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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东西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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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加索与弗朗索瓦的感情冷淡了许多,这与艾吕雅的从中作梗不无关系。因为道拉·玛尔的缘故,艾吕雅一直怨着弗朗索瓦,这样无形中他就偏向了伏波特, 这时的伏波特已经是一位小有名气的青年女作家了。毕加索想方设法把弗朗索瓦牢系在繁重的家务和工作上,自己则和伏波特开始新的“风流历险”,还有艾吕雅在 一旁火上浇油。艾吕雅“心爱的”的努施几年前猝逝,曾一度令诗人一蹶不振,直到有了善解人意的多米尼克。1951年7月14日,艾吕雅在圣特罗比斯市政厅 和多米尼克举行了婚礼,毕加索偕弗朗索瓦同往,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参加这种集体活动。新娘多米尼克知道这位大画家在艾吕雅心中的重要地位,她投其所 好,送了一瓶中国墨汁给毕加索,使毕加索喜不自胜。不到一个星期,伏波特就正式成了毕加索的情侣,毕加索称她“恢复了他的生命”,他由此进入了一生中最后 一段充满激情的岁月。

新的伴侣没有妨碍艾吕雅和毕加索的交往,他们的友谊更加醇厚。艾吕雅对绘画的理解,是毕加索的需要;而他对毕加索的理解,则是绘画的需要。这一年初,艾吕雅在伦敦专门作了一场关于毕加索的演讲,题为“世界是最年轻的画家帕布洛·毕加索今年70岁”。他说:

“他(毕加索)是一个解放了艺术,并且重新把艺术同现实联系起来的一个人。在他的作品中,事物都恢复了它们真正的亮光。他经过千百次的深思熟虑,从千变万化的外形中抽取了一个永久不变的形,这种永恒的外形包含了丰厚的本质,是所有形象的总结。”

艾吕雅想将他写于沦陷时期的诗集《在德国人经常聚会的地方》再版,请毕加索为之插图。毕加索意外地没有答应,他的道理很简单:“这本书是灾难深重岁 月的一个见证。我现在正领略着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幸福——此刻你怎么要我来描绘不幸?”但是,他却乘机把其中一首《自由》改成了爱情诗送给伏波特:

在你那饰有花边的裙子上面

在松软的枕头盖单坐垫

直至我那心爱的香肠上面

我都一一写上了

你的芳名

艾吕雅无奈,只好要多米尼克出山。多米尼克果然不负所望,当她手持一册绘画本,以一个夸张的动作交给毕加索时,毕加索笑哈哈地接过了那本子,他随后 就用圆珠笔与芦苇杆蘸着多米尼克送的中国墨汁在纸上画了起来。他根本不把诗集的主题放在眼里,而是画了一系列沐浴在爱河中的人物,其中就有他本人的形象。 这可是继“阿波利奈尔时期”后第一次画他的自画像!

不久,艾吕雅又出版了他的另一本诗集《死亡,爱情,生活》,并被灌成唱片。唱片的套封上,是毕加索勾勒的诗人的侧面头像。毕加索还在艾吕雅委托多米 尼克赠送的唱片上画了一只衔枝展翅的白鸽。然而,他在画这只鸽子的时候,笔掉下去两次,他的心里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以为是自己不行了;没有料到艾吕雅突 然卧床不起,浪漫飞扬的诗人顷刻间憔悴苍白,宛若狂风卷扫落叶。1952年11月,艾吕雅溘然长逝。毕加索和伏波特并肩蹀踱在长蛇般的送葬行列里。在拉雪 兹神甫墓地,挤满了闻讯赶来的人。毕加索悲哀地仰望天空,但见一只孤雁正在头顶盘旋,久久不肯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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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3月,国际共产主义领袖斯大林逝世。第二天上午,阿拉贡就发电报到瓦洛利,想要毕加索为斯大林画一张像,登在他主持的报纸《法兰西通讯》 上。《法兰西通讯》是一份周报,由于要赶在下一期发表,所以两天时间就必须画好。这时,毕加索刚进画室,弗朗索瓦接到了电报。她不想打扰毕加索,就回了电 话给阿拉贡,告诉他这件事办不到。

阿拉贡说:“这是件十万火急的事,他想怎么画就怎么画,画总比不画好。”

弗朗索瓦只好到画室请示毕加索。毕加索真的摸不着头脑了:“我怎么能给斯大林画像呢?这又不是儿戏!我从来没见过他本人,只记得他常穿一身军装,胸前有一排大扣子,戴一顶军帽,留一撮黑胡子。但这远不能构成一个真实的人像呵。”

弗朗索瓦四处搜索,好不容易在地上寻到了一张旧报纸,上面印有斯大林的照片,不过大约是他40岁左右时拍的。她把报纸递给毕加索,毕加索看了许久,才说:“那我试试吧。”

毕加索很快就拿出了斯大林像的草图。弗朗索瓦一看,大喊道:“不得了啊,这多像我的父亲。”毕加索说:“不可能,我从来没见过你的父亲。”说着他将画上的几个地方作了些修改,弗朗索瓦又在一旁喊了:

“糟了,你越改越像我父亲。”毕加索只好停下来,他望着弗朗索瓦那因惊奇而显得天真的样子笑了:“或许我用心画你父亲,倒可能像斯大林哩。”

他又把报纸上的那张照片研究了一番,再琢磨自己画的,他想,凭感觉改造一下,说不定更加神似斯大林。他在像的前额上添了一绺头发,这样斯大林就更具有无产者的气息了。他对自己的这一招很满意。弗朗索瓦也说“画本身很不错,而且有点像斯大林了”。

毕加索是平生第一次对自己的作品一点信心也没有,他问弗朗索瓦:“要不要把它寄出去呢?”弗朗索瓦通过分析得出结论:还是寄吧。因为阿拉贡懂业务,倘若过不了他那一关,他就不会发表它的。

两三天后,毕加索正要离家去画室,门口却蜂拥上来一群记者,有人问:“据说你画斯大林像,是为了开个国际玩笑,此话当真?”

原来,阿拉贡收到邮包后,对画像也比较满意,却招致了一帮缺乏想像力的家伙的群起攻击,他们说刊登照片算了。阿拉贡据理力争,既然请一位画家给画肖像,那就应该接受画家的独到见解。他坚持发出来了,引起党内的激烈争论。

毕加索虽然没有足够的思想准备,但他在这件事上还是表现了一种哲学家的冷静:“我想,指责我是党的权力。但这里面肯定有误解,因为我创作它的时候没 有不良企图。如果我的画使什么人受到震动,或者使有些人感到不快,那是美学问题,在这方面我见得多了。对于一幅画,你总不能以政治观点去评论它的优劣。”

他习惯地耸了耸肩:“在党内,如同在一个大家庭里一样,总会有某些傻家伙爱惹是生非,可你又不能不与他一起共事。”

事情在继续升级。毕加索说的“某些傻家伙”竟然以党的名义公开发表他们的批评。世界舆论哗然,批评与反批评,嘲讽与反嘲讽,使一件普通的党内争吵迅 速发展成为艺术与政治的纠纷。党的领导人卡萨诺瓦连忙从国外赶回。亲自登门向毕加索道歉,这场风波才算基本平息。但阿拉贡却受到了不小的影响,没人理睬 他,他不再是党内的重要人物了。

阿拉贡的老婆艾尔莎因而迁怒于毕加索,在两位老朋友的关系里糅进了挖苦、戏谑和愠怒。艾尔莎看上去小巧玲珑,有一种令人无法躲避的妩媚。她年轻时在 俄国,曾让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失魂落魄。她的姐姐布丽克一度做过马雅可夫斯基的妻子。阿拉贡对艾尔莎爱得很深,在家里,当然是艾尔莎控制了局势。

自从艾吕雅去世后,伏波特也很少来毕加索这里了,他们两人之间失去了“润滑剂”,年龄的差距毕竟太大了。爱吵闹的弗朗索瓦也离他而去,和她十多岁时就认识的画家吕克·西蒙结了婚。毕加索步入了平和安静的晚年。

1952年秋末,拉米埃太太见毕加索只有一个人了,就把表妹雅克琳·洛克接来,表面上给陶器厂当售货员,实则是陪毕加索聊天,赶跑寂寞。雅克琳·洛 克身高仅五英尺,圆圆的眼睛,平静时像万里无云的蓝天,纤尘不染;兴奋时如波澜相逐的碧海,含蓄内蕴。这种情绪稳定、温柔可人的成熟女性,正是晚年毕加索 所需要的可以相依为命的伴侣。雅克琳走进毕加索的家门,看见屋子里杂乱无章,心疼地说:“真不该把这个可怜的人孤零零地扔下就走了,他已到了这般年纪!我 一定要好好照顾他。”于是她便以这里的女主人自居。

两年后,毕加索感到做陶器有些力不从心了,他带着雅克琳回到巴黎,想过一种平静的生活,但依然力不从心,这次主要是外来的“力”太强大了。不断地有 来自各国的访问者和记者纠缠着,哪怕是在咖啡店、饭馆,或在街上散步。他讨厌那些无聊透顶的提问,还有照相。他心烦地叹道,巴黎之大,竟没有我毕加索的容 身之地。

他和雅克琳在坎城的群山中物色到了一幢粗犷宽敞的大别墅——加利弗尼亚。这里距瓦洛利市镇不远,他经常可以去看一看那些陶工朋友们。加利弗尼亚别墅 又高又大,光线充足,头枕海涛,足抵绿林,不愧为修身养性之地,它成了他们的新家。雅克琳作为毕加索的“终身”伴侣,殷勤、迷人而又不乏机灵。她很快就能 辨别毕加索欢迎和不欢迎的来访者,在严密防范不速之客方面,毕加索极为放心。雅克琳还专门钻研了烹调和摄影技术,这两者对毕加索的生活和事业具有重要的意 义。但他对雅克琳提意见了:“亲爱的,你不能把屋子里伺弄得太整齐了,那我将无所适从。我习惯了乱,你也要学会从乱中发现美和自由。”雅克琳只好听任老头 子东丢西摆,而不轻易动他经常需要的物件。

3

1956年5月,“人间的艺术天堂”巴黎的街头走着一对东方夫妇。男的年逾花甲,头童齿豁,长髯拂胸,双目神光四射,气质超人,他就是被誉为“东方 画王”的中国画家张大千。女的一身旗袍,看上去不到30岁,青春华彩,走如绿柳迎风,站着玉树招云,尽展东方女性的温良贤美,她叫徐雯波,张大千夫人。他 们从南美辗转来到巴黎,漫游了大半个世界。邀请他们的,正是那位一手导演了“有史以来第一个在世的艺术大师看到自己的作品挂在卢浮宫中”的巴黎现代艺术博 物馆馆长乔治·萨勒先生。那还是春天的时候,萨勒在日本东京观看了张大千的“敦煌作品展览”,震惊于中国画家在艺术领域里深远和独到的探索,不仅线条富有 魅力,而且那斑斓魔幻的色彩不会屈居野兽派大师马蒂斯之下。这位杰出的艺术鉴赏家马上萌发了一个大胆的行动计划,他要第一次把东西两方大师的作品同时展 出,那一定会在人类的艺术史上写下不可磨灭的一页。

5月31日至7月15日,张大千在巴黎举办了两个画展,其一是东方博物馆的“敦煌画展”;另一个是在卢浮宫,根据萨勒的特别安排,卢浮宫东西两廊同时开放,东廊是“张大千近作展”,西廊则是“马蒂斯遗作展”。

欣赏水平极高的巴黎观众奇异地发觉,这两位有着截然不同的历史、文化、民俗等背景的艺术家,虽然表现了各自独特的风格,但在许多问题上都有惊人的一 致,就像互相切磋过一样。张大千的一些作品笔力遒劲,构图雄悍;而马蒂斯的作品,尤其到了晚年,大多线条简约,写意味很浓。中国旅法画家赵无极在庆宴上对 张大千说:“大千先生,萨勒将你和马蒂斯的作品并列展出,用意之一,就是把你和马蒂斯相提并论。依我之见,你还应过之。”赵无极的这番话绝非酒后之言,也 不是胡乱吹捧,以赵无极在巴黎的名头,他没必要这样做。如果你还不信,那么我们再看看法国资深评论家达尼·耶华利的撰文:

“批评家与艺术爱好者及汉学家们,皆认为张大千的画法变化多端,造型技术精湛,颜色时时革新,感觉极为灵敏。他在中国传统的熏染下,又有孤诣之处。其画与西方画风对照,惟有毕加索堪与比拟。”

这段话引起了西方舆论界的一种猜测,即萨勒为何不在西廊展出在世的毕加索的作品,而选择了已经过世的马蒂斯?有人说,萨勒主要是因为张大千与马蒂斯 的画风有很大的相似,才把他们放在一起加以对比。也有人说,当时毕加索是公认的画坛盟主,马蒂斯大约是紧随其后的人物,以西方的“副帅”和“东方画王”并 列,这样就显得西方艺术要高出东方一筹。倘若后一种说法是对的,从舆论看来,这次画展显然是张大千抢尽风头。那么,是不是也可说,张大千与马蒂斯的这一次 “交锋”,尚不是中西方的高峰对话?

在赵无极的家里,巴黎中国艺术会会长、女画家潘玉良来拜访张大千。她祝贺道:“在巴黎,一个画家同时成功地举行两个画展,是很不简单的。对于艺术家而言,在巴黎取得成功,就是在整个西方世界取得成功。您的巴黎之行应当是没有遗憾了吧。”

“不,我此行还有一个目的,那是最重要的;要是达不到,画展的成功就算不了什么。”张大千面容肃穆,看得出确实心有所往。

“您说出来,我们一定尽力而为。”赵无极非常诚恳。

“无极兄,当今西方画坛泰斗首推毕加索先生。我想会会他,你们久处巴黎,交游广泛,不知能否帮忙一荐?”

张大千此语一出,赵无极和潘玉良均脸露尴尬之色。过了半晌,赵无极才回答了张大千:“毕加索你最好不要去见,他脾气古怪透顶,变幻莫测,如同他的作 品一样;家里的女秘书也特别厉害,一般人是无法打通关节的。他固然是西方画界的一代宗师,您也是代表东方艺术的大师,万一碰了钉子,让那些钻山打洞的记者 在报上放肆渲染,岂不令整个东方失掉颜面!”

张大千固执地说:“我就是我,我不能也不会代表整个东方。我只是作为一个画家,想和毕加索先生探讨一些艺术上的问题,另外也表示敬老尊贤之意,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他未必不会见我。”

但张大千不会再为难朋友们了。他转请萨勒先生安排。想不到这位能在巴黎艺术界呼风唤雨的著名活动家也怕费力不讨好,婉言推拒了。

张大千绝对不是知难而退的人,他决定独自闯关。第二天,他和夫人、翻译离开巴黎来到坎城。住进旅馆,风尘未洗,就要翻译给毕加索挂电话。接电话的, 正是雅克琳。当她听说:“中国画家张大千远道来访,希望毕加索先生约定会面的时间地点”时,正要下意识地回绝,忽然想到毕加索对中国很有一种向往之情,他 经常画中国水粉,在谈到中国绘画时似曾说起过齐白石、张大千等人的名头,但他从未见过他们。张大千的来访是非同寻常的。她只好如实说:“很抱歉,毕加索外 出还未回来。”翻译便将旅馆的电话号码告诉了雅克琳。

张大千在房间里等了两个小时,一步也没有出门,终于等到了电话铃响,是雅克琳打来的。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迷人:“毕加索明天将参加邻近的瓦洛利镇陶器展览会开幕典礼,会场上见。”

4

1956年7月27日,瓦洛利镇干净,整洁,鲜花满市,欢声盈野,一派节日的气氛,张大千同夫人、翻译早早地来到了镇中心的街道上,周围都是人群, 有的奔来跑去,有的踅足凝望,有的眉飞色舞地谈论着,有的心神不定地徘徊着。所有的人群,喜悦的、兴奋的、按捺不住的、平静如水的,都在等一个人。他才是 今天的主角。

“呜——来啦!来啦!”从镇外,飞跑进来一群兴高采烈的孩子,他们吹着牛角号,大声报信。这一阵飓风迅即在小镇掀起沸腾的浪涛,人流汹涌,欢呼如 潮。毕加索缓缓向镇中心移动,他不是走过来的,而是被人们扛在了肩上,好像在涛峰浪尖弄潮的渡船,白发如帆,深邃的眼神里有着大海一般的情怀。张大千目不 转睛地注视着这位已达75岁高龄的艺术大师。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漂洋过海,他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但一个画家受到这般如痴如狂的崇拜,他还是头一回 见到。

毕加索朝镇中心“漂移”过来,他精神饱满,容光慈蔼,笑意可掬。亲切、自然和高雅的姿态让人想起他教诲青年人说的话:

“你自己就是太陽,你胸中有着万道光芒。除此之外则一无所有。”

他这么有人缘,哪里像他们说的那样有架子?张大千想道,他十分庆幸自己坚持了要来。眼见为实,这话真不错,听在耳里的总是别人的,甚至是别人的别人的想法,往往离事物的真相很远。

愈来愈近了。毕加索在向那边的群众致意,背对着张大千。张大千急了,未必又要缘悭一面?他不自觉地也和其他人一样,扬起了手。毕加索猛然转身,目光 正好和张大千的视线不期而遇。张大千的肤色、装束以及胡子特别触目,而且他的照片近来占据了巴黎各大报纸的版面,毕加索想必不会眼生。

毕加索对着张大千微微眯缝了一下眼睛,仿佛是在原有的笑意上,再加了一层,而这一层是专门递给张大千的,算是招呼吧,可转瞬即逝。还未容得张大千作出回应,毕加索就在人浪的簇拥下擦肩而过。

张大千犯傻了:他怎么一刻也不停留呢?他明明知道是我,又是他约定的时间和地点……他果真有那么大的架子?

在乐团的吹奏声中,展览开幕了。毕加索此刻才从半空落到了地面。顿时,镁光灯的光环团团罩住了毕加索,在雪白的映衬下,他俨然一尊偶像。三个远道而来的中国人站在距大厅几十公尺的街道上。

毕加索的“无礼”激怒了姓赵的华裔翻译。他是毛遂自荐来为张大千服务的,在他的心目中,张大千就是他向往已久的偶像,他不容许别人对自己的偶像有半 点侮慢。他大步流星地跨过去,奋力排开人群,径直闯到了毕加索的面前。张大千想喊已经来不及了。高大魁梧的翻译双目圆睁,指手画脚,样子极为冲动。

正当张大千为赵翻译的莽撞而担忧时,只见毕加索友好地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身子前倾,在赵的耳边说了些什么。而后,他又目示了一眼张大千,还是那种平静的笑,袒露着真诚的歉意。张大千连忙报以莞尔一笑,这是东方式的谦恭的回礼。这时,赵翻译带来了毕加索的口讯:

“现场人太多,太乱,无法交谈。我将在明天中午宴请尊贵的中国客人张先生夫妇。”

28日11点30分,张大千夫妇及翻译来到了加利弗尼亚别墅。毕加索在门口迎接了客人,东西方画坛两位巨擘的手紧紧握到了一起。毕加索今天特意刮了胡子,穿了一件茄克式条格衬衣。要不然,这么热的天,工作时他总是光膀子光肚皮的。

雅克琳推开了画家的门。毕加索双手插入裤兜儿,脑袋一点,以示客人跟着他进去。画室很乱,颇似中国农村民居的杂屋,有几件雕塑和几张小油画,画架上的一张,是几何图形组成的裸女像,大师的视野,成人的心事,儿童的笔调,简单与复杂,稚拙与深沉,水乳交融。

一会儿,毕加索从里间抱出五册画,近两百幅,一齐堆放在张大千面前:“这是我平时模仿贵国齐白石先生的作品,请你一定指出它们的毛病。”

张大千一张张地翻阅,发现这些画都酷似白石风貌,笔力沉劲,拙趣浓郁,他在赞扬毕加索高度理解了中国绘画的同时,也真切地说出了不足之处:

“你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不会使用中国毛笔,墨色浓淡难分。中国毛笔与西方油画不同,油画主要靠颜料的铺张与调和,而中国毛笔则是醮墨,它依靠含水量的多少来控制深浅,使墨形成了五色,焦、浓、重、淡、清。通过笔法引导墨法,画面就能如兼五彩,陰陽明暗干湿远近高低上下,历历入眼。而且,中国绘画对工具非常讲究,欲要艺其事,必先利其器。你这些毛笔都是劣质的,不好使用,我跟你去想想办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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