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乱世孤主 第二十五章 莽战安祥城(2)
就在这时,他耳边忽然响起训斥声:“八弥,站起来!”
“是……是!”
“我是本多平八郎。你还是冈崎人吗?”
“是……是。”
“那必须站起来!站起来保护主公!”
“遵命!”八弥双手伏在地上。当他苏醒过来时,眼睛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主公!主公在哪里?八弥我……八弥我……”八弥往前爬着,他的身体骨碌碌滚进了水田,眼前浮现出一片绯红。“主公!八弥……八弥我来了。”
本多平八郎已经不在身边。右边草丛中挥舞着旗帜的织田信秀的援军,已经将松平氏的本阵围得水泄不通,而且正逐渐缩小包围圈。松平人已经被分割包围。从城中杀出的士兵和没有进城的援军巧妙地织成一张网,将松平人围在里面。
前是敌人,后也是敌人。因一时冲动而奔向五星旗,杀下山岗,如今却回不去了,真是失策。广忠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莽撞。父亲被信秀所谋,自己如今也要同蹈 覆辙!他勒紧缰绳,猛地拍马向信秀阵中冲去,一边朝旁边的同族松平外记道:“外记,跟我来!这是最后的冲刺!”他厉声大叫,锋利的大刀划向晴空,熠熠闪 光。
外记应声跟在广忠身后。广忠的马已经中了三箭。在响晴的秋日,只有闪着金光的马印格外惹眼。织田信秀在远处看到这一切,又拍打起鞍壶来,他笑了,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不要射击,节省弹药。”
因为他发现第一次用到战场上的火枪,没有让无知的对手产生畏惧。而且,最初那发贵重的子弹没有射中广忠,只击中了冲在前面的独眼八弥,而八弥好像还不知是被何物击中。
“自己人来了,稍失准头就可能误伤,停止射击。”
事实上不必亮出火枪,一看到广忠的马印,尾张军便手持长枪,从四面八方簇拥上去。弓箭手也都对准了他。信秀心中暗笑广忠没有耐性。二人之间的距离大概还有二百间左右。中间隔着一条小河,河水在秋阳下闪闪发光。信秀觉得广忠连那条小河也到不了。
广忠已经挥刀砍翻第一个持枪来刺的人。忽然,一支枪刺中了他的马头。马疼痛得四蹄扬起,跃向空中,金扇如同一幅画,放射出艳丽的光芒。
“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不要放走了他!”
广忠终于来到河边。他已危在旦夕。金扇隐到灌木丛后,信秀的视线被挡住。一个武士从冈崎的队伍中如离弦之箭般向河边飞身而来。背后的小旗上,大书“藤丸”二字。
“新八,快!”
又一个人跟了上去。那人背后竖着立葵旗,挥舞着武刀向广忠靠过来。
“是本多平八吗?”信秀猜得不错。混战之中,最先发现广忠形势危急的是大久保新八郎忠俊,接着勇猛地突破包围圈前来保护广忠的,是本多平八忠丰。松平外记和阿部四郎五郎早已立在广忠马前,他们足以让那些汹涌前来的尾张士兵惧不敢前。
“主公!一起战死吧!”大久保新八郎直奔左边的敌人,而本多平八则挥舞着大刀靠近广忠,然后突然抓住他的马缰,跳进右边的溪流。
“你疯了吗?平八!向前杀。信秀的本阵就在眼前。”
“胡说!”平八郎已经不在意尊卑。
“撤退!快!”
“等等!”
“不能再等。从河里逃出去。冲出敌人的箭雨。”
广忠牙齿咬得咯吱响,好像叫了声什么,但平八郎没有听见,只顾将马向溪流中拉扯。
小溪两侧没有一棵像样的树木。只有些垂柳和几棵野生桑树正要发芽吐绿,但总算能掩映一些。他们隐藏到树后。“主公!”平八郎回头看着广忠,牙快咬碎了,“主公还是冈崎城主吗?”
“八郎!”
“在下——快下马!”
“你说什么?你在命令我?”
“是!”平八郎吼叫着,突然向广忠扑过来。
这已经不是理性的格斗,而是两个情绪亢奋的男人在厮打。广忠根本不可能取胜,疲劳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嘿!”大吼着的平八郎几乎将广忠整个儿举起,推倒在地。
“放……放肆!”
“无礼放肆可以事后道歉。命却只有一条。”
将广忠推倒后,平八郎还不罢休,又抓住他的前胸,像骑马一样骑到他身上。
“你要干什么?”
“把盔甲脱给我。”
“平八!你……”
“抗命一事,容我到那个世界请罪吧。”
广忠已经没有反抗的力量。不一会儿,盔甲被剥去,他则被戴上了平八郎那沉重无比、带着汗味的头盔。
“主公保重!”平八郎将背后的小旗放在广忠身后,大声叫道。
广忠已经没有整顿盔甲的力气,咽喉里咕噜了一声,但他还是抬了抬头。他看见父亲清康传下来的金扇马印闪着熠熠光辉,渐渐消失了。
织田信秀根本没想到从视野中消失的广忠会再次从溪流中露面。真是自寻死路!“可怜的家伙!”一想到年龄上的差异,一阵感慨袭上心头,但他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的两侧埋伏着二十余个弓箭手,只等着广忠越过溪流。长枪队也已经埋伏在前方。
“哼!”信秀双手交握。灌木丛中,那个金色马印在晃动。“竞还活着,好耐性!”他正自言自语着,那匹马完全暴露在了面前。弓箭如雨点般射过去。箭像被吸住了一般,射向广忠的盔甲,但人马没有倒下。长枪队呐喊着向马奔过去。马仍然没有停下。
本多平八郎忠丰高举着广忠的马印,以最后的气力,将敌人引至远远的地平线。
长枪队扑上去,转眼间追上了那匹马。织田信秀目不转睛地盯着马。马上之人肯定已经负伤累累,却姿势依旧,不肯松开缰绳。那种惊人的斗志不禁让信秀心生敬畏,低吟了一声,“果然是清康之子,气度不凡。”
看到信秀有亲自迎战的意思,背后一人道:“主公!”是从那古野赶来的吉法师的老师平手中务大辅政秀。信秀苦笑着点点头。
此时,信秀身边走出两个倔强而威武的年轻武将,手持织田家引以为傲的长枪。二人都在长枪穗上涂上了朱红。这便是昔日小豆坂之战中赢得“七条枪”之称的长枪。
“织田孙三郎信光前来会会广忠公。”
“小豆坂七条枪之中野又兵卫在此!”
二人发出嘶哑的喝声,同时将长枪扎向马头。马终于停下了。马背上那人的盔甲轻轻摇动了一下,手无力地垂落下来,上身突然重重向右倒去。二人后退一步,同时,那人从马背上扑通掉了下来。落马之前,好像犹自在说:“松平广忠来会织田弹正……”
看到广忠落马,中野突然挺枪欲刺。
“等等!”信秀止道,“他已经死了。”信秀慢慢走近尸体,拿过金扇马印,微微合上死者大睁的眼睛,“好生令人钦佩!”
霎时,周围一片寂静,好像一切都停止了运动。平手政秀慢腾腾走上来。
“还是确认一下吧,也许不是广忠呢。”他单膝跪下,正要用手掀开盔甲。
“不用了。不用了。”信秀止道,“大概是本多平八郎。不用了……就把他当作松平广忠吧。真令人钦佩。”
政秀也双手合十。
就在这一阵喧哗之中,那些跳到溪流中的人们已经不见踪影。大久保新八郎、阿部四郎五郎,还有松平外记都已经消失了。不知是什么人将队伍聚集起来,松平人已经偃旗撤退了,也许是本多平八郎在纵马驰至广忠身边前已有的指示。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织田家只靠先头部队当然无法追击。虽然松平人正是想到此才撤退,但胜败已经分明了。
安祥城的城楼上,仍然飘扬着织田氏的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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