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崛起三河 第十四章 马头军师
二人沿着河堤,马不停蹄疾驰了三里。他们每天早晨都如此。这已成为信长的日课。
和以前一样,信长的行为仍然让人难以捉摸。他虽然内心深爱浓姬,却一次娶了阿类、奈奈和深雪三个女人为侧室,而且很快就和她们有了孩子。最初生下的是 女婴,然后陆续有了几个男孩。看到生下来的第一个男婴那红红的脸颊,信长道:“这脸蛋真奇妙。就起名为奇妙丸吧。”第二个男婴头上的胎毛很长,于是信长 道:“太有意思了,直接就可以束发,像把茶刷子,叫这个家伙为茶筅丸吧。”第三个孩子在三月七日出生。“起名太麻烦了,就叫他三七丸吧。”他完全无视陈规 习俗,经常到村里和老百姓一起跳舞。
因为信长经常以奇怪的装束混迹于百姓之间,与村民一起狂欢,人们开始时很不习惯,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改变了看法,说:“这才是我们的主君。”信长受到百姓们深深的爱戴,所以即使允许诸国商人自由出入尾张,也绝无被谋害或偷袭的顾虑。
“又左。”一口气疾驰了三里后,信长喝住马。晨雾还未完全散尽,在树林内弥漫。“在此休息片刻吧。今年应该有好收成。”
“定能丰收。”又左卫门利家的前额焕发着青春的光彩,他顾不上拭去额头的汗,便翻身下马。
“在草地上休息吧。”
“无论何时也不能在草地上休息……这是主公过去经常要求我们的呀。”
“有时也可变通。坐下!”说完,信长率先躺倒在草地上。脖子感受到青草湿湿的凉意,信长不禁伸了个懒腰。
“呔!”树林中突然传来声音,一个面貌奇特的男人现身了。又左卫门惊恐地跳了起来。“是谁?”
信长依然躺在草地上,舒心地笑着。
现身的那个男人,双肩披皱巴巴的战服,腰间挂着长长的武刀,胡子直向着空中卷起,活像一只猴子。“什么人?”又左卫门怒喝道。
“我想见信长大人。”猴子模样的男人毫无惧色地大声回答。又左卫门回过头去望了望信长,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眯缝着眼,望着天空。“如仅仅只想见面,我不能为你通报。报上名来。”
那猴子狡黠地笑了,“你是前田又左卫门利家吧。在下木下藤吉郎,是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世间事无所不晓的智者。”
“什么狗屁东西!什么上知天文,下——”又左卫门冷哼不已,“荒唐!你是不是疯了?不要靠近,否则格杀勿论。”
“太小气了。信长大人每日早晨骑马出城,你知道是为了什么?”
“你还口出狂言?”
“为了天下苍生,不能不口出狂言。前田又左卫门如何看待如今的天下?你也要仔细揣测信长大人的心思。骏府的今川治部大辅义元即将率军进京,织田氏究竟 是投降,还是抵抗?你难道没有发现信长大人为此而苦恼吗?若投降,就永远只能是治部的手下;但若是击败了今川氏,信长大人就会成为天下霸主。而要击败今川 氏,只有一种方法。治部的部将都是以往的各城主,他们所学都是循规蹈矩的攻城之法,却不知道野战之法。信长大人每日清晨骑马出城的目的,就是要找到熟悉此 战法的人才。能够遇上我,是上天的恩赐。得我一人,便能得天下。”
又左卫门惊愕不已,回过头看着信长。哪里还需通报,这个男人猖狂的吹嘘已经清晰地传到信长耳朵里去了。
“又左”信长睁开眼,“让那个猴子去做足轻武士的领头。”
“是不是太仓促了?”
“无妨。你就说让他负责管理我的马匹。”
听到这里,猴子微微笑了。
信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轻轻拍了拍正在吃草的爱骑疾风的头,“又左,回!”他跳上马背。
又左卫门利家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奇特的男子。“你叫藤吉郎?”
藤吉郎点了点头。
“你说你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这时,藤吉郎已来到又左卫门身边,突然拍拍他的肩膀。“那是障眼法,犬于代公子。”
“不要随随便便叫我犬千代。”
“那么,称你又左卫门利家君如何?在下本也是尾张人,家父名中村弥助,在先代主公信秀时是个足轻武士,在一次战斗中被砍去双足,于是脱离武籍。我定会努力奉公。”又左卫门利家听到这里,禁不住重新打量起眼前这只猴子来。不知为何,他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只觉忍俊不禁。
“你以前见过主公?”
“不,初次见面,承蒙足下的推荐,有幸成为足轻武士的一员。木下藤吉郎这厢有礼了。”说完,他迅速从又左卫门手中抢过缰绳,“我为您牵马,陪您前去。”
又左卫门仰面朝天哈哈大笑。刚才还直呼别人乳名,自吹自擂,转眼之间又口呼“足下”。奇怪的是,他并未多么反感。说此人是人,看去又确像只猴子;似乎太过狂妄,但他又殷勤地要为又左卫门牵马。
“不妨边走边谈。你叫藤吉郎?”
“是。”
“你刚才说你熟悉野武士的奇怪战法。”
“是。我对于须贺的小六正胜、西三河的熊若宫,以及本愿寺僧众的战法了如指掌。”
“真是大言不惭。”
“不,我说的是事实。乱世之中,靠城主们的正规战法无法保全百姓。如果不靠城池,而选择在村庄和山地中遍布属下的办法,一旦到了非常时期,这些人就可 以迅速成为作战力量;而在平时分散开来,则又成为普通百姓,隐藏在众人之中。这种力量的强大令人难以想象。能够着眼于这一点,并主动和百姓打成一片,一起 跳舞……信长大人真了不起。所以,相信我藤吉郎总有一天会有用武之地。”
“确实如此,单依靠城池作战,无法收拾今日的乱世。”
“若你仍然心怀疑虑,可让我潜入你的领地之中,不出半个月,我就能把你的领地搅得一塌糊涂。”
“不必了。不过,你将会从何处人手?”
“首先是纵火。”
“哼。”
“人们看到大火,最容易害怕。其次是抢掠。”
“哦。”
“再次是煽动领民。在领民中散布谣言,说领主已不再保护他们,已没有保护他们的能力。如此一来,领民们就不会再向领主交纳钱粮。”
“哦。”
“他们会和我一起推翻领主,追随我——表面看是领民暴动,实际上是我取代前田家成为新的领主。这大概只需半个月。”
又左卫门无言以对。“你既然知道如此高超的战法,为何不去实施呢?”
藤吉郎笑着摇摇头,“那太不足道,太不足道了。那只能做个盗贼出身的草寇而已。但若不了解那种战法,加强防范以平息天下,乱世之人则永远无法获救。为了结束乱世,我要从足轻武士做起,一心一意奉公尽职。前田公子,请你一定多多关照。”
又左卫门再次哈哈大笑。不知不觉,晨雾已散尽,湛蓝的天空下,绿色的田野和银色的河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交相辉映。
当二人回到清洲城时,已近中午。在又左卫门利家眼中,藤吉郎身上有着不可思议的奇特与新鲜。虽然他自称生于一个中村姓的百姓之家,却能将骏河、远江、 三河、尾张、美浓、伊势之势娓娓道宋;他对人物的品评,也总是和一般人截然相反,每一句话都打动着又左卫门。虽然在远江做过今川氏的小官,并一度寄居松下 嘉平次篱下,他却认为今川氏的前途不甚光明。
当又左卫门问其原因时,藤吉郎立刻表情严肃,用调教似的口吻道:“世间一般大名不能明白此事,若是乱世持续,人人言危。今川如今只知心满意足地享受舒 适,追求风雅,并不了解民间疾苦。百姓不可能永远忍受被大名残杀、伤害的命运。总有一天,他们会和野武士联起手来,竖起反抗的大旗,加入一向宗莲如上人领 导的起义。而且,乱世中的大名,无不视其他大名为对手。而为了对付敌人,不得不压迫、剥削领民,这无疑会招致百姓的怨恨,又相当于在内部给自己树立了敌 人。如此一来,无论他们如何加强武备,都无异于抱薪救火。但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信长大人与他们的做法大相径庭。他以博大的胸怀允许商人们自由出入 尾张,让领民们逐渐富裕起来,还主动减免赋役。他甚至混迹于百姓之间,快乐地和他们一起跳舞。因此,他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出征,但今川氏……”
前田又左卫门不喜狂妄之人,更难以忍受别人旁若无人之态,但即使眼前这个男人狂妄地讲三天三夜,他也不会厌倦。
他们进入清洲城,来到二道城旁足轻头领藤井又右卫门家门前。
利家终于发觉,藤吉郎今天的举动并不那么奇特。藤吉郎心悦诚服地追随着信长,而信长也好像已准备起用他。也许二人事先已经约定今天这样的见面方式,信长也早已决定安排他到藤井又右卫门手下做事。
“可有人?”又左卫门打招呼道。
“是。”门内传来清澈明朗的答话声,又右卫门的女儿八重出现在门口。
“右卫门不在吗?”
“是。”
“那么等一会儿吧。”八重越过利家,看了看藤吉郎。八重脸庞瘦削,眼睛闪烁着正直、聪慧的光芒,作为足轻武士头领的独生女儿,经常有年轻武士前来向她求婚。
“这个男子今天开始在你父亲手下奉公……”利家道。
那藤吉郎不知想到什么,爽朗地笑了,道:“啊,真是勾人魂魄的美人。哈哈哈……”八重吃惊地再次看了看藤吉郎。利家一脸惊异,面色通红。藤吉郎脱下身上的战服,继续道:“前田公子是个清秀俊朗的美男子,这位小姐也美得如同画中人。在下木下藤吉郎,请多关照。”
八重更为紧张,“我叫八重。请进。”她打开大门旁边的柴门,领着二人来到走廊下。
“八重小姐,凭您的气质容貌,大概每天都要为求婚者所扰吧。”
“是……啊,不不。”
“哎呀,年轻人可不能无动于衷呀。前田公子好像已紧张得面红耳赤,连在下也觉得如同站在了芳香四溢的樱花树前。八重小姐的父亲想必也很开心?”
“藤吉,你的话太多了。”利家待八重羞涩地跑开后,不禁绷起脸,道,“八重小姐绝不是那种喜欢被人吹捧的女子。”
“哦。”藤吉郎在走廊坐下,狡黠地笑着,摆了摆手。“你等着,八重小姐定会给我们端来麦茶。”
“你究竟多大了?竟毫无廉耻之心。”
“哈哈哈,虽有廉耻之心,只是没表现出来而已。在下也是个男人啊。”
利家忍俊不禁。虽然对方年龄和自己差不多,额上却布满皱纹。仔细想来,刚才肉麻的赞美,好像是这个男人的小把戏。无论显得多么滑稽,无论是否被人笑话,这个男人总会给人留下强烈的印象,证明他的存在:他就在这里。
“前田公子。”
“何事?”
“在下从今日开始就是饲马人了,能够经常见到信长大人,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
“重要的问题?”
“对。你知道三河松平清康之孙在骏府的事情吗?”
“竹千代……我知道。他是主公小时的玩伴。”
“昔日的竹千代……如今已长大成人,并改名为元康,听说他最近要出征。”
“什么,竹千代要出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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