缘故了。左、李各争雄长,左宗棠把西北视作禁脔,以镇压回民义军为己任,对于李鸿章之来,“颇涉惊疑”,而李鸿章也不愿跟左宗棠共事,入陕“即觉味如嚼蜡”。李鸿章对待援陕之命,犹如援黔一样,采取了拖延战术,直至 7 月下旬才到达西安,并且声称“愿借防秦养拙,作壁上观耳”。李鸿章到达西安仅仅七天,就接到“酌带各军剋日起程驰赴近畿一带相机驻扎”的密谕,如猿得芋,匆促成行,表示“在陕本为赘疣,藉此销差,氓然无迹,壹意驱车渡河”。8月末李鸿章在获鹿县行次,接到调补直隶总督的上谕,“当即恭设香案望阙叩头谢恩”。至此,李鸿章结束了在湖广的任职。
李鸿章移督直隶,同两个偶发事件有关。1870 年 6 月 21 日天津发生了火烧望海楼教堂、殴毙法国领事丰大业等人的教案。奉命查办的直隶总督曾国藩“谤议丛积”,旧病复发。天津教案尚未了结,江南又起波澜。8 月 22日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张文祥刺杀, 震动朝野。此事与裁撤之湘军有关。面对如此严重的“内忧外患”,清廷不得不借重李鸿章及其淮军。清廷起初是让李鸿章移师入直,预防法国水师侵扰;继而调李鸿章为直隶总督,以代替调任两江总督的曾国藩,而湖广总督一缺,则令李瀚章调补。这次人事变动,标志着在清朝的政治天平上,李鸿章压倒了曾国藩。清廷让曾国藩从直隶移督两江,显然是为了推卸天津教案办理不善之责和借助其威望镇抚“江表疆,东南财赋”。曾国藩辞让不就,李鸿章致函劝慰:“谷山近事奇绝,亦向来所无。两江理大物博,断非师门莫办。”“若七年秋不妄更动,或谷山僻在海滨,竟免斯厄。每读负乘致寇之语,不禁瞿然。江介伏莽最多,非极威重,不足销无形之隐慝也。”在这里,李鸿章公然把曾国藩、马新贻的厄运,统统归咎于 1868 年清廷人事安排的失误,倾吐了长期郁积于心头的不满情绪。
清屯令李鸿章受代畿篆,意甚深远。畿辅为首善之区,清朝统治中心。直隶总督系疆臣之首,肩负拱卫京师、就近顾问之责。清廷让李鸿章移督直隶,首先是想借重由他控制的淮军。
1868 年清廷曾因重视练军,不愿勇营参与畿辅防务,而谕令淮军移撤黄河以南。当时让曾国藩移督直隶的目的之一,就是借重其经验,整顿练军。直隶练军,始建于 1863 年直隶总督刘长佑。他用湘军营制办法改造绿营兵勇,使之从绿营营汛中独立出来,单独成军。共设 6 军,每 5 营为 1 军,军有统领,下设文武翼长。
每营 500 人,6 军共 15000 人。直隶练军虽经曾国藩进一步用湘军勇营的治军精神加以改造,取得了一些成效,但仍无力单独保护畿辅。而湘军早已衰败,曾国藩督直时并没有嫡系武装以作后盾,只得依恃淮系铭军,摆脱“孤立无助”的困境。淮军装备和操练的近代化程度,超越所有清军而独占鳖头,是当时最精锐的部队。清廷环顾左右,认识到要确保京师安全,只有借重淮军。李鸿章不仅是淮军的统帅,而且具备外交的经验和才能。正如工部尚书毛昶熙所说:李鸿章“昔在江南,曾能驱策洋将,使为我用。知己知彼,成竹在胸”。清廷以李代曾总督直隶,就是企图依靠李鸿章及其淮军安内攘外,防患固本。李鸿章深知清廷用意,也就更加“赤胆忠心保皇朝”了。他上疏“恭谢天恩”,并陈述施政方略。他说:兹蒙简命,调任畿疆,值海防吃紧之秋,正臣职难宽之日。惟畿辅要区,为皇都拱卫,根本大计,纲纪攸关,稍存瞻顾之心,即昧公忠之义。现在津案未结,河工待修,凡柔远能迩、练军、保民诸事,皆当规划闳远,非老成硕望如曾国藩不足以资镇抚。特以江表疆,东南财赋,亟须得人而治。臣虽梼昧,何敢畏难诿卸,上负圣明。惟有勉竭愚忱, 一守曾国藩旧章,实力讲求,倍矢兢惕,以图报称而慰宸廑。
在这里,李鸿章表示决心信守“公忠之义”,遵循曾国藩“旧章”,兢兢业业地作好外交、练兵、保民等各项工作,以报答清廷知遇之恩。
9 月 20 日李鸿章到达天津。30 日从曾国藩手中接受直隶总督关防印信,从此开始了历时二十五年的直隶总督生涯。
李鸿章上任不久,直隶总督的权势就有所扩大。10 月 10 日工部尚书毛昶熙呈递请撤三口通商大巨条陈一折,认为办理外交通商事务大臣,脱离本省督抚而设专职,“有绥靖地方之责,无统辖文武之权”,地方官往往“坐视成败”,不肯相助,以致发生严重问题,因而奏请撤销三口通商大臣,所有洋务海防各事宜,著归直隶总督经管,一如南洋通商大臣之例。奕䜣等总署大臣遵旨议复,支持毛氏建议。11 月 12 日上谕称: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奏,遵议毛昶熙请撤三口通商大臣条陈一折,洋务海防,本直隶总督应办之事。前因东豫各省匪纵未靖,总督远驻保定兼顾为难,特设三口通商大臣,驻津筹办,系属因时制宜。而现在情形,则天津洋务海防,较之保定省防,关系尤重,必须专归总督一手经理,以免推诿而责专成。著照所议,三口通商大臣一缺,即行裁撤,所有洋务海防事宜,著归直隶总督经营,照南洋通商大臣之例,颁给钦差大臣关防,以昭信守。其山东登莱青道所管之东海关、奉天奉锡道所管之牛庄关,均归该大臣统辖。通商大臣业已裁撤,总督自当长驻津郡,就近弹压,呼应较灵。并著照所议,将通商大臣衙署,改为直隶总督行馆。每年于海口春融开冻后,移驻天津,至冬令封河,再回省城,如天津遇有要件,亦不必拘定封河回省之制。
这次“改定章程”,既解决了直隶总督和三口通商大臣各自为政、互相掣肘的矛盾,使李鸿章身兼二职、“权一而责巨”;又解决了“省防”和“洋务海防”的战略地位问题,使李鸿章的工作重心,从传统的“保定省防”转向“天津洋务海防”。清廷的决策,适应了国内外形垫的变化,有利于推进“洋务”活动和“海防”建设,防患固本。
对于清廷此次“变计”,李鸿章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忧在“事烦责重,深虞丛脞贻误”。他致函曾国藩,倾述“惴惧”之情:
通商海防各事归并,权一而责巨,鸿章才力实不克胜, 兼之内无代理笺奏之人,外无堪寄兵政之选。津保分驻,必误地方,且亦疲于奔命。至三口陵夷已久,振刷为难。思之万分惴惧,丛傍负咎在指顾间。尚求随时教掖之。当然,忧虑并非主要倾向。李鸿章清醒地认识到出任内受清廷依寄、外而表率督抚的直隶总督、北洋大臣要职,地位提高了,权势增强了,因而兴奋不已,特地向李鹤章表示“兄以深沐皇恩,遇事必再三慎重。”他遵旨酌议应办事宜,认为“天下大势,首重畿辅”,清廷此次“变计”,“询属未雨绸缪之策”。目前最急者,须先添设津海关道一缺,专管中外交涉事件及新、钞两关税务,兼充直隶总督海防行营翼长。至于选将、练兵、筹备海防一节,“尤为目今要务”。畿辅重地,形势严峻,“外人窥伺,内匪窃发,刻刻堪虞”,而绿营官兵腐败不堪,从中挑选加饷操练,“外貌即似整齐,实恐难当大敌”。因此,他一面奏调淮军“为拱卫畿捕之师”,一面整饬练军,装备近代枪炮,增加洋枪教官,努力提高其战斗力。平时以淮军守卫海口,练军镇守内地要冲,一旦外敌入侵,练军也被调往沿海助战。
李鸿章深知“备位近畿”,必得“要路之助”,方能立足。然而,他环顾左右,触绪增悲。他师事近卅年、“患难相依最久,艰难时局赖共支持”的曾国藩,不幸于 1872 年 3 月突然病逝,这使他“忧悸欲绝”,“夜阑依斗,辄用愀然”。此时此刻,他只能表示继承乃师衣钵,使“薪尽火传”,却再也得不到“仙逝”者的余荫了。他原先所赖以疏通慈禧的奕䜣,也江河日下,“晃荡不能立足”。慈禧对奕䜣采取两面政策,既让他主持“权而要”的军机处和总理衙门,又利用顽固派奕譞、李鸿藻牵制他。奕譞是道光第七子,奕䜣异母兄弟,慈禧妹夫,1851 年封为醇郡王,1872 年晋封醇亲王。慈禧把他拉过来,使之由奕䜣的支持者变为反对者。奕譞“疾其兄之专权,久有眈眈之意”。李鸿藻(直隶高阳人,字寄云,号兰孙),咸丰进士,1861 年诏为太子载淳师傅,1864 年摧内阁学士,署户部尚书。慈禧于 1865 年底把他派入军机处,使之同奕䜣唱反调。奕䜣“当国,阴行肃顺政策,亲用汉臣”,李鸿章“尤所倚赖”。然而,奕譞、李鸿藻却秉承慈禧意旨,抑制奕䜣及其所“倚赖”的李鸿章。1875 年 1 月同治载淳病死,慈禧为了继续垂帘听政,独揽大权,强寥譞之子、年仅四岁的载湉为帝,改元光绪。奕譞“挟太上之尊,树用私人,结党相倾,恭王之势渐孤”。李鸿藻也依仗军机大臣的职权和门生故旧众多的条件,“引荐端士”,把大批新进的御史、翰林聚结在自己周围,壮大声势。这些人自视甚高,大胆敢言,议论风发,专事搏击,号称“清流”,有“四谏”、“十朋”等名称。其中张之洞、张佩纶尤为李鸿藻所器重。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晚号抱冰,同治进士)历任翰林院侍讲学土、内阁学士等职。张佩纶(字幼樵,又字篑斋,同治进士)历任侍讲、署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等职。他们都是直隶人,李鸿藻籍隶高阳,张之洞祖籍南皮,张佩纶家乡丰润,固结门户,相互利用。时人有云:“二张一李,内外唱和,张则挟李以为重,李则饵张以为用,窥探朝旨,广结党援”,“排斥异己”,主张整饬纪纲,反对列强侵凌,但对“师夷长技”则因人而异。清流派的崛起,并不是清政府允许议政的表现,清流派成员也绝不是真能改革朝政、抵抗侵略、打倒权贵的勇士。相反地,清流派是从封建统治阶级内部洋务派与顽固派、湘系集团和淮系集团斗争的夹缝里钻出来的一种舆论力量,实质上是清朝统治者面临危机时进行调节的工具,是掌握最高统治权的慈禧操纵不同政治派系力量天平上的砝码,而其主要倾向则是暗中放任“清流”议论时政,当作“公论”、“清议”来牵制奕䜣、李鸿章等洋务派。因而在同光之际,针对奕䜣、李鸿章的政朝迭起。
1872 年御史李宏谟奏请直隶添设巡抚。11 月 28 日邸钞刊登上谕说:“御史李宏谟奏直隶政务日烦请添设巡抚一折,著军机大臣会同该部议奏”。按清制,早在乾隆二十八年就裁撤了直隶巡抚,巡抚事务由总督兼任。李鸿章就任直督兼北洋大臣刚刚两年,李宏谟就奏请直隶添设巡抚,显然意在削弱李之权势,牵制李之作为。敏感的李鸿章,一眼就看穿了个中奥秘。他致函友人, 大发牢骚:
直省添设巡抚,言者三条,细按均未著实。吏治须藩臬帮助,巡抚只多一办例稿之人,即多一意见掣肘之人。军务本总督专责,巡抚无兵亦不知兵,从何策应?河工虽钦差大臣防护,亦不能不溃决。京官不识外事,偏又喜谈外事,言之娓娓动听,丝毫不关要害。若为复设三口游说,更为诡诈难测,官民皆穷,万万供养不起。曾文正于归并通商时,曾力持不可添巡抚之议。不料旧话重提,新样大翻,潞公识虑迥超庸众,谅能主持一切。鸿章私幸议准,即常驻津门,作一局中闲人,进退绰有余裕矣。所谓“私幸议准”,“作一局中闲人”,并非由衷之言,其本意是维持现状,大权独揽。遵旨会同等议的军机大臣文祥和吏部意见相左,吏部有意批准,文祥坚决反对。文祥是奕䜣的主要帮手,被李鸿章誉为“旗人中麟凤”。1873 年 7 月末李鸿章在写给沈葆桢的信中透露:“添设保定巡抚之议,闻系旁人觊觎添缺,遂不顾事理之当否。吏部尚欲准行,经枢垣文相力持不可,似专为迁就敝人者。其实有两京兆分管二十四州县,热河都统分管承德府,直省何曾仅止一督?郭筠仙尝谓督抚同城,为我朝弊政,与尊论同,非久为历练者无此卓识也。”
直隶添设巡抚之事刚刚结束,重修圆明园问题又成为政争的中心。圆明园位于北京西郊,是清朝皇帝的一座别宫,规模宏伟,景色秀丽。1860 年圆明园被英法联军烧毁后,慈禧少了一个寻欢作乐的场所,一直悒悒于心。1873年 8 月慈禧就用亲政只有半年的同治的名义下令重修圆明园,说是以示皇帝对皇太后的“孝养”之意,其实是慈禧企图重圆奢侈豪华的旧梦。当时清王朝刚刚从农民反抗风暴中挣扎过来,百孔千疮,“民穷已极”,“伏莽遍天下”,“国家要害尽为西夷盘踞”。形势严峻,不该也无力修复如许豪华的名园,要修就势必搜刮人民的脂膏和大小官吏的钱袋,此实乃致乱之道。御史沈淮、游百川首先抗疏反对,接着奕䜣出头拦阻。但慈禧一意孤行,照修不误。李鸿章慨叹不已,声称“四方甫定,而土木游观之工,纷然并举,民力几何,徒增忧喟”。他抓住李光昭报效园工木料结讼之事大作文章,支持奕䜣等人的抗争。原来慈禧派了一个候补知府李光昭向法、美商人购买洋木,以供修复圆明园之用。李光昭财迷心窍,所购洋木值银 5 万余元,但却虚报为 30 万两。法、美两国奸商也存心欺蒙,运来一堆朽木烂材。李光昭认为洋商违背合同规定,不肯给价收货。洋商跑到北洋大臣衙门控告李光昭不履行合同义务,并举出合同内有“圆明园李监督代大清皇帝立约”字句,一口咬定李光昭是太后和皇帝的代表。1874 年 8 月 14 日李鸿章上疏把这场官司和盘托出,请示清廷处理办法。慈禧和同治尴尬万分,只得拿李光昭开刀,说他“欺罔朝廷,不法已极”,著“即行革职,交李鸿章严行审究,照例惩办”。李光昭后被定为斩监候,秋后处死。慈禧原以为这场风波就此可以平息了,殊不料御史陈彝、孙凤翔纷纷上疏追究主持圆明园工程的内务府大臣欺蒙之责。慈禧无奈,只得将总管内务府大臣崇纶、明善、春佑革职留任,并于 9月 9 日下令停止圆明园工程,酌量修理三海。当然,慈禧决不会善罢甘休,她为自己美梦的破灭而怨恨,在下令停止圆明园工程的第二天,就用皇帝名义,以召对时“语言之间诸多失仪”的罪名,惩办奕䜣父子,“革去[奕䜣]亲王世袭罔替,降为郡王,仍在军机大臣上行走,并载澂革去贝勒郡王衔,以示惩儆。”然而仅仅过了一夜,同治又奉慈禧懿旨赏还了奕䜣父子的爵秩。慈禧简直把奕䜣玩于股掌之上,谴责之以示威,开复之以示恩,致使王公大臣以下敬畏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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