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斗争的基础 2
在一系列讲话和对新闻界的谈话中,温妮谈到黑人青年愤怒方兴未艾的问题。她警告说,他们遭受拘留和单独监禁的野蛮行为,将对这个国家产生“痛苦后果”;而“班图教育法”坚持让黑人儿童学阿非利堪语,并不能实现它“逐步灌输主仆关系”的意图。她还说:“非洲人有句谚语,大意是说,垂死的马爱踢。这个国家在垂死的阿非里卡人国民党这匹马最后挣扎时,还将会遭受痛苦。”
1976年6月16日,从一大早开始,大群情绪激昂的中小学生在索韦托集会,抗议强迫用阿非里堪语授课。警察来阻挡他们,开枪打死赫克托·彼得森(13岁)和其他男女学生。当孩子们用棍子和石块还击时,警察乱开枪,使伤亡数字迅速增加。两个白人被石块打死。有作战装备的警察和军队大批开进黑人城镇。
警察屠杀黑人在南非历史上不断发生,但从来没有听说有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一支现代化武装部队对中小学生采取行动。随着死伤人数的增加,骚乱席卷全国,代表白人统治的建筑物被大批破坏。不顾一切后果与警察对抗和辱骂军人的黑人青年便是“班图教育”的产物,而“班图教育”乃是维沃尔德博士设想的使黑人青年忍受奴役状态的制度。
学生们向黑人家长联合会紧急呼吁帮助失去亲人的家庭。温妮·曼德拉是联合会的领导人之一,受人尊敬的神学家马纳斯·布特莱齐博士、基督教青年会主席帕卡西夫人和一位索韦托社区领袖恩塔托·莫特拉纳也是它的领导人。他们找来医生帮助莫特拉纳辨认尸体,找殡仪馆的人捐赠棺材,找出租汽车送人参加追悼会。黑人家长联合会不但成为索韦托社区心情纷乱的家长们的代言人,也成为学生的代言人。这些学生们虽然完全可以替自己讲话,却不想和当局见面。
温妮·曼德拉在一个公众抗议大会上说:“我们知道我们要的是什么”,“我们珍视自己追求的目标。我们不会请求得到多数人统治;这是我们的权利,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去争取它。我们知道我们前面的道路很艰难,但是我们将为正义战斗到底。”不出几周,许多男人、女人和学生根据“国内安全条例”,即改头换面的“镇压共产主义条例”被拘留,温妮也在其中。他们被拘留在约翰内斯堡福特监狱5个月。
数万名黑人学生罢课,教师们辞职,家长们也加入待在家中抗议的罢工行动中,暴动仍在继续。正如政府一个调查委员会所说,那是一次“炮火的洗礼”,青年们失去了对暴力的恐惧。这个1000页的调查报告等于对种族隔离制度的严重指控,因为它引起对白人的“仇恨”,它记录了人们对分别发展、集体居住、特别是流入控制和通行证法的强烈谴责。
16个月中有记录的死亡数字约为600人,但据说,实际将近1000人——除2人外都是黑人,而大部分是被警察枪杀的中小学生。约有4000人受伤;成千上万的人突然被拘留起来,有的在单独监禁中度过5年,有的永远不会再见到他们的家长。千百人设法越过边境去北方,寻求军事训练或期望得到真正的教育。
在罗本岛,6月16日气候恶劣,又湿又冷。曼德拉和其他采海藻的人,强烈反对在这种环境里工作。看守们指控他们不认真工作。那天下午,他们又冷又脏地采海藻回来时,发现淋浴的热水已没有了。他们猜想外面发生了什么重要事。但只是到后来他们才知道,索韦托的孩子们已经和温妮·曼德拉所说,“起来为他们的长辈而进行战斗”。
因参加这次暴动而被定罪的学生,不久就在罗本岛上占据了一个公用区。就象纳米比亚人和根据“恐怖主义法”判刑的人那样,对他们必须进行隔离,以免受到曼德拉、西苏鲁和其他公认的领导人的影响。至少有9名学生年纪不到18岁。
在罗本岛,犯人可以议论这件事,但仍然禁止在探视或写信时提到这些。这时候曼德拉写信给他的妻子,叙说有一棵番茄,他在园子里不当心给弄伤了,现在特别照料着。他描述这株植物多么漂亮,它是怎样长了又长,他是如何喜欢它,而当它死后,他怎样从土里把它拔出来,把根洗干净,回想那生命在过去是什么样子。温妮理解这是比喻一个儿童在南非环境里成长的情形——做为父母,你把一切能给的都给了他,把那个生命养育成少年,然后他却被杀害了——他的感情与那些家长在千百个儿童遭到扫射时感情一样。她解释说,“如果他照直说那件事,我就收不到那封信了。”
对友谊的回忆和对他们被捕前事情的回忆,是每天生活的重要部分。人们缅怀往事,彼此互相提醒,他们分享着自己信件中的新闻;他们有时悲悼亡友。好几个40年代以来的朋友去世了:优素福·达杜和迈克尔·斯科特,布拉姆·费舍尔和莉莲·恩戈伊。费舍尔被判无期徒刑,在比勒陀利亚中央监狱服第10年刑期时,在1975年5月死于癌症。葬礼之后当局仍要求把他的骨灰送到牢房。“泛非主义者大会”的领导人罗伯特·索布克韦也死于癌症,刚刚50岁出头。经过多年的监禁,与非洲人国民大会有歧见的索布克韦已经与曼德拉和解。从罗本岛释放以后,他住在金伯利,但一直遭受软禁。
在审讯被拘留者时,酷刑和杀害已司空见惯,这在斯蒂夫·比科生命中最后的日子中暴露无遗。他在伊丽莎白港警察总部经3周的审讯后,赤身露体几乎不省人事地被装上一辆越野汽车,行驶700英里送到比勒陀利亚监狱,第二天(1977年9月12日)他在那里去世。他的亲密朋友马佩特拉·莫哈皮也是在拘留中死去,而一个印度人青年艾哈迈德·蒂莫尔在约翰内斯堡从保安警察总部10层楼跌下摔死。南非警察和国家安全局也在国外对付反对势力。一名“南非学生组织”的领导人亚伯拉罕·蒂罗是被邮包炸弹炸死的几名积极分子的第一个,他当时在博茨瓦纳。
到1977年10月,尚未被捕的“黑人觉醒运动”的所有领导人和组织者实际都已被拘留。所有的团体,包括文化、工会和自助组织都被取缔,一起被取缔的还有两家黑人办的报纸。同时遭到软禁的也有白人同情者,如基督教协会阿非里卡人会长拜尔斯·诺迪牧师。
索韦托的10人委员会主席莫特拉纳博士的被拘留,进一步证实政府绝不容忍真正的非洲人组织者或领导人。这个委员会代表了当时城镇黑人所作最积极的努力,对政府政策和政府委派人员提出变通的建议。那些雇用人员为人们所不齿,无论在城市地区还是在班图斯坦都被视为走狗和傀儡。莫特拉纳最初是在黑尔堡的非洲人国民大会青年联盟积极分子,并参加了1952年的“蔑视运动”,后来他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社区代言人。政府把煽动1976年6月暴动的罪名加到他和温妮·曼德拉身上,当然这大大提高了他的声望。在随后的审判中,他和温妮不但反驳了政府的证据,还打赢了这场6000兰特的诽谤罪官司。
但是政府给温妮·曼德拉预备了一种更残酷的非常特殊的处罚方式。1977年5月16日一大早,20名穿着迷彩服的警察来到她在索韦托的住所,命令她收拾东西。她将被流放7年,政府害怕她对学生的影响。此外,她和曼德拉知道,这次粗暴而专横地把她从唯一的家赶走,是发生在安德鲁·杨(美国驻联合国大使)准备访问索韦托之前仅仅1个星期。
警察开车送她和17岁的津姬向西南行驶300英里,来到位于奥兰治自由邦低湿平地的名为布兰德福特的小乡村,把母女二人放在灰尘弥漫的802号门牌的房前。这是政府能找到的对她最生疏的环境:这里有阿非里卡人政治和文化的精髓。曼德拉一家却对当地语言一窍不通。
被称为主要道路的“福尔特雷克大街”把供2000名白人使用的各项生活福利设施连结起来:教堂、一家标准银行、一家巴克莱银行、一家邮局、两个旅馆、一个超级市场、一家报纸杂志商店和一个加油站、一个火车站和一个阿非利堪语学校。一条崎岖的小路,路旁是班图人管理处,通往名叫“帕塔卡勒”的黑人居住区,“帕塔卡勒”是“小心对付”的意思,一个记者说,它特别适于新来者。在这里,供3000名黑人使用的生活福利设施是一家班图人商店和一个啤酒馆——足够供被仅称为“劳力单位”的黑人维持生活的了。
温妮把那3个水泥房子叫做“我的牢房”:没有天花板,没有自来水,也没有电,一个屋外厕所是摆便桶的。这个房子是一个与其他所有人一样的住处,除了她的住处满是瓦砾。她被命令从家里带来的家具无法通过狭窄的房门,只好又送回奥兰多。
她不但被限制待在布兰德福特,而且夜里被禁止外出,整个周末和公共假日也是如此。禁止接见来客;离家外出时,禁止每次和一个以上的人在一起。普林斯卢军士,一个脸色阴沉的人,一直在外面警戒,坐在汽车里监视着,温妮外出时就跟踪她。如他所说,“执行我的任务”;按一个美国观察家所说,是“献身于搅乱她的生活”。
如果政府以为,把曼德拉的妻子流放到充满敌意的白人和没有文化的黑人中间,她即使不毁灭也该被征服。但这种意图却打错了算盘。当这位老练漂亮的黑人妇女大步迈进超级市场、邮政局和银行时,布兰德福特吵成一片:这些是黑人不敢进白人禁地的;外面小窗户前黑人在排着队等待服务。当温妮和津姬不但进入那个“时装”店,而且进而试服装时,发生了争吵,叫来了警察。在温妮看来,白人的行为显示了他们心理的恐惧;阿非里卡人过去曾退缩到他们的防御车阵中去把自己困在里边。她认为这很可悲。
镇上她的邻居们得到警告,不许和这个“危险的共产党”交往,但是他们逐渐有了勇气;他们不能长期抵制她的热情和慷慨。看到他们被剥夺得精光——贫穷、挨饿和卑躬屈膝——她感到震惊,开始想用什么办法帮助他们。
但是无处不在的普林斯卢军士不久把她带到布隆方丹法院。温妮曾去一个邻居那里打听到什么地方买煤。这时,有个男人从那里经过带着一只刚买的鸡。温妮又询问鸡的价钱。检举人在起诉中称这构成3人“集会”,因此违反了对她的禁令,并进而斥责她炫耀非洲人国民大会旗帜:她穿一件黑、绿、黄三色的衣服。温妮反驳说:“在留给我的有限的自由中,我还有选择穿服装的权利。”地方法官判她有罪,给她缓期服刑的判决。在法院外面,人们向她欢呼。
南非报纸禁止引述遭禁令者的言论。但是一个《纽约时报》的记者让她谈出自己的看法。她说:“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真是疯了。我是说在其他哪个国家会把鸡的价钱当作证据?”经过上诉,原判予以驳回,温妮被判无罪。
不久,她又回到法院,被控接待来访者。这时,一次曼德拉写信说:“我会想着你的,特别是当你被带到被告席上时,当你听着政府证词中种种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说法时。我坚决支持你,我深知,你经受磨难是因你对孩子们和我以及对我们大家庭的热爱和忠诚。这是不断增长的爱和忠诚……”②
温妮觉得很可笑,政府会为这种案件花费这么多力气和金钱,而令她惊讶的是人们如此气量偏狭和感觉迟钝。但是使她深为愤怒的是这些对津姬的影响。当她有机会与丈夫谈起这种忧虑时,他表示了同样的愤怒。普林斯卢不断暗中监视,他把从索韦托来看津姬的朋友逮捕了,加之布兰德福特生活的压力和困苦,使津姬得了严重的抑郁症;在最严重的时候,她去看精神病医生,不得不放弃学业。只有在她父亲把这个问题提到最高法院之后,她接见来客的权利才被承认。温妮不能提出这个申请,因为根据南非法律,黑人妇女没有这种权利。
使曼德拉高兴的是,津姬正在成为一个作家,她的一篇文章被发表了。他称赞她:“你已收到你的第一张支票。在你这样的年纪,这确是不小的成绩。”他又说些忠告的话,“写作是一种受人尊敬的职业,它把人推上世界的中心。而为保持在高峰之上,就必须努力工作,目的是有一个好的、新颖的主题,通俗易懂的表达方式,准确地使用词汇。”
津姬回信让他放心,说布兰德福特“毕竟是个好地方”。他回信说:
真难以置信。妈妈几乎失去了所有东西;她在那里也找不到合适的工作,除非做佣人或到农场作帮工,或洗衣工;她只能在贫困中度日。她已经说了你们现在必须住那种建筑,和你们必须使用的那种厕所或供水设施……
尽管如此,亲爱的,我很高兴你在使自己适应这种环境并且设法照样快乐。当我读到“毕竟是个好地方”那句话时,我感觉好极了。只要你有钢铁般的意志,你就能变不幸为幸福,就如你自己所说的。假如不是这样,那妈妈如今该早已彻底毁灭了。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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