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南征北战 第二十七章 堺港阻兵戈(2)
“你们一个鼻孔出气?”
“请大人息怒。”
“好!那么,我再问问宗室,大家仔细听好了。”
“谢大人。”
“宗室,你说李王会图谋不轨?”
“小人认为,他会和大明军联合,把刀锋指向大人的大军。”
“因此,我的军队即使登陆,也很难前进,是这个意思?”
“军队并不是去无人的荒野,如在陌生的土地上行进,又陷入重围,补给自会困难,而大明国的水军也会在诲上截断我们的后援……”
“闭嘴!”秀吉又大声喝止宗室。
见宗室毫不因为自己大怒而退缩,秀吉知他确是下定了决心。看到所有人都对出征计划冷淡以对,秀吉一时不禁怒发冲冠,像一只独自掘洞的螃蟹。他觉众人不了解自己之志,愈加认为出征乃必行之事。可是,宗室竟清楚地反对,如此一来,与其慢慢说服他,还不如大加斥责,先让他噤了口舌。
宗室沉默了,可他会不会变得像利休那样顽同?若继续斥责下去,会把他逼入利休那般进退维谷的窘境,到时又须对他加以严惩……秀吉对利休一事常生悔意。“宗室,我再告诉你一次:你只是商家,我乃未有败绩的武将。”
“小人清楚,正因为如此,才更要慎重……”
“我叫你不要对朝政指手画脚。你看出李王不轨就是,由丰臣秀吉来想对策,明白吗?”
宗室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垂下肩膀:“如此一来,小人也算尽了心。”
秀吉是如何强词夺理啊!人在作这种决定时,定会背负重荷,像秀吉这么聪明的人,竟忘了自省。
“请大人见谅,”宗室又道,“朝鲜南北的气候与风气习俗,与国内完全不同。冬天一到,大河冰冻,到时大明国的补给可以自由出人,而我方却必须忍受寒冻之苦。”
“这种事我已算计过了!”秀吉嘲笑道,“丰臣秀吉一旦碰到敌人,就定要把他变成朋友。好了,叫小西摄津和宗义智来。我要确认是他们的看法对,还是宗室的看法正确。”
“唉!”宗室咬牙叹息——为何石田三成此时不借口和他讨论,让他离席?若宗义智回话暧昧,他的苦心便成了泡影。
“各位也仔细听着,双方各有说法,我们必须决定何方为是。这期间,宗室安静些。”秀吉又道。
宗室偷偷看了三成一眼。三成脸色苍白,正襟危坐。
“我的决定会错吗?一旦登陆,就可直指大明都城!”秀吉仍然豪气冲天。
小西行长和宗义智被叫来时,宗室悄悄闭起眼睛,沉耿无语。这个大厅门口的隔扇上,画有两只栩栩如生的猛虎。小西辩才出众,可是宗义智在秀吉的询问下,很有可能露出马脚。何况他看到秀吉怒气当头,恐会吓得语无伦次。
“小西摄津大人和宗对马大人来了。”玄以法印话音未落,秀吉便道:“行长,你说李王很愿为向导,可是宗室说他不会替我们带路,究竟怎么回事?”
秀吉未直接问义智,太好了!宗室不由得暗中松了口气。
“大人,我没有说他很是愿意,他只是说:‘我会遵命带路。’”
“未说很是愿意?”
“是。大人的威名也传到了大明国。因此,如是大人的命令,李王只好遵命而行。这是在下的看法。”
秀吉颇不开心。愿意带路和遵命带路,意思大大不同,而他又不记得当初他们是怎么说的了,遂道:“这么说,宗室说李王不会带路,是撒谎?”
“在下不能说别人的见解不对,只能说与在下意见不同。”
“你说什么?意见不同,就应有对错。对不对,对马守?”
“是。”
“你认为如何?”宗室冷冷抬眼,不语。
义智道:“在下……的看法,和小西大人一样,可是……”
“可是什么?你们为何一碰到这个问题,就吞吞吐吐?你不是也说李王答应要带路吗?”
“可是……岛井先生是何意?”
“他说:绝无此事!李王和大明国交情匪浅,处得甚好,因此,他会把刀锋指向我们。”
“这……”
“怎么了?说清楚!”
“大人,”小西行长道,“宗室先生如真这么说,在这里争辩也无益,不如赶快查探真伪。”
“哼!你们对自己的主张,如此没有自信?”
“不是自信的问题。此事与大军士气有关,如有不同意见,自不能置之不理。”
“这么说,必要时,便可把宗室杀了血祭?”
“这话真令人意外。宗室先生冒着生命危险,刚刚从异国归来……因此,现在可由在下和对马大人先行出发,到那里去探查虚实。”
小西行长真不愧辩才出众,他沉稳地回答,仿佛这本是他自己的意见。
对方如非秀吉,小西行长的话一定可以当场奏效。可惜秀吉对行长的回答稍稍有些怀疑,因为他早已命令宗家四次派出使者去朝鲜,试探对方有无降服之意。
第一次是在义智的父亲义调在世时,派家臣柚谷康广前去。那时,义调对秀吉道:“不必特意去征伐朝鲜,我可凭三寸不烂之舌说服其前来归降,让其做我们去大明国的向导。”秀吉相信了他的话,好一阵子都按兵不动。他赞为好计策,还特意取下腰间的佩刀送给义调。可是,其后朝鲜却一直没有音讯传来。
第二次又去催李王来朝见秀吉,结果也无音讯,只好派第三个使者去。这次带回黄允古正使、金诚一副使一行。现在仔细想来,那个使者所带文书上,只有祝贺日本统一云云,并无要为导征伐大明国之语。
但是那时,义智和行长都巧妙劝道:“李王应很愿为向导,他未将这话写在文书上,大概是防止泄露给大明国。”
秀吉因此严命:“义智亲自前去,说清要李王做征明大军的向导。”于是义智亲自去了釜山,与他同行的应有柳川调信与和尚玄苏。可现在情况却变得如此暖昧,秀吉不会不起疑心。
“行长。”秀吉疑道,“你们敢蒙骗我?”
“不敢。”行长坚决否认,“李王确实是答应了,是吗,对马守大人?”
“是……”义智心虚了,全身发抖。秀吉突然“砰”的一拍扶几:“对马!”
“在。”
“我可不是叫你去向李王说什么客套话!是吩咐你命令他做向导!”
“是……是!”
“他看起来是俯首听命,还是置之不理,你这个使者看不出来吗?”
“是!这……”
“吞吞吐吐什么?”
“看起来像是听从,又似不听从……”
“闭嘴!可恨的东西!行长,这是你教他的?”
“大人令在下意外。”
“你脸上明明写着。真是岂有此理!”一旦生起疑心,秀吉的脑筋就转得极快,“你认为可以欺骗我,行长?”
“大人,在下绝不会有这种罪该万死之念。”
“别说了!”秀吉拍着扶几,探身出去,“你们第四次出使时,有未说,丰臣秀吉要出兵了,一旦出兵,贵国也难免刀兵之厄,因此要李王当向导?”
“不,这……”行长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一切确是他教义智的。
如果没有鹤松之死这个意外,行长认为秀吉不会这般震怒,而宗家也不会失去交易之利。可是,如再说下去,等于招供是他教义智的,而现在义智只知凄惨地发抖。
“可恶!”秀吉极为生气,却也觉出自己推测之高明,直想发笑,“我先来猜猜看,你们直到第四次出使才惊慌起来,就把事实告诉李王,是这样?”
“……”
“由于起初三次撒了谎,因此这一回李王不以为然。他认为要他与大明国斡旋,可能是一句空话,只是威吓他罢了。”
这一回宗室大吃一惊。他得到的消息,竟和秀吉所说完全吻合,关白之眼力实在可怕!他内心感叹着,却又不能说出口。现在除了静观事态,没有别的法子。
“如何,说中了吧,对马?”
“大人……”
行长又执拗地插嘴:“我也对对马守说,我们很难弄清李王在想什么,因此迅速撤出釜山。”
“撤出釜山?”
“是。李王知道此事后,亦大为紧张。因此,由我们二人充当先锋,借着大人的威名,何惧之有?”行长说得行云流水。
“等等!”宗室道。如果再让行长胡诌下去,秀吉会更为震怒。到时切腹的必是宗义智。如此一来,宗室心中自会苦不堪言,因为义智的父亲曾托他照顾儿子。“大人,教义智这么说的,是宗室。”
“你教他的?”秀吉吃惊地把视线转向宗室,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宗室,不要撒谎!秀吉岂会再受骗?”
“这不是撒谎。宗室想到义调与在下的交情,就教他这么说。”
“义智,这是真的?”
“是,是!”义智求救似的看看宗室,又看看行长。
“好!我姑且听之,是真是假,丰臣秀吉自可分辨。这么说,是你对义智说,叫他不要命令李王做征明向导?”
“是。”
“嗯?你到胆子不小!”
“在下不愿大人打这勉强之仗,如此而已。”
“勉强之仗?你又提朝政!”
“唉!在下以为,大人迟早会发现这是勉强之仗,所以,我就教他那样说了。”
“宗室!如你所言不虚,就无人能救你性命了,你明白吗?”
“当然!宗室已知天命,只望在下一死,对大人有所助益。”
“你也和利休说同样的话?”
“在下认为,大人还对很多事情不甚清楚,轻易调兵遣将,远征海外,绝无好处。”
“你!”
“大人,您认为谁会由衷赞成此次出征呢?众人都惧怕大人的威严,无人敢出言反对,内心却不以为然。”
秀吉突然屏息。如果再让宗室继续讲下去,事情会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已开始备战,何况,也已派遣清正去九州的名护屋筑城。如果就此中止这个计划,自会成为天下笑柄,如今箭已离弦,岂可半途而废?
宗室淡淡地继续道:“这种大事,最重要的是大家同心协力。若有外敌入侵,大家会拼命防御来敌,神明也会相助。可这一回是我们出战……大家若各怀异志,必招致不合。希望先避免战事,与他们往来交易……”
“哼!”秀吉意外地以甚为平稳的声音道,“三成,把这厮拉下去,他的疯话似已说完。”
三成犹豫一下,只听秀吉又笑道:“岛井宗室真乃铁汉啊,不顾性命,想来教训秀吉!唉,把他关进牢里!”
宗室看了三成和义智一眼,站起身来,像是催三成带他下去。
宗室和三成离去后,一座鸦雀无声。大厅内杀气腾腾,最后,秀吉大声笑了起来:“哈哈,摄津,想杀宗室吗?”
这一问可真让小西行长惊惶失措。宗室为了解救行长和义智,撒了弥天大谎,结果招来大祸。
“不能杀!”行长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
“好!我就是想听这一言。我不忍见我的家臣让宗室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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